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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空悲切三

    乡亭,在县城外,却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亭部。

    亭舍。

    赢傒就下榻于此,他本可亮出身份住进县廷,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化作一般官吏住进了这里。

    并不为什么,只为不被人发现他的身份,当然,还有一点便是留意同样住于亭舍的杜貂。

    其实一开始他是住于县城客舍的,得知杜貂下榻于此,便也过来了,他并不显山露水,杜貂倒也不在意他,只当是一般吏。

    这时,家宰过来禀报,说杜貂领着郡卒出去了,听闻乃去县长宅邸。

    “噢!看来内史府的人对郿县县长不死心呀!就不知那小子得罪了谁,要如此着紧他,也好,倒让本君看看小子是如何应对的。”

    赢傒自语,却是淡定一笑。小子是大王看中的人,他不会帮着内史府,当然也不会帮张陌,但实在有什么冤屈,张陌又无从化解,或许他会出面,但自此便会舍弃张陌,实在这样的人不配成为他的女夫。

    “备车,该到张宅走走了。”

    吩咐道,却又想起什么,问家宰:“杜貂可有其他行动?”

    赢傒这段时间虽不动声色,却也有派出家宰留意各方动态。

    家宰拱手道:“杜貂和孟族的人有接触,至于商谈些什么,奴并没有探听到。”

    “也罢!咱们是局外人,看着便行。”

    于是,一行人也悄悄出门,朝着张宅方向而去。

    杜貂和赢傒不知道的是,当他们消失后,乡亭外来了三五人,这些人皆是麻衣粗布,其中两人抬着一木箱,不是张宅的仆人又是谁。

    经县丞打听,知道杜貂下榻此亭,于是,他们来了,并不为什么,只是想以牙还牙罢了。

    几人很小心,悄悄地往偏僻处进入乡亭,但他们终究不是小偷,没有小偷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才踏进边缘,便被一人喝住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站住。”

    喝问之人魁梧,长着一双锐利的眼眸,并不是别人,正是张陌举荐,并通过考核的求盗,哦不,应该称为乡亭亭长,他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亭长。

    自从成为亭长后,对县长可是感恩戴德,没有县长,恐怕他已经被前亭长害死了,没有县长,恐怕也不会有今日。

    他对县长是感恩的,遂这段时间对于发生在县城的事儿都有耳闻,特别是关于县长的事儿,听闻内史府来人无缘无故捉拿县长,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之撕成碎片,可奈他只是一名亭长,并没有这样的能耐。

    但他知道,捉拿县长的人就下榻于此,遂对此人非常留意,时不时打听其行踪,可惜此人行踪实在诡异,他无法获知有效信息。

    这不,刚才此人匆匆而走,方向竟然不是以往方向,遂准备跟上去一探究竟,看其是否又对县长行不轨之事,却,被这几位鬼鬼祟祟的人绊住了。

    这几人倒也奇怪,其他地方不去,竟毫不犹豫地朝着内史府来人所榻而去,他便提高警惕,才有喝住之言。

    仆人被这么一喝,个个猛地一怔,但他们早已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并想好了说辞,一仆人站了出来,露出凶神恶煞面容,喝道:“我孟族办事还轮不到你一小小亭长来管,识相的就当做没有看到,须知我孟族可是内史府主爵都尉的人,要是你横加阻拦,并且将此事说出来,主爵都尉是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听到内史府,乡亭亭长没有任何好感,怒火也不由升起,“阻拦又如何?尔等鬼鬼祟祟,是否是孟族的人还不得而知,待本亭长看看木箱中之物再说话。”

    仆人慌了,再是出声呵斥:“你敢,此乃孝敬杜貂大人之金,足足有百金,你小小亭长莫要误事。”

    乡亭亭长还在气头上,可一听此话,立刻止住了前行的动作,并且别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哼!算你识相。”

    一仆人哼道,便又再抬起木箱,向着杜貂所榻屋舍而去。

    这么一着后,亭长自始至终没有动作,甚至远离开来,他并不笨,自然能听出所谓孟族人口中话所含的隐意,但凡人要贿赂一些官吏,绝对不会说得那么明目张胆,而这些人却毫不保留地说出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下一刻,他心情舒畅了很多,甚至有一点冲动,欲帮几人将木箱搬进内史府来人的舍内,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在确定自称是孟族的人走后,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史府来人所榻之舍,过不多时,便走了出来,却也没有在亭部逗留,而是匆匆地走了,方向乃内史府来人所行之向。

    ......

    日失之时(下午一点到三点),张宅。

    本是寒冷天气,但今日不知为何,竟烈日当空,异常暴晒,时不时有大风吹过,刮动落叶飘散,倾洒整个后宅。

    口中的呵气哈出,瞬间便化成白雾,点点滴滴随风而散,似问归途,却无归途。

    枯树旁,一人一案一盏茶,独自喝着,此人看之非常休闲,实在他内心在想些什么无人知道,只道他目光平静,一手斟茶,一手端爵,轻轻上扬,雾气腾腾的茶入口,流淌而下。

    无人知道他喝出了什么味,只道苦涩,寂寥残缺。

    这里,已经被雅命人隔绝开来,只有一道小门可进出宅邸,但此刻被关闭得严严实实,个中并无咿呀之声。

    一条笔直光亮又美观的宽道直通而出,直入县中驰道,如有人看之,必会惊叹,暗想此道怎能如此华丽,却将驰道比了下去。

    可,即使有人惊叹,那斟茶之人也不会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出现,莫要让他久等。

    不错,此人正是张陌,他特意再次品茗,便是不想惊扰到张宅之人,有些事,他独自面对就可。

    突然,他眼角一撇,射向宽道外,那里正有一人鬼鬼祟祟地瞅着这里,当和张陌的眼神相碰时,连忙缩了回去,而后匆匆往外走。

    过不多时,宽道尽头处响起了‘踏踏踏’的声音,正有人向着这边而来,从声音中看,恐有不少。

    诚然,张陌猜对了。

    正是出现了不少人,其中数马前头,后马数列,将中间马车护在中间,却见马上接是甲衣装束,个个发出凶悍挺拔之态。

    令人心悸。

    他们正是郡卒,自然,马车里的正是杜貂,他终究还是来了。

    “郿县县长张陌何在?”

    “身为县长,却私吞官盐十万石,收受贿赂,本爷奉主爵都尉之命来擒拿你也,速速就擒吧!”

    马车的舆门一开,杜貂人未走出,便传出了声音。

    接着他跳下马车,露着得逞的笑容走向张陌,身后,跟着三五郡卒,甚是霸气。

    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向着县长宅邸而来,引起不小的轰动,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顿时,一些好事者悄悄地跟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事儿。

    其中自然有着赢傒等人缓步而来,悄悄地夹杂在人群当中。其实他早已来到张宅附近,已经等候多时,原本杜貂早他出发,而且很急促而走,本应该早他而来才对,但杜貂第一目的地并非来此,据下人禀报,乃去了孟族,有孟族的人跟着他来了。

    如此轰动自然引起张宅内众人的注意。

    雅今日总感觉大人怪怪的,此刻听到如此嘈杂之音,特别是那毫无掩饰却霸道无匹之言,令她心中一紧,连忙从后宅之门奔走了出来,见到如此阵仗,心中一哆嗦,便要拦到张陌跟前来,张陌扭头一瞪,示意她退回去。

    不得已,雅退了回去,可并没有要远离的意思,而是在门缝边看着,刚才喝令之人来势汹汹,她知道县长今日要出事了,一颗心猛然揪着,不知所措。

    “大人,发生何事?”

