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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善由种恶果

    二僧这边生气,张铎那边却也是忧心忡忡苦候。他在等候一人,一个将要来杀他的人。

    这几年来张铎等人烧杀抢掠,如此不齿行为早就被武林中人通缉。去年张铎等人在一家富户作案时,中途遇到了一位剑客,此人姓魏名琼宁,江湖人称“霹雳神剑”,剑法高绝,为人公正,遇上了这等事必然要管上一管。

    张铎等人不敌,不过魏琼宁也没有赶尽杀绝,放了众人一条生路。当时留下话来,如若下一年此时众人还是要为非作歹,他便要亲自来取众人性命。

    张铎等人回山后没想着整改,反而变本加厉,伤天害理之事照做,私下里遍邀熟识之人过来助拳。可惜名声早坏,哪有人愿意搭理。即便是绣衣居士程青衣门下,也着恼他不耻行为,放出话来要清理门户。

    张铎等人这才生出危机感,眼看日子一天天临近,逃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散吧这家大业大的又于心不忍。也算福祸相依,这次劫掠虽然遭受重创,却也让张铎遇到了广德广宁这对“活宝”,二僧经验不多,于江湖之事更是一窍不通,但功夫却着实厉害。张铎路上计算着离魏琼宁约定的日期就在这几日,便三言两语,未费额外功夫钱财便将二僧“拿下”。再花言巧语,将二僧骗上了山,本意便是要借二僧之手,除掉魏琼宁这心头之患。

    可惜这魏琼宁不知是时间太久忘了,还是众人隐藏太深,他一时间没办法找到,眼看着过了约定之日几天了,仍然是不见踪影。

    张铎手下的强盗们一看免了杀头之灾自然欢喜,张铎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惴惴不安,担心着谎言终有一日要被二僧识破,到时候少不了要翻脸反抗。

    如此这般又过了四五日,终于有放哨的小弟从山下带来了话,说是近来山下城中有生人打听山中情形。张铎听完小弟形容,知道来人正是魏琼宁,当即组织山内众人砍树削竹,设陷阱摆机关,准备给魏琼宁献上一份大礼。一切准备停当后,便差遣机灵的小弟,下山前去成立勾引魏琼宁上山。他自己则较之前几日风格一变,天天晃悠在广德广宁周围,装作一副交代后事的神情动作给二僧看,还装模作样让山中小弟去自己山下“家里”接自己的妻儿子女上山以安顿后事。二僧看到他终于开始准备几人约定好的事情,极是欣慰,前几日对张铎积累起来的一点怨气也就自然消了。

    这天午后,众人吃完午饭正自无聊,张铎也与二僧一道,汇报自己“后事”的计划,忽然听着寨门外一阵喧哗。三人所站之处较别地儿稍高,要要看见寨门外一个灰色人影飘飘然朝寨子走来。寨中众人有使得那灰色人影的,远远瞧见便认出正是魏琼宁到了,赶紧跑来朝张铎示意。

    张铎自然知道来者是谁,看着自己身旁二僧脸上颇有疑问,便装出一副沉重表情,朝二僧惨然一笑道:“两位师傅,看来张某人今日要跟两位师傅道一声别离了。”二僧奇怪,便问缘由,张铎苦笑道:“两位小师傅还记得在押送张某那晚时,我跟你们提起的魏琼宁么?”

    二僧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张铎所指,广宁道:“张大哥也别轻易言死,这魏琼宁想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兄弟报仇雪恨,我们去跟他讲清缘由,分析利弊后说不定他也认同了我们的做法。”张铎苦笑着摇头道:“两位小师父对张某如此,我真是百死难报了。但人固有一死,我等兄弟自己造的孽,自然该由我等兄弟来还。”顿了顿又道:“仇人见面,过会儿指定是要有场恶战的,两位小师傅只管旁边作观,不用出手相助我等。”说罢,将身上月白长袍朝腰上一卷,从身边喽啰手中接过一柄单刀,率着众兄弟“大义凛然”的朝寨门口走去。

