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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汴京降妖邪

    时光似流水,白驹过隙间已然世事沧桑,眨眼便是天福三年,高祖不胜洛阳匪患日獗,也终于年前迁都东京,皇家贵族尽驻汴梁。天子脚下,吏治安态,东京百姓倒也难得享了几天太平日子。

    这一日正是日落时分,几页孤舟挤在汴河旁的一处小垛,船中艄公搭柴架灶,便要造饭。几个船家不时调笑一番,挤兑几句,气氛融融,唯独一花白胡子,麻衣斗笠的光腿老汉,坐卧在岸边草地上头,持一管羊腿烟锅,喷云吐雾。嘴里谈道:“黑猪过河,大雨滂沱,乌云盖天,必有妖邪。老汉活了五十多年,这景象却也是闻所未见。”

    “刘老头你自诩知尽天下事,却还有你不知道之事,倒也奇了。”一个粗壮汉子便擦手,边说笑着朝船篷中探出身来,顺着老者的目光朝天上瞅去,这一眼望去,却是心里咯噔一下,定在那里。此时河上岸边之人也尽数发觉天上异常,纷纷驻足抬头,朝着天上指指点点。

    却见西北天际处不知何时飘来一簇乌云,笼罩了大半个天空,这乌云不但来的迅疾,长的也是怪异,混沌一片中,分出五支,各向四方,像极一个手掌。掌心之间黑云团团,如受牵引般,朝着一个中心圆点缓缓转动,间或有青紫电光在乌云间闪过,雷声紧接便至,如爆竹声声震耳,络绎不绝。西边残阳的一缕余光透过乌云间的间隙挣扎出来,照出几丝血红之色,将这压城的黑云衬托的更加狰狞。

    老汉敲敲手中早已熄灭的烟锅,道:如此景色,百年难见,恐有大灾。今夜里必然大雨滂沱,汴河水说不得便要涨过河岸,大家伙还是收拾器物,上岸躲水来得稳当些。他在这几个船夫中素有威望,其余几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点头称是,逐个将舟中炉火熄灭,收拾铺盖行头。方才说笑的那粗壮汉子更是着急,不等众人,告声罪过,便急匆匆上了岸朝城中掠去。另一个船夫骂道:“这混小子,跑的倒快。”他这一句,很快便引来不少调侃:“祝老哥,你要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能看得上咱这沿河做事的买卖?早就累死在云梦乡了罢。”大家跟着轰然大笑,那船夫也跟着叫骂不休,嘴不留情,却是越说越荤,一并说笑着朝河岸走去,这狰狞气氛仿佛也不能将他们感染。

    几人离去后没几时,四五匹快马沿着河岸一溜烟儿掠了过来,那马匹各个彪悍,四肢修长,骨骼匀称,较之常马要高出一头不止,极是俊美。龙头马鞍更是贴金镶玉,雕花勾线,品质做工价值连城。

    几匹骏马在方才舟辑处略做停留,当前马上一人,剑眉虎目,额宽脸方,着一身云锦衫裤,腰挎宝剑,身背弓囊,正是那与广德广宁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弘殷。他身后是个十几岁少年,也是身背弓囊,提一柄银头短枪,再后面便是那细眉细眼的谢茂和另外两个常服打扮的粗壮汉子,其中一人竟是那黑龙山的土匪张铎,竟也一并在其中。几人一行似乎狩猎才归,各人马尾皆栓了不少野鸡野兔,脸上颇见汗颜,此刻却也顾不得疲惫,抬头望向这天上奇景。此刻天已近晚,天边夕阳亦早落了下去,唯留天际一缕残霞,也被那乌云大手瞬间吞没。

    盖顶的乌云少了日头越显狰狞,云层旋转愈速,逐渐呈一个斗状,竟隐隐带动下周气息成了一个十余丈宽窄的羊角风,虽相隔甚远,却也听得见那狂风怒号。赵弘殷凝望一阵,转头朝几人道:“这风雨凌厉,怕是转瞬即来,我等速速动身早到周府,也好避开这股黄风。”说罢扬鞭拍马,朝着远处那羊角风冲去,后面几骑紧紧跟随。

    再跑了几里路,已经到了汴京城西,众人此刻几乎已站在了那黑云的中心之地,距离那羊角风也不过二三里路程,瑶瑶望去,只见那羊角风所到之处,狂风满天,沙走石飞,屋倾树倒不在少数,草木之物尽数被高高卷起,间或有鸡禽牲畜夹杂其中,叫声凄厉。街头寥寥几个胆大闲人,殊不畏死,朝那羊角风指指点点,评价这难见天气,更多人家却早已关门闭户,驻足不出。抬头看时,只见那黑云愈发低沉,几乎便要触到了高门大院的屋顶,黑压压一片,使得众人心里生出莫名不安。

    那马上少年年岁十几载,尚未见过如此奇景,催道:“爹爹快些走吧,再过时辰,这天怕便是要泄了。”众人莞尔。

    赵弘殷也笑道:“我儿休惊,风雨雷电,自然之力也,我等既生于天地,便与之无差,听之任之则矣。说罢,众人又策马奔了几步,在一处朱门大院前停下,各人下马,那粗壮汉子便上前去扣门。未得几下,朱门微展开一个缝隙,门中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貌若弥勒,憨态自成,眉角额间颇见肉痕。

    那少年显是与之相熟,未等众人发话,便先嚷道:“小朱儿,你这胆小性格还敢出来迎客,便不怕大风把你吹了天上去?”