    “退回去,不许暴露自己。”张陌猛喝雅,一脸凶相,但在如此情况下,雅又怎会放心得下,杵于门边不走。

    “傻妞!”眼看着一行人就要来到身边,他暗骂一句,便转过身去,此刻,他们到了,可谓气势汹汹,此人他自然认得,毕竟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擒下!”

    杜貂揶揄地看着张陌,厉喝,话毕,便有两郡卒上前要将张陌擒下。

    和上次一样,张陌并没有反抗,更没有慌张之意,待郡卒到身旁,只是谈谈地说了一句:“可忘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真凭实据,若想擒拿本长,可知后果?”

    上次也是这样导致杜貂灰溜溜地走了,可他还是没有吸取教训,抑或是,他真的找到什么真凭实据。

    郡卒听之愣了愣,欲伸出的大手定格在空中,忙回头望向杜貂。

    “嘿嘿!”杜貂走上前,倒是不慌张,目光揶揄地盯着张陌,心中笃定无比,“你以为我还似上次一样鲁莽吗?既然本...大人敢来擒拿你,就有充分的证据。”

    这一刻,他倒精明了,在没有拿出证据之前,不会再对张陌动手,反正张陌插翅难飞,迟早是他的口中肉。

    张陌觉得好笑,他一个从官,基本连吏都算不上,也敢称‘大人’,这是往自己脸上抹光,却没有揪着这点不放的意思,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手斟茶,一手端起,喝得自在。

    “哦!那你倒是拿出证据呀!”

    “哼!”杜貂被张陌这副作态气到,狠狠一甩袖,扭着头对着车舆大喝,“孟嗔,还不出来。”

    “来也!”车舆里回应了一句,却见一人掀开马车的幔帘,走了出来,众人定睛看去,这不是孟族人又是谁。

    人群中。

    “这孟嗔是谁?”

    赢傒好奇地望着从车舆中走出来的人,问家宰。

    “乃孟族人,在族中颇受器重,听闻其最近活跃得很。”

    “嘿嘿,有意思,恐怕刚才杜貂所说的张陌私吞十万石新盐、收受贿赂与此人有关。”赢傒猜测。

    其实在场很多人都能想得到,否则那自称为大人的人也不会将之叫出来。

    家宰悄悄地凑到赢傒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其实这些天奴也打探到一些消息,郿县县廷这十万石新盐的丢失很有可能与此人有关,只是无法得到证据罢了。”

    “或许这就是杜貂的底气吧!就不知张陌如何应对。”赢傒来了兴趣,往前靠一步,以避开人群的喧嚷。

    “这什么大人还真是不死心,上次要擒拿下县长,此刻又来,这不诚心和县长作对吗?”

    赢傒的耳边不经意传来如此说话,声音很低,生怕被郡卒听了去,倒吸引了赢傒的注意,他想听听民众对这位县长的看法。

    “就是,听闻这些人乃内史府来人,可得罪不起。”有人附应。

    “哎!只是可惜了我郿县,刚刚才过上几天好日子,恐怕要被破坏了。”

    “是的,要是以前的县长,捉就捉了,可现在的县长似乎发生了天大变化,给郿县带来天大变化,可不能捉呀。”

    “天大变化?如何说得?”有人注意到其话,好奇地问。

    就目前郿县情况来看,对比以前来说是有改观,但也谈不上天大变化。

    赢傒也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凝神细听。

    “嘿嘿!你们还不知道吧!”刚才说话那人显得神气多了,似乎比别人知道多一些就有了能显摆的本钱,故意走前两步,将旁人拉到身侧,压低声音继续道,“白族可是准备招揽人手。”

    “白族要作甚?”

    “听说乃铺设水泥道。”

    “水泥道?何为水泥道?”有人疑惑了。

    赢傒一听,也很疑惑,驰道他倒是听说过不少,可水泥道闻所未闻,便更加关注这边的说话。

    那人笑了起来,指着地下宽道,问道:“可见过如此大道?”旁人闻郡卒而来,倒也不太留下地下之道,此刻特意一看,竟有人低声惊叫。

    赢傒一直在车舆里,看到杜貂来了才匆匆下车跟着人群而来,也没有留意脚下情况,此刻低头一看,微微露出惊色。

    此道光滑平整,没有污泥的侵染,更无水迹的渗透,触之坚硬,望之悦心,这大道甚之咸阳城道,可谓是道中奇迹。

    他来了兴趣,继续侧耳倾听。

    “绝对是无道可比之道。”旁人给出评价,那人捋了捋虬髯,双手一搭旁人,以示亲近,却是道,“鄙人可是和白族子交好,他悄悄告诉我,此道便是用水泥所造,县长已经答应了他们族长,会大量提供他们水泥,并造出很多很多的水泥道。”

    旁人听出话中之意,惊道:“如此说来,铺设此道需要人手,白族将招揽大量的人手?”旁人的心思没有放在此水泥乃县长所出,而是放在人手方面,其实那人想表达的就是如此。

    要铺设如此水泥道,必将需要能干工的人,他们这些卖力气的,就有机会被招揽。

    官府有服徭役的规定,但白族并非官府,欲要招揽人手,就必须要付出工钱,对于挣扎在饥饿边缘的他们来说,是好消息。

    不得不说,旁人还是有些见识的。

    “君子大才也!”那人见旁人穿着有讲究,遂以‘君子’相称,“白族正有此意,鄙人已征得白族子的同意,待动工之日,便能参与其中,听闻每日工钱可不少。”

    “果真!”旁人露出渴求的表情,想必他也动心了。

    两人的谈话声被压得很低,但赢傒还是一字一句地听到了,两人谈话关注的是工钱,他却不然,他关注的是水泥道乃水泥所造,而水泥乃县长所出。

    明眼可看出如此水泥道非驰道可比,如是如此之道铺砌在咸阳,那将会是何等美观和实用之事,绝对是震撼咸阳的存在,而此道最主要之物竟然是闻所未闻的水泥,而水泥还是县长所出。

    一时对张陌的看法多了一丝改观,还有,如真和二人所议,郿县除了农事之外,还有着工钱收入,对他们改善现状来说无疑是好事。

    不过下一刻便摇头,大秦重农抑商,便是不想黔首将过多的精力放于其他事上,专心事农,铺砌驰道便是一种剥夺农力的行为,他并不赞成。

    便低声提醒一句:“专心事农,不可造次。”

    这话令议论的二人听之不太舒服,便双双望了过来,见此人穿着异于众人,却也不敢如何,却不服气地问:“我等黔首能得工钱乃快事,何来造次之理?”

    被黔首质疑,旁边的家宰怒目圆瞪,怒斥:“不可无礼,铺砌大道误农事,待田赋之日,尔等如何缴粮?”

    说到这里,旁人反而露出不屑,嗤鼻道:“君子可知我郿县之粮可亩产多少?”

    家宰被这种不屑气到,微微不悦,本想命人将此獠擒下,却被赢傒摁住了,他饶有兴趣地问:“可有多少?”