    二僧与这张铎多日相处,虽说过程并不快乐,但终究有了几分情义,眼见张铎带着众人前去赴死,心中也是十分佩服。商量一下,二僧也报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心态随着张铎等人前去,想着见到那魏琼宁后说不定能以大义感化。

    张铎等人比二僧早到几步,此时魏琼宁已经走到寨门下。

    只见那魏琼宁一身灰布衣裳,料子却流光溢彩极为上乘,上面绣着流云彩霞,束腕扎腰,把个五尺身材勾勒的是匀称修长。容颜古拙,眉目算不上俊美,却显示出一种剑客特有的潇洒气质,手中一柄连鞘宝剑,剑形古朴,显是上品。

    魏琼宁眼见寨门紧闭,众强盗持枪拿棒,严阵以待,轻笑道:“寨上大王,你我一年约期已到,如今道途听闻阁下众人仍无悔改,伤天害理之事照做,如此说来,魏某灭你全寨也是合理了。”

    张铎听到这话也不害怕,他更担心的倒是二僧听出魏琼宁言语中缘由来,从而改变主意不愿相助,于是抢先应答,准备把事理搅乱再说,朝着魏琼宁嚷道:“魏先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等兄弟行为买卖也是出于生计,你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魏琼宁听后骂道:“癞蛤蟆放屁想上天,你等害人性命还说成了生存所迫,你张铎也算是江湖中说的上姓名的人了,三百六十行哪行你不能做,非要干这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勾当,还自认为理所当然,无耻之极。”

    张铎大笑道:“道不同难相谋,阁下既已打定主意要我等性命,我等兄弟也只好舍命与阁下斗上一斗了,有甚本事你便使出来吧。”

    魏琼宁听得是直咬老牙,暗道你们这帮下流胚子,我跟你们交流谈话原本还想把你们往正道上引一引,你们立个誓,表个态,表现的诚恳一点,说不定便免了你们今日杀劫。可如此情形看来,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摇头叹道:“既如此,今日里诸位是生是亡就自求多福罢。”

    说罢劲气一抖,手中宝剑呛啷啷一声出鞘,众人只见三尺清光,如云如瀑,似影似电,与魏琼宁灰色身影融成一体,照着寨门劈来。还没等反应过来,那木头连成的寨门便如纸糊一般四散飞开,真不违“霹雳神剑”的名号。门两旁几个喽啰躲闪不及,手中前几日制作的绳网机关都来不及使用便被剑气所伤。

    众人大惊,才知道来人的名声手段不可低估。魏琼宁被江湖中人称为霹雳神剑,霹雳自然是指他的招式迅捷,身手敏锐。可神剑却不单单说他剑法高绝,而是他真的有一柄“神剑”。他手中之剑名曰“落尘”,相传是先秦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那欧冶子天生铸剑奇才,所铸的泰阿龙渊二剑更是名动天下,可世人却鲜知这柄落尘神剑。只因这落尘剑是欧冶子为其弟子干将所铸,干将终生佩戴,后传于魏离,魏离再传于辛奴,剑虽代代相传,却始终未流入世间,故没甚知名度。却也正因为此,此剑才得以流传至今,让天下人千百年后仍得以目睹神剑光彩。

    魏琼宁祖上本也是铸剑营生,从师欧冶子一脉后人,后得此剑后,也谨遵师命不敢乱用。直到了魏琼宁这一代,因一次江湖仇杀逼得他不得已动用了此剑,结果落尘一出,直把寻仇之人杀个大败,后来江湖中人传言甚广,才有了魏琼宁“霹雳神剑”的来由。

    不过魏琼宁虽有此剑,却若非重要事情也绝不轻用。去年间他行侠江湖偶遇张铎一伙行凶时,手中并未持此宝剑,故张铎等人虽然战败,却并未见识宝剑风采。这次魏琼宁想着终究是要单挑人家全寨,故而才带了出来。

