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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主母与使女

    世无双:“俺久闻少林神技,心里向往,昨日里相识后,便一直要向大和尚讨较。头前见有空档,这才硬拉他下场比试,不想惊动了诸位,小子在此陪罪!”说罢弓身抱拳,郑大人却笑了起来:“无妨、无妨,你等一僧、一道、一俗,切磋交流、以武会友,不啻美事一椿,也给本官开了眼界!”说着,朝和尚摆手:“我为诸位引见:这位是嵩山少林寺的智海和尚。”

    “阿弥陀佛!”智海上前一步、合十为礼道:“小僧智海,问诸位檀越及道门高朋好。”

    众人拱手,只清风说:“智海和尚,别来无恙耶!”

    “小僧不敢劳清风道长挂念。自从年前一别,总盼着能再领道长法音,不想在宜兴相逢了。”

    “大和尚客气了。”清风子回答,又主动介绍起天石队伍,几名道士客气见礼。

    轮到高升泰时,他却隆重其事,自报名籍后,又道:“我大理奉浮屠为国教,每家每户皆有佛堂不说,更盛行送家中子弟出家一至数年,以亲炙佛法为荣。升泰也曾受具足戒,法号悟清。一直以来,悟清对中国少林禅宗祖庭向往以久,今有幸得见大师,如蒙大师不弃,愿执弟子之礼以表心意!”说完双掌合十于眉心、屈膝欲拜,硬是被智海拦住,只好改为长揖到地。

    智海开心地受了,再说几句勉励的话,便来到韩因兄弟面前,一听他们是洛阳人氏,也是开心:“喔,小僧也来自洛阳。见到家乡代有人才出,欢喜得很哪!”

    韩家兄弟们只是低头不语。

    玄元趁机对韩因说:“听闻韩侠少这两日水土不服,果然消瘦不少。”

    “不妨事,多谢道长关心。”韩因低眉道。

    玄元又转向和尚:“韩家兄弟也是热心肠子,先前见你两人相持不下,这不要主动上前化解了耶?”

    智海喔了一声,转眼看无双的眼神飘来,旋即转身。

    至此,所有人入三堂议事厅议事,只各家子弟、家随留在院中。厅里,两大官自然坐于上首,吴知县打斜坐东北角,后头再坐王县尉,和尚自认是客,与升泰坐在末坐。其他人仍依天石榜顺位入座。韩因坚持不敢与诸多前辈同坐,众人只好任他站着。

    守忠这才发现不对:“怎不见龙公子耶?”

    一阵沉默,清风只好答道:“曹郎他…有事往长桥驿去了。”揭过不提。

    “却不知大和尚何以来到宜兴?”玄元率先提问。

    “本官来回答吧!”郑知州说:“智海师父是某多年前在河南为官时的旧识,我二人闲暇时常常聚在一起探讨佛理,近日他云游至江南路,便来找某叙旧。智海和尚不只道行高深,还博览群书、阅人无数,常于有疑处发人所不能见,因而多次协助地方官府破解疑案。他这一来,恰逢连日死人之事,是以本官力荐于任中使,想请大和尚相助诸位揪出杀人原凶。”

    虚静:“任中使,和尚不在天石榜上,找他来,恐怕有违圣意耶?”

    守忠淡淡答道:“和尚只协助命案,于天石一事决不沾手。”

    各道门高人本不愿外道僧人介入,但想到官府把破案压力丢给他们在先,如今又自荐帮手,也算是分摊一些责任,便不再反对。郑伸见高人们接受,很是高兴,便问起玄元弟子遇害之事。玄元、玄诚详细说了经过,虚静又自补充,郑伸听完,一脸苦脑:“原本死了四人,如今又加一个,再有溺死、失踪的,这么多条人命,本官身为地方父母,不得不给百姓一个交待耶!”

    世无双说:“若非邪祟作怪,那便是有人不愿天石现踪、或着想要独吞,故而轮着每一家派害人,想吓走俺。”

    此话一出,一阵安静,半晌虚静开口:“看来下一家要不轮到我们峨眉死人,我们的嫌疑就最大了!”

    玄元笑道:“法师言重了。小道倒想听听大和尚的高见。”

    智海轻咳一声,就要说话,突然有衙役出现在厅门处,原是来通知验尸已毕。

    郑伸顺势改口:“不然,我看我们先从查看尸体开始如何?”众人称诺,纷纷起身,只任守忠道:“某家老了,便不跟着尔等折腾了。”

    一行人由郑知府带头,一路安步当车地往回走。

    虚静却忍不住了:“和尚方才不是要发表高论耶?”

    只见智海举手合十:“阿弥陀佛!不敢当高论二字,只是老僧听闻,先前曾有一西夏男子在长桥驿对战诸位高人,此人武功怪异,能吸引对手气劲、再反制其身,可有此事?”

    几人点头,高升泰更说:“该男子还能隔空牵引对手手中兵器,诡异至极!”说的是李头儿与他对打时的事。

    “诸位因此认为他是杀人凶手?”智海又问。

    玄元答:“小道先前周游陕北一带时,曾听说有人练得化劲功。这武功最是邪门,能够化解对手内劲并挪为己用。而连日来五名死者皆无外伤、也无病痛,疑似经脉颠倒、气血逆行致死。也许此人已将化劲功练至可夺气杀人的地步也未可知!”