    当时大王和他说过郿县县长可种出亩产七石之粮,一度持半信半疑态度,此刻倒是可了解一下,毕竟一些实在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自然是七石。”旁人好人缘,无意中从一县吏口中得知这个荒诞的消息。

    其实也是他运气好,当时杜申出来寻人干活,却骂骂咧咧地说张陌这是找死,竟说可亩产七石,也是那个时候一县吏听到,这个县吏是藏不住话的人,一次漏嘴便被旁人听到了。

    其实旁人也很怀疑这个数额,只是此刻不想被家宰小看,遂鼓起勇气说。

    “七石?”赢傒对这个数额并不陌生,嘴中呢喃着。

    见旁人说到这个份儿,另一人也不示弱,为旁人撑腰,神气道:“可别不相信,你可看看秋日里的稻穗,枝大穗满,待晚秋必有好收成,定然有七石。”

    其实说出这话时他也觉得离谱,他估算顶多也就三石,不过为了撑腰,往多里说又如何?

    赢傒并没有在意此人话中的坚定,而是他口中的‘七石’,如果说只大王一人说之,他会怀疑,但如果黔首也说之,就值得深究了。

    他并没有表现出对亩产七石的怀疑,而是凑过头去悄悄地问:“此稻种真乃县长所供?”他从大王口中得知此稻乃张陌所供,现在想认证一下。

    说到这里,另一人抢先说了,要说‘亩产七石’,他可能还会踟躇一下,但粮种,却可大方地说:“自然,县长乃我郿县之福,只有他才能供我等如此良种。”实乃这就是县长所为,乃黔首自豪之事。

    此粮种甚至旧种,这是如今他所确定的事情,同时对县长的感激热烈了起来。

    赢傒了然于心,便不再问,只是,心里却对张陌越来越好奇了。

    貌似此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庸俗无能,反而真如大王所说般乃隐士。

    赢傒没有再说话,二人感觉无趣,便继续嘀咕着。

    “照你这么说,就白族修葺水路道,倒也不会给郿县带来多大变化,难道还有更多惊喜?”旁人继续问。

    “嘿嘿!”那人依旧那么神气,似乎即将发生之事乃他所为,“我还听说县长即将建一个什么贸易市场,届时很多离奇的东西都可以从中购得,就如新盐、水泥,还有粮种,定然是不错的市。”

    “果真?这么说来,咱郿县便可从中购得可用之物........”

    “不!”那人摇头,叹气道,“听闻此市只针对商贾,我等黔首只能望之叹息。”

    “哎!的确是遗憾。”旁人也叹气。

    本来不想再关注的赢傒听之又有了反应,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此乃兴商,不可取。”

    又是一大煞笔,这是诋毁县长,二人听之甚为不高兴,今时今日,县长为黔首做了很多事情,他们不愿听到此话,不忿道:“商又如何?只要能兴我郿县,定是好事。”

    赢傒不想和此人计较,他又怎知国策,重农抑商乃重策,兴商只会受到排挤,不自禁地,又想起大王隐约所说的话。

    “伯父认为在适当时刻取缔抑商如何?”

    恐大王有此意,只是,朝局形势却不容乐观,抑商乃国策,凭大王一己之力很难改之,除非商能给大秦带来强盛。

    当然,这不太可能,在民食不饱之时,商只会浪费民力,绝难带来强盛。

    “哎!兴许是我太片面了吧!不过这个张陌倒可以留意一下,其如此得民心,届时帮他一把也不是不可。”

    其实几人的谈话只在几息间,事态的演变让他们的注意力很快皆转移到县长身上,赢傒也不其然,目光落在现场。

    孟嗔已经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物,正是竹简,竹简中记录何事无人得知,但从杜貂的笑意来看,必不是好物。

    张陌望向孟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当初此獠卑微地要投诚于自己,此刻却针对于自己,前后做法简直毫无信誉可讲。

    不过他并不后悔,当初孟嗔投诚之时,他并不完全信任之,现在看来,如此做法是对的,在还未完全了解一个人之时,就不应该推心置腹,甚至要提防。

    “哼!张陌,你还有何话要说!”杜貂合上竹简,将之丢给一旁的文吏,喝道,“读之。”

    文吏连忙接过,看也不看张陌,展开,当众读之:“本人乃郿县孟族孟嗔,现举报郿县县长张陌私吞官盐十万石,而新盐便藏于其侍女雅之乡邑横渠家中,我孟族可佐证,乡邑游缴亦可佐证。”

    “新盐便藏于其侍女雅之乡邑横渠家中?”听闻此言,藏于门缝后提心吊胆的雅不由地脑子嗡嗡地叫着,身躯一阵轻颤。

    横渠乡正是她本家所在,这一点在傅籍上有登记,并不算很隐秘之事,并不难被一些人知悉。

    十万石新盐的被劫乃大事,但此事做得很隐秘,甚少有人知道,县廷也没有广而告之,遂没多少人知道,但雅接触到的人皆是县廷之人,自然也略有所闻。

    她本以为大人正在暗中调查此事,殊不知此事关系到自己本家头上,一时,想起大人对她说过的话,大人问她多久没回本家了,让她这段时间别回,她当时还莫名其妙,原来,那被劫的十万石新盐在她本家。

    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她乃大人侍女,而新盐在她本家,那间接说明她和被劫一事有关,也就是大人脱不了嫌疑,正如此文吏所读,正是大人所私吞,才会出现在她本家。

    “怎么可能?大人绝不会干出如此之事,必定是被嫁祸的。”

    她并没有参与任何关于新盐的事儿,大人并不认识她本家,也定然不会和本家一起密谋被劫之事,这样说来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有人要对大人不利。

    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必大人早已知道此事,但他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并且保密了起来。如果是一般人,为了洗脱罪嫌,必定会将她推出,并将所有罪推到他身上,但大人并没有,不但如此,还让她不要参与其中。

    大人是在保护她。

    想起大人要解除她奴藉之事,还以为大人要赶她走,其实不然,大人并非要赶她走,而是要保护她,正如此刻一般。

    大人心里是有她的。

    想着想着,眼睛有点湿润,不知不觉地离开门缝,打开宅门,露出了一个头,她要看清外面的局势,一旦大人被擒,她要......

    文吏顿了顿,又读:“县长作为一县之长,不事郿县之兴,却行如此贪腐之事,望内史府察之。”

    杜貂狞笑着,待读毕,他又再大声嚷叫:“唤横渠游缴。”

    其实不必他传呼,游缴早已藏于暗处,听这么一唤,立刻蹦了出来,明眼人都可看出,他是早已等在此地,便是等杜貂一唤。

    张陌看着蹦出的游缴并不感到意外,自他打腌商后,便知他一定有问题,自然也在他提防之列。

    他并不慌,依旧品着茗,一手斟茶,一手举爵,何等淡定。

    见游缴和孟嗔靠近,杜貂又再喝叫:“尔等二人可佐证?”

    “自然能,竹简中所说千真万确,此事乃下吏亲眼所见,并且派人严密监控着,此十万石新盐就是.......”游缴有点心悸地指了指张陌,“就是县长所藏。”

    “也就是其私吞是吧!”

    “正是!”

    杜貂咯咯地笑了起来,又再问孟嗔:“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禀大人,小人族人在无意之中看到本来要运往各乡的新盐突然之间停阁在途中,他乃水鬼,本想趁机取些新盐,不料船中走出县卒,秘密地命人将之搬走,族人很好奇,遂跟了上去,才发现新盐被搬往横渠,途中还有县卒把守,端得很隐秘,生怕被人看到一般。”

    “遂,族人回来将此事说出,小人便前去查看,果然,横渠一里闾中有大量的新盐,后来小人再三打听,才得知此里闾乃县长侍女雅的本家。”

    “这么说来,是郿县县长张陌监守自盗,将新盐藏于其侍女本家?”杜貂问孟嗔。

    “小人不敢胡乱猜测,但所说句句属实。”

    话至此,已经足够了,杜貂不想再多问,而后笑嘻嘻地走向张陌,很客气地道:“张陌,事实至此,你还有什么想说了,证据确凿否?”

