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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除夕

    除夕夜,张灯结彩的上海街头人头攒动,花花绿绿的彩灯伴随着商店里音响播放的歌曲不停闪烁,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糖果味道。

    陈晚京穿着浅粉的灯芯绒外套,淡黄色短裙,米白的腿袜,脚踩着一双毛茸茸的粉色雪地靴,站在一家章鱼小丸子的摊铺前探头探脑。

    如果云亭此刻在这里,肯定要说:今天像番茄炒蛋。

    这个沉闷的只会穿纯色黑白灰蓝的程序员理工男总是要对她的穿着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比喻评价,经常嘲笑她是水果糖成精。

    他们先前就约好了要一起过新年,上次过完圣诞节之后,陈晚京发现,他似乎找到了节日庆祝的意义。

    这也算得上是个好兆头,不管是“感化”还是“抹杀”,目标变得更“柔和”了,开展后续行动也会降低难度。

    一个多月前,圣诞节刚好在周六,周五的晚上学校周边的铺子已经热闹非凡,小摊贩们拉着彩灯卖花束和苹果,陈晚京约了云亭出来咖啡厅小坐。

    当时云亭还说:“晚上喝咖啡,你不准备睡了吗?”

    陈晚京说:“那就点果汁呗,我叫你来这儿,是因为他们摆了好大一棵圣诞树!”

    云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咖啡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棵两米左右高度的云杉,环绕着彩灯串,挂着红绿色的毛绒袜子和大小不一的礼盒。

    店里也在放着叮叮当当的圣诞歌,圣诞树上的彩灯就随着音乐一闪一闪。

    “喏,这个给你。”陈晚京从兜里掏出一颗硕圆的红苹果,“平安夜吃苹果!保佑你来年平平安安。”

    云亭说:“平安夜是ChristmasEve,跟apple没有关联。”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还是老老实实接了过去。

    “入乡随俗!”陈晚京瞪他一眼,“今天就是圣诞老人本尊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吃俩苹果再走。”

    说完,她又探头探脑地看着云亭,眼睛里是闪闪发光的期待,“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云亭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晚京的手机响了起来。

    “哎,怎么啦。”陈晚京一边接电话一边喝了一口鲜榨橙汁,“你这么快就到啦?床单忘记晾了?知道啦!我一会儿去洗衣机里给你拿出来……哇,真的下雪啦?羡慕死了……我也想在今晚看雪呢,我一个南方长大的人哪里见过雪啦?我哪有?我都还没学会走路就搬家了好不啦……好啦,好啦,下次跟你一起去嘛……你要不用保温杯装一瓶回来给我?哈哈哈哈哈打个飞的不会化的……嗯嗯,拜拜咯!”

    她挂断电话,有些向往般地看向窗外。

    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空气却很安静,连起风的声音也没有,没有一丝可能下雪的迹象。上海的冬季湿冷阴郁,前几天还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树上的黄叶在寂静的寒风里瑟瑟地打着摆子,像是羽化的枯叶蝶。

    少女的侧颜专注又安静,似乎是在看繁华的夜景,又像是在看纯净的苍穹。

    云亭突然说:“有。”

    “嗯?”陈晚京下意识回头看他,“什么?”

    云亭对她轻轻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哇!”外面有小孩子大声叫喊起来,“妈妈!你看!”

    陈晚京循声望去,是什么洁白的细小的东西轻盈地旋转着在夜幕降临,她脑子里登时出现两句诗来——撒盐空中差可拟,莫若柳絮因风起。

    是雪。

    多年不曾有过雪的南方城市,在这年的平安夜突然飘起了茫茫的白色冰花。

    天空中缓慢地飘下一片又一片的白雪,纷飞的一朵朵冰花在这一刻将小小的街角包裹,像是梦幻的水晶球。窗外的行人们都惊呼着伸出手,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六角冰晶珍宝一般地接在手心。

    雪花飞扬,美得像少女的心愿。

    她转过头看着云亭,不可思议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下一秒,少女拉过男孩的手腕,带着他跑出了咖啡厅大门。

    单薄的雪花旋转着落入掌心,六角冰花晶莹剔透,像天空洒落的宝石。街边小店门口摆放的圣诞树很快就被挂上了一层白霜,少女站在圣诞树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圣诞歌还在欢快地唱着Wewish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

    行人们拿出手机拍照,少年立在檐下,安静微笑地注视着在雪中欢呼雀跃的女孩。

    他其实不太喜欢雪,他很讨厌那种寒冷的感觉,也很讨厌许多关于雪的记忆。

    但是那个女孩子说,别人都喜欢的话,那你也可以拥有呀。

    她那样喜欢的东西,也会是很好的吧?

