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朕就是中兴之主 » 第97章:薛国观

第97章:薛国观

    “去越南的线,那是很早就被摸清楚了的,老公祖既然交代了我,我自然不能让老公祖失望!”

    郑芝龙微微笑道,看上去无害至极。

    袁可立也笑道,“那好!”

    “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会按照登莱这边的市价给你买粮之钱,你都督同知的官印和袍服已经准备好了,只希望你能多多的运粮食来。”

    说罢,他又低声对郑芝龙说道,“天子十分看重海事,你若表现良好,都督同知不过一起步之官,来日封侯拜将,若是做成海上巨富,也未尝不可!”

    郑芝龙闻言,神色一动,对袁可立拱手道,“小子多谢老公祖提点,必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可立呵呵一笑,同郑芝龙举杯共饮。

    而在这短暂的会面之后,郑芝龙便要返回,袁可立也不多做挽留,只是按照水上航行的时间,约定了郑芝龙送粮来的日子。

    等到那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朝廷用一个名号和银子,换来南国足够的粮食。

    ……

    “为何还要给钱?那海贼既然是朝廷的手下败将,是求着招安的,那给朝廷送些东西过来,不是应该的吗?”

    王来聘等人走后,不解的问袁可立道。

    袁可立正让人把今日之会面写成奏疏,报送天子,顺便为王来聘讲解其中缘由。

    “天灾不定,所以在朝廷水师足够之前,只能让郑芝龙他们去办……让一般海商的话,只怕刚刚才粮食运送到沿海,就要被海盗给抢了。”

    “而凡事要想长久,就不能只是一头倒的付出,得你来我往,才能稳定。”

    这样的人情世故道理,在哪个方面都适用。

    君臣之道,也在其中。

    “郑芝龙这个人多动而狡诈,是个一心想着做生意的,投靠朝廷有好处,他自然凑近;若是朝廷索要的东西太多,损了他的利益,这人便要远走……”

    “他不忠!”王来聘浓眉一皱,虎目圆睁。

    袁可立只不在乎道,“忠不忠的且放在一边,现在只要得用便好!”

    “陛下说就事论事,古人说论迹不论心……只要朝廷一直强大下去,又何必担忧一个小小的郑芝龙?”

    “仅福建督饷馆,便可以将之拿捏揉搓了!”

    海盗在海上,靠的是抢劫海商过日子。

    可一旦大明严格海禁,不再允许他人下海,哪怕有二三走私者,又如何能养的起那么多强盗呢?

    郑芝龙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故而上位之后,逐渐的走上洗白上岸之路。

    他先是同海商们说好,只一次性收取一大笔“保护费”,挂上他郑芝龙的旗子,那么在海上不会为难他们,还会为之护航。

    等落实承诺之后,郑芝龙队伍同其他只知道烧杀抢掠的海盗便拉开了距离,仿佛成了“海上镖局”。

    而在积累了一定名声资本后,他便朝着福建下手,力求招安成功了。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成果仍旧美好。

    “大哥,难道真的要听朝廷的话,给他们当走狗吗?”

    郑之虎在回程船上,对大哥郑芝龙亦是不解。

    他俩兄弟因为桀骜不驯,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一文一武相互配合,积攒下了这般家业。

    郑之豹觉得他大哥实在是个有才能的人,也有足够的野心,何必再屈服于朝廷?

    做个逍遥自在的海贼王不好吗?

    “只有投了朝廷,才能有更远大的前程!”

    “当海贼算什么本事!”

    郑芝龙呵呵一笑,不复之前的温和,显出几分杀人越货,一步步成为海上一霸的狠意。

    袁可立刚刚暗示他的话,郑芝龙自然听明白了——

    朝廷有意扩大开海面积,到时候他郑家船队既反正为官兵,自然能够在那下海狂潮中,再通吃几块肉,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吃。

    哪里会跟当海盗似的,要偷偷摸摸,还要时刻面临被人以下克上夺位的危机?

    古来黑吃黑虽然能够暴富,但风险却也很大,并且一旦被朝廷定位贼寇,一辈子都难以回到老家岸上,并会让家族背上罪名。

    不然的话,郑芝龙舅舅同是海贼,在海上拼搏,已然身家巨富,在家族之中却也没什么人为此高看一眼,认为其是个“豪杰”。

    实在是他们的钱来路不干净,难以正儿八经的拿到老家花用。

    郑芝龙发家之后,也曾带着兄弟回到泉州,却也不敢暴露身份,即便锦衣着身,也只能夜行。

    郑芝龙的母亲为此日日垂泪,觉得儿子在海上做事既凶险,也没太大好处。

    可要是能够被招安为官,那他们的身份、他们的钱财,都能够光明正大的在泉州流传,家族也会为此骄傲的!