    话说张铎一看神剑如此锋利,当即苦水大冒。心里头先把魏琼宁十八代祖宗骂了一遍,怪他去年不使此剑,如若去年早知他有此利器,众人早就鸟兽散尽了,哪里还会遍邀人手,度这不活之局。

    此刻悔恨晚矣,只得纠结众人抵抗。他手下各堂人手这几日里本就计划着今日情形做了一番设计,此刻着忙各就各位,拉绳的拉绳,结网的结网,使枪的,耍刀的,拉弓的,抡捶的,就着地势位置,把魏琼宁团团围了起来,齐齐往他身上招呼上来。

    可惜众人计划虽然全面,却没料到魏琼宁的神剑锋利,他本身功夫便以速度见长,再加上这神兵利器的加成,真个如虎入羊群,杀的是随心所欲。绳网铁索搭在身上轻轻一削便断成两截,对付长枪大刀者更是如切瓜切菜一般,遇到那拿着重锤铁棒的,便以迅捷身法闪避,手下难遇一合之人,面前少有两息之将。

    部分强盗只是与他一个照面便身首异处,但更多的则是断手断脚,躺倒在地,鲜血激射,嚎哭不停。

    张铎外加雄志广义两堂几个堂主,是本次“围剿”的主力,开始本来是掺杂在众人之中围攻,后来身边众人渐渐倒下,不得站出来成了主力。他们几人武功虽也颇高,但兵器实在一般,又无康老哥那种粗重铜锤压阵,此刻几个堂主围着魏琼宁将将斗了三五个回合,手中兵器便别削劈的形状各异。长枪成了短矛,大刀变成匕首,更有甚者手中仅剩尺许把柄,逃又逃不得,打又打不过,只能苦苦支撑。

    广德广宁眼瞅着众人被滚瓜切菜般砍倒在地,心中颇为矛盾,他俩本是外人,此刻来到这寨中暂住也是为了圆张铎这罪犯的个人心事,与寨中众人实无交情。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此番盗众遭遇也是因其自己作恶导致,善恶有报,因果循环,造下的孽也总归要还的。

    魏琼宁杀的兴起,借着神剑之威,真的是随心所欲,无人能挡。此刻围截他的几位堂主已经是五去其三,只剩张铎与另一位雄志堂的副堂主尚有战力,却也是浑身挂彩,张铎左手五指都被削断,他的地堂刀本就需要以手臂支撑施展滚地功夫,此刻半只手受伤大是影响滚来滚去的效果,背上腿间连接被剑尖扫中,看似一处小伤,剑气却已深入筋骨,血染满身,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魏琼宁眼瞅着众头目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也是兴奋,胸中那积累了陈久的生活怨气也在这黑龙山土匪窝里释放了个遍,心中舒泰,长啸一声,准备把最后几个看着碍眼的教育一下剩下的就此放过。首先便是这个滚地虫,左一滚右一避的逃开了自己不少招数,大是讨厌。眼看着此刻他终于在翻滚间有了迟缓,心中一狠,暗叫一声:“趁你病要你命”,便朝着张铎主要攻去。

    张铎哪里还敢对抗,只想赶紧躲开这瘟神,越远越好。他也算经过大风大浪,知道魏琼宁身法迅速,当即也不敢再左右乱滚,而是直直朝后方翻了几个跟斗逃开,方向正对着广德广宁二僧。

    魏琼宁其实也早察觉到了广德广宁二僧,以他眼力,自然就观察出这两个小和尚气质不俗,虽然只粗布衣衫,但糟粕难掩其内里锦绣,眼力虽然有着惊慌与不忍,但身形却定如山岳,精神不散。是故魏琼宁赶杀这帮强盗时,才并没有急于惹他二人。了张铎的本意便是要借二人之手除了魏琼宁这心头患的,此刻自然要将二人引入战局。