    那小朱儿显也悉知众人要来,见到各人甚为高兴,脸上带笑,两边肉脸深陷,陷出两个圆圆酒窝,甚是可爱。他蹒跚着将半片大门敞开,抬脚迈出颇高门槛,先朝着赵弘殷施了一礼道:“将军可来了,我家主人早就念叨,快快请到里边。”说完还对着对面少年做一鬼脸。他人不足四尺,观其年岁尚不满十,可小小年纪礼仪规范却也做的端模端样。赵弘殷等人皆下马,朝门中走去。

    赵弘殷行走间问道:“丽娘安否?”

    小朱儿恭谨答道:“这一两日昏睡日久,已然少进水米,怕是便要临盆。杨婆婆颇知生育,这几日来也防备了不少,将军放心即是。若不是顾虑江湖中人惦记我家主人的明月流华,也不能请动将军来此坐镇。这帮可恶闲人,平日里我家主人势盛时他们好不恭敬,一日遭难,便要落井下石,陷害抢夺。”这小朱儿也是话多之人,边走边说个不停。

    此时天已漆黑,那羊角风也已到得跟前,夜空中如若一道灰龙接天连地,浓云厚雾间电闪雷鸣,恍若天都神兵乘车驾马在云间来来去去巡视一般,劲风吹得瓦片窗楞哗哗直响,欲要离屋而去。众人拴好马匹,匆匆走到厅房,小朱儿随后便将房门紧闭起来,嘟嚷道:“这天气也怪,非要赶在主人生人之间闹腾,但求老天开明,别再生出事端才好。”

    说罢朝着那少年笑道:“元朗哥哥倒也精神,想是日里又打猎了不少好物。”那少年笑道:“野鸭野兔待会儿随得你挑,就看你会不会花了眼。”小朱儿眼中露出一片艳羡。

    说话间走进来一个年老婆子,年过半百,穿戴颇为齐整。朝赵弘殷等施了一礼,道:“赵家将军来了,可巧我家小姐也才醒来,正说梦里多灾,甚为后怕,呼唤将军到后堂安坐。”赵弘殷起身施礼道:“自该如此。”转身吩咐谢茂等人,你等随我同去偏房守护,这厅堂无甚紧要,不必留驻。

    众人一行便在老年婆子带领下穿厅过堂,走向后院。那后院与前面厅堂间连着几道回廊,占地颇广,廊檐搭满了葡萄架子,廊下又是绿水荷塘,假山石壁,放在平日里也是清新景色,可惜此刻呼啸风中,水珠飞溅,打湿众人一片衣衫,花飞叶舞,更显得鬼影绰绰。

    年老婆子前头引路,手中气死风灯照出尺许亮光,顶风前行。忽听她一声惊吒,众人看时,原来那气死风灯绳索不牢,被这大风吹卷,竟然脱了杆柄,扶摇直冲天际。那灯火未熄,大风中犹如一点鬼火,被卷的越来越高。赵弘殷看这情形,知道此刻羊角风已然到了近前,催促道:“莫作停留,快快进屋。”说罢与谢茂四人将两个少年一搂,推着年老婆子朝后屋行进。那后屋除正室外,尚有偏房三间,到了门前,赵弘殷直接随着年老婆子朝正室进去,谢茂等人身份有别,拥簇着两个少年去到紧邻的侧屋安歇。

    年老婆子待得赵弘殷进屋后随即闭紧了风门,拴上插销,屋外旋风此刻已然大到要将那窗楞刮断,可幸这窗纸却极是坚韧,随着大风呼啸,竟也还能撑得一时。屋里烛光熠熠,尚有二三铜镜用作映射,把个屋里照的铮明瓦亮。侧间摆着书案桌台,狼毫玉砚,可见主人喜好。另一侧则是红妆台椅,朱盒粉黛,玉环宝钗不在少数,间或还堆着数个竹玩木偶,活灵活态,可见主人心手灵活。再往里间便是朱红纱帐,绣衾罗床,一弯玉臂俏皮耷拉帐外,手中紧握着一个竹节小蛇木偶。

    那年老婆子嘴里自道:“周朱这小子,只顾跟着赵公子玩闹,也不来斟茶。”转头向赵弘殷道:“将军快快过来安抚下小姐罢。”说着便把朱纱帐朝两侧卷起。

    赵弘殷几步走到榻前,纱帐中人显露真容,却见她身着中衣,铺锦盖缎,慵懒躺在床榻之中,腹部高垄,显已怀胎日久。一条玉臂悬于窗外,一条玉臂支楞额头,盖住大半个容颜,皮肤净白,不见血色,双眉紧蹙,朱唇紧咬,鼻尖也似乎皱了起来,似有钻心疼痛。耳中听闻有人近前,缓缓睁开眼帘。那一瞬间黝黑瞳中似有微光散出,如闪耀星辰,海中明月,苍白玉颜也因此一点焕了生机。

    赵弘殷看着帐中玉人既疼又怜,俯身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榻前,轻声柔语道:“丽娘可还安好?”