    当初被父亲赶出家门,一直是郑芝龙兄弟心中的一根刺,他们曾发誓要立下一番事业,再锦衣还乡,再加上古来风气,都是以朝廷当官为主,当贼寇抢钱,有什么出息的?

    等到招安上岸成功,他们还要在老家修一栋风光至极的豪宅佳院,让别人一提到“泉州郑氏”,就要想到他郑芝龙!

    “等着吧,到时候咱们两兄弟风风光光的回家!”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郑芝龙觉得,自己亏点钱倒贴朝廷也可以。

    “先去安南那边把粮食买了,下次过来,我就是都督同知,你就是水师参将……家族之中,何人身份能有你我高贵?”

    郑之豹也想要挺直腰板回家。

    他生性刚猛,本来就对每次回家都得东躲西藏的感到不满,更何况他同妻子感情非常好,如封妻荫子,那替朝廷办点事也行。

    不过朝廷要让他们去送死的话,那就是两说了。

    想来大哥郑芝龙也不会让郑氏走到那条路上。

    “那什么时候去日本,接福松回来?”郑之豹又问。

    郑芝龙微微沉默了一阵,“等拿了官职官印再说吧,日本那些当官的脑子比大明朝的官老爷还有病,竟然有‘日女不得离国’的规矩……”

    郑芝龙常年在海外,要想打下一片大家业,自然要有一个稳定的基地,而且还不能小,不然无法支撑船队的停靠补给修整。

    因为大部分基业是从李旦那儿继承过来的,李旦又常年定局日本,故而郑芝龙也在日本活动,并娶了日女田川松为妻,生下一子。

    要说感情,郑芝龙对那个只是出于稳固自己在日本地位,而迎娶的田川氏并不似郑之豹那般深情恩爱,但他却十分看重自己的长子郑森。

    但由于日本过于闭关锁国,不仅不允许日女外嫁,连携带日本血统的人都受到限制,使得郑芝龙没办法将儿子带出来。

    “不过等我成了大明朝的将军,跟他们那儿所谓的征夷大将军也差不了多少,届时看他们敢不敢继续扣押我的妻儿!”

    郑芝龙想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

    ……

    “郑芝龙答应运粮,而且说会在三个月之内运粮到登州。”

    “只是这粮食份量,他还不敢打包票。”

    京师之内,朱由检正结束了一日的练兵,还在勇卫营中修整并批阅将官们写的兵法心得,便听闻刘若愚奏报。

    “只要他应下,那这粮食必然不少。”朱由检说道。

    从登州出发前往安南,路程何其遥远,加上在地方购粮、打通关节所花费的时间精力,若郑芝龙不多买点粮食倒卖给朝廷,他自己岂不是亏本亏得裤子都没了?

    朝廷给他的购粮价格,乃是登莱市价。

    而山东之地,历来农业发达,也是大明朝的一大赋税财源,一般粮价并不是很高。

    郑芝龙自己要承担路费和运送损耗,一趟买卖下来,不至于完全“倒贴”,但也只能走利薄多销的路子。

    加上他求官心切,应该不会在同朝廷的第一次合作时,便表现差劲,让大明君臣对之感到失望,转而去和其他海上势力联络。

    这天底下,有能力从安南等地购粮运粮的,可不止郑芝龙一家。

    不过这耗时则是太过漫长了。

    朱由检让人去调查过海运时间,知道郑芝龙所言的“三个月”,其实已经算是有效率了。

    毕竟又不是单纯的去安南踩点即回,而是要大量采购粮食,并将之运送回登州的。

    海上还有其他海贼侵扰,郑芝龙即便势大,也不敢说绝对能在海上横行无阻。

    而等粮食落地登州后,还要转运到天津港去——

    天津乃是京师海上东门,拱卫帝都之重要地段,哪能让郑芝龙一个前任的海贼随意到来?

    若是他心思不正,或者背后有人利用此事,上岸后便搅风搅雨,引起京师震动,又该如何?