    睫毛上挂着雪花的女孩子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大声喊道:“我们下次一起过新年好不好?”

    云亭没有说话,陈晚京已经小步跑过来,坏笑着掌心里积攒的薄薄一层雪拍在他的脸颊。

    “谢谢你送我圣诞礼物!”她笑着说道,露出一排洁白的齿尖。

    脸上挂着雪花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也笑笑说道:“不客气。”

    那天回去之后,陈晚京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凌晨三点发送了一份邮件出去。

    那是一份工作报告,记录了任务进展情况。她在里面加了一句:探查进度较缓,为避免伤及无辜,申请延缓执行。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回复,申请得到了批准,并即刻授予她在突发情况可作为第一决策者的权限。

    陈晚京想,也许问题能够有更好的解决,如果云亭真的暴虐易怒,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是为什么呢。那些漠视和欺辱他的人就在身边,可他并没有以残忍杀害去报复。她见过类似的先例,是集团羁押所里的囚犯,他们的大脑被异常信号控制,会做出超出理性的事来。

    对于所谓的“有罪之人”的“审判”,不仅是要他们得到应受的责罚,更多的是,要找到异常信号的产生原因。罪恶的躯体可以被摧毁,那意志呢?

    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念头,再不稳定的血统也不会平白失控。哪怕是极其细小的一个杂念,也能够成为点燃理智的火星。

    她想要找到真相,她想要知道该死的到底是谁。

    云亭甚至小心翼翼地活在人群中,哪怕许多人视他于无物。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走入人群?如果他真的想要好好过一生,她是不是可以通过云亭查出异常信号的产生原因?

    所以她约云亭一起过新年。

    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人,一定会喜欢看烟花的吧?

    陈晚京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可云亭还没来。晚饭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她感觉肚子也要饿得呱呱叫了,这才来买一份章鱼小丸子。

    她一边往手心呼着热气,一边在用手机发送微信语音。

    “我已经到啦!你怎么还不来?真的慢死了。”

    她刚点击发送,背后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陈晚京喜笑颜开地转过头去,看见云亭一手揣在羽绒服外套的口袋里,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

    “等很久了吗?”云亭还是没什么表情,伸手把糖葫芦递过来。

    “最后一根,打折卖的,顺便买了。”

    陈晚京说:“哦。”

    背后摊铺的老板娘叫她:“诶,小姑娘,你的章鱼小丸子好了!”

    陈晚京忙不迭伸手去接,并把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放回云亭手里。

    两人并肩走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陈晚京一边吃章鱼小丸子一边低头看导航。

    她串起一只丸子,头也不回地往一边递,差点被戳到鼻子的云亭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陈晚京的手。

    “露出真面目了?”云亭侧头看她。

    陈晚京瞪他,“你爱吃不吃。”

    她收回手,云亭无奈地笑了笑,他抽出陈晚京手里的签子,插着的小丸子上裹满了粘腻的酱。他心想,女孩子就爱吃这种东西吗?

    “烟花要十二点才放呢,现在还早,我们找点别的事情做吧。”陈晚京说。

    “这么冷的晚上,在外面冻上两个小时?”