    那帐中女子轻声嗯道,声音娇懒,妩媚动人。只是眉头皱结仍未化开,只叫人更添怜惜。说罢她将头上玉臂轻轻放下,伸手够向赵弘殷,赵弘殷赶紧俯身与她两手相握。这一下玉颜无遮,便如春芽绽绿,月下花开,只见她眉目婉约,横眉侧目间便是万种风情,鼻口俏柔,呼吸动静时更有异香萦绕,一时间,连着屋外的狂风也似乎发狂了些,欲要吹起那屋顶瓦檐,进来一探这绝世容颜。

    那丽娘紧握着赵弘殷手,深皱的眉角也平展了不少,朱唇轻启道:“体内气机倒还流畅,只是这腹中疼痛厉害,想来是这调皮小子不能安生,现世前也要让我受一番苦楚。”说着一手轻抚隆起腹部,脸上满是爱颜。

    说罢听着屋外呼啸风声似是勾起什么心事,此刻柔道:“殷郎,近日里我这心里总觉不安,睡梦间也总有心惊肉跳,昨夜里梦中听见窗外脚步声音不断,恍惚间看见几个模糊鬼使要赶来抢夺我的孩儿,手中哭丧棒一招,身子便轻飘飘不受自己。若不是杨妈察觉有恙,将我唤醒,怕是便要跟那鬼使离去。早间更听得屋外鸮哭鸦叫,并不见得是好兆头,才唤人将你叫了过来。”

    赵弘殷温语道:“早就听闻怀胎十月的妇人,平日里眼前耳边幻景不断,你就要临盆,有些幻想想来也并非异事,切莫谨之慎之,罔信鬼神,动了胎气。你若感觉不安,明日里尽可随我一道回去府上安住,待出了月子,再做别论。”

    那丽娘撇嘴娇道:“你那深门大院,却非我安属之地,我身处此间,有杨妈朱儿整日照抚,深得其乐,才不去应会你那家规礼法。”

    赵弘殷道:“你既怕受委屈,我也不求你,好在距离不远,我每日奔波一些,常来探望。”

    丽娘忽得眉头皱紧,手里也瞬间使足力气,捏的赵弘殷生疼。嘴里叫道:“哎呦,这混小子又来乱踢,可要遭罪”,说罢拧头苦忍。隔了几息却不见好,反而额角已见冷汗,朝杨妈叫道:“杨妈快来,这腹中疼法与往日不同,难受至极。”

    杨妈快步走到榻前,朝赵弘殷道:“小姐怕是来了胎机,便要生产,将军快快往偏房里侯下,此间有老身即可。烦劳将军告知周朱快快烧好热水来。”赵弘殷忙起身道:“正是正是,屋外风大,我亲自去烧”,说罢深深凝望丽娘,眼中甚是不舍。

    丽娘挽着赵弘殷手臂,却不愿松开,嘴里叫道:“殷郎莫走。”赵弘殷心里万般不舍,但终是知晓生产之际的避讳,轻声温抚道:“丽娘放心,我即守在门外,寸步不离。”说罢挣开手臂退出房门。

    屋外风势小了不少,显然那羊角风匆匆绕过了此处。周朱伴着元朗正自在院中玩耍,拾捡那被大风卷落各处的荷叶,再小心把倾倒的假山竹木扶正。两个少年似也知道屋中人物紧要,行事走路轻手轻脚。见到赵弘殷出来,均围了过来,周朱话多,当先叫道:“将军,我家主人可还安好”?赵弘殷摆手阻止吵闹道:“正值要紧,莫要惊扰,元朗,你随周朱快去准备大锅热汤备用。”二人听闻,嘻哈着快步朝厨房去了。

    偏房内几人听着动静也出来随旁站定,赵弘殷不言,众人自然也不答话。谢茂、张铎二人抬头朝着尚在远处肆虐的风柱指指点点,那粗衣汉子则是候在赵弘殷身后,不做一丝声响。

    谢茂指点一番后,转身朝赵弘殷道:“大人大可不必担忧,这羊角风柱颇有意思,何不过来一观”?赵弘殷闻言,缓慢踱了几步,来到院中回廊之上,举目望向那尚在不远处的风柱,熙熙扰扰,并无减小之势,风柱中桌椅等物事反倒更多了些,赵弘殷疑惑道:“尚未看出有何特点来。”

