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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和尚

    他看得人都儍了,连驿船都驶出了好老远,还舍不得转回头来。

    船中女子却是一无所悉,只看了几眼天光,便放下帘子,一旁的奶娘说:“小姐,妳还是躺好,别起来了。”

    “不打紧,”女子勉强微笑道:“嬷嬷,还有多久到耶?”

    奶娘忙朝篷舱外喊:“老伴啊,还多久到那个什么驿耶?”

    “是长桥驿。快了,快了!小姐放心,过前面树林就到了!”外头答道。

    答完话,外头汉子又转头看路,一面指示着船老大小心驶船,过弯处也力求平稳,生怕船中人多受一点摇晃。饶是如此,等到达长桥驿渡口时,那女子仍是脸色发白、头昏眼花,由奶娘搀扶着才勉强下船。

    驿馆后头,甄绾正蹲在明井旁,手拿着大棒,反复打着地上的泡水衣服。

    “贼配军的南来蛮子、看我打不死你!我叫你称心、叫你如意!”她口里骂个不停,但气得其实是自己:明明世无双这么坏,为什么自己还要来帮他洗衣服?

    然后她想起另一个人。就在小半个时辰前,驿站里人声沸腾,吵醒了她。她一下楼打听,高升泰就跑来问自己世无双去了哪里?她摇摇头佯做不知,反问他这一大早发生什么事?

    “衡山小道士有一个死了。”升泰答。

    甄绾大吃一惊,怯怯地问死者是谁?心里则想着一个名字。

    “听说姓王名群。”升泰说了,见她表情,又问:“甄炼师可是认得他?”

    甄绾连忙否认,找了借口回房。

    王群。她默念着。他终究还是躲不过…。

    想到这里,草草将衣服绞干晾开,收拾木桶子就走。一进大堂,有人正在和张司曹交涉,她从后面经过,突然想起:那不正是昨儿傍晚来带走世无双的那个什么叔的?

    甄绾连忙躲进拐角处偷看,原来他们一行三人,说是世无双的亲眷,手里还有世郎给的房间锁匙,并一纸留话,写着要驿馆代为照顾云云。

    那张司曹忙道:“我还道是哪位大官的亲眷,不想是世侠少的夫人来了。这便领了几位上房里去。”却不知他心中咋舌:甄姑娘才住进世郎隔壁,这会儿又冒出个如此美丽的世夫人,再想别人家务事自己也管不着,便领着上楼。

    甄绾这才闪出角落,定了定神,跟在他们后头,摸进了自己房里。隔壁房中,那柔弱女子由奶娘从楼下一路背进来,直接躺了床上。张司曹左一句世夫人、右一句世夫人,好一番殷勤才退了出去。陈叔也回楼下忙着,房里只有奶娘陈嬷以及女子。陈嬷见安顿好了小姐,便自顾在桌上打起盹来。

    过了一会儿,内门打开,甄绾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她在隔壁偷听了老半天,心中又酸又苦,好不容易挨到时机,这才溜入大房,径直走到床边,隔着纱帐往里看。正想着世上竟有如此美丽之人,突然女子睁开了眼。

    清风与玄元一行人紧赶慢赶,一到衙门,从侧门而入,直往签押房。见玄诚带四个徒弟候在那儿,先是训斥他保护弟子不力,再要去查看死者,一旁衙役说尚在闭门验尸,只好作罢,转问玄诚峨眉师徒何在?才知先前曹十一请了他们去。

    正说着,外头有人倒了嗓子说话,一看果然是任中使,后头还跟着吴知县、虚静师徒。

    众人见礼后,任中使道:“听得道长高徒仙去,还望节哀。”

    玄元抱拳:“多谢大人垂念。惊动中使大人,罪过!罪过!”

    “某家不打紧,只是又死了人,地方再起骚动,天石的名声怕要更坏了。”

    众人无言,直到清风子开口:“曹琰怎未与法师一道?”

    原来他见虚静后头除峨眉女冠以外,还有曹家家丁数人,却是不见曹琰,故有此问。

    虚静答:“他去了长桥驿。”

    清风讶异:“这个时候,他回驿站做甚?”

    虚静便把他回去接甄绾一事和盘托出,又说他是担心峨眉也有人出事,故而一再请求。但众人心知肚明,曹十一分明是为了获取美人芳心而置天石大事不顾,只是看清风脸色难看至极,才不忍点破。

    任守忠说:“几位道长也别杵在这儿,先去后头三堂,我和郑州牧还要介绍一个人给诸位认识。”

    道长们互看一眼,叫上徒弟、随人,举步跟上。

    众人随守忠绕过大堂,穿过围墙门洞,踏上门外院落,不约而同止步。

    高升泰从众人身后伸出头来,一惊:“世哥哥!”

