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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陕西

    陕西,

    天日炎炎,偶尔刮起来的风都是烫人脸面的。

    土地干裂,草木枯黄,原本滚滚的河水也迅速减少,有无数面色凄苦的百姓穿着破烂的衣服,蹒跚的走在路上。

    一片天灾之景。

    李自成在打马路过这片地方的时候,看了都不免为之一停顿,随后生出不忍之心来。

    但他也不过一个小小的驿卒,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别愣着了,等到了城里面,自然会有官府赈济,你看再久,也就苦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旁边带着李自成的老驿卒骑着马过来,包袱里面装着往来通传的文书信件。

    “过好自己的日子,指不定还能凑钱,趁机买个漂亮婆娘回来暖被窝!”

    提到婆娘,那李自成也没空替别人悲伤了,不由想起了韩金儿那勾人的身段和娇媚的面容。

    虽然韩金儿风评不是太好,曾经嫁给地主做妾,可李自成也不嫌弃。

    他从小穷的替地主放牛、当和尚,好在李氏在当地也算个人口繁茂的大家族,总有几个有点关系的长辈。

    所以去年,李自成便通过长辈的推荐,当上了银川驿的驿卒。

    虽然吃得皇粮不是太多,但比起朝不保夕的百姓,李自成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了。

    而且才当上驿卒没多久,就赶上了新皇帝登基,有感陕西艰苦,免除了陕西的赋税——

    其实圣意下来后,当地县官并不想把这意思透露给百姓。

    毕竟要是真不让百姓交税了,官老爷的油水哪里来?

    把消息瞒着,到时候照样收税,还能算作“净收入”,美妙得很!

    但当官的也想不到,皇帝不但是个仁慈的人,还是个较真的人。

    他竟然会派人到陕西这边来推广那啥甘薯,而且一边推广,一边把天子登基,施恩于陕西的消息到处传播,气的当地的父母官在背后破口大骂某些人脑子有病,直接断绝了他的财路!

    特别是那个叫韩一良的,竟然还想着在背后摸他的把柄!

    幸好父母官尾巴藏的好,当时推广甘薯又急需用人,这才保住了乌纱帽。

    等到听说秦王都没能逃过这批人的摧残,父母官们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打算等着今年找借口再收些外快。

    反正朝廷使者已经走了,

    天高皇帝远的,他们收点钱,难道会引发什么大事不成?

    衙门都被贱民摸出缝儿了,不得让人修修?

    而对官老爷们的心思,李自成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

    自己自打当上驿卒之后,这日子算是好过起来了。

    陕西赋税免了,他手头的皇粮照旧会发,变相算增加了收入。

    去年的时候,他家也赶着种了甘薯,因为收成的确还行,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要水多点外,后面糙着养也能产出,更重要的是,甘薯不挑地方,不能种稻麦的地方也能长,叶子也能吃,所以今年在武之望老巡抚的号召下,李自成又种了一些。

    毕竟他还要替朝廷干活,没时间一门心思扑在田里面,只要长出苗来就挺能活的甘薯正好养。

    紧赶慢赶的,在灾情刚刚出现的时候,甘薯抢收成功。

    虽然甘薯这玩意儿吃多了不舒服,可总比没得好要好嘛!

    李自成因着家里有粮,自己又有事业,已经打算找韩金儿成亲了。

    韩金儿估计也知道自己一个再嫁的难找男人,而像李自成这样有点家业,还算英俊有为的男人,更是难找,所以这段日子也松了口,只是还忍不住吊着人,想让李自成多出点聘礼给自己。

    “我听说这两天修路的那边,给人煮了杂菜粥啊,貌似里面还放了只鸡,能闻着肉味!”

    老驿卒和李自成送完了公文,便在榆林驿落脚休息,啃干粮的时候,顺嘴聊了起来,还砸吧了一下,有点馋。

    李自成也听说了这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也羡慕。

    他向老前辈请教,“怎么突然吃得这么好,之前修路吃得还是糠谷粥,能发半个红薯都算好的了!”