    陈晚京下意识说道:“你还怕冷……”

    话音戛然而止,她自己也愣了愣。

    云亭没有说话,但陈晚京已经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变得更低了些。

    “对不起啊。”陈晚京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嗯。”云亭的声音很轻。

    后来陈晚京已经发现这个浑身武装好像随时要暴走的高危目标不过还是个脆弱的小男孩,哪有什么刀枪不入,只是身后空无一人。

    如果哭泣无人在意,眼泪便没有存在的理由。

    任务的进度条走势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如果说前面三个月才走完百分之十的进度,那么后面一个月就已经走了百分之三十。

    但她并非认为云亭已经放下戒心,他始终警惕戒备地看向任何人。

    “走吧。”云亭突然说道,“带你去个地方。”

    是一个废弃的小游乐场,喷泉里已经没有水了,只剩干涸发黄的沟渠。这里没有太多的游乐措施,入眼可及的,是老旧破败的滑滑梯、跷跷板以及秋千。

    两人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昏黄的路灯打下来,在落了枯叶的地面上拉出细长的影。

    “我上大学之前,住在这附近。”云亭慢慢地说,“是个很小的福利院,没有什么可以玩的,院里的小孩就会到这里玩。”

    陈晚京安静地听,微微晃动着脑袋,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来回交叠。

    “小孩子那会儿就知道拉帮结派了,他们一有时间就会很快地把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占满,我并没有跟着一起。我知道他们不会带上我,我也没有真的想玩。

    但是院里的大人说,你要跟他们一起玩,小孩都要玩这个的。

    我就去了,我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条长椅上。

    当然,只有我自己。

    他们从来不理会我,自己就玩得很开心。我就坐在这儿,看着他们。其实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发呆。但是有个小孩不乐意,他玩累了要坐在这里休息,就要把我赶走。

    我跟他说,椅子这么长,你也可以坐。他说,谁要跟怪物坐在一起。

    我当时是生气的,我明明救了他,但是他那样说我。

    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有一次打翻了暖壶,我看着那个壶里刚灌进去了开水。于是我用冰给他隔开了。

    当然,是我的手臂结出来的冰。他吓坏了,大哭大闹说有妖怪。大人们赶过来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哭闹,暖壶碎了一地,我站在旁边。

    他们没有人问我,然后扇了我一巴掌。

    我好像确实不太讨人喜欢,每个人都是。我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就有小孩欺负我,就像村里的小孩每天追在我后面嘲笑我那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于是我也打了他。后来我才知道,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天生喜欢欺凌弱者,不够强大,就是有罪。

    他打不过我,哭哭闹闹地把人都引来,说我打了他。

    慢慢地院里的小孩都开始不跟我说话,他们说我是冰箱里爬出来的妖怪。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也只会觉得我是个难管的小孩。

    只有一个阿嬷跟我说话,也是她告诉我,要跟小朋友一起玩。

    只是她年纪太大了。

    有一天她说要给我织过冬的毛衣,但是她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忘记带了。

    我那天很高兴地在等她,其他的小孩都说吴阿嬷怎么可能给我织毛衣,根本就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她空着手来了,跟我说明天再带过来。

    那群小孩开始笑,我推开了她的手。吴阿嬷看起来很难过,她安慰我说第二天肯定会拿来的。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犯倔,她想像往常一样摸我的头,我一直推开她。

    我想是因为那些小孩的笑声太难听,可吴阿嬷有什么错呢。

    她只好说,小亭,阿嬷现在就回去给你拿。

    她每天从家里过来,是家人开车送她来的。她年纪早就到退休了,但是一直不肯走。

    那天很不巧,下了小雪,路面在结冰。她走路回去,在一个下坡的地方摔倒了,再也没有起来。

    我其实没有立马就要穿上那件毛衣,我只是听到一个小孩说,根本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我只有那一次的撒娇耍赖,代价是永远失去她。

    人们说什么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我想,我是愚蠢得忘记了自己交换了什么样的东西出去。

    吴阿嬷的家人来过几次,无非是指责我。我还记得一句,她的女儿对我说,你这样的小孩,凭什么害死了我的妈妈。

    因为你自己没有妈妈,所以也要让别人都这样吗。

    其他人都去拦她,其实我后来也明白了人在极度悲伤和愤怒时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但是那时我被点燃了,我冲上去扑打、去撕咬她。

    我脑海中的那个人对我说,这就愤怒了吗,你还真是有趣。

    我知道她在嘲笑我,她从来也不是谁派来救我的人。她拿走了我的东西,但是并没有救回我的妈妈。

    我把她压制下去,我不再动怒,我克制所有的情绪。因为她只会在我情绪极端时出现。我知道她是不好的……但是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云亭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她。

    寒冷的夜里,少年每说一句话都会冒出大团的白汽,他瘦削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陈晚京仍旧能捕捉到他眸中悲伤的神色。

    “我做了不好的事,会有正义的执法之剑砍下我的头颅。”

    陈晚京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某个柔软的恻隐被倾倒。她挽住云亭的胳膊,轻声说:“可是怪物也可以有好朋友啊。”

    他那样认真地念书,考上很好的大学。他也很想有个美好的未来吧?

