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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

    装饰温馨的房间里,散发着彩墨的清香,房间的墙面上,贴着许多海报和水彩画,淡蓝色的卡通床单,突显着主人的品味爱好,一只硕大的龙猫玩偶呆头呆脑坐在上面,周围环绕着许多只形态各异的小龙猫,阳光轻柔地撒下来,照在窗台附近的画板上,也映在少女的侧脸上,女孩身着宽松的T恤,梳着简单的马尾坐在画板前,精致的面容即使没有化妆也将标致二字刻在了脸上,左手稳稳地端着墨盘,右手轻轻地用画笔勾勒着线条,一吐一吸间,透着优雅与知性。

    画板上的主人公是宫崎骏先生创造的漫画人物——荻野千寻,她蹲在一个栅栏旁边,目光中透着焦急与恐惧,栅栏中,两只家猪对她不予理睬,将脑袋埋进食槽中,大快朵颐。

    上色是一个复杂又漫长的工作,想要调试出想要的色彩,就要有充足的耐心,女孩很有耐心,只是门外嘈杂的脚步声令她实在静不下心来。

    自从接到父亲出事的消息以后,警察便会不时地来家中拜访,她不讨厌警察,但是没有人会喜欢每天都被警察问话。虽然负责接待的一直是小后妈和管家任婆婆,但是她自己也被年轻的女警官问过许多问题,其中,也不乏一些令她反感的问题,例如四叔潘奎有没有对她进行过侵犯。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四叔非常疼爱她,用视如己出来形容完全不为过,虽然四叔的身形魁梧,外貌也有些凶神恶煞,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是住着“小公主”的,而这个公主只有她和妹妹可以唤醒。

    而且警察只要去隔壁四叔的房间里找上一圈,就可以知道侵犯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四叔可以一直住在自己家里,而大伯和二叔就不行,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她的家人知道,而且,似乎家里人还不知道她了解这件事情的原委。

    四叔性格单纯,对他三哥,也就是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只是一直单身,终生未娶,在听到四叔噩耗的时候,她真的难过地哭了一整天,眼泪甚至打湿了她的龙猫玩偶。她试着问出四叔的死因,但是所有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工厂事故。但她知道那只是在敷衍她,毕竟待到夏天结束,她就是一名高中生了,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这种哄三岁小孩儿的话,也只能骗骗妹妹罢了。

    四叔生前一直在为父亲冲锋陷阵,她隐约感觉到这个事情和父亲有关,父亲一生树敌无数,四叔很有可能是替父亲死掉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警察来自己的家中调查。这个想法令她对父亲和小后妈的厌恶越发严重,他已经抛弃了她的母亲,现在又害死了四叔,他就像她画的家猪一般,贪婪令他面目全非,吃水忘源。

    “表面上风光无限的人民企业家,其实不过是靠着任家的权势以及我颜家的帮衬才出头村痞。”

    她深刻地记得母亲对他的这个评价,在母亲的眼中,他任三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母亲是省立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毕业后一直在本县的初中任职,她与父亲的结合,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一场政治联姻,爷爷的政务工作需要姥爷的支持,而姥爷的颜氏集团需要爷爷做为后盾,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服从了命运的安排。

    她很庆幸,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无论母亲有多么讨厌父亲,都还是将全部的爱给了她,也正是因此缘由,即使她出身豪门,最终却没有变成骄横无礼的富家小姐,她只是一个外表文静,性格内敛的普通女孩。

    最终,他们的婚姻必然地走向了破裂,而直接原因,便是她现在的小后妈。在离婚之时,父亲早已不是往日的村痞混混,而是小有成就的企业家了,彼时年幼的她,被法院将抚养权判给了父亲,小后妈没有像电视剧中那般恶毒,父亲也一直待她很好,可以算得上是溺爱,他可以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只是永远也给不了她完整的母爱,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离开母亲时对方的眼神,无助中透着绝望,绝望中又带着无边的恨意。

    失败的婚姻让她的生活失去了色彩,近几年,她的身心状态每况愈下,常年的抑郁,终于令她染上了重疾,按母亲的说法,只是她的肚子里长了一颗小肉球,但她知道,事情远比这严重许多。

    就在前几日,医生最终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却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她再也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母亲了,但好在她还有唯一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手中的画笔突然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彩墨超出了家猪的身体范围,画作已经基本完成,但似乎要在这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了,她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她现在的思绪很混乱,她需要冷静一下,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起身走出房间,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四叔的房门开着,警察在里面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东西,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大概觉得四叔有机会洗刷掉什么嫌疑了,随后径直走进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扑到自己的脸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丧气的面容,她用右手的食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简易的笑脸,看到水珠顺着描摹的痕迹滑落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一闪,转身折返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门口站定,警惕地盯着里面背对着她的人,片刻之后,试探性地开口说道:“您好,这是我的房间,请问您是?”

