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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说来我同孟叔的相识是在三年多前一次偶然的外出拍摄中结识的,向来喜欢摄影的我,在野外拍摄一组风光照片,拍摄完成后我回看拍摄出来的照片效果,没注意到一旁的他,他自己凑了过来看了那些照片,主动搭讪说道:“我在写一篇散文,想配上几张照片,但我拍的怎么都不满意,看你拍的还不错嘛!能否拷给我三五张?”说罢晃了晃脖子上的相机,“我还是给点钱买吧!”他进一步说

    外表看起来和蔼的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不像个坏人,我心里的防线不由地松懈下来,当然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好骗的,除非行骗者眼光太拙劣。

    “你要,拷给你就是。”我说

    他转身四处看了看说:“找家照相馆吧!”说罢开始迈动步子,我尾随其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方才找到一家不大的照相馆。照片拷完后,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夹来,掏出两张一百块的钞票递给我,我迟疑了片刻,望了他一眼,在想到底该不该接,想来这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通过玩摄影来赚钱。

    “嗬,小伙子不错嘛!四五张照片就赚这么多钱,比我专业开照相馆的都能赚。”照相馆老板不无妒忌地说道

    迟疑了片刻,我抬起手接过了钱,我知道对于当下生活窘迫的我来说这两百块钱能够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况且我还一直计划着要逃离孤儿院,没有钱这个想法是难以实现的。

    不安地揣下两百块钱,心理异常的高兴,同时对于摄影的兴趣也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权当是对于这么些年以来付出的一种认可和回报。

    十余天之后我又再次遇到了他,那是一个阴郁的中午时分,天空布满了灰暗的云层,眼看着大雨在即。我在等候公交车往回赶,他从一辆自西向东行驶的公交车上下来,一眼便看见了我。

    “终于找到你了,自从上次分别后,我好几天一直守候在那里,以为你还会再出现,却不料你一直都没出现。”他说

    “找我?”我心想莫非是他反悔要讨回那两百块钱不成,要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关键在于今天我没带在身上,这是一个事实,倘若他要,我说没带,他会相信我么?

    “是的!”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上次从你那儿拷了几张照片......”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神经倏地紧绷起来,果不其然被我猜中,我就说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好心人,好心人只存活于虚构的小说及影视剧中。

    “那么,你想......?”

    “我是想你那儿大概有许多这样的风光照片吧?”

    “有”我回答道,想必不是为了讨钱而来的,“只是在另外的几张储存卡里”

    “这个里面可有?”他指着我手中的相机问道

    “不是感到很满意”

    “那么看看可以的?”

    犹豫了一下,将相机递给他,他翻开照片看了大约不到一分钟,左顾右盼地看了看,我不明白他是在找什么,“走吧,找个地方坐下说。”他说。说罢他一边走一边翻看照片,走到一家咖啡厅门口抬起头来看了看招牌,进到里面去,我一直跟随其后。

    他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在他对面落座,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套着黑色马甲的服务生手持菜单过来,他头抬也不抬目光一直聚集在相机的LED屏上口中说道:“曼特宁。”服务生随之在便笺上记录着,记录完毕后转向我

    “一样!”我说

    服务生转身离去,他将看完的相机归还给我,问道:“这里面都是你拍的?”

    “是的”

    “学了几年摄影?”

    “六七年”

    “是在学校里面?”

    “从来没有过专业系统的学习”

    “自学?”

    “纯属个人兴趣爱好,弄了台旧相机来跟卖相机给我的人学了三个月就开始自己摸索”

    “不错,拍的都很好。”他赞赏地说道,“后期你可会?”

    “这个我不懂”我如实回答,“需要电脑才能够操作的”

    他点点头说道:“摄影和后期是一对搭档,光会摄影不会后期可不行啊!”

    听他这样说我倒是显得有点惭愧起来,为自己的学艺不精而感到惭愧。说话的时间里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分别在他的面前和我的面前各放置一杯,“请慢用!”服务生轻声地说道。

    “谢谢!”他说,我并未对服务生说什么,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突然他的右手在衣兜里四处摸索,终于在右边裤兜处停止,向左倾斜了一下身子,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摆手谢绝,他便收了回去含在自己唇间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将火机同烟盒叠在一起放在桌子的右边。他的身子始终是保持向后倚靠在座椅上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烟缓缓地吸着。时不时地用左手端起咖啡杯凑在嘴巴前啜上一口,当放下杯子时咖啡杯与托盘之间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声音也只有陶瓷之间相互碰撞才能够发的出来。

    “你拍的那些照片一般都是用来做什么的?仅供观赏?”他默默地抽一阵烟之后开口问道。

    “只是觉得好玩,纯粹是一种兴趣而已。”我回答,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把话说的明白透彻,就又进一步解释说道:“眼前所见到的美好的事物那么短暂,如果不用镜头记录下来的话,委实可惜。”

    “这么说来,只是作纪实用。”他说:“其实你也可以考虑把它用在商业上。”

    “商业用途?”