    如果他真的是被那个异常信号占据了意识呢?

    云亭摇头,“怪物的好朋友,只会在审判之日一起坠入地狱。”

    “那就只做好朋友到审判之日的头一天吧!”陈晚京笑盈盈地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咯!”

    “你上次说,你的集团派你来做我的骑士。”云亭的声音很轻,“他们觉得我是需要保护的人吗?”

    “对啊。”陈晚京说,“你说是你心底的另一个人在支配你,那你是在受控。集团有办法把她分裂出来……你就是安全的了。”

    “是吗。”云亭浅浅地笑,“关在几号羁押所?”

    陈晚京一怔,安静地看他,没有说话。

    “杀了我,或者在我的脑子里切掉什么东西,让我变成弱智,把我囚禁起来。你们的人,会让我这样的人继续活在阳光下吗?”

    “云亭……”陈晚京下意识开口,但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

    他继续说道:“你的同伴就在附近吧?这么久了,你一直在打探我的能力和弱点,也该收网了。”

    其他专员在暗处的潜伏倒不是为了“收网”,因为陈晚京的暂缓执行申请已经通过。云亭恐怕不知道,每一次陈晚京与他的相处,都有一支小队在附近注视着他。既是为了能给陈晚京提供即时的协助,也是为了能够在突发情况下提前执行任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突然发现了,大概是附近没有其他行人的缘故,没有人群的遮挡了。

    陈晚京抽出自己的手,苦笑道:“你又知道了啊。”

    “真可惜。”云亭说,“我有想过和你好好过新年。”

    他站起身来,领域在一瞬间扩张到极致。

    “云亭!”饶是陈晚京也被压得微微趔趄了一下,她站起身来要捉云亭的手。

    云亭挣脱开她,冰霜凝成洁白的六角冰花一路蔓延至远处,暗处蛰伏的黑影已经闪动起来,但是在云亭的绝对领域,那几个血统员不及陈晚京的专员根本没有正常行动能力。

    陈晚京抬手一挥,凌厉的风如剑般随着她的手舞动。她挥动手腕,硬生生在领域内划出一个断口。

    如同真空被灌入空气,专员们瞬间恢复了过来,高处的狙击枪此刻也立马重新瞄准,红点在云亭的额心微微闪动。

    原定的最终计划是陈晚京牵制目标,暗中的人负责火力掩护和最后的缉拿。今晚他们并没有执行的打算,只是潜伏已经暴露,他们没有犹豫的时间,领域破碎的机会也许就这几秒。狙击手屏气凝神,果断地扣下扳机。

    “别……”陈晚京也听到了那声音,可从这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云亭侧身闪躲,HUP机械组特制的这一枚极其珍贵的子弹号称“湮灭”,穿透力极大,甚至可以直接打穿一面水泥墙壁。经过研发组的改造,子弹在进入哺乳动物体内后,会遇血炸裂,形成如同散弹般的无数小形弹丸,可大幅度地阻止高自愈能力者受到枪伤时的伤口愈合程度。

    冰层同样会被打穿,云亭尚不清晰这种子弹的威力,但他也明白绝非一层厚冰能够缓冲。

    子弹进入领域后应该会被相对减速,他还来得及闪身躲过……

    陈晚京极速奔跑的身影越过领域的法则,如同一阵风。她高高跃起,从上往下扑向了云亭。

    在两人双双倒地前,他微微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

    他不知道,那枚叫“湮灭”的子弹在一定射程内是可以自动追击目标的。想要靠闪躲避开它,除非以超音速移动。

    “湮灭”是HUP机械组最为骄傲的作品之一,通过多次赋能,它能够免疫绝大多数非自然能力者发动的能量波,高血统者释放的领域对其的影响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虽然“湮灭”的穿透力可以无视“领域”,但在“领域”外的狙击手是无法瞄准云亭的。正因如此,领域产生断口的那几秒是最后的绝佳射击时间。