    谢茂笑道:“大人这心思一心只在屋内,当然顾不得这屋外景色了。若以这院子为心,这羊角风柱你我来时,尚在二十八宿的胃昴之间,再移位至室壁之间,再是斗牛,此刻又去了亢角方向,怕是过不得多久,便要移位至张柳之处,整个风柱走成一环,形凝而不散,上达云天,下接地土,就好似上方那黑云之间,有神袛仙人以此风柱为棍,在这汴京城内划了一个大圆。”

    赵弘殷听闻之后倒也提了兴趣,暗顾前后情形,确实与谢茂的描述不吻而合,不由叹道:“先生心细,观察入微,东方房氏之间,恰是皇城,只愿这风柱范围小些,莫惊动了圣驾。”说罢再无言语,转身盯着内房门厅处看看,隐隐听见房中丽娘吃力呻吟,声虽不大,却勾得赵弘殷站立不安,再次走回门前,来回踱步,间或又朝那粗衣汉子道:“彦徽,两个小孩误事,你速去一并加柴烧水,切莫耽搁了此间要紧事情”。

    过得一刻,总算烧好热汤,盛一个大桶搬运过来,开门之际,赵弘殷倚着门框往内探头探脑,见不得床帷,只听得丽娘若有若无的呻吟,引得赵弘殷自是一阵阵心焦。杨老婆子见状笑道:“产妇见不得风,老身要关门了,将军休要着急,小姐有老身陪着,自是安然无恙。你且管与众位先生吃茶歇息,过得一时二刻,必叫你抱上一个大胖小子”。赵弘殷尴尬笑道:“有劳杨妈了”。言罢又悻悻关门退出。

    在这往后,热水又送进去三五回,间或有杨老婆子出出进进,起先尚能见得笑颜,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紧张,闹的赵弘殷及众人也是紧张兮兮,一并围在屋檐下等候结果。

    期间风云再变,那羊角风柱在城中划了几个圈后终于失了风劲,逐渐消停。可飓风消停,天上云层却是越来越厚,较之先前更甚,直有压城之势,罩得四方黑压阴沉,不见五指。浓云之间电闪雷鸣,那闪电由远及近,从四方汇聚了过来,最终归在一处,在院子上方,形成一道道光电,欲穿屋入户,声声惊雷紧随而来,在众人头顶炸响,声音霹雳,胆小之人站在下头,只怕要被生生吓死。赵匡胤、周朱两人年轻,少见这等恶劣天气,赵匡胤还好,眼中虽有惊慌神情,尚能面不改色。周朱却是吓得以袖遮头,蹲坐地上一言不发,浑身嗦嗦。

    赵弘殷眉头越皱越紧,此时天气实不利于生产,孕妇正处于虚弱之中,这等夺命雷长响不停,怕是要伤害不少元气。更不用提那初生婴儿,不经世事,经此电闪雷鸣一吓,只怕直接去了性命。可惜天公不怜,那经天的神雷闪电不但不停,反而隐隐有增加的趋势,雷声隆隆,屋顶琉璃瓦片竟承受不住,噼啪作响,不断碎裂,天际闪电竟也化作紫色,一道道紫芒把个周天映照的五彩斑斓,衬着天上黑云,阴森可怖。屋下众人被震的头晕眼花,忙不迭走入偏房之内躲避,只怕再少一时,便要被这熠熠电光电成焦炭。

    谢茂站在门口抬头望天,眉头紧锁,双指连动,嘴中念叨不休。过得一刻,转头朝赵弘殷道:“大人,今日乃七月十三,一年之间至阴之日,神佛闭眼,地狱大开,易生妖邪,眼下这神雷滚滚不绝,紫电经天不断,且从四方汇聚而来,当头直下,像极传说中神雷除妖的景象,公子今日出世,不合天道四时,不受神佛庇护,怕难长久。”他显然与赵弘殷相熟日久,殊不避讳赵弘殷心情。赵弘殷目视门外远处,神情平静,这满天惊雷也难以扰乱他半点心绪,眼神坚毅道:“此子乃周氏族人唯一血脉,更是丽娘与我的至亲骨肉,纵然天授之灾,也要逆天改命将他保下”。众人听他如此说法,自是没了言语,相互坐定,盼待着正屋中有喜事传来,间或有那粗衣汉子赵彦徽进进出出,顶着头顶惊雷前去劈柴烧水。

    天空云中的神雷紫电经过方才一通劈震似乎已将积蓄的能量消耗大半,只是那闪电较之先前虽数量少了不少,威力却是增加,由紫转朱,道道紫红电光尤如天际游龙,环绕着汴京城西这方圆十里范围疯狂窜动。大音希声,电光虽历,先前震耳的神雷却是稀了很多,想是雷公被这紫红的电光吓坏了胆,藏在云中不敢露头。此刻狂风已停,如此闪电自然顺带劈燃起各家户院不少柴垛树木,院墙外头火光四出,雷声震荡间偶有叫喊之声。

