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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密謀

    “好说。”高升泰道:“不知龙世兄睡下否?在下夤夜造访,有事相商,还请兄弟通报一声?”

    里头曹十一转头使了个眼色,清风会意,低声一句:“某方才所言,再细想。”起身往里间走。

    同时护卫上来轻扣房门:“三公子,高少爷请见。”

    “咳咳,升泰弟耶?请他入来。”曹琰起身道。

    同时清风子放下门帘,快步抢至后门,片刻之间,已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之中。

    曹家产业外,黑衣人深入一片疏林,停步回身:“你究竟要做甚?”说的却是契丹语。

    两丈之外,屋顶那人停下脚步,也是一口契丹语:“你别生气,阿…我只是想来帮你…。”月光从树冠间洒在他脸上,正是那西夏人嵬名!

    “你上那屋顶,我浑然不觉,不知是帮我、还是有意笑我技不如你?”黑衣人说着,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俊俏的面皮,却是世无双。

    嵬名又说:“唉啊,方才我原本要唤你,正好底下喊着什么人,我怕你误会妄动、反而暴露行踪,只好先出手抓住你。至于技不如我,本来儿子就强不过阿爷,有什么好害噪的?”

    “住口!”世无双改说汉语:“你若再说这般话,你我再不相见!”

    “好好,你洒家怕了,行不?”嵬名改说汉语,又颠三倒四了起来:“不过,方才你左肩抓住了,天醪穴那里发现有些淤滞,你上回不说往右剑出不顺耶?这便是原因了。以后每日卯时,内力用数回点扣,过一阵子好了也便。”。

    无双脸色稍霁,改回契丹话说:“俺且问你,你从大名府一路南来,难道也是为天石?”

    嵬名:“非也,你们皇帝老儿要的破烂石头,我可没兴趣。我是冲着姓曹的来。”

    “战场之上,两军拚杀,各为其国。你下了战场暗算敌人将领的子息,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来坏他们好事,可没打算害了谁的性命。”

    “曹家家随不是你杀的?”

    “不是!”

    “另外几个死了的呢?”

    “跟洒家无关!”

    无双转着念头,又问:“那几个泼皮又是怎么回事?”

    “上回在徐州,听你打算联络江南丐帮讨帮手,我就自做主张,先你一步去杭州找那瞿团头,一拿出江北黄老丐的信物,他立刻答应下来,安排了常州几个机灵可靠的属下。瞿老丐仍又动用关系,让码头船夫、牙人、住店等留意北方来的骑马青年,以便传递消息与你,让你早做准备。如何?这几个小子还好使耶?”嵬名一阵得意,接着又把他如何在驿馆里阻止曹十一打伤泼皮、又如何与三道打斗的过程简单说了。

    “直到俺听到你在门外叫喊,俺才遁走…。”嵬名说着,眼神黯淡下去。当时无双初到驿馆,一听西夏人闹事,便知是嵬名,心中很是气恼;但现如今看他暗中帮自己、却又怕被自己发现,这中间岂能没有委曲之情?想着想着,便缓言道:“俺方才打了你一拳…。”

    西夏人挺胸:“没事!洒家不是借力抛了你出去?”

    但你还是退了两步,无双心想,口里却说:“那就好。霍小二现在何处?”

    “就在曹家宅子的西侧门外等着。”

    “嗯,俺还有一事,与他阿兄有关,你可否帮忙?”

    “你说!没什么俺办不到的!”

    龙宅内。升泰入得房门,与主人见礼,又坐了下首。

    曹琰:“如此夜了,升泰弟怎么不困觉却来找我?”

    升泰:“弟弟觉得,夜深人静,正适合促膝畅谈。”

    “是了,这几日我事情忙,倒忘了弟弟远从大理来杭州、又从杭州来此,肯定是有正事要办的。”

    “不瞒三世兄,来此之前,龙世伯交了封信,要弟亲手与你。”升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简,递与曹琰。

    曹十一拆信,神情严肃地看完,然后把信纸凑近烛火,一股脑烧了,才说:“我知道了,信上所说,哥哥会尽力促成,只是背后原因,家父信上说得不多,我还要请教弟弟?”