    “没错。”说着他点点头,将手里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真不知道这玩意儿除了留念之外,还会有什么商业用途。”

    “那么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纵然如你所说有商业用途,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弄这个。”听他这么说,我一时来了兴趣。

    他悠哉悠哉地又点上一支烟,吸上两口,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那些作品,我看了都还不错,我倒是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你?”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这个回答,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我重新打量了一番他,不大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能够给我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心想说不定是个骗子,在这里花言巧语地说大话,麻痹我的思想使我放松紧惕好下手。

    “我在一家杂志社做特约自由撰稿人,上次与你偶然相遇,用了你的照片配合我的文章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说到这儿他又开始沉默,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之后又说道:“那里也有征集摄影图片稿的专栏版块,你可以往那儿投几张你的作品试试看。”

    我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在开始蠢蠢欲动,并渐渐蔓延至全身,这激发了我的斗志。短暂的感性之后,理性占据了上风,我不得不怀疑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所说的这些事的真实性。再者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何种目的,“你......这么做,是出于何种目的?我同你——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也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连彼此的名字都无从知晓,更别说沾亲带故,我不相信当下还会有人义务去为别人办事情而自己没有丝毫的利益动机的,人心还没单纯到那个地步。”

    他将抽完的第二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烟头仍旧不肯轻易地熄灭,冒着一小股烟。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接着开口说道:“有许多事做了之后是不需要去追问一个动机或者目的的,它是发自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诚、最质朴、最纯洁的本能。”说毕他又点上第三只烟,徐徐地从嘴里吐出烟雾:“说实话,起初我是想着把你的那些作品全部都买下来,然后自己发给杂志社,但后来转念一想,我干嘛要那样做?我现在已不需要赚取稿酬来生活,有的花销就可以了,在自己得过且过的同时,多想想别人,同时留给别人一条生路。”

    听完他的讲述,我又再一次感到惭愧,为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感到羞愧。

    “还有我叫孟宪禹,你方才还说了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现在总该告诉你了。”

    我自知理亏默不作声,想为自己的无知和冲动道个歉,但道歉的话语因为我的难为情,好几次到达嘴边又被我咽回去,始终未说出口。

    咖啡没喝完,但已凉,他连续不间断抽完五六支烟——我大致粗略统计了一下——之后挥手叫来了服务生,付过款后我便与他一起走出咖啡厅。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问他。

    “你有没有电脑?”

    “没有。”我老实回答。

    “那么你就只能将你拍摄的照片冲印出来,用邮寄信件的方式按地址寄过去了。”

    “会很麻烦?”

    “有点,毕竟有台电脑要省事的多。”我们走出咖啡馆,他用随身带的笔和便笺写了杂志社的投稿地址给我。又边走边聊了一些别的事情在一个路口散了。

    回到住所,我对先前所拍摄的照片重新进行甄别挑选,拿到照相馆去冲印出来,然后按照他写给我的地址将照片投往杂志社,接下来就满心期待,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然而等到杂志社的回复已是两个多月后的时间了,信件刚寄出的一个星期,总是满怀期待在等候着回音,可这图片寄出去就如同泥牛入海般杳无音讯,等的时间久了便失去了耐心。可谁知道居然在两个月后才有回复。

    尽管先前有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接到杂志社的样刊和稿酬的时候,我还是犹如在云里梦里一般,(请宽恕我用一个凡人的眼光来看待这初次获得的成功)我始终是难以相信这是个事实,用了许久时间才将心态归于平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慢慢明白,原来生活中的许许多多的难题和麻烦并非像想象中那么复杂和可怕,关键看你是否真的有决心要去落实、解决掉这些困难,你去落实了便有一半的成功的可能性,而如果你不去落实,一直只停留在理论的基础之上,那么成功的几率为零。

    拿到了稿酬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孟叔,约他到第一次去过的那个咖啡厅——因为除了那里,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我先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并告知服务生我在等人稍后一起点餐,他便离去。灯光昏暗的咖啡厅里给人一种阴郁、沉闷、压抑的感觉,所光顾的客人大约占了所设席位的一半。

    我看到孟叔从门口进来便站起来举起手以便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了我就往我这边走,服务生跟在他的后面过来。点完了餐,他身子往后仰从裤兜里掏出烟,服务生收起菜单离去。

    “你投的图片稿怎么样了,有回复?”他右手夹着烟放在桌子上,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轻轻地按摩左边太阳穴问道。

    “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我说。

    “怎么样?”

