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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挖洞

    世无双上前轻拍马脖子,一面转头:“俺这马儿脾气怪得很,没有我的交代,任何人都近不了它的身。”

    “你…!”女孩气得语塞,只能看着他跨上马背,嘚嘚骑走。

    “世无双,你要去哪?”她喊,一面跑向另一头,解下树上系着的一头驴子。

    两人一马一驴、一前一后地走出大路上,从另一侧的码头上来一人,正是霍小二。无双上前:“可问出来了耶?”

    霍小二点头:“许六曾将天石挖出,但心里害怕,便又埋了回去,只是今日挖却挖不着。”

    无双想了想,要了许六家的所在,这便要走,霍小二探头问:“那蛾眉女…?”指了指后头的甄绾。

    “别理她。你且回驿馆,干你的勾当去。”无双说,一拉马头,便自上路。

    后面甄绾见无双又走,赶紧一拍驴屁股,跟了上去。霍小二经过时,特地朝她一揖,她也没理会,心中只一个劲的碎念:“一个南来蛮子,自以为是的贼配军!哼,想来你们这几个徒弟也不是好货,早知如此,昨日休想要我请师伯救人!”

    她还记着昨晚在玄元面前被世无双训斥一事,心头忿忿,稍早虚静法师要她来找姓世的,她心中就老大不愿意,这会儿被他拒绝,更是气极。本想就这样回了师父,但心有不甘,也不知为何,便一路跟了他来。

    无双舍船不坐,宁愿骑马走官道再转小径,走了十多里路,甄绾也一路跟在后面,一直到一大片湖泊旁,便是当地人所称的西氿。

    氿边布满土堤围成的圩田,全都是向低洼地筑围而成的,围外蓄水,中有渠道,外有闸门,堤上还有涵洞。一眼望去、绵延不绝,怕不有千畒之广。此时春耕正要开始,圩田上一片翠绿秧苗,傍水而生,水上则是碧波荡漾,渔帆点点,真真是江南美景。

    无双沿着土堤一路往湖面深入,最后找到霍小二所说的津渡,正拉着马登上唯一的渡船,后头就传来甄绾的声音:“我也搭船,让让!”

    她骑驴上前,硬是要船老大牵了上船。

    无双忙道:“妳…。”

    “我怎么了?”

    “这船俺…。”

    “俺什么俺?你不是行事光明磊落、公正不阿,怎么?搭个船就你能搭,我不能搭,这公平吗?”女孩两手往腰间一叉、劈哩叭啦说了一通。青年无言,只好示意船老大开船。

    两人就一个站船首、一个站船尾,中间隔着两头牲口,慢慢往湖中荡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对岸便映入眼帘。一样是大片圩田,不同的是,从岸上往后,遥见青山迭翠,翠峰如簇。而最近的山脚下,隐约可见一、二十间屋舍,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甄绾下了船,等着无双先走,然后跟上。走出两里上坡路,到了山坳口,村子就在底下。里头屋舍零星,中间有小河流过。

    她见着路口一块写着西氿村的石碑,回想方才驿站院中所听所见,原来这蛮子也来挖天石了。一转头,猛地发现身旁的世无双,惊得她连忙退后:“你待做甚?”

    无双叹口气道:“合该是俺来问妳,一路跟来是要做甚?”

    甄绾先是卡住,随即挺了挺胸:“哼,你既然不做暗事,如今光天化日之下,怎地又怕人跟了?”

    无双重重叹口气,转头骑下坡去。

    村中民户零零散散,却不知许六的家是哪一户。无双牵马步行,经过一棵大槐树,树下一群娃儿正一面绕圈、一面唱歌。无双驻足听着,突有娃儿发现了他的马儿,一窝蜂全围过来,稀罕得不停打量,直到大人出现、一一抱走。

    无双趁机问他们,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害怕,村民只顾着走避。只好再行至村尾,正自犹豫间,才发现前面一侧坡下仍有一户,屋子是矮小的土房,屋顶几乎没一块完整的瓦片,屋院中则有一垄土坯,分明是挖洞所遗,便贴耳对追电说了几句,放了马,径自推开小院门,走了进去。

    他先看一眼土洞,空空如也;再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危颤颤地开个小缝,露出一张黑脸,正是许吉。

    “许老丈,”无双作揖:“你别怕,俺为天石而来,只想借你的地挖上一挖!”

    见他一脸紧张,想想又是言语不通,便比手划脚起来,一面咿呀学语,仍是不得要领。就在懊悔霍小二不在身边时,背后响起一个女声:“老丈!”

    无双惊讶地看着甄绾走上前,还与许六说起话来,你一句我一句个不停。无双大半听不懂,无趣地踅开去。屋子墙边搭了个棚架,底下阴影罩着成排横倒的段木,想来都是许六砍来的。

    突然一旁屋里发出闷响,无双再要细听,后面甄绾却来招呼。

    “世无双,”她拿着一把铲子过来:“我与许老丈借的,你不是要挖地也么?拿去!”