    “何言请教?本要说与世兄听。”升泰端正衣冠,说:“我高家三世祖曾助我大理太祖起兵建国,之后世代为大理布燮,如同汉家朝廷的宰相,百多年来辅佐我大理国王、施政有方,深得民心。只是近年来大理国表面政通人和,实则暗潮汹涌。”

    原来起先太祖段思平建大理国时,得境内卅七部族之助,但发展至今仍以人数较少的汉族、白族占优势,其他大族心中不平,与日俱增。高布燮久居相位,看在眼里,但无力解决。不久前,他夜观天象,见帝星移位,得知段氏气数已尽。想当年他高氏先祖曾与太祖段思平协议:若段氏子孙德不配位,他高氏可取而代之(注1)。他不忍大理动乱,便有意于此,但若要成大事,非有大宋支持不可。此次他派长子升泰来中原,便是试探朝廷的意向,同时预作铺路。

    他高氏与杭州曹家是故交,因此升泰一路自大理走驿道来杭州,头一站便是拜访曹家庄。龙侯爷得知来意后,自是欢喜非常,刚好他三子曹琰奉旨赴常州一带寻天石,便顺水推舟,荐升泰来此,又写信要曹琰得手天石后,算升泰一份功劳,以便日后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

    曹十一郎听完这段故事,沉吟不语。升泰见他脸色,知他心中所想:一来他本想借这次机会好好扬名立万,如今天石还没着落,就要被人瓜分功劳,自是老大不愿;二来你大理国王换人,与他曹家何干?也不知阿爷让人许了什么好处才答应襄助?那他曹十一呢?

    升泰拱手道:“此事若有曹家在大宋朝廷帮忙疏通,对我高家自是如虎添翼。为表谢忱,家大人已答应将我大理每年往汴京贡马的贸易交由曹家庄经营。三哥哥,前日里我将我与护卫的两匹马儿借你用过,不知你评价如何耶?”

    曹十一眼睛一亮:“大理宝马,果真名不虚传,尤其弟弟那匹白骏,哥哥前天借骑,爱不释手啊!”

    “哥哥既不嫌弃,那匹马明日起便是哥哥的了。事成之后,另有后谢!”

    “当真?”曹十一绽着笑容道。

    “自然当真!”升泰笑回:“只是不知曹三哥有什么法子可弄到天石?”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已想好万全之策…。”正说着,突然又传来叫门声:“少爷!小人张管事。”

    曹十一转头:“何事?”

    来人:“长桥驿的玄元道长来访,说是与少爷有约。”

    曹琰:“知道了。请他花厅稍坐,我随来。”

    “玄元子?”升泰不解:“如此夜了,他来做甚?”

    曹琰:“我猜是为了那个叫马愿的小道童而来。”

    升泰:“他可是要带走马愿耶?”

    “兴许是耶。”

    “你可会应承于他?”

    “这个自然,小道童已认了死人师父,留他在我这做甚么?玄元子若要他,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哇?贤弟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便自走出。

    曹十一穿行至前面花厅,见胖道长和两个徒弟候在那儿。曹十一与他隔着茶几坐下,一阵寒喧后,听玄元说:“小道先前行事胡涂、于道义有亏,如今只盼曹郎首肯,让小道带回小道童马愿,悉心照顾,也算是对旧友补偿于万一。”

    曹十一故作为难道:“只是我头前答应了虚静大师姑,代她暂时看顾小童,等天石事毕,便交了与她,现若交了与你,我怕回头难以交待。”

    “放心,我自然已与虚静法师说好,才会来此,不会为难曹公子。”

    “如此,既然道长发此心愿,本公子又怎能掠人之美?”便吩咐管事去后面带小童来。玄元见他爽快答应,一番感谢。

    曹十一:“道长见外了。贵我两家本该通力合作,又岂只是小小道童一桩耶?”

    玄元子听他话中有话,便接了下去:“小道亦作如此想。却不知龙公子想要如何合作耶?”