    果不其然,广宁性格本来直爽天真,眼看着张铎就要在自己眼前亡死于剑下,大是不忍,随手捡起众人掉落身边的一根打水用的扁担,朝着魏琼宁剑上撩去,他本意是想把二人隔开,可魏琼宁不爽这张铎已久,眼看就要被自己毙于剑下,却偏偏又来别人生事,大为恼怒,手中神剑一转便朝着使扁担之人削来,暗想着老子先一剑解决了你再让你多管闲事。岂料广宁使着扁担却并不与他剑锋相交,只是戳点他的身体臂膀,二人以快打快,顷刻间便斗了有十数招。这下也激发了魏琼宁的兴致,立马把张铎忘了,开始认真与广宁过起招来。他俩功夫本在伯仲之间,广宁力大,魏琼宁则手快,以大力对速度,打的是你来我往,精彩纷呈。广宁几次想要停下来做解释,可魏琼宁剑招极快,根本容不得他停手,广宁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不忿。心说你自己仗着这神剑锋利,便要为所欲为,我今日里非要与你斗上一斗,教你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两人斗了几十招,相互之间摸清楚了对方的路子,渐渐的便各呈特色起来。只见广宁出手速度下降了不少,不再一味追求快速,这速度一慢下来,力道的优势便就显示了出来,剑招再快,大不了就多退一步,但是下一步的反击你可就不好受了。魏琼宁也招式也慢了不少,他深知急势不可久持的道理,剑招间多了身法的变化,以剑法用来主攻,以身法躲避对方招式。

    广宁自出寺以来,虽然打过两场架,但对手功夫普遍不高,最凶险的一场是与张铎及那康老哥的打斗,但也是受了牵制暗算居多,真打起来恐怕两人在他手下过不了三十招。此刻这第三场架就让他遇见了江湖中少有的高手,心里甚是激动,一股脑把寺里所学都使了出来,正好印证一下武功。魏琼宁也是极为兴奋,他虽然嫉恶如仇,生平比武斗殴无数,但所遇之人基本上是二流货色,他神剑一抽,一个疾步过去,对手便要身首分离的。江湖高手又自重身份,不光彩的事都是偷摸着干,他自然碰不到。今日难得一见能凭一根扁担就硬抗落尘剑的牛人,肯定不能放过,也抱着交流武功的心态,尽使生平所学。二人英雄惜英雄,打斗间自然就少了一丝凶狠,多了些许交流与切磋。

    周围众强盗早先本来急着要逃,此刻眼见广宁一人便把魏琼宁缠住,心里大是高兴。那晚间他们进攻鹰咀沟广德广宁并未显示出真正武功,是故众人虽然战败,却并未把两个小和尚放在心上。后来张铎再把二僧带回山上,众人也多碍于张铎虎威,不敢冒犯。此刻终于见识到广宁能耐,惊诧之下更多的是激动,各自三五聚集到一起,杂乱呼喝个不停给广宁加油打气。

    张铎也退在一旁哆嗦着包好了伤指观战,刚才魏琼宁快攻之下几户把他逼上了绝路。虽然之前他也遇到些生死时刻,可基本都凭着自己智力武功逃脱,是故他对自己的计谋能力也颇为自信。可面对魏琼宁这等心硬手狠之徒,更拥有无上利器,平日的计谋武功一项都使不出来,着实让他生出了求生无力之感。

    广宁这边已经与魏琼宁堪堪斗了两百招上下,魏琼宁毕竟手有神器,渐渐把广宁压制在了下风。广宁手中原本光滑顺溜的榆木扁担此刻也已是成了鱼鳞木,全靠着他自始至终不与神剑剑锋相对才能撑到此刻。不过能他能凭着一根扁担与魏琼宁的神剑斗到现在,传将出去却也要名扬江湖了。