    对方听闻此言,连忙转身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只是看到这房间里有许多动漫海报,于是不由自主地走进来了,真是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没关系,警察也会喜欢动漫吗?”在对方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女孩忍不住开口问道。

    “首先我不是警察,其次我本人很喜欢动漫。”对方微笑着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女孩又重新警惕起来。

    “我是一名律师,来这里是协助警方调查的,然后刚才想借用一下洗手间,但是里面好像有人,于是我就随便走了走,一不小心,就……嘿嘿,实在不好意思。”

    女孩思考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说:“我好像见过你。”

    “是吗?”

    “你帮我爸爸打过官司,我对你有印象,只是刚才匆忙之间没认出来。”

    “这么说,你是任家的大小姐喽?”

    “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抱歉。”

    “没关系,因为大家都这么叫,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大律师,私下里原来这么谦逊随和。”

    “我也没想到,原来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也可以这么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女孩害羞地低下头,“谢谢,我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我叫任千惠,是一个初中生,你可以叫我千惠。”

    “你好,我叫孙雅恒,是一名职业律师,你可以叫我雅恒姐。”

    面对孙雅恒伸过来的手,任千惠愣了一下,还是郑重其事地握了握,虽然她平日里和同学打交道几乎没有握手这个礼节。

    “你很喜欢画画吗?”孙雅恒问道。

    “是的。”

    “那这些水彩画都是你的作品喽?”

    “是的。”

    “那你可太厉害了,看这光影,这色调,全都是大师的手笔呀。”

    “没有,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付出的时间比较多而已。”

    “那这副呢?”孙雅恒指着门口的墙壁上,一副画风迥异,但是位置显眼的画作问道。

    “这个是……我小时候画的,我的第一个作品。”

    “是你和你的父母吗?”

    “是的。”

    “画的真棒,果然是天赋异禀啊。”

    “没有了,就是瞎画的。”

    “那为啥我瞎画就画不出来呢?”

    “姐姐,您也喜欢画画吗?”

    “额,很喜欢,只是我不会,也没有机会去学。”

    “这样啊,姐姐做律师很辛苦,想来也没有时间去做这些没用的事。”

    “这怎么能叫没用的事情呢?”

    “是我爸爸说的,他觉得画画一点用处也没有,赚不到钱,也出不了名,但没有办法,我就是喜欢。”

    “我可不赞成令尊的观点,谁说画画是为了名利呢,而且谁说画画就得不到名利呢,这副作品的原作者,可就凭着漫画得到了许多的尊重哦。”孙雅恒指了指画板上的画作说道。

    “您也喜欢宫崎骏老师的作品吗?”

    “当然了,他的作品总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有谁会不喜欢呢?”

    “没错,我最喜欢他的《龙猫》了。”

    孙雅恒看了看闺床上大大小小的龙猫玩偶,笑着说:“看得出。”

    “那你最喜欢他的哪部作品啊?”

    面对对方的发问,孙雅恒有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像是在和自己的闺蜜谈天论地,八卦东西,于是笑着说道:“都喜欢,如果一定要挑一部的话,应该是《悬崖上的金鱼姬》。”

    “没想到雅恒姐这么有童心,据说这部作品是宫崎骏老师专门画给小朋友的。”

    “大人只是身体变大了,其实内心永远都是小朋友。”孙雅恒想起曾经有人用“恬不知耻”四个字来形容她,现在看来,形容的还是很贴切的。

    “哈哈哈哈。”千惠开心的笑起来,但是细细回味对方的话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连忙跑到画板跟前坐下,继续自己的创作。

    “你要画画了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没关系,雅恒姐,我马上就要画好了。”

    孙雅恒嘴上说着拒绝,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移向千惠的方向,在其身后站定,静静看着对方进行着创作,直到千惠收起画笔,满意地端详着作品。

    “你不觉得这只猪有点过于肥胖了吗?”孙雅恒在千惠身后指了指画作中的一只家猪,它的体型明显要比旁边的另一只猪肥硕许多。

    “这不是一只猪。”

    “额……可是……”孙雅恒了解指鹿为马的故事,此时的她看着眼前画作中十分真切的一只猪,有种莫名的无奈感。

    “雅恒姐应该看过这部作品吧。”

    “当然了,这可是宫崎骏先生知名度最高的一部作品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一只猪,他是牲畜的代表,也是贪欲的化身,而人类的贪欲是没有边界的,所以,我觉得它的体型不管多么肥胖都说得过去。”

    孙雅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禁感叹道:“说的真好,好有道理啊。”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不小心把彩墨涂到小猪身体的外面了,所以才想了这个方法来补救。”任千惠面对褒奖显然有些心虚,连忙解释道。

    孙雅恒被对方的真诚与可爱所打动,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发觉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想找一些话题来缓解气氛,便问道:“那你的这副作品有名字吗?”