    “今日我等奉召来此,自是因为我曹家道缘深厚,诸位高人个个道法高深。但若是各家派单打独斗,要在这偌大山野找出一颗石头,谈何容易?即便是各家人手一起行动,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曹十一拉着话尾,见玄元没有反应,只好继续:“所以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不是我们去找天石,而是要让天石来找我们!”

    灯光下,玄元耷拉的右眼皮似乎动了一下:“愿闻其详。”

    曹十一却不说话,直直盯着胖道士的两个徒弟。

    玄元会意,转头道:“你们先行到屋外候着。”

    曹十一也交代家仆出去听差,同时唤人点茶。等人都出去了,才神秘兮兮地说;“中国自古以来,什么符瑞、祯祥,多了去了。远的不说,我国朝大中祥符、天禧年间,先是皇宫出现天书,之后各种灵兽、芝草、异石、河清海晏,林林总总,在各地冒了出来,怕不有逾万之多。这些物事都是宫里派人去找来的吗?非也!天书是宰相报与皇帝的、其他祥瑞都是各地官员、百姓献给朝廷的。”

    说到一半,话锋一转:“道长试想,现如今钦命天使驻跸在此宜兴城中,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官家在找天石,若此时有一山野村夫或地方仕绅拿着一颗石头来献与天使,言之凿凿称它是天石,道长觉得如何?”

    玄元一脸为难:“这…这么做不是欺君耶?”

    “道长谬矣!若石头真是从天而降,你我却说它不是,那是谁在欺君?旁人若说它不是天石,又有何证据证明造假?怎知不是这些人在欺君?再说官家明榜天下,要我等找出天石,若你我空手而返,难道不是欺君?”

    玄元一双大小眼瞧着曹十一,心想这个纨绔子弟怎想得出这番缜密的道理?便又试探道:“小道只怕落人口实、重蹈泰山道士的覆辄。”

    “林震岳行事不密,才被外人桶破,这正应了孤掌难鸣的道理。我们不同。我曹家本来便与龙虎山往来密切,若决意这么做,清风子师叔自然是站在我这边,而虚静道姑与天师素有渊源,要说服她也不是问题。”

    说着,曹十一凑向前:“若道长你也出面坐实此事,那么龙虎、峨眉、茅山三大名门加上我大宋二等侯曹家,同声一气,那里还有外人插嘴的余地?”

    玄元知他说得是世无双,也不点破,只道:“但连日里天石队伍中死人之事,该怎么办?”

    “这个容易,我们一口咬定是那西夏奸细所为,由任中使下令世无双追捕之,如此一来,死人与天石真假无关,而世无双也无暇他顾,岂不是一举两得?”

    玄元心眼一亮:原来是任中使的主意!正要再说,门外传来通报,却是下人捧了茶具入来。摆设停当,又复出去,只留茶婢一名。屋内两人见她又是炙饼磨粉、又是熁盏调膏,一阵摆弄后,点出两碗白乳满溢的茶汤。

    曹十一:“这是本公子珍藏的杭州双井,道长尝尝!”玄元接过后捧在面前,闻一闻浓香馥郁,教他不禁赞叹,浅尝一口,更是连声说好。

    宾主就着茶笑谈了几句,直到玄元放下茶盏:“不敢问龙公子却才所说之事,可有个章程呒有?”

    “自然是有的。”曹十一转头示意,茶婢稍稍躬身,走往房门,不料一开门,外头闪进方才那管事:“少主…。”

    曹十一:“何事?”

    那管事让走了茶婢,自己却只吞吞吐吐、不肯进来。曹十一见他狂使眼色,只得起身过去,在门口同他叽叽喳喳一阵,才又把人遣走。

    玄元轻咳一声:“可是有什么要事?”

    曹十一一面落坐,漫不经心地说:“也没什么。他们去接小道童,发现人不在房里。”

    “什么?”玄元大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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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史载高升泰后来出任大理清平官,十六年后,大理上德帝被权臣所弒,升泰奉父命出兵灭了篡位者,仍拥立段家人为新皇,但实际由他掌朝中大权。又过了十四年,甫逼迫皇帝让位于他,遂建立大中国,唯只维持两年,升泰死后,便又归政于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