    所以袁可立只让郑芝龙送粮到登州,然后才安排自己人,转运北上。

    这期间又要花费时间。

    “要让工部抓紧时间,修建出些速度快点,又能承载足够重量的船来!”

    朱由检喃喃说道。

    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办,上位者一句吩咐下去,下面必然要忙的团团转。

    但朱由检自继位之后,对工匠的赏赐待遇并不低,经历了制科后,更是再次大幅提升,并且对手艺好、设立出新式可靠物件的匠人,按照功劳大小,依次给予相应平级官员的待遇。

    他给了钱,也给了地位,甚至在视察工部、兵仗局作业时,对匠人们也恩遇有加,极为客气。

    既然如此,工匠们自然要为天子解忧。

    实在不行,把郑和宝船修出来也是好的。

    大明朝海禁多年,造船之业自然也跟着荒废多年,很多匠人对如何建造大船,又没有太多经验,而且造船木料也要求众多,相关的港口,像天津港那边,也还需要修缮……漫长时间积累下的问题,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

    朱由检只能为之着急。

    “陕西百姓,正如烈火焚身,何其艰难……”

    “辽东那边要打仗,就要出钱出粮,也是一大笔开销!”

    又想到其他地方种种,朱由检不由深深皱眉。

    陕西不出意料的迎来了一次剧烈天灾,遍地农田因为干旱而为之严重荒芜。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此前所作所为并非没有成效。

    在大旱彻底到来之前,武之望累垮了身体,踩着点完成了一次农收,并且在天子的支持下,强制从秦地的藩王士绅手中,“借”来了不少粮食。

    虽然说总体储备并不是太如意,可总比一年无所收获要好,也能够让陕西在等待朝廷赈济之时,多撑一段时间。

    也幸好朱由检直接免了陕西的赋税,又有“以工代赈”之行,让百姓不至于在荒年也得卖身交税,这才没在第一时间,逼的陕西爆发农民起义。

    但这也只是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一旦后继无力,还爆炸的还是会爆炸。

    哪怕直隶夏收之时,产量颇丰,一时之间,朝野全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也没办法让朱由检舒缓眉头。

    夏收的粮食,有一些是必须留在直隶,以备不时之需的,有一些则是要运送去蓟镇等地,强化兵备。

    而一季之收获,扣掉这两部分的粮食,再扣点途中损耗,又能剩下多少用于赈济?

    从其他省份调粮,越远则损耗越重,哪怕朱由检年初已然令两广之巡抚官员,同样试着播种甘薯、土豆等高产良种,但在海贸未通之前,两广即便丰收,对内陆之省份也无甚大益。

    于是朱由检只能下令从临近的蜀中调粮赈灾,并且再派内官去蜀王府中,要求蜀王为之出钱筹款。

    这一次,

    皇帝的态度比向着秦王要钱的时候还要强硬,特派了素来理财有加的张彝宪过去,并对之明言,让他带话给蜀王,“宗亲之设,在于助天子定社稷,若藩王无念祖宗之辛苦,不意助之,则朕亦难念亲亲之义!”

    摆明了,要是蜀王不出钱,朱由检就要帮他出钱,就算当代蜀王朱至澍撒泼打滚的叫骂都没用。

    谁让西南的朱燮元还没有完全结束平乱之旅,仍旧需要朝廷钱粮支持,之后若要筹备改土归流之事,同样需要储备一定物资以供开荒移民,故而四川本身之财政,还得供给给他呢?

    朱由检要再从蜀中调粮,便不得不伸手去摸一摸号称“藩王中最富”的蜀王口袋。

    而除了这一点,朱由检还集思广益,询问朝臣该如何处理陕西那遍及全省的天灾。

    “灾情似火,不可缓之,且陕西军镇欠饷多时,虽有元年之赐,仍不得解急。”

    “若赈济不当,军民共愤,朝廷又当如何?”

    “众臣可大胆言论,朕必亲览之,亦不当以言论罪人。”

    有了这样的保证,那大臣们敢于出主意了。

    其实很多事,许多臣子都明白,只是碍于天子、碍于上官、碍于士林风评,不敢多言,以防被人抓到把柄——

    刘鸿训当初被人弹劾“冲主”之言,尚在眼前,高拱一句“孩子皇帝”还是前车之鉴。

    在党争之下,谁敢胡乱开口?

