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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希芙历2000年1月12日,叶尼塞帝国,露西亚。

    露西亚,叶尼塞帝国的第二心脏,希芙世界北境中一株倔强生长的忍冬。

    在三百年前,叶尼塞第一任皇帝将露西亚沙皇国和周边被征服的土地整合建立起多民族的统一国家,就此改称叶尼塞帝国,首都也正式从露西亚迁至圣叶尼塞堡,但露西亚仍是叶尼塞最大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发挥着叶尼塞帝国第二都城的作用。

    冬天的露西亚总是冰雪覆盖,清冷的街道上鲜有行人,空旷的托洛伊茨广场和周边的雄伟建筑正有环卫工人清扫积雪,积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对这座城市而言,多日的大雪终于过去,接下来市民们可以享受一下冬日难得的阳光了。

    清晨,清瘦的影子兀自走过寂寥的街头,风衣的长摆扫着薄薄的积雪,留下一条若有若无的痕迹。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皮箱,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一个老人坐在报刊亭里,炉中火焰正旺,整个屋子都跟着暖洋洋的,在冬季酷寒的环境下简直再合适不过。如果这时候再有一瓶上好的叶尼塞烈酒和黑面包就更好了,他可以边看报边慢慢享用。在东西方战争最艰苦的时候,为了抵御曌国对远东省的反攻,老人甚至在战壕中吃过掺着木屑和矿粉的黑面包,所以比起现在叶尼塞年轻人娇贵到觉得黑面包应该喂马的胃,他就对食物没什么挑剔,对黑面包更是情有独钟。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窗户被人敲打,老人不耐烦地起身前去开窗。今天雪停必然会有很多生意,但也总会搅扰自己的清净,老人也只能稍微忍耐一下。

    “您好,我买份‘露西亚日报’。”

    老人定睛一看,窗外站着一名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子,大概刚成年,穿着一件深灰色薄呢长风衣,围着格纹羊毛围巾,皮鞋沾着些许雪水。这些昂贵的服饰显然价格不菲,老人顿时羡慕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幻想着儿子穿上这些的帅气模样……如果他的病好了的话。

    不等老人拿报,男子直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窗沿:“这是我的报钱。”

    老人瞥了一眼,里面竟然是一瓶上好的叶尼塞烈酒,这玩意儿哪怕在圣叶尼塞堡的上层人那里也是硬通货,够买下几座报亭,可作为报钱手笔未免太大,老人拿报的手也缩了回去。

    “孩子,报纸只要三十戈比,用不着这个。”老人说。

    男子也不着急,只是轻声说了句:“我代表我父亲向您致以问候,奥列格爷爷。”

    奥列格听到男子叫出自己的姓,愣了一下:“您……认识我?还有,您父亲?”

    “忘记介绍自己,我的全名是阿纳托利·戈卢勃诺维奇·卡斯奇克。”男子平静地说,“父亲说他很抱歉,没能为您保持住本该拥有的荣誉和地位,让您受苦了。”

    听到男子的全名和之后的话,奥列格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报纸递给男子,却依旧没有拿走那瓶酒。他并不想念战场上的残酷与血腥,但那些老战友他记得相当清楚,鲜活的。

    奥列格还未开口,阿纳托利拿着报纸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不再回头。

    “喂!孩子,酒!”

    “您留着吧,第聂伯的切卡瑟勇士!”

    阿纳托利高呼着挥手,声音却很快消散在风里。这时奥列格才意识到起风了,寒彻肌骨的冷风让他牙齿打颤,逼得他只能关上窗户。以他现在的腿脚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他,他只能拎着袋子坐回原位,袋子里面除了一瓶酒竟然还有一瓶药、一张叶尼塞国家银行的卡和一张纸条。

    奥列格拿起纸条,读了起来。

    “亲爱的叶夫根尼·巴甫洛维奇,我从老朋友那里听说你现在家境非常困难——你老来得子女,女儿上大学急需用钱,儿子还患上罕见病症正卧病在床。叶尼塞帝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激变,无暇关心老兵们的待遇,尤其是对切卡瑟的政策改变导致高层对切卡瑟的态度普遍变差,所以我只能通过第聂伯公国的名义来补贴像你这样散布在叶尼塞势力范围内的切卡瑟老兵们。至于这些钱来自哪里不需要你深究,但绝对不是黑钱无法使用,赶快带儿子看病为重。记得,在医院里一定不要说出自己的切卡瑟身份。另,我托我的儿子为你带了一瓶我在罗斯托夫庄园酒窖里的上好叶尼塞烈酒,祝你我间的友谊如此酒热烈而奔放。”

    纸条的落款是“戈卢勃·切尔科诺索夫”。

    奥列格望着这张纸条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被敲玻璃声拉回了现实,他立刻走回到窗口,给外面的人拿了一份报纸,然后直接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今天的营业提前结束。