    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忘了告诉你,藏放细盐之地已经被本大人保护了起来,没有本大人的命令,无人能踏入其中,还有,帮你偷走新盐的县卒也被本大人捉了,他们已经全部招认。”

    “你可要看口供?”

    自始至终,都是杜貂几人在述说着,张陌一言不发,甚至动作都不变一下,案台上的茶被他喝个精光,遂又倒水,再斟,再饮。

    张陌一言不发,但围观的赢傒却是微微皱眉,问身旁的家宰:“杜貂之说可有此事?”

    盐乃官营,国之本,如张陌真乃行此事,别说杜貂,他都要横插一刀,当场治张陌的罪。

    这段时间家宰并不闲着,发散人手留意着各方行踪,杜貂一行并不隐瞒,自然在他的眼皮底下。

    “确有此事,杜貂在横渠一里闾发现大量的新盐,并且有县卒看护,县卒已被擒下。”

    “果真有此事?此乃监守自盗呀!若真有其事,那张陌恐怕乃蛊惑大王之人,此子不可留。”

    涉及到大王,他不会手下留情。

    “且看吧!”

    “张陌,你可听到?你可认罪?”看到张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杜貂实在忍不住大吼一句,而身上的横肉随着他的怒气而一上一下地抖动着。

    最终,张陌还是说话了:“当然听到,只是,你让我认何罪?”定睛望着杜貂。

    听此话,杜貂反而淡定下来,一手揪向张陌的衣饰,狞笑道:“自然是擒你之罪。”

    “你私吞十万石新盐,证据确凿,本大人奉主爵都尉之命擒拿于你回咸阳交予主爵都尉就审。”

    “来人,将之擒下,立刻押之回咸阳。”

    杜貂不想再废话,证据当头,他就不信张陌还能似上次般‘翻盘’。

    立时,便像上次一样,而郡卒又再上前将张陌擒住,张陌没有反抗,很淡定地说着话:“本长私吞十万石新盐?就凭他们俩的证词?未免太荒唐了些。”

    本来新盐乃他所出,根本不存在私吞之说,但大秦将盐列为官盐,就不存在私有,无论张陌从那里弄来的新盐,都只能归为官有,如真的私自占有,私吞之罪也不为过。

    但,就凭二人之辞,再加上所丢之盐去处,就断定是他所为,杜貂这证词也有点勉强了。

    当然,杜貂并不需要太确切的证据,他只需认为张陌有嫌疑,就可将之押解至内史府,到了内史府,此獠想蹦跶就难了。

    他能想到这一点,张陌自然也能想到,遂一用力,挣脱开二郡卒的束缚,指着孟嗔和游缴对杜貂质问:“掠夺十万石新盐就不能是孟嗔所为?游缴就不能是帮凶?”

    “胡说!”涉及到自己,孟嗔不淡定了,出来解释,“我孟族堂堂正正,何以会干出如此天人共愤之事,何况县卒参与其中,你一县长就脱得了干系吗?”

    此刻孟嗔完全褪去之前的唯唯诺诺,变得狠厉了起来,反正已经和县长撕破了脸,就没有必要再‘演戏’。

    其实孟族的做法很明显,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盐铺日渐式微,还不如暗中铲除一些威胁,说不定还能因此而让孟族击溃白西二族,自此成为郿县第一族。

    主要除掉县长,再加之和主爵都尉的关系,欲击溃西白二族并不难。

    或许这就是当初孟族族众暗中商量的结果。

    “难道县卒就不能为你孟族所收买干出有违秦律之事?”张陌反问。

    无论是哪个朝代,为利而铤而走险的大有人在,即使县卒也不例外,他们单方面的监守自盗并不能说明就是他指使的。

    此话出,倒让杜貂滞住了,即使他再笨,也知其中存在漏洞,只要被抓住漏洞,想擒下张陌就有些难了。

    赢傒的注意力皆放在几人身上,听着张陌的质疑,也微微点头,杜貂的证据虽然确凿,但漏洞还是有的,张陌也不错,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漏洞,说明其人并不傻。

    还有面对如此场面依旧表现出镇定冷静,说明此子心性很坚,这一点他挺赏识的,但赏识归赏识,接下来他该如何面对,就看他是否有这个能耐了。

    这个未知的‘女夫’真要得到他的首肯,仅凭这点还不够。

    杜貂听之一时没了分寸,扭头望向孟嗔,孟嗔能游走于各大势力之间而毫发无伤,自然有他的能耐,却不反驳县长的话。

    他自知他和游缴的证言无法令县长束手就缚,却也不是没有后手,遂对着一不起眼的角落嚷叫:“陈百将,你还不出来?否则县长就要逍遥法外了。”

    闻言,首先作出反应的并非张陌,而是赢傒,‘陈百将’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但并不妨碍知道乃何人,‘百将’乃军中之职,百人之将,也就是说这陈百将乃县廷的人。

    县廷的人出面作证县长,这个人证很有说服力。

    “陈百将乃何人?是否参与新盐运送之事?”

    他想了解清楚整个案件过程。

    家宰凑近压低声音道:“据奴所了解,十万石新盐出航之时陈百将奉县长之命在沿途护察,在前往渭水之时,还从县长处得到命令,还有......”

    “还有什么?”看到家宰欲言又止的作态,赢傒严肃了起来。

    “还有在新盐出航之前,张陌曾和陈百将在渭水沿途待了二日。”

    “二日?”赢傒的脸色凝重了起来,逐而变得有些暴戾,“如此说来,孟族和游缴举报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家宰不好再说话。

    “哼!”赢傒的脸深沉了下来。

    “陈百将?他怎会......”站于门槛间的雅失声惊叫,她知道陈百将乃大人比较赏识的人,曾无意中听大人嘀咕,他在考察陈百将,而且陈百将的努力她也有所了解,可谓是大人的得力助手,怎地......

    雅惊慌了,要真是陈百将叛变,那大人岂不很危险?她的心噗噗地跳动着,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恐怕难以安生。

    孟嗔话毕,围观的人面面相觑,纷纷左顾右盼。陈百将此人最近很活跃,深得县长器重,如今作为敌对方的孟族人竟然叫陈百将出来作证,这无疑证实一点,县长真的监守自盗。

    一时现场喧嚷了起来,如果是以前的县长,兴许还能干出如此行径,但这两个月县长就像变了一个人,民心大增,怎会干出如此之事呢?

    莫非那都是县长狡诈一面,他本性并没有改?

    一些人猜测了起来。

    随即,人群中分出一条道,一人从中走了出来,不是陈百将有是谁?

    他没有过多表情,直接来到杜貂跟前,对着杜貂一揖,而后对着孟嗔点点头。

    杜貂见到陈百将相当意外,那欲失的笑脸在这一刻再度绽放。陈百将其人他还是知道的,可以说是张陌的左膀右臂,殊不知竟站于自己一方,这是意外惊喜,一时对孟嗔多了几分赏识。

    其实这一切都是孟嗔在暗中操纵,他并不知情,但不要紧,只要能拿下张陌就行。

    “陈百将,本...大人且问你,郿县县长是否监守自盗,私吞十万石新盐?”

