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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天睡醒,浑身酸痛的不行,想起身穿衣服但试了两次均未成功,躺了一阵憋了一口气终于起来。穿好衣服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洗了脸,没有找到梳子,只好对着镜子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完事后出来叠了被子。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已升至半空的太阳从阳台的大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落地玻璃窗后轻柔的纱质窗帘在微风中摇曳。

    随手关上卧室的门下到一楼去,一眼瞥见五叔和七叔站在门前,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从昨天一见面就一直在私语,到了今天仍旧没说完。

    在他们身后是一块农田,里面被翻动过,却未种植农作物,有很深的积水,将那翻动过的泥土都能够淹没。荒芜的水田里长满了野生的水草。农田被一条坎坷不平的泥巴路隔断,那条路这头正是通往我们的这座房屋门前终止,那头连接的是一条看起来很宽阔的马路,可以不时地看到有车从对面的公路上急速驶过,公路上方是一片油菜田。

    “起了?”七叔看到我说。

    “不早了!”我回答。

    正背对我的五叔转过身来笑着问道:“搭火车实在是辛苦,昨晚休息的可好?”

    “很好!”我说。

    “早饭大概还得等上一会儿,他去买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七叔说。

    “倒也不饿。”

    “你在这里不必拘谨,就权当是在自己家里,别客气,想干嘛就干嘛,我看你还是有点拘谨。”七叔说。

    “就是,放开了玩,不就是出来旅行的么?”五叔跟着说道。

    “不会,不会。”我急忙说。

    这时候看到对面公路的岔路口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驶过来,在泥巴路上一路颠簸小心翼翼地靠近,开到门口停下。阎青子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许多食材来。

    “下面由本大厨献艺掌勺做几个拿手菜给大家品尝,敬请期待!”阎青子大声调侃道。

    五叔和七叔笑着看着他,他挽起衣袖,拎起菜走到后院去。后院是一个四合院设计,另外三边都是由单层青砖瓦房构成,其中一边是厨房,院子中央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四张石凳。一颗葡萄树将石桌遮起来,葡萄树上还有隔冬枯落的叶子。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观察头顶的葡萄树,他出来说:“许久没做饭,厨具锈迹斑斑的都不能用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全部置办了新的。”说完进去搬出一堆厨具出来摆在院子里,我走了进去说:“我来帮忙!”。

    早饭毕,五叔和七叔说要去访问一个好友,他们问我们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我看了看阎青子,他说没有丝毫的兴趣,我也只好留下。毕竟与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隔阂,还不能做到真正的相互理解,相对于阎青子来说,作为同龄人,我与他之间还是有许多共同点的,我们所生活的时代,见过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尽管身处的环境不同,个人的经历及见识不同,但我总觉要比和跨时代的人相处起来要容易得多吧。

    五叔他们走后我们无事可做,便关起门来坐在客厅里面看电视打发时间。他不停地按着手中的遥控器,电视画面也不断地切换,终于不耐烦起来问道:“看哪个?”说着将遥控器递给我。

    “没兴趣。”我回答,也未从他手中接过遥控器。

    他索性关了电视,将遥控器随手一丢,双手并拢在面部来回按摩揉搓着。

    “顶无聊的,这样的日子真难捱。”他说,“我倒希望找点事来做。”

    “可是又能做什么呢?”我想对他说,以我的经验来说未必去找点什么事来做,就能够真的不再感到无聊,大多时候往往是在以应对的心态来排遣无聊,而没有真正地投入进去,这样做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徒劳无益的,但是如果说要来打发时间还是值得一做的。只是这样去打发时间总觉得有种负罪感,对不起自己的生命的有限时长。

    “你没上学?”我问他,我想他这个年龄段也是应该在学校里才对。

    “我办理休学了的,今年大三,理科。”他毫不保留地直言相告。

    “休学?”

    “对,其实休学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的。只是忽然有一天突发意识到自小便进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过来,那么老实本分地接受义务教育,本该属于我的快乐统统被那可恶的义务教育所霸占。心中便不满起来,于是跑去向老师说要休学一年,那时已近学期末,眼看就要考试了,我也没有把握老师是否会答应,或许被训斥一番也不一定,怀着一颗无比忐忑的心去找了老师。支支吾吾地向他坦诚了客观理由之后,没想到他用右手扶了扶眼睛说道‘可以!’然后低头继续批改作业,就算是批准了,很意外吧?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平时那么苛刻、那么严厉的老师居然也会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后来我想主要原因可能是我的坦诚打动了他,因为我在向他陈述我的理由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多么地真诚,那双望着他的眼睛直达他的心底,他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我没有找别的烂借口来搪塞他,而是就事论事说出了我的不满。”

    “怎么会突然意识到那个呢?”