    熄灭炉火并穿戴整齐后,奥列格拎着袋子走出报亭。即便身体需要拐杖支撑,他也尽量把腰挺直,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刚刚入伍的时候,那时他还年轻,腰杆和腿脚远比现在好。

    奥列格戴好帽子,边步履蹒跚地向家里走,边拿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

    “老头子哇,又有什么事情啊?”一个苍老的女声从话筒中响起,“我在择菜——”

    “老婆子,给儿子治病的钱有着落了。”奥列格一字一顿,“我的军官退休金今天刚批下来,我现在就回家。有了这些钱,儿子的病就有希望治好……不,一定会治好的。”

    电话对面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那个女声才颤抖着重新响起,明显带着喜极而泣的声音:“真、真的吗?那就是说安德留沙不用再忍着病了?”

    “嗯。”奥列格回答,“老婆子,等我回家。”

    二十分钟后,阿纳托利终于走到了叶尼塞高级中学图书馆。

    从小报亭走到高中图书馆期间,他路过肖洛霍夫大剧院还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才走。今天剧院不演出,他没办法找到那个在剧院里做灯光师的父亲的老部下,这让他有些遗憾。毕竟听父亲说他现在过得也同样举步维艰,更遑论其他切卡瑟们。

    阿纳托利径直走进大门,由于科学院窘迫的经济状况,他们根本发不出工资,岗亭自然也没有人守,透过窗户看去房间里除了木床架和桌椅什么都没有,炉子也很久没有燃起。

    阿纳托利叹了口气,走过岗亭,刚把图书馆大门推开了一点点,门缝里立刻传来一个男人醉醺醺的大声咆哮:“娜杰日达,娜杰日达!我的酒、我的酒跑到哪里去了?”

    “弗拉斯你这个废物男人,你趁早喝死吧!死了最好!”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回骂,“该死的,我上辈子犯了什么罪才要我这辈子陪着你这个混账东西!”

    “是你自己选择扔下那个残废男人跟我走的,娜杰日达,是你自己!”男人拍着桌子,“你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离婚,害得我们连结婚证都不敢领,只能私奔!”

    洗手间的门被一脚踢开,半老徐娘大步冲出,凶狠地盯着男人。

    这对男女的长相颇有些差距,男人已过中年,半秃的脑袋被吊灯照得发亮,挺着肥硕的啤酒肚,鼻头因为常年酗酒变得通红,像是红绿灯上最亮的红灯泡;女人则四十多岁,身材依旧窈窕,淡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眉眼间竟还有些妩媚,身上的亮片低胸礼裙和细跟高跟鞋把她衬托得更加挺拔,也现出现在正在气头上的她威风凛凛。

    “要是我早就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废物……我现在真后悔当初跟你走!”女人也火气上头,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找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狗模样!别人家的丈夫至少还知道找路子挣点钱,好歹能让我和女儿两个人吃饱!你呢?你这个图书馆管理员只会用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买酒喝,喝到烂醉如泥就对我和女儿大吼大叫,还吐得到处都是!你别忘了是女儿一直帮你洗衣服,否则你现在甚至都不如猪圈里的一头猪!”

    “那是我的错吗!那不是我的错,是那些仇视切卡瑟的叶尼塞混蛋们不肯用我!”男人暴怒,“他们一个个都忘了,当初是我们切卡瑟流血为他们打下和保卫叶尼塞国土的,二百多年来无数切卡瑟把鲜血和尸体留在了战场上。不说远的,就说我,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兄弟都因为东西方战争患上了PTSD!可现在呢?那个新上来的狗皇帝把我们的功劳全抛到脑后,听信“叶尼塞民族高人一等,非叶尼塞民族理应受它支配”之类的鬼话,在全国范围内对第聂伯实行全面专制,把第聂伯的切卡瑟也视作叶尼塞之外的‘异类’!明明切卡瑟根本不能算作一个民族,却被他们如此剥离……你让我怎么办,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女人还想说什么,但当她看到男人眼中明显的泪光后也只能恨恨地捶了下大腿。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劝我,你知道他们希望我做什么吗?他们希望我逼迫你卖身子,他们可以做第一批顾客!”男人一拳将酒杯砸得粉碎,“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我才不出门躲着他们,也不想再见到这么肮脏的世界!我确实是个废物,因为我不再年轻,多年的PTSD折磨着我,再强大的切卡瑟也要认命!”