    围观的人屏住了呼吸。

    案件的关键就在于陈百将,如其点头,那县长绝对脱不了嫌疑,必将遭受杜貂的擒拿,如非,那此事便没有证据,杜貂只会像上次一样灰溜溜地无功而返。

    必将陈百将乃县长的人,他的证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张陌没有太多动作,更没有表情变化,自始至终在品着茗,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过多的眼神都没有放于陈百将身上。

    黑带回的视频里便有着陈百将的踪迹,而是是令他气愤,令人不耻的踪迹。

    陈百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张陌,这个动作很隐晦,却带着丝丝道不明的意味,是内疚还是憎恨?无人得知,当然,也无人在意他这个动作,大家只在乎他所说的话。

    深吸口气,对着杜貂再是一揖道:“确有此事,当时县长...命末将沿途护察船只情况,实际上是命末将暗中护察其人秘密将新盐移走。”

    顿了顿,似乎有些心虚,继续说:“末将本乃县廷之将,心系郿县,又如何和其同流合污?在迫不得已之下,便向杜貂大人告发。”

    “对对对,正是陈百将的告发,本大人才能顺利地知道新盐所藏之地,更拿下涉事县卒。”

    杜貂很好地回应陈百将的话。

    如此配合可谓恰到好处,立时引来围观者的闹哄,陈百将的佐证乃最好的证词,如县长找不出反驳之辞或有力的证据,那就坐实县长便是监守自盗十万石新盐之人。

    可,形势已经说明了一切,所有证据都指向县长,即使县长有百口,也难以辩驳。

    “哎!看来是我等被县长的外表给欺骗了,本以为县长的改变是我郿县之福,最终却是如此结果,他依旧没有变,变的是贪婪的方式罢了。”

    在赢傒身旁的那人摇头,旁人也跟着可惜,县长说变就变,他有些不适应。

    赢傒听到此言,却没有置一词,反而眉头皱了起来,旁人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是陈百将的不对劲,确切地说,是他的表情不对。

    他既然心系郿县,不愿和县长同流合污,又为何有内疚的表情?

    赢傒察觉到陈百将的表情暗含着内疚,还相当明显,也许旁人并没有察觉到,但他却有,又或许旁人也察觉到了,只是碍于杜貂的势力,不敢多言罢了。

    “不对!”

    “什么不对?”家宰不知君爷在说什么。

    “陈百将此言有疑,恐是针对张陌而来。”

    家宰惊了惊,低声道:“如此说来,此乃诬告于张陌?”

    赢傒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说:“且看张陌如何应对吧!希望他不要令人失望。”

    张陌没有想象中惊慌,更没有要求饶的意向,轻轻一笑,直视向陈百将,陈百将接触到县长的目光,却不敢对视,躲闪着。

    张陌没有在意,也没有反驳陈百将的话,而是问:“陈百将,本长问你,在你告发本长之时,可曾和杜貂杜大人相识。”

    特别顺应孟嗔等人,也给杜貂加上‘大人’的名头。

    还不待陈百将回答,杜貂抢先说了:“当然不相识,本...大人和陈百将才第一次相见。”

    得到回答,张陌目无表情地瞥过眼睛,不再说话,又继续品茗,看之无比惬意,根本看不出面临大敌之意。

    有此话已经足够了。

    赢傒看之轻轻点头:“临危不乱,本性沉稳,不错。”但只是对他这种行为赞赏罢了,却对他莫名其妙问话颇为不看重,问这话和不问没什么区别。

    倒是杜貂,对张陌这个作态感到愤怒,喝言:“张陌,你还有什么话说,哼!来人拿下。”

    对着旁边的而郡卒猛挥手,证据确凿,他再也等不及了。

    二郡卒不由分说上前擒下张陌,确切地说这不叫擒,而是轻而易举地捉住,张陌并没有反抗,依旧如前两次一样。

    但,他不反抗,却有人反对,不,确切地说是顶罪。

    “不,这都与县长无关,是雅所为,盗取新盐是雅暗中操弄的,要抓便抓雅吧!”

    正当大家认为县长遭殃的时候,从里面匆匆走出一女,此女看起来很焦急,其实大多人都见过,张宅的日常用度就是她打理的。

    此人正是雅,在见到大人即将要被擒下时,她义不容辞地奔出来要为大人顶罪。

    张陌倒是意外,他知道雅不会轻易离去,却想不到她会站出来为自己顶罪,一副焦急而有决绝的样子,一时颇为感动。

    甘愿为自己顶罪,这才是对他好的人,反观陈百将,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滚一边去。”看到贸贸然走出一人,还自称‘雅’,杜貂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好不容易擒下张陌,他可不想此女来破坏。

    雅却不依不挠,大喝:“不,你们不能冤枉大人,十万石新盐乃雅命人掠劫的,否则怎么在雅的本家。”

    “大人...”此称呼是对杜貂说的,“请放了县长,擒下雅吧!”话毕,身子一阵轻颤,便欲要跪下。

    县长为她而不愿她参与本家新盐之事,这是护她,她虽弱,也知道感恩戴德,此刻,她愿护县长,为他而跪下。

    可,膝盖在弯曲,便停在半空,并非她停下,而是有人扶住了她,此人便是县长。

    “雅!咱们堂堂正正,何必委屈于人,你没有罪,我也没有罪,不必认罪。”

    张陌挣脱开二郡卒,轻轻地扶住欲跪下的雅,摇着头制止雅的行为。

    “可......”雅迟疑了,她知道大人不想她顶罪,更不想她跪下,但如果她不跪下,他们就会揪着大人不放。

    至于有没有罪,她当然知道大人无罪,是被冤枉的,可目前情况下,所以证据都指向县长,不认罪就能摆脱得了吗?

    “莫要多说,你赶紧回到宅里,这里的事儿与你无关。”

    “大人不可,雅的本家可是........还有,他们对你不利。”雅隐晦地指了指杜貂。

    张陌却是冷笑,温柔地拂过雅的长发,揶揄道:“你认为他们能对付得了我?”

    “这.......”雅盯着大人,特别看到他自信的表情,滞住了,他相信大人,可是事实却摆在眼前,大人真的能应付吗?

    她的内心很挣扎。

    “回去吧!还有马上将那卜者叫来。”听到有事要办,雅略一沉吟,便走了,大人事先将卜者请来,她猜测必是为了此时,也不敢怠慢,便匆匆走了。

    “你敢拘捕?”见张陌挣脱郡卒的束缚,杜貂露出狞笑,“罪加一等!”

    “本长根本无罪,又何来罪加一等?倒是你.......”张陌沉着脸走向杜貂,“两次三番劫持于本长,乃重罪,你可知?”

    杜貂听之有些不淡定了,张陌表现得太淡定了,而且他也知无故擒拿朝廷命官乃重罪,如果张陌真无罪,他确实是重罪。

    能被主爵都尉赏识,这点还是知道。

    可很快便冷静下来,所有人证物证皆指向张陌,张陌不可能脱罪。

    “哼!是否无罪?待到内史府再说吧!”

    杜貂这是来硬的,张陌并非没有准备,看到郡卒再次压来,他大喝一声:“县卒何在?有人要劫持本长,速速擒之。”

    话毕,便有数十县卒持弓从偏房中走出,纷纷对准了杜貂,杜貂观己方十来郡卒和对方几十县卒,一时慌了,可他并不能示弱,硬着头皮道:“张陌,你敢拘捕?”