    任千惠思考了一下,然后在画作的右下角用水彩笔画了一对书名号,在其中写下“千寻”两个字。

    “怎么会用这么直白的名字呢?”

    “在这副画里,此时的千寻正看着因为贪婪而化作牲畜的父母,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进入魔法的世界,化名为‘小千’,在我看来千寻不止是一个名字而已,那是小千在替人类去寻找与贪欲和解的道路,所以此时的她,叫‘千寻’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个乖乖,你确定你只是一个初中生吗?”

    “确切的说,我马上就是一个高中生了。”千惠眨眨眼睛说道。

    “……”

    “雅恒姐,我知道,你应该是来寻找证据,帮我爸爸洗刷罪名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这样认为,毕竟你之前就帮助过他,只是……”

    “只是什么。”

    “雅恒姐,我可不可以……求你一次……”任千惠有些扭捏,不知该如何开口。

    “求我做什么?”

    “求你这一次,不要再帮我的爸爸了。”

    孙雅恒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一个女儿的嘴巴里用冰冷的语气说出来,她不清楚对方是在试探她的来意,还是真的有求于她。

    “其实我一直知道爸爸在做什么样的事情,贪欲早已经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为了钱财,可以什么也不顾,哪怕是牺牲别人的利益,别人的人生,甚至别人的生命,在我的心里,他早已经不是一个父亲了,他和这画中的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坐在椅子上蜷起腿缩成一团的任千惠,孙雅恒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听对方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千寻很像,甚至名字里都带一个‘千’字,但是我没有她那样坚强又勇敢的心,也遇不到那些伙伴,钱婆婆、锅炉爷爷、小玲,还有数不清的小煤球,我都没有,我好想帮他变回人类,但是,我做不到……”千惠的声音逐渐变得呜咽起来。

    “千惠,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的父亲变回人类的,你愿意相信吗?”

    任千惠抬起哭花了的小脸,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我想我突然明白了你喜欢《龙猫》的理由,那个藏在它可爱外表之下的理由,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吗?”

    任千惠用手背擦着脸颊上的泪水,拼命地点头。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可以帮我找几根你父亲的头发吗?”

    任千惠想了想,没有问其中的缘由,而是径直起身走出房门,片刻之后拿着一小撮头发回来说道:“这是我在他卧室的枕头上找到的。”

    孙雅恒用一个小巧的证物袋装好头发说道:“谢谢。”

    这比她原计划在洗手间中寻找的方式要可靠得多,因为洗手间里可能不止有任三水一个人的头发。

    “是我应该说谢谢,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做出这个决定,我想如果你能帮他变回人类,我这一生都会对你怀有感激之情的。”任千惠靠在房门上低着头说道。

    孙雅恒没有再犹豫,她轻轻地将眼前可怜的“小猫咪”揽进怀里,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拥抱。

    有时候,简单的拥抱可以带来无穷大的力量,千惠伏在孙雅恒的肩头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道:“雅恒姐,求你一定要帮他变回人类,好吗?”

    “好。”孙雅恒抚了抚对方的后背说道。

    “那个……打扰一下。”

    孙雅恒从声音上判断,煞风景的人的确永远不会缺席,于是看着一旁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刘传勇,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又怎么了?”

    “孙律师,我们要收队了,你看要不要,我顺道送你回去啊……”

    孙雅恒此时才想起自己是跟着刘传勇才进到任三水家里的,于是有些理亏地说:“额……好,你先走,我马上到。”

    “好。”刘传勇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再一次火急火燎地逃离。

    看到对方离去,虽然气氛已经被破坏地什么也不剩,但是孙雅恒还是看着任千惠的眼睛毅然决然地说:“千惠,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姑娘了。”

    “谢谢。”千惠的眼底泛着泪花说道。

    在孙雅恒走出门的瞬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眼前的人说道:“其实,我很喜欢白龙这个角色。”

    任千惠闻听此言,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