    两人再斗几招,广宁忽的停手跳开,两手互摆,朝魏琼宁道:“施主,不打了罢,我技不如你,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丑了。”魏琼宁听闻他自称技不如己,心里大是得意,也停下剑来,笑骂到:“哪里来的野和尚,不在寺里吃斋念佛,来这土匪窝里与强盗互称兄弟,可还有半点对佛法的敬畏之心。挑事打架的是你,说不打的也是你,既然不打了,就乖乖送上脖子来让老爷我试剑。”

    广宁吓一跳,摸着光滑脑壳,喃喃道:“善哉善哉,你这剑如此锋利,这一剑下去我还焉有命在。”

    魏琼宁笑道:“没命了自然是好,叫你去了阴曹地府也多个记性,往后投胎莫做恶人。”

    广宁吐吐舌头道:“师父常言青青少年春光无限,小僧实不愿舍弃这大好年华。”

    还待解释,身边广德看出端倪,开口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想必是误会我等二人了,我们并非强盗所属,来到此地,也是为了了结本寨寨主的一人遗愿。待他家中事情处理完毕,自然是要带他到官府认罪伏法的。”

    魏琼宁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位做好事的小师傅,即是与魏某道德一致,不如你我一起,剿灭这帮山贼强盗,岂不快哉!”

    广德一听他竟邀请自己一起杀人,忙摆手道:“阿弥陀佛,此事不可,我等出家之人,岂能妄开杀戒。”

    魏琼宁又道:“既然二位小师傅见不得杀伐,那何不快快离去。小师傅修行武功俱皆上佳,这等伤阴德的小事,让魏某代劳了便好。”

    广德接道:“不可不可,小僧若离开,施主定要拿这些匪徒试剑,再造杀孽。他们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你我把他们扭送官府便是,为何非要痛下杀手。”

    魏琼宁见他言语之间眉目真诚,不似做假,嘲笑道:“两位师傅发人宏愿能到了这份儿上,真是活久见的真佛了,魏某也不好驳了二位的佛面,不如这样如何,让魏某先削了这张铎的颈上人头,你们再把这头颅拿去官府报案领赏,既免了押送苦恼,又可得个为民除害的美名,其他人等,既如你所说,也无大过,魏某今日就此放过,如何?”

    广德摇头道:“我二人既然承诺他心愿,又不能容他善终,此举也是不妥。”

    魏琼宁刚刚与广宁一战之后,心情畅快,此刻颇有耐心,笑道:“小师傅熟读佛经,思想却如此迂腐。我问你,你们送他去官府所谓何因?”

    广德一道:“自然是为了让他受罚认罪。”

    魏琼宁道:“既是认罪伏法,他去了官府是一死,免不了还要受番毒打才能入狱,我杀他也是一死,剑锋轻削,即刻便人头落地,还容他少受了许多苦楚,二位既是悲天悯人,替他着想,为何不直接给他来个快的更省人事呢?”

    广德道:“施主此言多有偏颇,凡人犯罪,必然要经持法守公之人判断,以示公正,如何能够妄谈私刑。如若人人如施主这般行为,广治之局岂不是乱了套,将来再有更多人以此为由行那私人之利,如何辩之?”

    魏琼宁不屑又道:“小师傅这般说法,便如纸上谈兵般。当今朝廷败坏,君臣无德,私相贿赂之举遍见不鲜。若张铎这般,生平抢劫无数,积累自是丰盛。待得上了公堂,尽倾财宝,难免不使那官老爷见钱眼开,改了判罚。如此这般,你等本应为民除害之举反到成全了他们官匪勾结的好事,将来他再行犯案,造下天大罪孽,你等今日善事却成了天下百姓灾难。你等既出佛门,也当知道佛祖释迦摩尼抬眼观天下,垂眉知往来的能力,佛门行事,最重因果,既然分的清因果,为何仍要一意行那不妥之事。”

    广德广宁闻听此言,再联想到前几日村人前往官府求助时的结局,亦觉此言非虚。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便生犹豫。