    如此又过上小半个时辰,众人正自焦急,忽见杨老婆子快步来到偏房,脸现悲色道:“将军速速过来看望下小姐罢,小公子出生早殃,此刻怕是不行了。”

    众人听闻皆是大惊,纷纷起身,赵弘殷更是感觉头脑发昏,周身上下瞬间便如淋了冰水般不由哆嗦起来,他对丽娘一心喜爱,自然对这孩儿也看得极重,此刻这消息传来,可比外头雷电之声叫人慌乱得多。可他毕竟久经沙场,心智坚定,恢复神情也是瞬间之事,深吸口气后,紧随杨妈朝正房走去,留下屋内几人面色紧张,议论不休。

    进得房门,先是一股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女儿家香闺粉气竟也遮掩不住。屋内盆桶遍地,到处水渍,可见生产过程艰辛异常。再往床帷看去,朱红罗帐大开,锦缎棉被半张耷拉在床帷之下,其上星星点点尽是血迹,异常恐怖。丽娘此刻呆若木人,瘫靠着床头,一动不动。

    赵弘殷叫声丽娘,却是无人答应,心情沉重地走近床边。却见那心爱的女子容颜早已木讷,生产后疲惫的神色尚未褪去。脸上既有初为人母的迷茫,又有天生的母性温柔,慌乱,悲哀交杂在一起,把个平日里活泼多动的女子生生变成一个泥塑人,只顾呆呆盯着自己怀中。婴儿襁褓尚在臂弯,透过一角看去,却见那初生的婴儿面容早已扭曲,脸色青灰,显然已气绝多时。

    赵弘殷伸手把襁褓一角拉上,将那死婴遮住,想再把襁褓接过,可丽娘抓的甚紧,便即放开,轻抚着丽娘肩背,以做安慰,此刻他也不敢发声,孕妇产后虚弱,再引得她悲怆欲绝怕便要落下病根。转目朝杨妈以眼神问询,杨妈经这一通,也是手软腿软,心中更是痛苦难受,她伴着小姐自小成长,这一路所受的艰辛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从家门尚在时生活无忧的活泼女儿家,到后来家族凋零后颠沛流离的日子。小姐素来要强,纵然生活多苦也从来不露怯色,带着他与周朱二人辗转各处躲避仇家,后来即便与赵弘殷有了私情,也从未想过要以他作为靠山,更没想过要去赵府中享受安乐。直到怀上了婴孩,全家三口人所有心血几乎都寄托在这个未出世的小公子身上,可如今却是如此结果。

    只听杨妈声音颤抖,盯看着襁褓,沙哑道:“今日里生产之时就不顺利,外头电闪雷鸣叫小姐根本轻松不开,腹内胎儿似乎也怕这惊神恶雷袭扰,迟迟不出,直到小姐多用努力后,才终得以露头。可谁知姿势却是不对,寻常婴孩出生时必然是先头后腿,倒生出来,方才太平,可小公子却是先脚后头,此刻小姐已然力竭,老身无法,只能强助,可惜小公子嘴鼻受压太久,尚未出生便…便成了死胎……”

    丽娘本来呆若木人,听着杨妈陈述,却仿佛把这几个时辰的经历再次回忆了一遍,神情凄苦,低声啜泣,终于哭出声来。赵弘殷听着杨妈陈述,心里便知天命难耐,妇人生产本就惊险万分,出现此等情状也不鲜见。他心中虽也痛苦,可毕竟已为人夫,心中暗自告诫,眼下既成此局,悲苦之情已是无用,何况眼下丽娘较之自身更要难过万千,尚需故作精神安抚慰藉。

    想到此处,他摆手叫杨妈不再多言,伸手将丽娘轻揽怀中,教她倚靠自己身上,一手与她共同扶着业已冰冷的襁褓,一手轻拍其背,只盼丽娘能放声哭出,疏散憋迫在心里的情绪。丽娘六神无主,身子早已没了劲力,软软倚靠着赵弘殷,双目紧闭,一丝清泪自眼角滑落,只是啜泣,胸脯起伏得连呼吸都失了顺畅。赵弘殷知她看似娇柔,心里着实坚韧,这些年带着一老一少东奔西走,从不见她叫过半句苦楚,脸上未现过半丝绝望神情。眼下这番啜泣,心中凄苦实已到了极致。想到此处真是不知怜意何处安放,心疼的将她一手紧紧抱住,只盼将她身心的痛楚分一点到自己身上。杨妈不知何时已然退了出去,屋中便剩的二人相拥,没了言语。屋外紫红电光,震耳雷声似乎也随着这襁褓中的婴孩一齐逝去,形势小了不少。紧接便是豆大雨点击打在琉璃瓦上,叮叮当当,听得久了,莫名感觉到了某种旋律,似是音律,又像聒叨,继而雨点越来越密,演化成了瓢泼大雨,沿着被狂雷震碎的瓦片缝隙直流进屋里,形成几十条细细的雨线各处落下,似乎是老天有意派遣这波大雨,要将方才造出的罪孽洗刷尽去。赵弘殷伸出袖子,勉强遮挡在丽娘头上,阻止被雨水袭淋。丽娘此刻已停止了啜泣,闭目依偎在赵弘殷怀中,眉目间苦痛之情仍未褪去,隐现出一缕倔色。