    但崇祯天子对党争并不是十分热衷,即便有人想要趁机党争,也得先把事实依据摆出来。

    乾清宫和文渊阁内,那巨大的《大明形势图》可并不是摆设。

    而且以天子登基后便捧景帝入庙,追尊诸多功臣的事迹看来,他对有功之臣还是喜爱的,也不会随便甩锅出去。

    起码此前,田德方正化等人在陕西各种找宗亲乡绅要钱,并不是没有当地人上疏弹劾,但天子一句“内官皆从朕意”便将之打发了回去。

    总不能弹劾皇帝吧?

    有了这些例子,于是朱由检得以在一堆奏疏之中,发掘出来了一个狠人。

    “你说要找陕西士绅要钱,令秦人自救,以缓朝廷之困乏,何以解之?”

    朱由检召来薛国观,问他具体策略。

    薛国观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俊雅,整体气质,很不符合文人雅士们推崇的清贵姿态,反而有些獐头鼠目之感。

    而其人之经历,也的确当得他这样一副面貌——

    薛国观乃是前阉党成员。

    虽不至于同崔呈秀那般直接认魏忠贤当干爹,但身为刑科给事中,本当上疏监察官员的,却动不动为阉党歌功颂德。

    而在魏忠贤去凤阳,朝中换了一批人后,薛国观又迅速与之切割,上疏痛骂魏忠贤祸国殃民。

    朱由检对此,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恶感。

    毕竟天下官员大多如此,什么样的屁股,决定了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跟墙头草似的。

    朱由检要真一个个的去计较,那天底下的官员也没几个能用的了。

    袁崇焕还给魏忠贤修过生祠呢!

    想来是旧的阉党倒下,新的曹氏阉党并没有完全接收前任遗产,虽也有罗织党羽,却不跟魏忠贤似的,什么垃圾都要。

    东林党更是对之排斥至极,以至于薛国观无处可去,只能缩在角落里,以待时机。

    现在天子需要人手,而且薛国观敏锐的察觉到,天子需要的是一个敢下狠手之人!

    以天子之前抄家的狠劲儿,薛国观隐隐觉得,陛下要臣子大胆发言,重要不在于“言”,而在于“胆”!

    朝廷之前国库亏空的厉害,边军被拖欠了几百万的粮饷,可天子带着人手在京师中抄了几个人的家财之后,国库顿时富了,边军的粮饷也慢慢补上了。

    现在天子喊穷,说陕西那里穷的什么东西都没得吃了,要找个能迅速凑钱凑粮食的法子……

    薛国观表示,他胆子很大,希望能为陛下解忧!

    “可令秦地乡绅官员借款朝廷,以赈济灾民!”薛国观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过这个借款的手段,以及借款什么时候还,则是另外的问题了。

    “商人爱财如命,找他们借钱可不容易。”朱由检面色平淡的说道。

    薛国观正色道,“为朝廷解忧,自是大明百姓应尽之义务!”

    “若他们不愿,则是叛逆!”

    朱由检为之挑眉,“如此狠毒的手段,你下得去手?”

    薛国观起身,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但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朝廷社稷,臣愿为陛下行万难之事!”

    朱由检沉默一会,忽然道,“你出身便在陕西西安,家族根基在当地,当真有这般行万难的胆量?”

    薛国观咬咬牙,心中对家族和自身前程做了个迅速的比较,转而又俯首道,“臣即便倾家荡产又如何?”

    他是家族之中官位最高者,

    只要他薛国观能够得到天子青眼,来日高升,家族何愁未来没有再兴复的机会?

    眼下之境况,薛国观都快被排挤成为朝堂透明人士了,再不想点办法,他这棵家族最大的遮阴树倒下,家族还能怎么样?

    朱由检正视他道,“乡绅多于士林有关,你要真去向乡绅要钱,不怕被士林讨伐?”

    薛国观仍旧额头贴地,满面通红,“臣只知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官员,不是什么士林中人!”

    开玩笑,

    以东林党为主体的士林哪里会正眼看薛国观?

    他们可巴不得这个阉党余孽赶紧死了为好!

    薛国观敢对乡绅下手,便在于他老早就不在士林中混了!

    如今,

    他薛国观能依赖的只有天子皇权,

    东林和阉党都不要他,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也没能耐拉拢党羽自立门户,所以现在的薛国观,是个完全的孤臣!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正如薛国观所期望的,天子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去吧!”

    “朕还是那句话,‘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