    魏琼宁朝着二僧身旁张铎嘿然一笑,道:“张铎,并非魏某存心跟你为难,实是你犯事害人在前,往后威胁不少,杀你一人,可保一方平安。”说着,便提着剑缓缓走来。他步数并不快,一则给张铎施压,一则也是试探下二僧仍尚否相助。

    眼看便要走到张铎身前,广德虽然心也犹豫,却仍不愿张铎丧命于此,只好伸手阻拦。

    魏琼宁见到自己好说歹说,这两个小和尚仍然是不开窍,也是颇为恼怒,心道:我与你二人开导这么久,也是可惜你等言行武功,要不然就凭你们二人扶助强盗的行为便该一并砍了,谁知你们蹬鼻子上脸,太也不懂规矩了。

    这般想着,手中宝剑便不客气的刷刷刷几剑朝广德缠来。嘴中却仍笑道:“如此看来,小师傅还是要助长这不善之人了。你等读经论道多年,却堪不破这道条约束,识不透那因果循环,如此修佛,于你何用。”

    广德眼见他神剑使来,知道避无可避,只得应战,也不持武器,单凭一对手掌,顺着剑势拍了几拍,便将来剑荡开,化解了魏琼宁攻势,却并不追上还击。同时立于当地,双手合十道:“施主训诫,小僧铭记于心,可惜小僧生时不常,天性愚钝,猜不透这因果大道,给佛门蒙羞。”

    魏琼宁不料他功夫如此高绝,比之另外一个小和尚仍高出一截。不由暗叹自己四十多年岁几如白活,同时心里也疑虑何门何派能教出如此功夫却又如此年轻之人。他这么想着,手里却不闲着,仍旧是刷刷刷三剑,这次却是直直刺来。口中喝道:“既知原因,为何执迷?”

    广德见他剑势甚急,自己贸然抵挡,怕是要被刺个透心穿,当即脚下连转,身如翻花蝴蝶,于剑隙之间从容避开。同时手脚不停,连闪带攻,突入剑圈之内与魏琼宁近身相搏,使他手中宝剑无法发挥作用。同时回答道:“小僧愚钝,悟不透施主大意。因果变化,自然之理,一时之差便是两界天地。施主以一己之念便要妄断因果,手执神器,杀伐随心,如此作风行事,小僧不敢苟同。”

    魏琼宁剑随身转,一边颇他近身之技,一边反问道:“如此说来,官府老爷们手持公器,却行那不法之事便就合乎情理了?”

    广德道:“施主此言差矣,天下官府千万,纵然个别小贪,小僧坚信大抵仍能坚守公道正义。施主以偏概全,视公正法度于不顾,偏要行己所欲之事,如此行径,才是不合情理。”

    魏琼宁诡辩道:“江湖行事,便是要图个快意恩仇,如若魏某身在江湖,行事举动还要缚手缚脚,听那高墙大院中的官家指挥。倒不如藏身市井,过个清净生意来的痛快。”

    广德劝慰道:“小僧虽初入江湖,却也知江湖有道,凡俗有规。施主一句江湖行事,非要以江湖道理来解决世间烦恼,虽是形象公正,理法上却未必占理。江湖是安身之所,却并非法外之地啊。”

    他二人手脚争斗不停,心中脑海却还要计划着如何反驳对方的言语观点,这样一来,一心二用,比之刚刚打斗又有不同。若说刚刚打斗只是以招胜招,拼的是武技功力的高低,此刻则是以智斗智,二人都想在道理上说服对方,自然而然的,自身的价值观念就融入了招式之间。拼斗间,只见魏琼宁剑法大开大合,奇招百出,潇洒如天瀑流云,随心所欲。反观广德,虽招式不甚繁复,但胜在庄严端正,拳脚之间横送直划,亦是颇具威力,旗鼓相当。

    魏琼宁边斗边道:“小师傅看似年纪刚过十?,为何思想却如此看不开,若人人皆尊法守制,受那官老爷恶气,这世间又何来有江湖一说?官府法理难断,才有江湖秉持正义,若你我习武之人皆因法理所限而对侠义之事不问不顾,练习那微末伎俩又有何用?”