    隔着正房墙壁,此刻偏屋之内众人也听完杨妈介绍,脸现悲怆,不胜唏嘘。他们或是赵弘殷内府供奉,或是家臣,眼前家主出了此事,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偏屋之门尚且大开,众人注视外头大雨,把个漆黑的也打成一片灰蒙蒙颜色,间或一道紫红电光闪来,映衬雨中竟形成五彩之色。

    张铎注视这等难见大雨,自嘲道:“这雨分五色,本应是谷丰食足的大吉之兆,为何此时反倒成了阴曹勾魂的幕帘?”叩额哀叹,直呼奈何。

    那雨经时不停,赵弘殷遮雨的袖袍也已湿透,点点水滴顺着衣袖缝隙滴滴落在丽娘脸上。丽娘经此雨点刺激,仿似惊醒,瞬间睁开了眼睛。脸色虽依然有疲惫之色,眼神已然变得坚定异常,仰头朝赵弘殷道:“殷郎,我想好了,我要救他。”赵弘殷听得云里雾里,心道这孩子自然逝去多时,身体早就凉透,如何救得?

    他这里疑惑着,丽娘已经脱离他的怀抱坐直了身子,将怀中婴儿襁褓展开,把那婴尸平放在身前。接着硬撑着虚弱身子盘膝坐好,将双手食中指头连接咬破,就着流出的鲜血在双掌心各划两道血印,继而双手朝上平伸,掐诀念咒。她掌中的血印受到咒语的刺激瞬间便如活了般脱离双掌悬浮空中,这还不完,双手四指中仍有鲜血汩汩流出,与那空中的血印连接,越接越长,形成四道长逾三尺的血线。那血线似如火烤,其上血气氤氲蒸腾,逐渐将血线包做一团,丽娘双手也在血气之中,皎白玉手与那氤氲血气相称,白花花血艳艳一片,甚是恐怖。丽娘端坐后方,容颜许是失血太多,越发苍白,双瞳注视这这团氤氲血气,妖艳无双。那环绕着的血气渐渐凝结,过不得许久竟然形成一具古琴,那四缕血线正好当做琴弦,琴体通赤,血光大冒,直射出丈许方圆。赵弘殷受此血光冲击,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竟被冲得一个踉跄,跌坐床下,再看身旁丽娘,早就笼罩在血光之中。那朱红血光把她周身染的尽红尽赤,双瞳更似要滴出血来。屋外风雨雷电似乎受到了这股血气刺激,本来小去的大雨忽的再复从前,雷声电光亦加凌厉,欲要把这股妖邪之气除尽。

    赵弘殷在她咬破指尖时便已大概猜到丽娘心思,此刻眼见丽娘祭出这具古琴来,甚是担心,朝她叫道:“丽娘住手,此举万万不可,你平日里尚且驾驭不了这明月流华,何况此时”,说罢便要上前阻拦,却见丽娘玉指轻弹,一道血光伴着琴声便朝赵弘殷冲来,将他推离到五尺开外,欲要再进时,丽娘周围五尺便如有个无形气墙,将他软软弹开,再也靠不得近。赵弘殷绝望难耐,大叫道:“丽娘”,声音悲怆,惊得侧屋里众人慌忙赶来门前敲打,便要闯入。周朱最是心急,自家小姐便是平生自己最为敬仰敬爱之人,此刻听得赵弘殷叫声异样,只道出了事,忙不迭一把推开屋门,众人紧随而入,却齐齐呆若木鸡愣在当地。

    却见床中丽娘周身血光大冒,怀抱一架古琴,与那床帷朱红纱帐相印,艳红妖娆,状如嗜血的天魔。抬头看与众人,双瞳中早已不存漆黑,仅余一片赤色,可眼神中仍温柔不断,对着赵弘殷凄然道:“殷郎,我这心血,皆聚在这孩儿身上,若他不在,丽娘徒留无用。”说罢便不再看他,双目微合,开始做法。赵弘殷重重哀叹一声,他听出丽娘此话中已有诀别之意,今日怕是舍了性命也要救活此子了。偏偏这琴祭出时,便会生出无形的气罩,叫人不得而入,意图阻止已是无法。闭目扭头过去,不愿叫别人看到他的泪光。