    “已说多次,本长并无罪,何以拘捕,倒是你,无辜擒拿本长,乃重罪,本长擒拿重犯,理所当然。”

    杜貂无计可施,面对这种现象,他还真未见识过,遂扭头望向孟嗔,此刻只有孟嗔才有主意。

    孟嗔知道杜貂的意思,站了出来,对杜貂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却表现得很恭敬作揖问:“敢问县长,事实摆在眼前,既然你说无罪,可有证据?”

    “证据?哼!当然有证据,不过在拿出证据之前,本长做一些事。”张陌神色变得狠厉了起来,无情地扫过孟嗔等人,看得孟嗔心中为之一滞。

    特别是扫过陈百将和游缴时,两人条件反射地一缩,下意识退了退。

    “来人,擒下孟嗔、陈百将和游缴。”

    张陌突然大声喝道。

    这一命令出,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特别是三人,头猛一抬起,似乎听错了一般,但围观的人那不解的目光投来,无不说明县长的命令并没有错。

    “嚯!”

    即使县卒听之,快速从偏房那头聚拢过来,而后将十几人围起来,更有六卒欺向孟嗔三人。

    三人本想反抗,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反抗,就坐实他们某些罪名,在是什么罪名都不知道情况下,他们不能反抗,只得将目光投向杜貂。

    杜貂也被张陌这个操作弄得满脑浆糊,却是愤怒出声:“张陌,你不但拘捕,还要威胁证人,汝之罪实也,乖乖地束手就擒,否则我将如实禀报主爵都尉。”

    张陌没有回应杜貂,而是强势地来到杜貂跟前,面无表情。

    “如你非内史府来人,此刻擒下的也有你,不过本长会刻下爰书递交内史府,你照样逃脱不了。”

    这个骚操作整得围观之人有点转不过弯,明明是被擒拿之人,却成了擒拿人,事情瞬间来个大反转,他们反应不过来。

    “君爷,张陌这是要干嘛?”家宰忍不住问赢傒,这种行为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难道要暴力反抗杜貂的缉捕?要真是如此,恐怕他这个县长做到头了。”

    赢傒陷入却笑了,没有言语,只是让家宰噤声,但张陌淡定样子,并不似反抗缉捕,兴许他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是十拿十稳,否则也不会无脑到作出如此缉捕的行为。

    能被朝廷认命为地方官吏,是有一定的能耐的,否则也通不过举荐和考核那一关。

    至于他那不堪的过往,也只是传闻罢了,是否以讹传讹,还真未知。

    “呵呵!”这样的行为倒让赢傒多看了张陌一眼,这才应是一个县长才应有的作风。

    家宰没有再说话,不过目光却不离现场,君爷如此表情,是对张陌的信任,那张陌有何等能耐会被君也信任呢?他很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

    “你,你要干什么?”杜貂一时反应不过来,竟忘了自己才是主动一方,反而被动多了。

    “自然是要治尔等之罪。”

    “我等何罪?你莫要乱来,否则主爵都尉不过放过你的。”杜貂退了退,他有些怕,搬出主爵都尉。

    张陌是否有罪,他心中很清楚,但孟嗔告诉他,此次做得天衣无缝,张陌绝对无法‘翻盘’,但看张陌此刻的作风,他犹豫了,不自信了。

    张陌太淡定了,淡定到有些可怕。

    “何罪?待会便知。”

    张陌不再理会杜貂,扭头望向围观之众,拱手道:“诸位,兴许尔等也很好奇本长为何要擒之?实乃其人枉为我郿县人,竟作出如此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县长所说为何事,不过张陌得民心,没有人起哄喧闹,这便是他最近的善举所致。

    张陌故作很气愤,指天而道:“此乃遭天谴之为,老天早已看在眼里,震怒异常,此刻便是命本长来擒拿之。”

    涉及到老天,围观者的神情肃穆,露出虔诚状。鬼神之说在民间根深蒂固,已成为一种观念,特别在下层黔首间尤为广泛,要说谁不可亵渎,便是神也。

    老天便是天神。

    “天神告诉本长,十万石新盐乃被孟族所劫,并且许以重金买通县卒为其所用,将之秘密运至横渠,更是伙同陈百将、游缴来冤枉本长,如此行径罪大恶极,理应擒之。”

    张陌搬出天神,语气恳切,全然看不出一丝撒谎之意。

    围观者有人沉默,有人义愤填膺,他们相信县长的话,更相信天神之说。

    此些人竟然联合起来诬告县长,还真是罪大恶极,要不是天神震怒,恐怕县长就要被害之。

    歹毒之人也。

    “现下本长擒之可否?他们可有罪?”张陌趁着众人情绪起伏之际大声问,立时引来一片闹哄。

    “可擒之,此乃罪无可赦之罪。”

    “胡说!荒谬,分明是你污蔑拘捕之言,我一定要告诉主爵都尉,一定。”杜貂做贼心虚,身体在颤抖的同时又再搬出主爵都尉。

    人群中,赢傒并没有太大的惊喜,脸色无甚变化,却是皱着眉头。

    “君爷,如此说辞似乎不太妥当?”家宰持怀疑的态度。

    鬼神之说在民间比较信奉,但公卿不尽然,虽然有着这样的心,却不全信之,而且仅凭张陌一张嘴而没有其他鬼神之兆,令他更不信服。

    诚然,赢傒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仅凭此,恐怕张陌会遭殃,即使杜貂无可奈何,主爵都尉也不会坐视不理。”

    “张陌这是在玩火还是葫芦里卖着其他药?”赢傒低声嘀咕,“且看吧!”

    “是吗?”张陌猛然回头盯着杜貂,再扫过孟嗔几人一眼,喝道,“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

    传言初夏秋冬四季皆有神护,春有青阳之神,夏有朱明之神,秋有白藏,冬有玄英。

    “此刻乃秋日,白藏之神视察我大秦泱泱大地,何事能逃得过其法眼?孔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尔等所作所为皆有白藏之神所察,早已震怒于天,其已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世,尔等又何来被污蔑之说?”

    “尔等合谋掠夺十万石新盐已是事实,自应被擒下。”

    张陌双手抬起,双眼紧盯着上空,仿似在和上天沟通。

    这个动作令杜貂心头一震,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张陌的话,竟有相信之感,双股不自禁地微微抖动着。

    他生于黔首,对鬼神之说有着天然信赖感,而张陌说得有板有眼,正戳中了他的心。

    双目有不自禁地瞅向已经被擒拿而下的孟嗔。

    孟嗔看着张陌装腔作势的样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如杜貂般不堪,张陌始终在说些虚话,并没有实质证据,需知秦律治罪讲的是证据,和鬼神之说无关,县长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免桀桀地笑出声,道:“县长,既然天神说我等掠夺十万石新盐,那证据呢?何不让天神拿出证据?”

    “否则县长就是污蔑于我等,后果如何,无需再说吧!”此时此刻,孟嗔褪去他惯有的阿谀,露出本性。

    人群中的赢傒听之,暗暗点头,秦律讲究的是证据,仅凭鬼神之说就是空谈,如张陌一意孤行,终究会害了自己。

    就是不知,张陌能否拿出证据?不,张陌所说的天神能否拿出证据?只是,这个想法感觉很荒谬,天神之说早已有之,可他从未见过,真的能拿出证据吗?