    “收到了第一笔稿酬。”

    “不错嘛!我就说那些图片肯定不是一般的图片。”他自信满满地说。

    “我也没想到会被采用,后来就根本没抱任何希望了。”

    “好东西自然会有人欣赏。”

    “也要遇到真正懂得欣赏的人不是?”

    “那是自然。”

    服务生将做好的咖啡和点心端上来摆在桌子上,他见了我点的咖啡就说道:“还喝那个?”

    “喜欢守旧。”我说“从来不会去尝试着创新。”事实上我也根本什么都不懂,怕贸然地变化导致弄巧成拙。

    “所以还是来这儿,喝同样的咖啡?”

    “嗯”我不否认的确是如此。

    沉默了一阵我又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想到本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来发展的东西,居然还可以来谋生。”

    “许多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都会做成功的,而这个时候也不只仅仅是局限在兴趣爱好范围内了,它是可以用来糊口的。关键是看你是否往那个地方去努力了,每个人都是有天赋的,你就拿摄影来说这是你唯一的——你之前说过的——兴趣爱好,你会自觉地投入大量的精力进去学习、研究,完善它、完善你自己,与它融为一体。你不知道它可以作为一种赚钱养身的手段,所以你不计精力成本投入进去,以至于你在不经意间拍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这是一种最单纯、最质朴的想法,而艺术最缺乏的就是这个,很多人从事艺术行业,他们并不是单纯地位了艺术而艺术,而是为了谋取私利——或为谋取功名、或为获得利益——带着不单纯的动机,以至于我们在欣赏那些所谓的大作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因为那些大作缺乏最质朴、最单纯的美。”

    他长篇阔论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我倒是并不真正理解他所说的那些,因为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所以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待他说完,我贸然地问道。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地说:“把你的那些作品再进行挑选,挑出优秀的归类好,每次按一定数量发出去。”说罢他又说:“如果能再进行后期处理一下就更好了。”

    但是这个提议并不现实,我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掌握除摄影之外的任何技能,所以就没回应他。也不想正面回应,就岔开话题问他:“你做这个有些年头了吧?”

    “十来年吧!”他回答,“年轻的时候也同你一样作为兴趣爱好来发展,工作之余读读写写的,久了便积累下许多,一次在翻阅杂志时看到上面的征稿启事,便试着投了一次,没想到就被采用了,获得了第一笔稿酬,不算多,就八块钱。接着我就把那些写好的又翻出来大动干戈地修改了一番寄出去,就这样慢慢地由业余的变为专业的。”

    “我也没想过想成为专业的,在我的心里对于未来还是一片空白,从未计划要去做什么,不是无暇顾及,而是根本就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我想我目前能做到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过好了今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罢。”

    “年轻人就没点理想?”

    “理想?”我重复了一遍在心里玩味儿了片刻说道:“理想就是顺其自然,随波奔流。”

    他不再发表任何见解,默默地抽着烟,然后端起咖啡来放在嘴边喝一口。喝完了咖啡他说道:“回吧!”

    “回”我说,然后去结了帐,由他的引荐我得到了一笔稿酬,如果还让他付款的话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虽然稿酬不是很多,但付喝咖啡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回去吧!”在咖啡厅门口他说

    “嗯,回。”我说,然后就在咖啡厅门口与他分开走。

    走出一段路程我还没想到到底应该去哪儿,我想与其回到那破烂不堪的孤儿院中还不如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上一阵子好。

    西斜的太阳金黄色的余晖照射在高大的楼面上,又从那楼面外装饰的玻璃墙上反射到地面上,林荫道在这个时候也像是在静谧的入睡了一般,街上几乎没有人。通往市区的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机动车辆缓慢地行进。

    我想要独立,想要做到真正的独立,于是我便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从孤儿院里出来,找那些要求不是很高的工作,待遇也不要求有多高。只要工作之余的时间充足就行了,那样的话工作之余我就可以继续去拍照,往杂志社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