    却说那明月流华,此琴相传是几百年前一绝世妖人以自身臂骨所造,天生便是魔焰横生妖气滔天,是绝顶的魔道宝物。相传此琴初成时,风雨雷电接连七日不绝,妄图消灭这不容于人世的灾器,魔琴主人更是凭此琴名扬宇外,叫天下群雄好不痛苦。这魔琴非但威力绝伦,更有勾魂夺魄的异能,经验纯熟者甚至于可用此琴来朝阴间强行招魂唤命,不过代价自然不菲。可惜后来那妖人覆灭,此琴也就此失踪,几百年内虽然数次现身,持琴之人却也更迭不断,况且失了驭琴之法,当世之人也仅能发挥这琴威力的十之一二了。再后来机缘巧合,此琴被丽娘亡父所有,可却也招来灭门之灾,短短十来年间,家中灾祸不跌。江湖中人难免结仇,各路仇家自从听说周家得了此琴,便相继来寻,脸熟的,面生的,皆说与周家有血海深仇,眀抢的,下毒的,陷害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每每相斗,非到血染门庭不能罢休。赵家与周家本是世交,赵弘殷先父等人能在这乱世之中立稳朝纲,离不了周家的鼎力相助,故而周家出事,赵家也相帮不少,赵弘殷与丽娘便是在此间磨出了深厚感情。可惜寡手难敌众恶,周家就此家道中落,周父无法,只能将琴交于丽娘,叫她带着杨婆子与周朱二人逃命,自己却也死在了仇家刀下。此琴是由女子所造,故而丽娘得之以后颇为上手,竟能将琴体融于臂骨之中,非但如此,更能读出琴中的意念,掌握了几个驭琴的手段。昔日丽娘与赵弘殷深陷爱恋,也对赵弘殷提起过该琴的异能,故而赵弘殷才能识得丽娘方才心思。

    丽娘此时已然开始了驭琴做法,众人被无形气罩所阻,不得而入,只能站在门前观望。只见气罩中逐渐荡起一阵纯白气息,与那鲜红的魔气交汇,极是显眼。那白色气息显然极寒,便似那来自九幽地狱恒古不化的寒气般,丽娘及身前的婴儿瞬间便被罩上一层寒霜,唯有那具明月流化,被这寒气环绕,不但丝毫不见影响,反而血色氤氲更浓,似是被这寒气激发了某种异能一般。

    丽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覆盖寒霜,唯有两个通红的双眼未被遮盖,妖艳的红配着纯洁的白,状如索命厉鬼。众人生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如此景象,各个浑身汗毛倒竖,噤若寒蝉,止声凝望。

    空气中不知何时起了悠悠吟唱之声,曲调悠远,声虽不大,却丝丝清晰钻入众人耳中,连那轰隆隆的雷声都无法盖住。与此时,丽娘那看似已被冰封冻僵的双手也开始轻拂玉指,缓缓弹奏,与那吟唱之音相和。这琴音与平常琴声截然不同,琴弦微动时,竟可一分三音,双指虽拨弹不快,可这曲子已然不是寻常琴师能够弹奏。琴声落在众人耳中,又随听者不同产生不同意境,似少女轻吟,又似顽童儒慕,像慈母叮咛,又像严父嘱托,如高山流水,又如闹市喧嚣。众人心思不由自主便被这琴声吸引,微一沉寂后便再难清醒,好似自身三魂七魄皆被这曲子吸引了出来,若不是被那气罩所阻,怕是便要欢呼着、环绕着要扑向那嗜血的魔琴。气罩之外众人尚且如此,气罩之内情景也自是不同,只见那些寒气不知何时也起了变化,形象变幻,化作一个个人貌物像,绕着那魔琴缓缓旋转,进进出出,复又消散无形,不知踪影,下一刻再生新形,周而复始。间或有血红色的形象被琴音勾来,只一刹那,便被吸入了魔琴之中,不再出来。

    可惜此法显然耗力甚巨,丽娘自开始弹琴时双指便已轻微颤抖,过得一时三刻,颤抖愈烈。脸上寒霜此刻已逐渐褪去,露出那张俏生生白苍苍的脸,色如白纸,不见血色,瘆人心慌。好在她功深力厚,又与魔琴心意相通,尚能借助魔琴本身的力量施展这种异教邪术。红来白去,再有几个红色形象被吸入琴中后,丽娘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三魂七魄已归其八,眼看再过一刻便可圆满,这孩儿便也要有救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正当此时,窗外青紫闪电好似积压了许久般宣泄而出,照的诺大个汴京城如若白昼,这还不算,那本已不闻声响的惊雷,也似在这层层乌云中找到了突破口,霹雳震天,竟把整个房屋震的硕硕发抖。