    “这个追根究底作为当事人的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在某一节课堂上,突然意识到什么,像是被骗了一样,然后越想越不对头。人吧,最怕意识上有所觉悟,而这个对于统治阶级来说尤为忌讳,他们一直做的就是处心积虑地蒙蔽当事者的思想,误导他们,为他们的统治欺压提供便利,但若有一天有人意识到这是个骗局,那么那些统治者就离覆灭不远了,他们必定是感到不安的。就像古代一再宣称君权神授一样,他的权力是上天赐予的,这是命中注定的,那些被统治者理应受到剥削,唯唯诺诺地受欺压,而如果有一天这些受欺压的人意识到并非只是他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发自内心地说出‘彼可取而代之’或者‘大丈夫当如此也’那么统治者必会感到基石不稳。”

    “你是想表达什么?”我直截了当的问。

    “罢了,罢了,扯远了。”他说“我的意思就是我的老师很爽快的答应了我休学的请求。”

    “七叔没反对?”

    “他不仅没反对,反而还持支持态度,唯独只有我妈不同意,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休了学才打电话通知她的。”

    来到这里一切都市陌生的,还弄不清楚哪个同哪个是一回子事,虽然能够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但还是一头雾水。多想向他们的某人请教一下,可又不敢冒犯,想必这么直白的去问是颇为不妥的。

    “休学在家的日子是百无聊赖的,还不如留在学校里。”

    “可以考虑去找份工作!”我想实在是无聊的话,这么做也未尝不可。

    他摇摇头笑着说道:“目前还不想。”

    终究还是沉默了,好半天他开口说:“还不知道他们几时回来?”

    “去哪儿了?”

    “没说。”说罢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叫道:“他们不该是去了......?”

    “哪里?”

    “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着他掏出电话来拨打出去,打完电话他说:“果不其然去了那里,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也不一定。他们都好几年没见了。”

    “很远?”我问他。

    “嗯。”他低下头回应道。

    “你......你们同他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关系?”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五叔?”

    “五叔!”

    “五叔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长这么大以来,只有一次听过别人直呼他的大名——当然在这之前除了你——那是在医院里医生这么叫他,除此之外年纪与他相仿的,都客客气气地尊称他为五哥。年纪偏小点的——像我们这般大小——便只能叫五叔了,这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他的年龄看上去不是很大,但他的社会地位却是不容动摇的。”

    “如此厉害?”我不禁为之感到骄傲。

    “他做这些完全是出于对于社会的责任心,热心公益事业,支持地方企业成长,推动地方经济发展,虽然没从政,但他的权威却是大家公认的。”

    “现在没做了?”

    “退出了。”

    “事业正如日中天退出岂不可惜?”

    “还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他无意之中说道。

    “他还有个儿子?”

    阎青子润了润喉说道:“他有一个年长我一岁的儿子,今年大约二十三岁了吧!”

    “他儿子呢?”

    “唉!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些不该说出来,都是过眼云烟了,主要是想向你说明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可明白?”

    我点点头说道:“当然!”但还是忍不住内心里的好奇追问:“你说他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这到底是怎么回是?”

    “曾经他也是生意场上举足轻重,有一定的影响力,后来突然隐匿退出了。”

    “这样就退出?”

    “可不是嘛!唉,委实是可惜,总之是事业正红火的时候——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们一起退下来了,说来也是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我会详细跟你讲述我所知道的他们背后的故事。”

    他没说完我到底还是觉得有一丝遗憾,却又不能逼迫着他全部说出来。

    “喂,石头,可有兴趣出去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光?”他转移话题说道。

    “求之不得。”

    他站起来在左右裤兜里摸了一通掏出手机,对我说道:“走吧!”下了楼走出门外,他关上门。

    “不用上锁?”见状我问道。

    “用不着,光天化日之下还不至于那么乱。”

    我们顺着房屋右侧的一条小路往上走,可以看到屋子后面有一大块荒芜的土地,地里长满了野草,有盛开着的黄色花的黄花苗,也有在冬季里枯黄,现在新生出嫩叶崭露头角的野草,三四棵桃树上面的花尚未落尽,嫩叶生出不少。

    “上面有什么?”我好奇地问。

    “上去一睹为快,我形容的再贴切也不及你上去看上一眼。”他显得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登到山顶最高处去,其实也不过是一块五六平方米大小的平坦地带而已,没有什么值得称奇之处。不过要是往山下俯视下去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奇观,平坦地带的边缘一面是断崖,倾身向前看一眼不免令人心惊胆颤,生怕失足坠下,陡峭的山脚下是一个很大的湖,水看起来呈墨绿色,很清澈,水面上漂浮着几张船。不知是人为修建的还是自然形成的,湖面呈比较规范的圆形。像一面镜子静静地躺在这山谷之中。

    “是一个湖?”