    希望很渺茫,他想不通,明很有可能是不可能的东西,张陌为何要这样做?他根本不知张陌如此行径是愚笨还是其过人之处。

    只能拭目以待。

    “证据?当然有,且看吧!天神之怒,尔等无耻行径皆会呈现于世。”张陌冷笑,便扭过头对着后面大嚷,“卜者何在?快快沟通天神吧!”

    “卜者?”

    人群中,赢傒嘀咕,目光炯炯地望向后宅,却是摇头叹气。

    卜者,民间卜算之人,大多以日书占卜吉凶,传言有沟通鬼神之能,可他却全然不信,因为至今,还无卜者能做到如此。

    要说世间有鬼神,他半信半疑,但卜者能沟通鬼神,全是胡扯之言。

    张陌这是破坛子破摔,请卜者来妖言惑众,但证据始终是证据,并不因为鬼神而能成为证据。

    如张陌没有其他手段,他料定张陌要遭殃,绝对无法‘翻盘’。

    “家宰,此事了,咱们便往内史府一趟。”

    家宰知道君爷的意思,躬身一应,徐徐瞅向张陌,却是失望之态。

    很快,从后宅中走出一人,此人奇异服饰,头绑丝带,脚踏重履,手执一棒,棒下有兽毛,轻轻一拂,搭于臂中,微风吹来,兽毛掀起,别有一番祥气。

    其面涂有漆,黑白相间,甚有仙风鬼骨。

    远远望去,这是一出尘之人,连赢傒如此之人看之都有一种惊怵和膜拜感。

    其后跟着几人,亦是奇装异服,手中抬着些许东西。

    “与众不同的卜者?难道世间真有能沟通鬼神之人?”看到卜者,赢傒的想法发生一丝改变。

    卜者来到,众人顿感一股压力漫出,有那么一刻真有天神下凡之感。

    “拂禅一处,使者自来,吾乃天神使者,众生还不下跪?”卜者慢悠悠的声音似洪钟般席卷全场,刚好微风吹拂,卷起烟尘,令人出神。

    拂禅自然是张陌为其设置,其实拂禅在这个时代还未出现,其兴起于魏晋南北朝,张陌认为如此才能显出卜者的出尘,遂故意而为,还有那黑白脸,自然是模仿前世神话中的地狱使者,只为增添一点神秘色彩。

    的确,如此一来,卜者整个人显得神化多了。

    围观者那里见过如此场面,竟簌簌地立刻跪下,毫无一丝犹豫,一时间,只留赢傒和家宰鹤立鸡群,面面相觑地站着,颇有点不适应,自然,他是不会跪的。

    张陌对着卜者略一欠身,却是拱手道:“使者,此人不信天神之言,竟侮辱天神,要天神拿出证据?请使者沟通天神,还本长清白。”

    “也罢!”黑白脸之下看不出卜者的表情,“本使者便沟通天神,以诛歹人,还你清白。”

    “来人,上祭品,本使者要沟通天神,再现过往之事。”

    跟在卜者身后的人自然是张宅仆人,只不过换一种装束罢了。

    这个时期祭祀活动比较着重,越是上层人物,排场越大,祭品也五花八门,祭祀有青铜器,香蒿之类,当然,这也类似于现代的香烛之类,但香蒿是一种植物,没有经过过多加工,这是和现代的香不同之处。

    为了显得逼真一些,符合大秦人的见识,张陌将家底青铜器都拿了出来,并且摆上兽首,可谓隆重。

    不出几息,一个隆重的沟通天神仪式准备完毕,香蒿燃了起来,发出阵阵烟熏,卜者手持拂禅,双目紧闭,盘坐于器具前。

    如此动作,无人不怀疑他的专业性。

    实乃这个动作和民间卜者操作相差无几。

    大秦多祭祀,即使贵族尤为隆重,也不妨碍黔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看到卜者这个动作,人也变得虔诚了起来,可是心中却有另外的想法,实在他们所见过的卜者施法煞有其事,却没有其他特别现象,充其量就是给人心里一个安慰罢了。

    诚然,此时此刻的卜者也是如此,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拂禅没有动,休闲地摆停于一手间。

    突然,卜者大喝一声:“天神,我郿县县长蒙受不白之冤,歹人作祟,弟子求现过往之事,一解清白。”

    话不多,却字字句句地嵌入到围观者耳中,还不待众人作出反应,却见卜者身侧突然冒出浓烟,不,这不是寻常的烟,此盐偏白,犹如云里雾里。

    白烟迅速蔓延,几乎是沿着地面向四周扩散,一直往外延伸,漫过后宅,越过围观者,埋了杜貂等人,何等神奇。

    “这是......”

    从来没有人看到如此境况,人们嗅之,没有烟的呛鼻刺眼,只感觉非常柔和,带给人膜拜感觉。

    “不可喧哗,天神即将再现十万石新盐被劫之事,休要惊扰。”

    卜者突然跳将起来,拂禅一挥,四方白烟汇聚,形成一个漩涡以他为中心回旋,如清波,如云卷,煞是神圣。

    旋即,人们的心徜徉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卜者。

    如是白烟未出现之事,他们只会觉得卜者也似其他卜者一般只会完成一个仪式罢了,但此刻不同,这神圣白烟如同腾云驾雾,历经仙山。此物只因天上有。

    天上云层滚滚,地下罕见出现如此奇景,怎叫他们不惊奇。

    顿时,跪着的人双手伏地,竟自发地呼叫:“恭敬天神。”声音虽不大,却是直击每个人的心。

    赢傒看到如此奇景,心中也不由一颤,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跪下了叩见天神,但身为宗室之首的威严令他压抑住这份心,依旧站着,但双膝不自禁地弯了弯。

    嘴里轻吟:“难道此卜者真的能请动天神?世间真乃有天神?”

    这个想法围绕着他缠绕,久久不绝。

    张陌没有坐着,本着做戏做成套的观念,他也随着众人叩首,不过他是单膝而跪,双手合拳,一副正经的样子。

    但无人比他知道白烟乃何物,此乃干冰,是他从示范县里弄出来的。

    很幸运地,干冰不受示范县的限制,很容易被他拿了出来。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能从示范县中拿出水泥和盐,干冰虽不属建筑材料和调味品,却和盐的性质相差无几,能拿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干冰遇水即化,化作浓浓白烟,其实前世拍戏中仙界的云里雾里的景象就是干冰所化的效果。

    如在现代,人们倒也不奇怪,但这个大秦,一个从未见过干冰,更不知干冰是二氧化碳固态物,甚至,他们根本不知二氧化碳是什么的地方,又如何知道如此景象是人为所弄。

    如此背景下,又怎不叫他们惊奇,如觉神临。

    的确,就是有神临,只是天神没有出现,却是出现了一处景象,这景象弥漫在白烟中,时有白烟拂过,宛如进入人间仙都。

    景象隐隐约约,约莫二尺见方,里面有人影晃动,清晰而又悠远的声音传出。

    “陈百将,目下县尉之职空缺,难道你不心动吗?”

    这声音?