    “夺气杀人…敢问是什么气?”

    “自然是人体内的真气。”虚静语带不屑道。

    和尚止步一笑:“那是先天之气抑或后天之气?”

    “这…。”众人面面相觑,竟答不出来。

    和尚停步,进一步言:“人体内先天元气乃得自父母之精血,而父母精血又自天地大气中得来,充塞于人体之中,在大周天之正经十二脉中流动,人死时,此先天罡气随之散失、重新回归天地之间,如此循环不息。另外,修道者于体内奇经八脉中炼化出外扩元气,用以养生、健体、或他日飞升之用,以上种种在贵教张紫阳真人的八脉经中都曾明言(注1),诸位该比小僧清楚。那化劲功在打斗时挡下的只能是后天之气,若说那夏人能夺走人的元神而杀之,除非他是鬼怪,否则断无可能!”

    智海说完,举步前行。众高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能驳,高升泰抢先跟了上去:“按大师所言,难道这连日死人真是山魈一类的妖鬼所为耶?”

    和尚沉吟道:“我教经典中也有鸠盘陀一说,属于地狱道,噉人精气为生……。”

    无双也问:“人体内所谓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气耶?”

    智海却微笑回顾,清风会意,轻咳一声说:“所谓人各殊异,用气惟一。除了先天、后天之外,人体内的元气还可分可分阴、阳,清、浊,内、外等等,但只是功能与途径之不同,其本质则一也。正因如此,我等修内丹者得以为人过气导引,其中…。”

    “咳、咳,道长。”郑伸见清风又停不下来,硬是从中打断:“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好、好!”所幸清风也不生气,便跟着大伙前进。前面有黑色院墙围出的小内院,一名衙役上前向郑知府行礼,接着开门让进众人。

    无双那几个泼皮伴当守在一间小屋外,一见他们,忙推门让路,众人鱼贯入内,只見四周阴暗,兼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

    甄绾一惊退开,听床上女子一句“妳是谁”,忙又打个万福:“见过主母,我叫绾儿,是世少爷新收的使女。”

    女子点点头:“来,妳掀了纱帐,让我瞧瞧。”

    甄绾依言做了,女子盯着她好一会儿,说:“好俊的妮儿,妳再扶我起来,我想坐着。”

    甄绾便去扶她,一番动静,弄醒了后头的奶娘陈嬷,“小姐,这是怎么了?妳、妳是谁耶?”陈嬷上前挤开甄绾,一面问。

    “嬷嬷,先扶我坐起。”女子再说,陈嬷在床边墙面立起枕头,扶起她上身靠了,女子一阵喘气,才说:“她是无双的使女。”

    甄绾顺着说:“大嬷嬷好,我叫绾儿。”

    “使女?”陈嬷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甄绾。

    女子又说:“嬷嬷,妳先出去一会儿,我和她说说话。”

    “这怎么行?小姐…,”陈嬷再要阻止,见女子轻轻点头,只好听话起身。

    “大嬷嬷要不去隔壁房里休息?那儿清静。”甄绾说,还扶着她穿过内门,陈嬷见她懂事,脸上也就柔和了几分。

    再回床塌时,世夫人伸手对她说:“妳拿张椅凳来,挨着我坐。”

    “喏。”甄绾照办。

    夫人拉着她的手:“妳说妳叫什么名字耶?”

    “姓甄名绾。左糸右官的绾。”

    “绾…。”她想了想:“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注2)。好名字。”

    见甄绾怔着答不上话,夫人笑笑又问:“妳几歳了?祖上何处耶?”

    “今年一十有六,湖南武陵人。”

    “何时来做使唤丫头的?”

    “不过两日前。”

    “世郎可有向妳提过我?”

    “不曾。不过我猜到主母今日会来。”

    “当真?如何猜中?”

    “昨儿个傍晚,有人来寻主人,主人便随他出了常州。夜里我收拾房间时,发现多了一张纸笺,上头是半阙词,我虽然不是每个字都识得,但也猜得出一二。”

    “猜到什么了?”

    “猜到少爷的情人想他了,还在水边等着他。”

    “妳真聪明…,”女子说到一半,突然面露痛苦、咬牙低头,一面在喉头哼唉作声,唬得甄绾一跳,正要去唤人,世夫人一手抓住她:“别,没…事!”她喘着气,脸色慢慢平静下来。

    甄绾取出绢帕把女子脸上的汗轻拭了:“主母病了,还是多休息吧。”

    “不打紧,我这是老毛病了。”她挤出笑意:“那半首词,是来自当今第一词人欧阳修填的临江仙,妳可会唱?”

    甄绾摇摇头。“我来唱与妳听吧!”女子低垂双眸,轻启贝齿,流淌出一串清亮细致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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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张紫阳原名张伯端,北宋著名道士,为全真道南宗五祖道,着有《悟真篇》、《八脉经》等传世。但皆是在宋神宗熙宁年间成书,小说中把它提前了近十年之久。

    2.出自唐朝诗人刘禹锡的《杨柳枝词九首》当中的第七首,旨在抒发惜别之情。全文为:御陌青门拂地垂,千条金缕万条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