    可同样的,狙击手对云亭的能力也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又或是已经决定破釜沉舟。因为这样一发“湮灭”对云亭来说远远不至当场毙命!更确切一点来说,甚至还不够完全破坏他的行动能力。领域仍在,虽然这枚子弹避无可避,但是他还来得及保护自己的要害。

    Echo提供资料里,明确告知了她:若无一击毙命的十分把握,请继续蛰伏静待良机。目标对无关人员的生命没有任何怜惜与在意,请在保证无关者的生命安全下完成任务。

    若云亭被激怒,不止这一批专员,附近几百米街头聚集的大量行人也许都会在顷刻间随风飘散。

    陈晚京的血统和能力起不了任何逆转作用,云亭的领域也同样如此。在这枚子弹面前,陈晚京只能极速奔跑,以身为盾。

    子弹没入人体的声音是暗哑低沉的,带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回音,像扔下的石子打乱一汪泉。

    血迹喷射,他感觉到黏糊温热的液体缠上了他的手腕。

    嘀嗒。嘀嗒。

    那是谁在哭泣的声音?眼泪像不停滚落的大雨,打在某位少年的心上。

    “走……走!”

    陈晚京死死地抱住云亭,两人因为她飞速奔跑而来的惯性倒地,她咬着牙大喊,想要勒令那些人离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或者说,从那枚扳机扣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云亭绝望地闭上双眼。

    燃烧的火焰再一次淹没过来,他早已听见脑海中那个女孩极轻的笑声。

    审判已经下达,必死的指令将会降临每一个人的身上。

    翻滚几圈后,脸色苍白的女孩已经无力起身。云亭用手撑住地面坐起来,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去捧过女孩毫无血色的脸。

    “陈……陈晚京!”

    他害怕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怀中女孩的生命随着他手心不停淌过的血而快速流失。子弹在她的后肩炸开,女孩瘦弱单薄的肩背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肉模糊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别再……别再……”她微微睁开眼,费力地说话。子弹从肩背部贯入,倾斜向下的弹道贯穿了女孩的肺叶,她每说一个字,就有猩红的血沫从口中喷出。

    她抬不起手去触碰云亭,只轻轻的捏了捏云亭的手心。

    “我……带……你去……看……烟……花……别……别再……杀……人……”

    眼泪从女孩的眼角划过,她整个人剧烈地喘息着,像风中急速飘落的枯叶。

    “为什么?为什么……”

    云亭试图用什么阻止那伤口里不断喷涌的血液流出,但他想不起来要做任何一件事情。他瘫坐在地上,怀里是虚弱得随时都要死去的女孩。

    “不是要杀我吗,陈晚京!为什么啊?陈晚京!陈晚京……”

    不是要一直陪我吗?

    陈晚京。陈晚京。陈晚京。

    明明不过是一起吃了几顿饭,见过几次面,一起上了几堂课,明明接近是别有居心,明明是个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女孩。

    “别……别再……做错事了……”女孩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紧握他的手,嘴里涌出的血液挂满了她小巧洁白的下巴,再顺着少年颤抖的指间不停向下蜿蜒。

    空荡老旧的废弃游乐场,不停扩大的血泊里,有人在嚎啕大哭。

    还是没有用……

    换来了力量又如何?永远保护不了身旁的那一个……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再不会有任何人了,但仍旧贪心又侥幸,甚至带着恶毒的心理。

    可是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那个大雨中无助绝望哭喊的时刻。

    真可笑啊……云亭。

    新年的钟声响起,大片的烟花璀璨地升空。不远处的广场里聚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幸福地依偎,许下来年还要在一起的愿望。

    青涩的男孩在羞赧的女孩额上印下轻吻,灿烂的烟火下,一切都寂静无声。

    女孩在月光下的林荫小径挽住他的手,小皮鞋在石板路上踩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夜晚的校门口好像有老旧的三轮车经过,白发苍苍的车主敲敲打打一块竹梆,卖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女孩就站在他的身侧,轻声地对他说话。

    “没有谁能够救谁。”

    “但是呢,发生在当下的事,眼前正在陪伴的人,也是很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