    三堂前空地上,世无双正和一人对打,仔细一看,竟是一名著黄色架裟的光头和尚。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向,其中和尚身形变化、频频换招,无双偶尔出手,大多采取守势。他们后头则站着郑知州、吴知县和王县尉。任守忠率众绕了过去,劈头就问:“怎么回事?他俩为何打架?”郑伸摇摇头:“头前两人还好端端讲着话,转眼就动起手来。”“两位大人,这和尚是何人耶?”后头虚静问道,却是清风先接了话:“他是嵩山少林寺的智海和尚。”郑伸讶道:“道长与和尚认识?”清风:“年前,某受邀参加少林寺无遮大会,有幸结识。”升泰不解:“少林和尚怎会来此?又为何同世郎打了起来?”玄元:“他俩不是打架,应是切磋武技。”“如何知道?”升泰回头。只见玄元一手拿铁笏搔背,另一手朝场中指指点点:“你瞧他俩大多时候互相喂招,招招用老,出招也是回应多于抢攻。若真是打架,要分输赢甚至生死,哪里有人理会对方招式的?”升泰喔地一声、若有所悟,场中无双却像是听到玄元所说,突然一拳钻出,击中智海和尚胸前。场边传出啊地一声、韩能一脚跨前,被大哥韩因抓住。那拳点到为止,和尚并无大碍,只是局势扭转:无双连续侧攻,趁对手后退,化拳为掌,直取其面,和尚右手一圈拨开,无双另一手从胁下拔出,不料和尚也有准备,左手往下一抓,同时右手化为鹤嘴,往无双脖颈啄来。

    无双为避鹤啄、上身后仰,却正中和尚下怀,只见他左手猛地一拉、右手收回、推掌,待无双上身拉起、必被拍中!

    不料一拉不动,待要再拉,无双双脚先后往上弹踢,逼得和尚仰避松手,眼前一晃,无双已在空中翻个筋斗后落地。

    旁观人群中传出喝采,和尚也说:“好一个腰沉千斤!”同时虎步上前,仍出右掌:无双脚下刚稳,回掌,接个正着!

    两人都未用上蛮劲,故掌击后并未弹开,反而黏到一块。无双出掌较慢,落了下风,这会儿调动全身气劲,贯注掌心穴道,硬是将智海右掌推回。智海如法炮制,如此一来一往,直到两人泥偶一般杵在场中,身上袍袖、衣角却鼓动不止。韩家兄弟着急得挤眉弄眼,几位高人不动声色,底下那些人可直接看起热闹来。“他们在比拼内力!”好些人说,更多人兴奋附和。

    场中的智海和尚却是满腹疑惑:两人较技,约好互让一拳一掌,是以方才生受那一拳后,轮到自己出掌、点到为止。不想这年轻人不但接下,还运气相抗,逼着他从三成内力一路提升到七成,自此僵持不下、呈胶着之势。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惊了和尚,但更怪的是:他究竟要做什么?

    随着二人僵持,场边的气氛也紧张起来。高升泰凑近清风子:“道长,他们俩…。”

    清风嗯了一声:“他们俩较起真来,这不好!”

    “是啊。”一旁玄元接话:“若不快彻手,只怕俱伤!”

    “无量天尊!”清风扬声道:“两位各显武技,只为交流切磋,如今目的已成,何不约定同时撒手,以免白费气力耶?”

    两人均不作声。清风又问:“世郎?”

    无双:“回道长的话,小子只是晚辈,大和尚怎么说,小子听从便是。”

    智海一哂:“世檀越想多耍耍,老僧奉陪。”

    清风儍住:“这话怎么说得?”

    虚静冷哼一声:“这比丘僧身上背着少林武功的门面,若世郎不提罢手,他如何能够示弱?”

    升泰跥脚:“也不知世哥哥想些什么!难道他们不能各自收手耶?”

    清风摇头:“他俩出力太甚、又势均力敌,自行收手只怕会被震伤。”

    玄元补充:“但若放任他俩斗下去,直到一人压过另一人,输者固然重创,赢的一方少不得也要元气大伤。”

    “这…难道没有别个办法了耶?”升泰追问。

    “办法不是没有,但需要功力相当之人出头,同时抓住他俩,逼他们反抓过来,此时立即放手,便可同时卸除他俩的内力。”

    说到这,一旁韩因突然跨出大步,玄元连忙拦阻:“这勾当还需经验,否则反伤自己。小道行走江湖,劝架劝得多了,韩侠少还是让我来吧!”说罢走到场中,对两人一句:“得罪了!”伸手往对掌的两只手臂抓去。

    众人还没看清,三人俱已放下手臂,数息之后,抱拳的抱拳、合十的合十,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一些子弟、随人忍不住耳语起来,那韩能便说:“也不过如此而已,还说得煞有其事一般!”

    韩因一眼瞪去:“胡说什么?玄元道长去到场中,走不过十步,却能暗中提升内劲,直到与场中两人相抗,可见道长内功深不可测。若是换作你我,只怕还没碰到他们,便给震开了去!”

    韩因话声够大,不但塞住韩能的嘴,就连其他人也一脸赧然。

    三人正走回来,后头任中使率先问道:“世郎,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对少林大师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