    老驿卒做事时间长,路上能打听的机会自然也多。

    更别说跑来跑去的传消息几十年,朝廷政令上有啥大动向,他也是能琢磨出来的。

    “应该是之前天子说了个法子,让榆林卫自家开盐矿换粮食,现在第一批粮商到了。”

    “榆林卫的老爷们吃饱了肚子,就惦记着皇帝的恩德,替皇帝做事也多上了两分心,舍得杀鸡给修路的尝点味……”

    修路也是个体力活,不吃点肉可没力气。

    虽然在这档口,有点吃的就很好了,更别说以前替朝廷修路,都是算服徭役的,得自带干粮干苦力,期间受累受伤都得自己承受——

    也别说啥“一条鞭法”把徭役给弄成能用钱抵了,陕西这破地方要有钱,哪里会沦落成这般田地?

    老驿卒做了这么多年,攒的银子都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两,按照一条鞭法的路子,交几次税就没了。

    还不如跟当初一样,直接交粮食呢!

    哪里像如今,

    朝廷竟然跟变态了似的,不仅让地方自个儿开发盐矿买卖,还给修路的包吃了,每个半月,还会发点铜板下来当工资!

    “这听起来,修路比当兵还稳妥点!”

    李自成一手拿着干粮啃,一手给自己揉着大腿。

    骑马久了,腰部以下的地方都有些难受。

    “以前当兵连饭都吃不起,还得卖儿卖女的过日子……”

    在大明朝,从军很简单,只要肢体健全,有点力气,就能轻松当兵。

    但相应的,当兵的待遇就很低了。

    当初李自成成年想要份活计,也曾能萌生过当兵的念头,但最后就是因着粮饷拖欠问题,最后来做了驿卒。

    “放心,现在换了个皇帝,听说军饷都在补发了……”

    “搞了用盐换粮的法子后,不说其他地方,榆林这边的肯定能吃饱肚子,日子能好过!”

    李自成不由的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来榆林投军了!”

    “嘿嘿,风水轮流转,命数这玩意儿谁知道呢!”

    要赶着上一任皇帝的治下,就今年这年份,老驿卒保证过两月,就得有一群吃不上饭的闹事了。

    到时候指不定又要杀几个县官老爷,抢几个富户,再出个“白水王二”。

    他活的久,这样的事可看过听过不少!

    “不过榆林也不是太好,起码皇帝老爷养兵是让他们给自己打仗的,咱们虽然也吃皇粮,可就每天跑跑腿,官道上总比边境太平,不至于过段日子就人没了!”

    李自成嗯嗯应着。

    等啃完了干粮,他们也没了其他公文要送,便可以返回银川驿。

    途中,二人不再着急忙慌的骑马飞奔,能够慢悠悠的骑在马上,休闲一会,还见到了一支正在修路的队伍。

    赤膊的汉子正搬运着砖石沙土,或者几个人合力用绳子甩着又高又粗的木头,一下又一下的夯着土。

    一些妇孺老弱则是在背风的不远处升了锅灶,在官府衙役的盯梢下,往锅里面倒了些米,然后就是更多的甘薯跟野菜,最后又混了些糠进去。

    看来,

    他们也不是天天吃鸡。

    李自成不由想到。

    不过这也是正常,

    要能天天给人喂一只鸡,谁还想着种地啊!

    现在这年景,大家就图有口饭吃别饿死,也不求什么好不好的。

    而在两个驿卒走后不久,孙传庭骑马来到这边,巡查修路的任务。

    确认没出什么差错后,孙传庭又转去另一处继续视察,几乎未曾得空修整。

    天子提出要对陕西进行“以工代赈”,在赈灾的基础上给百姓找点事做,也能给朝廷和当地弄些好处来。

    比如说趁着大旱,水位降低,趁机清理一下淤积的河道,疏通一下水渠等等。

    修路的话,则是考虑到京师在东,陕西在西,间隔太远,不管是传话还是运送物资,都较为艰难,更别说很多官道都年久失修,被人跑来跑去的,地面十分颠簸。

    把官道修缮平整一下,还能动员百姓,将他们的乡村小道给修一修,等天灾过去,那修成的路便可发挥大作用了!

    朱由检对着大明疆域图和驿站路线看来看去,最后福至心灵,想到了“想要富先修路”这么句虽然粗俗,但极有道理的话。

    古来“修桥铺路”,便是一项极为人称赞的善举,其原因便在于,一旦道路修好,那过去“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偏僻地方,也能往来如常了。

    再者道路通达,朝廷的政令也能更加通畅。

    只要维持住基本局面,让陕西不至于轰然倒下,成为大明破碎的第一块基石,朱由检就有信心,在天灾熬过去后,对大明的西部更进一步强化统治。

    万一之后还是收复西域,真正的恢复汉唐呢?