    众人本已沉寂在这琴音之中无法自拔,被这惊神雷一震,瞬间意识归体,醒转过来。也就在刹那间,谢茂忽得感到遍体生凉,寒毛瞬间直立,本能感觉到似有外物来袭,心中叫糟,一直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好个谢茂,此等情境下竟也丝毫不慌,平日里他文士打扮示人,极少显露武功,今日里情势紧急,知道众人尚未察觉到危险来袭,只见他大喝一声提醒众人,接着浑身袍袖无风自鼓,无涛劲气瞬间朝四周爆发,立时间便推开了四周之人,接着自己也是一个侧移横开了身体。也就在刹那间,一丝银光贴着他的衣服疾飞过去,叮的一声打在墙上,仅留下一尾红缨尚在外头,众人似乎都能闻得见那飞来银光上的丝丝辛辣,显有剧毒。这一下大伙自然都反应了过来,知道外敌来临,赵弘殷久经沙场,当怀不乱,大声喝道:“谢茂守着门口,张铎彦徽看好窗前屋顶,元朗周朱陪着杨妈进屋守好丽娘,莫使外敌进来。”众人安排妥当,张铎更是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守好,四下查看,却不见敌人人影。

    便在此时,听得屋内杨妈大呼小叫,赵弘殷只当出事,慌忙进屋查看。此刻琴音已停,只见丽娘仍然端坐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痛苦已极。口鼻眼中竟然齐齐流出血丝,整个下巴皆已被血污覆盖,显然方才吐出了大口鲜血。赵弘殷慌忙扑上前去,却再次被那气罩弹开,那魔琴虽已无主人操驭,却仍能自行施法,防阻外敌,若不是魔焰滔天的形貌,只怕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至宝。

    赵弘殷无法,只得隔着气罩大声呼喊,妄图叫醒丽娘…接连几声之后,丽娘身躯微动,总算有了回应。只见她眼皮微抬,欲要抬起,却又合上,如此几次,似乎就连睁眼都要耗费极大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第一眼便是望向身前孩儿,只见那孩儿周身完好,仍被冰霜浑身包裹,心里一松,想要抬指再行弹奏,手臂便如不再是自身的一般,竟然毫不受控。原来方才行法正值紧要关头,突然天降神雷,那雷声刚猛无匹,正好克制魔琴这等异宝,雷声连连,竟然破开魔琴气罩禁制,直朝那被束缚在琴体中的魂魄冲去,似乎想要把这初生之魂彻底从世间抹去。丽娘哪里肯休,见状来不及将琴中魂魄度入孩子体内,当即横下心来将琴身与己相连,竟然把那雷威引入到自身体内。虽然保护了婴儿魂魄不受伤害,可这神雷入体的滋味可不是常人能够承受,丽娘瞬间周身全麻,五脏六腑似被重锤,再也把持不住,一口鲜血脱口喷出,脑中嗡嗡作响,只感觉自己七窍中似乎也流出鲜血,眼中模糊,当即不省人事。

    此刻再度被赵弘殷唤醒,想要再弹琴曲,把那剩余的一魂一魄召回,却发现躯体受力甚巨,手脚竟然都失了知觉。赵弘殷见丽娘仍在努力,朝着她大叫道:“丽娘助手,你此刻已然神尽功枯,若再贸然用功,只怕今日里便要命丧在此。”

    丽娘如何不知道理,只是爱子心切,其余后果却是全然不顾了。她冲着赵弘殷凄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不甘,轻轻呼唤殷郎。赵弘殷看她口型便知是在呼唤自己,可有这一罩之隔却是无论如何无法靠近,他身心剧痛,扶着墙角单跪地上,泪水早已湿了双眼,口中也喃喃叫着丽娘。二人就这般隔空相望,轻呼着对方,眼神相对,就好比眼中之人到了眼前。

    丽娘叫得几声,复又把眼神望向了身前孩儿,她知道此事不可久拖,不然辛苦召回的魂魄怕是用不得多久便又要逸走,此刻她躯体麻木,不受控制,已然无法再行弹奏。既然弹奏不成,那便吟唱罢,她轻启朱唇,照着方才弹奏的调子吟唱起来。此番吟唱,又跟方才的琴声不尽相同,虽曲调不变,可人声单调,也不能一分为三,但胜在高低音色变化更为明显,丽娘本就一副黄鹂翠音,此刻伤了肺腑,音调高低间自然生出一丝低沉沙哑的感觉,婉转回旋,似大漠孤烟的荒凉,又似绿草万顷的盎然,声调时而冲高,似要刺入那如墨黑云,直破苍穹而去,时而又俯冲回环,幽幽绕绕似要冲入那九幽之地,惊醒一个个亡魂。那魔琴随着丽娘吟唱,琴弦自行颤动,竟也能随着节奏独自鼓舞,就好像琴中藏着一个调皮魂灵般。赵弘殷依然跪坐地上,一手轻抚着身前那隔着二人的气罩,另一手拳头紧握,指缝间竟然握出丝丝鲜血来,口中也低声随着丽娘的曲调吟唱着,他的声音低沉雄宏,远没有丽娘的婉转多变,却吟唱出了一片苍茫,听得杨妈,赵匡胤与周朱三人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