    “多谢!”无双要拿,甄绾却一收手:“你当真要挖?”

    “当然!”

    “你怎么知道底下有天石?”

    “不挖又怎知没有?”无双两手抱胸:“妳要给俺铲子也不?”

    甄绾歪头想了想:“那不行!真给你挖出来怎么成?我自个儿挖!”便径自走到坑边,一跃而下。

    甄绾双手落铲,一脚踩住,土便拨松开来,再用力一抛,做得是有模有样。

    原来在峨眉山上修行时,女冠们照理是要耕田种菜、自给自足,但朝廷赏赐的田多了,又有私家地主捐献的,宫观早已引来大批佃户帮着代耕,她们下田劳作也只是摆摆样子。因此,甄绾挖没多少,便累得气喘吁吁,手也痛了起来,再没铲几下,便把东西一扔、爬出坑外。

    “不挖了!根本不会有天石!”她气呼呼地说。

    世无双拾起铲子,一下去就是满满一铲土抛出老远。

    “嘿!留心些!”甄绾往后跳:“蛮子就是蛮子!”她拍了拍鞋、裤,啐骂道。

    不一会儿坑旁土堆变高。甄绾看着他挖,竟觉得他认真挥汗的表情很是好看。不行!她想起师父的训诲,赶紧默诵清心咒,稍自镇静。又怕再生坏念头,便走了开去,在许六的院子里胡逛。

    再回顾时,那土洞旁堆起了高高土堆,挡住洞中之人,洞里也没了动静。甄绾起疑,便走了过去。

    无双迟疑了。

    他从小历经苦难波折,出生前就家破人亡,出生后,母亲就被处死,侥幸被另一群罪人养大,到十岁又以罪人后代之身流刺幽州,辗转入官为奴,因缘际会练成一身武功,后来为了报破家之仇,成了宋国在辽廷中的探子,直到大仇得报,索性投奔宋廷。也许是因为孩堤时命运由人不由我,一路以来,他做的一切,不求完美、但求出自一颗自由的心,报仇也好、背叛也好,无一不是自己给自己做的主。即使得了自由,仍坚持不被任何人左右,任何人。

    但他现在站在坑里挖洞,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吗?自己真的相信底下有那颗石头吗?如果机会微乎其微,那是什么原因驱策他这么做?他的手伸向自己胸口,思绪则飘回昨天那艘官船上。

    昏暗的舱房里,任守忠把不相干的人都遣了出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绸缎包覆的对象。

    “这是…?”世无双问。

    “无双啊,”他说:“那天石干系重大,官家是铁了心要寻它出来,我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事一定得要办成耶!”

    “无双必定全力以赴,找出天石献与官家。”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怕你力有未逮。”

    “中贵人放心,还有大宋各地能人异士,应召而来,这许多人一起必能成此大事。”

    “但愿如此,只是万一天石不出,我等又该如何自处?总要未两绸缪才行!”

    世无双知他话中有话,便看着任中使手中的物事,不再吭声。任守忠微微一笑,打开包布,露出里头黑乎乎的一团。

    一颗石头。

    无双抬起眼来,听他续说:“如若找不着天石,那么便是无人见过天石,如此一来,每一颗石头都不是天石、也都可以是天石,就如同这颗石头一般;要紧的是,你我说它是天石,它便是天石了。”

    “这是中贵人你的意思、还是官家的意思?”

    “谁的意思并不重要。”守忠缓下语气:“世郎,我深知你的心性,你不愿为人所役使,我们又何尝愿意役使于你?需知这颗石头好比那釜底薪、乾坤袖,不到最后关头不轻易取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以大局为重耶!”

    以大局为重。

    无双口中喃喃说着,脑海中一面浮现复卦的卦象,以及卦辞“迷复”、“反君道”…,然后是一个身影、一张脸。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守忠的石头拿在手上。

    他感到石头的沉重——只是不知是否重于官家、重于大宋、重于心头那个人?

    正想着,土坑上头传来脚步声,无双忙伸手入怀。

    “那是什么?”甄绾探出头来。

    无双:“什么?”

    “你揣什么进怀中耶?可是天石?”

    “小娘子看错了,俺哪来的天石?”

    “你莫要抵赖,”甄绾急得跳进坑里:“我分明看到一个铁灰石头,你还…啊!”突然她发现自己和这蛮子贴身站着,几乎肌肤相亲,吓得尖叫起来。原来这坑上宽下窄,两个人站下来哪能不挤到一块?

    “你不要靠近我!”她大喊,一面要推开世无双。

    无双:“是你自个儿跳进来的不是?”

    甄绾哪里理他,只一面推、一面使劲蹭着两脚,想倒退回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哗啦一声,世无双身形一矮,竟凭空从眼前消失!

    甄绾回过神来,尖叫着再要爬出去,两脚却不住往下滑,瞬间眼前一黑,哗啦啦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