    虽说辽东都还没收回来,但身为有志之君,总要有点梦想。

    收复失地,开拓疆土!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而孙传庭并没有想到那么遥远的东西,但他能够看出来,朝廷赈济、招兵、修建三管齐下,为的是百姓民生。

    他十分支持天子的行动和决策。

    天子的手段很强硬,很多时候并不符合朝廷的传统——

    比如说,比起先帝,当今天子好像更执着于适用内官来做事,虽然做的很多都是正事,并不至于成为“阉党”,但同样让文人士大夫们觉得浑身不舒坦,觉得天子过份苛求,且不信任臣子。

    像这次运送物资的队伍里,跟上次一样,又有一群打着算盘做记录的内官。

    他们每到一处都要做个记录,写下从京师到此处,损耗多少,路程多少,耗时几日,还要记录每天吃用如何,并同落脚暂停的驿站驿卒,或者当地官员,或吃用之店铺留下证据文书,一式两份,互相签字摁手印,以待之后核对。

    这样的姿态,简直把大明朝那些负责运送物资的官员当成贼似的,好像一时半会不盯着,就会被老鼠给偷油去。

    官员们对此深感不满,认为天子这是不信任自己的人品。

    但孙传庭觉得这法子不错,虽不能彻底断绝贪污克扣,可好歹能让接收者多收到一些东西。

    比起历来大批物资一出京师,便神奇消失两成来,这么“处处留情”,反而会令人不敢肆意侵吞。

    毕竟户部是真的会查账的,天子也会令内档司留档案记录,以便追责。

    孙传庭接收物资的时候,还对那些内官手里捧着的书册产生了好奇,觉得那么厚厚的一本,当不符合内官的文学水平。

    大明朝的内官虽然受宣宗恩德,能够在宫里读书学习,但学习目的终究不在于文化,而是在于更好的服务于天子,故很多内官也只是识字而已,讨论什么四书五经,圣贤文章,则大可不必。

    内官见他目光,倒是直接,把手里捧着的册子给了孙传庭一览。

    “反正都是需要孙大人和杨大人签字盖章的,这上面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机密,想看就看吧!”

    孙传庭接过一看,就见上面格式明确,线条横平竖直,组成了各种方框,然后左边一列写着物资种类,右边一列写着物资数量。

    书页底部,则是用朱色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出京几日,路过何处。

    隔两页,便是之前所提的再清点记录,并再用朱笔确认物资种类数量,并且还夹了中间吃用所得和双方确认凭条。

    孙传庭只是简单见了两眼,就品味出这种记法的好处,觉得事情全都一目了然,条理清晰,分列简洁。

    “这是户部新的记账法子?”

    “是的,而且是今年制科榜眼想出来的……程大人正好也跟着来了,我替孙大人把他叫过来。”

    那内官温和笑道,转身就叫了个体态微胖,头顶微秃,连头巾都没办法把那可怜的头发撮在一起的中年男子过来。

    赫然就是制科放榜当日,喜极而晕过去的那位。

    程杰对着孙传庭点头哈腰道,“不知孙大人找我何事?”

    他笑的很热情,态度也没什么文人清高。

    孙传庭一看,只觉得此人更像个经商的,而不是熟读圣贤书的士人。

    “程大人的法子不错,本官一见便喜,所以想找你说说话。”

    程杰听到原来不是找茬的,腰板这才挺了起来,流露出几分自得来,“啊对对对,这法子是很厉害!”

    “其实这也是我在我祖父的基础上改良的,我祖父程大位……”

    一说到自己的家世,程杰激动起来,顺手提了下腰带,“陛下很喜欢这个法子,已经下令户部地方,都要用这种方式来统计东西!”