    “水库。”

    “怎么区分?”

    “别人说是一个水库。”

    “很稀奇。”我不无称赞地说。

    “这东西在这里很司空见惯。”他说。

    “但作为我难免有点少见多怪。”

    “理解。”他说。

    水库边有一座被常青树簇拥着的,看起来规模不算小的院落,青砖红瓦从树丛中暴露出来。

    “那是开发出来的一个旅游景点。”他伸出手指着水库边上的树丛说。

    “你去过?”

    “之前经常去,现在去的少了。那个的对面——也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一边,当然站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是一座很大的寺庙。”

    一阵微风吹过,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初春时节的天气就是这样舒适。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附近大约也只有我们所处的这座山是比较高的,其它的山全部都尽收眼底,向我们居住的屋子看去,从后面观察也是另一种景象。

    对面的公路由于先前左边的山坡将视线阻挡住,所以一直看到对面公路上的车在山与山的交叠的地方倏而不见。当下却是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些车辆从那座山脚下驶过径直向繁华的地带驶去。

    “那儿是哪里?”我指着眼前的地方问。

    “县城。”他转过身来看了眼说。

    “这么近?”我还不知道这里距离县城是如此的近。

    “是的,所以你如果需要什么的话,通过门前的那条路走到对面去,前后只消十分钟就到达县城。”

    我低下头看了看,找了个比较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下,他也随即坐下。山脚下水库里游客驾着船在水面上飘荡,不知船上的人是否意识到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正有人坐在那儿,饶有兴趣的俯视着他们。

    阎青子掏出电话打了一通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很温和,带着点轻佻的口吻,面部表情也极具变化,持续讲了大约半个小时有余的时间方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石头,你可有女朋友?”他把电话攥在手中,扬起脸问我。

    “有过。”我想虽然短暂,但仍属于男女朋友关系,这个不可否认。

    “有过?”他说“这个是什么概念?”

    “那是曾经了,后来分了,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带给你的创伤到底有多深?以至于你口气如此坚定地声称也是最后一个。”

    “其实也没有多深,只是觉得像我这样性格的人大概是不适合谈感情的。”

    “喂--喂--!可别这么说,没有哪个人是适不适合谈感情的。”

    我想我的处境他是不了解的,等到他知道我所处的环境是怎样的一个令人所讨厌和无奈的环境时,大约他是会理解和支持我的。

    “除非......你有着某种难言之隐?”他诡异地说道。

    “难言之隐什么的倒是没有。”

    “那你又是为何这么说?”

    “我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像我这出身的人是没有资格奢求感情的,谈起感情来自己内心里也觉低人一等,暂且放下对方是否会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不说,自己也难以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原来是这样。”听我说罢,他点点头说道。

    我之所以毫不避讳地同他说这些,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我觉得他为人还不错,给我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思量了一番之后便如实说明。况且说出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出生这回事上我根本无能为力,没法进行选择,只好在旁人冷漠和耻笑的目光中苟活着。

    “你们之间相处起来挺融洽的吧?”看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我猜测他的感情生活大概是比较和谐如意的。

    “还行吧,她的依赖性很强。”他说。

    “她也在这里?”

    “他在武汉。”他在我面前低下头继续说:“我们是在一辆公交车上相识,当然别误会,算不上浪漫。毕竟不是爱情小说或者爱情题材影视剧里面令人艳羡的桥段。男女主人公也没有惊人的相貌,就那么谈起了感情,自然而然地开始,不造作、不忸怩,总之我们就那么相恋了。”

    “很久了?”

    “两年了,感情一直很好。”

    我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看湛蓝色的天,天空中几抹淡淡的白色浮云象征似的填充在蓝色背景里,温和的太阳发出不刺眼的光。

    “回去罢。”他提议说。

    微风轻轻地吹动着路旁的枯黄的狼尾草,地上的一撮尘土也跟着扬起散开,形成一股不成规模的沙尘。阎青子在路边折过一根草梗掐头去尾后咬在嘴里,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看起来像极了整蛊剧里面的二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