    女人一愣,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出门都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跟着她。如果不是后来酒吧专门派人保护她,可能她就被拖进某个阴暗的巷子里了。

    阿纳托利听不下去了,他打算推门进去,却在一个年轻女声响起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爸爸妈妈,别再吵了。”

    卧室里走出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可令两人甚至阿纳托利都没想到的是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上了不太合身的抹胸舞裙和亮片高跟鞋,腿上还套着带花边的过膝肉色丝袜。这种明显带着诱惑性但又廉价的装扮显然是女人的衣服,不过看起来像是多年未曾穿过。

    “伊柯娜,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穿你妈的衣服?”男人看着女儿,愣住了。

    “我、我不能看着爸爸妈妈这么吵下去……所以我……”女儿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本来在学校里就因为切卡瑟的身份一直被歧视,索性我就想直接辍学赚钱——”

    “什么?辍学?孩子,这可不行!”女人大惊,“而且你打算怎么赚钱?跟妈妈一样做陪酒女?未成年人正规酒吧是不会收的……等等,你不会想——”

    女儿嘴唇抖动着,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不、不是,是别人给我介绍的工作……”

    “地下酒吧?”男人着急地站起身。

    女儿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会……不会是卖——”

    女人试探性的提问得到了女儿肯定的点头,显然女儿对这种羞耻的事情也说不出口。

    女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自男人失去原来的工作后她做了好几年陪酒女,要不是自己还没人老珠黄还有些年轻时的余韵,或许早就不能通过这颗擦边球赚钱,但她也有底线,所以听到女儿要被“别人”拐去出卖自己的身体不禁一时气急。

    “那个‘别人’是谁?”男人冲到女儿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告诉我,我要给他个教训。妈的,敢拐我的女儿做这种恶心勾当,这个混账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咳咳。”

    轻声的咳嗽惊动了屋内的三人,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大门。阿纳托利推开了图书馆的门,手提着黑色皮箱,黑风衣除了下摆一尘不染。他用拳眼掩口咳嗽,目光偏向另一侧,不去看这个家里的两个女性。这也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

    “您是?”女人疑惑地站起身。

    “我是阿纳托利·戈卢勃诺维奇·卡斯奇克,来自第聂伯。”阿纳托利自我介绍,“叶廖缅科叔叔听到我的全名应该能知道我是谁。”

    “卡斯奇克,还有戈卢勃……”男人的醉意顿时全无,他直冲到阿纳托利面前,激动地抓着阿纳托利的肩膀,“你是戈卢勃·切尔科诺索夫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儿子。”阿纳托利回答,“父亲让我来看看您。”

    男人踉跄地退了几步,扭头冲向卧房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两分钟,这个醉汉竟穿着一身叶尼塞帝国的第聂伯切卡瑟军团军服走了出来,腰间挂着多年前的恰西克马刀。

    “第聂伯切卡瑟第一师四团二营副营长弗拉斯·济诺维耶维奇·弗拉索夫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卡斯奇克长官!”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真是对不起,让您看到了家里的窘境!”

    “不,正是您和更多切卡瑟的窘境被发现,父亲才能针对性地向帝国发出我们的声音。”阿纳托利打开皮箱,将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放在桌子上,“至于欺骗您您女儿的人交给我就好,我不会让他好过,不过我需要看看您女儿。”

    阿纳托利走到女孩身边,捧住她的脸,受祝伟力涌动。女孩的记忆如同一个个肥皂水泡浮在阿纳托利眼前,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

    “这是……受祝伟力。”男人喃喃,“神啊,我又一次看到了受祝者。”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一个恶心的家伙。交给我吧。”

    说完,阿纳托利便沉着脸离开了图书馆。

    傍晚,露西亚交通局大门。

    今天是叶菲姆·亚纳耶夫来交通局上班的第一天。交通部任职的父亲通过关系把他直接从家乡送到了露西亚,他必须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而人脉必然是其中之一。

    “叶菲姆,去喝一杯吧,今天我来请客。”大大咧咧的瓦列里把手搭在叶菲姆的肩膀上,“你从扎哈尔耶夫斯克来,我带你去露西亚的大酒吧见见世面。”

    叶菲姆正想答应,几人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着黑风衣的年轻男子拦住去路。他碧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那是他催动受祝伟力的证明。

    叶菲姆的眼前忽然闪过无数记忆,从小时候到刚刚的全都一股脑涌上来,最后定格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身上,她还穿着中学校服但化了淡妆,眼眉和身段已有几分窈窕妩媚,像是刚刚成熟的桃子。

    “真的是你。”阿纳托利说,“道貌岸然的家伙。”

    叶菲姆还未回答出口,那些记忆就像被关闭的电视一样瞬间消失。可他外在的表现远没有这么平静,他顿时感到无法呼吸,肺部和横膈膜像铁石一样无法被撼动分毫,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极为痛苦地倒在地上。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双眼也被蓝色的火焰点燃,但他本人感觉不到任何刺痛,也或许是窒息的痛苦已经盖过眼睛。

    阿纳托利没有理会叶菲姆的挣扎和几人的呼喊,快步离去,走出一个街区才撕下伪装的面具,然后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并丢了根火柴。烈焰中那张脸化为灰烬,似乎在磨灭上一个阿纳托利的存在。

    “切卡瑟从来都不是只会忍耐的懦夫,叶尼塞的渣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