    讲到这里,程杰更是一哼。

    孙传庭见他的确一身市侩气,对表格而连带出的好感不由下降。

    等程杰背过身清点物资时,孙传庭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位的出身,得知的确是商人世家,靠着从小被祖父指点出的算数能耐,被天子点为榜眼。

    这次因着陕西之事,天子便把他派了出来,顺便让他发挥下自己经商时的天赋,统计下道路所经之地的物价情况,以做防备。

    孙传庭本想对商人表示下鄙夷之情,毕竟“士农工商”,阶层分明,而大明朝虽允许商人科举,但本质上仍旧没挣脱出“重农抑商”这个圈子。

    而正统的文人出身,又是文武双全的孙传庭,对这种人自然能俯视。

    但他才想开口,又忍不住想起方正化和田德他们。

    宦官中也有才德兼备之士,他面前的这位内官除了身体上有残缺,只从表面上去,同寻常男子也没有额外区别,因着一路运送,还时刻清点提防,神情还有些疲惫沧桑。

    怎么能又因身份而定人之高下呢?

    程杰既然能得天子青眼相加,想来是有能耐的,自己可不能随意点评,以至于得罪同僚。

    孙传庭暗中反思了一下,然后便不再多言,跟着程杰他们去进行物资的接收。

    杨肇基作为三边总督,孙传庭是派来助力的文官,而程杰则是这次负责派送的名义主官——

    天子派出来的内官,更多负责的是监督,不属于正经的体制之内。

    在内官的监督下,杨肇基和孙传庭亲自清点了一番物资,然后三者又互相签字摁手印,确认送达,文书一式三份,一份留给三边,一份就给程杰回交户部,一份则是要入内档司库中。

    除此之外,内官们还要把物资情况写成大报,贴到军镇中醒目之处,使士卒知道。

    杨肇基对这么严格的法子还有点抱怨,因为身为大明朝的将官,他也是个吃空饷的。

    之前为了捞太子太师的名誉,以及的确不忍手下的兵受苦,更不愿闹出来兵变这种要命的事,他自掏腰包填补了一些,让三边将士得以平复。

    现在眼瞅着来了进项,他自然有回本的心思。

    可现在这么搞,他要敢侵吞太多军饷,第二天将士就得闹起来。

    很多事搞得这么清楚明白,让领导们怎么办啊!

    而除了这些,来到陕西的这批内官还有部分会留下来,担任天子新弄出来的那啥“训导员”,说设了这个就不再派监军来了。

    可杨肇基琢磨了下训导员要干的事,觉得这人都负责通传天子政令,梳理士卒心情,教导人道理文字了……时间一久,他妈的比监军还过份啊!

    监军是天子派来的耳目,防得是将领专权自重叛乱,对底下士卒其实管的不多。

    更多时候,监军跟将领还属于同一圈子,都会去吃空饷喝兵血,名声没几个好的。

    现在取消了监军,表面上不论军民和官员百姓,都要称赞天子仁德,可要训导员真成了事,那将领的根基都要被掘了!

    杨肇基想想都觉得心烦!

    ……

    “老将军,陛下托我们还请您做件事,保证让你名利两收!”

    内官领队赵怀义笑呵呵的找到杨肇基,假装没看出来老将军掩饰不住的排斥之情。

    杨肇基皮笑肉不笑,“赵公公有何事?”

    赵怀义笑容微微收敛,“咱们是派到军里来的,虽然不算兵丁,可也能算半个军籍……陛下也说了,让我们收着点,做自己该做的就好。”

    “杨总督还是直接叫我姓名或者职务好了。”

    “公公”是对太监的敬称,可天底下又有谁喜欢这称呼?

    宦官想当“公公”,那是只能入宫之后,头上一辈子就那么一片天,脚底下就那么一条路了。

    他们就算把自己折腾死,也只能奔着“公公”那尽头去。

    现在天子设了训导员这样的半军半文的官职,虽然同样有任用内官监察军务,插手军事管理的嫌疑,可对宫里面的人来说,却是提供了另外一条出路——

    一条可能会艰苦,未来没“公公”那么得势富贵,却更像正常人的一条路。

    赵怀义他们就是头一批被培训出来,吃这碗饭的宦官。

    他们愿意吃这个苦,替天子摸着石头过河,成为革新大明军制的一小小马前卒。

    因为比起死之前才有可能重新抱着那装着自己宝贝命根的小罐子入土,出去做个训导的,总归更满足内官那低到尘埃里的心。

    事上没那么多圣人,也没那么多恶人,更多的是普普通通,只想活下去的百姓。

    很多内官进宫,是因为家里穷的养不起,只能割了那一刀。

    “好好好……”杨肇基从善如流,直接改了口,“那赵训导说下,陛下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