    众人的眼瞳立时扩张,如见死神般地盯了过来,在那隐约中,他们竟然听到了声音,而且这声音非常熟悉,是谁的,顿时,目光又再齐刷刷地望向杜貂。

    这声音是他的。

    旁边的赢傒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的他竟破天荒地破膝而跪,要不是家宰反应快扶住了他,恐怕便如黔首般膜拜了。

    “世间真乃有天神?”他瞪着如牛瞳般的眼睛问家宰。

    其实家宰也陷入不可置信之中,颤颤巍巍地道,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跪下来,但主人并不让他跪,他不敢跪。

    “奴,奴也不知道,但那景象,那声音,分明就是。”家宰嗫嚅着嘴巴说。

    赢傒的内心混乱了,倔强的心让他不相信,顿时踏前几步,凑近那隐约中的景象,他竟看清楚里景象里之情景,不禁捂住了嘴巴,双眼瞪大。

    “竟然真能再现过往之事。”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个画面,画面的地点在渭水畔,旁边有水草,此刻正站着三人,正是杜貂、孟嗔和陈百将,那声音便是杜貂发出。

    众人听到赢傒的惊叫,也大胆地爬将过来,竟也看清那景象。

    “果真是过往之事。”

    又有人惊叫。

    “那不是杜貂大人和陈百将吗?难道这是陈百将向杜貂大人告发的过往?”

    “不可能!”有人反驳,“明显是他们在商谈些什么.......”

    这人还想说什么,可下意识地望向杜貂,立刻噤声。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再发出声音。

    当然,赢傒也看懂了,不免回头望了杜貂和陈百将一眼,眼中充满着愤怒。

    张陌刚才就问过陈百将他们二人是否早已相识,杜貂的回答是第一次相见,可眼下的情景怎么解释,分明就不是第一次见面,杜貂在撒谎。

    本以为张陌如此问话是无用之话,想必,此刻就是他的意图吧!

    就凭这一点,张陌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被赢傒这么一盯,杜貂差点吓出胆汁来,他就在附近,是能看到如此景象的,当然,陈百将和孟嗔也能看到,不见他们正担心地侧着头吗?

    这是一大反驳之言,但张陌并没有要发问的意思,而是老神在在地依旧弓着神,一副虔诚的样子。

    似乎,在天神面前,他不敢造次。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天神,如此景象当然是手机里的视频,黑拼命录下来的,画面还算清晰,就是距离有点远,声音不大罢了,不过他做了一个原始的‘扩音器’,再从示范县带出个手机扩屏器,便有了如此景象。

    当然,手机扩屏器乃塑胶所造,材质和盐的包装袋相差无几,自然能被带出来。

    景象继续,大家的眼睛一眨不眨。

    待杜貂说完那话,便是一片沉默,大家知道是陈百将在犹豫,最终,陈百将说话了,声音并不大,却被大家都听到了。

    “自然心动,所以卓努力地证明自己,以此获得县长的赏识。”

    这时旁边的孟嗔说话了:“陈百将,难道你就以为张陌会赏识你?别做梦了,可知昌?”

    陈百将望了孟嗔一眼,点头,昌乃张宅之人,才被从奴市买回便被县长举荐到农事要职上,大有接替田蔷夫之意。

    对于这点,县长虽然没有说,但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还有掘,可也知?”孟嗔继续问,陈百将继续点头。

    掘也乃张宅仆人,现被举荐为吏,专门负责盐的进账。

    “他俩乃奴藉,却短时间内为吏,更是如此之吏,可见县长对他们的看中,而你卖力辅助于县长,可有被县长举荐于你的苗头?”

    陈百将沉默。

    “如真赏识你,县尉之职空缺那么久,恐怕早已落定于案,实际上却没有,然否?”

    陈百将继续沉默。

    这时杜貂言:“这还看不出来吗?他无此心,只不过玩弄你于掌心罢了。”

    陈百将依旧没有说话,但谁也可看出他内心极其挣扎。

    杜貂不过放过这个机会,继续怂恿:“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只要你届时告发县长,待县长被擒,这县尉之位还不是你的,需知我等乃主爵都尉的人.......”

    大家听着看着,心中无匹愤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已经不用猜了,事实已经给了答案。

    “无耻至极!”赢傒愤怒得站了起来,指着杜貂三人怒斥,“尔等,尔等目无秦法.......”

    “我倒陈百将乃军中百将,何以会指证县长,实乃尔等狼子野心。”

    也顾不得他还未表露身份,更不持乃渭阳君,狠狠地训斥。

    旁人也义愤填膺,怒目瞪着三人,即使他们在郿县的势力不一般。

    此等小人为了诋毁县长,竟做出如此之事,这么说来,他们刚才所说便是针对县长了,是要污蔑县长,无耻呀!

    “妖法,绝对是妖法,不足信。”

    杜貂被如此责骂,看着云雾中如此景象,他双腿抖得厉害,口中却不甘心,即使他真的做了此事,却不能承认,否则他好不容易被主爵都尉看上,又要打回原形,不,可能后果会很惨。

    “休要诋毁天神,否则必受天神之弑。”

    卜者不失时机地训斥出言,声如洪钟,荡灭一切歹心,令杜貂立时噤声,竟也变得虔诚了起来。

    能发出如此白烟,更能再现过往之事,是的,景象内的情景就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儿,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是,竟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不是天神降临又是什么,卜者真的能沟通天神,并且降下他们的罪证。

    “天神,饶命呀!”杜貂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脚下,乃湿漉漉之液。

    这,已经很好说明一切,天神所再现的过往,全都是事实。

    其实,他还有辩驳的机会,毕竟这只是说话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并没有触犯秦律,错就在他内心太脆弱,经受不住‘天神’的摧残。

    “饶命?哼!何其容易?你触犯了天神,天神如何会饶你......”卜者身侧的白烟越来越多,慢慢地沉于地上,流向众人,如此情景,十足十乃天上所有。

    这,是‘天神’即将降临的前兆,杜貂那里敢怠慢,此刻他的小命要紧,连忙俯首,头也不敢抬。

    “除非你将功补过,将你所有罪状公诸于众,天神或许会饶你一命。”

    卜者故意将声音控制得低沉,犹如神语,即使作为局外人的旁人也顶礼膜拜,尤为虔诚。

    “一定,一定,貂便将罪状说出,祈求天神饶命。”杜貂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此事败露,他顶多被主爵都尉责罚,失去赏识,至少命还在,当然,他乃主爵都尉的人,他不认为张陌能对他如何,但,如果得罪了天神,后果不敢相信。

    只得拼命地点头。

    但,如此行为受到孟嗔的反对,毕竟如果他将事情全盘托出,孟嗔下场会很惨。

    “大人,此乃妖言,不可信,即使天神景象乃真,可咱并没有做其他事情,不足以被定罪。”

    经这么一提醒,杜貂滞了滞,唤回一丝冷静,陷入沉思,但卜者又怎容他有思考的空间。

    “既然汝执迷不悟,便承受天神的怒火吧!”卜者扬起拂禅,向天一扫,“天雷震震,天神,降下惩罚吧!”

    话音落,顿时,在白烟覆盖之地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席卷着白烟向四周扩散,一团光焰冲天而起,似乎要灭杀四方。

    这当然不是什么天雷,乃张陌命人点燃的炸药包,只是没有铁片石子之类罢了。

    为了今日这趟事,他可是准备了很多。

    但,张陌知道这是炸药包所发,其他却不知,尤其是杜貂,何曾听过如此巨响,还有浓焰弥漫,这不是天雷又是什么。

    晴天霹雳,乃大凶,天神要惩罚他,这只是警告。

    “我说,我说。”杜貂那里还敢坚持,匆忙求饶,脚下的液体越积越多,还散发着一股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