    广德接道:“小僧虽年岁尚不满双十,却也常听师傅授些佛法道理,施主以武者自居,便要倚靠超出常人之能行那道义之事。但需知纵是佛祖道尊,也要以佛经教规来克己之私行。身有大能者,更要常自省之。手持利器,心存规束,方能自行公正,教育世人,使魔念不生,自得喜乐太平。”

    魏琼宁后来再述几句个人经验看法,均被广德引经据典,辩驳无理。他虽剑法超群,经历丰富,却常痴迷武技,不修思想,这点倒与广宁颇像。而广德则不同,平日里常与师父师兄等谈佛论道,口舌灵活,思想健全,如此辩论魏琼宁自然占不得理。

    二人思想武功各异,又斗了十几个回合,仍未能讨到对方半点便宜,也没能言语上训服对方。相反,双方交流中也各知对方思想坚定,实难分个高低,这打斗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二人似有默契般,魏琼宁撤了剑,广德也停了手。

    魏琼宁打斗到这里,其实屠寺灭寨的打算早就淡了。一来他今日随心所欲杀够了人头,还能与二僧这江湖少有的高手交手论道,本来就是机缘。二来听了广德劝慰,觉着多少也还有些道理,朝廷虽乱,但自己僭越法制,以一己之私想便妄图主持公平正义,本就不合法制,如若此番杀伐太多,难免不被官府后续纠责。故而此刻停手不斗心中也极是舒坦,他朝广德拱手道:“小师傅生于乱世却也能受如此教养,看来出身非俗,敢问高姓。”

    广德唱诺还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小僧法名广德,这位是我师弟广宁,我师兄弟二人皆出于悬济寺,此番受恩师之命,出寺来做一番江湖历练,行善助人,积累功德。”

    他这话一出,身旁众强盗无动于衷,悬济寺微名在他们耳中自然是平淡无奇,可魏琼宁一听,却是心起涟漪,抱拳施礼问道:“小师傅所指师门,可是依黄河而建,背靠龙王窝的宝刹悬济寺?”

    广德见状也赶紧回礼道:“正是我等师门,想不到小小寺名,却也能被施主耳熟。”

    魏琼宁哈哈大笑道:“难怪小小年纪便修的如此思想。南岭鬼道竹仙教,燕云巨派通天门,难及千年悬济名。要说贵宝刹是微名小寺,天下间可就没有名门大派了。”

    广德广宁听闻此番言语,相互对望一眼,面面相觑。他二人从小长于寺内,要说对悬济寺的熟悉程度,怕是没有比二人更清楚的了。寺里有几间房,几片瓦,几个和尚,几卷经书,几串佛珠,乃至于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几乎可以如数家珍般倒背如流。可想来想去也只记得自己的师门是个破落不堪的小小寺庙,从没听旁人提起过师门如何如何了不得。

    魏琼宁见二人天真脸上现出懵懂之色,不似做假,又试探性问了一句:“两位小师傅真不知江湖中宝刹的威名?”

    广德广宁二人一齐摇头,动作整齐划一。广德向魏琼宁双手合十唱了个诺,道声阿弥陀佛,小僧愿闻其详。

    身边张铎等人看着他三人先是过招,然后是论道,这会儿又论起师承门派来,颇觉无奈。可惜魏琼宁这大魔头就站在身前,没表态谁也不敢先溜。万一引这魔头不快,便又是一番杀劫。尤其张铎,他与二僧相交日长,也只知道二僧出于悬济寺,但这悬济寺究竟何门何派,有何特别,他也无从得知。此刻来了兴趣,眼看着魏琼宁要讲述,想着反正逃也逃不走,不如多听些长些见识。

    魏琼宁微感滑稽,有朝一日竟会碰到他一个寺外之人给寺内人讲述人家寺庙的历史,颇有喧宾夺主的嫌疑。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想来贵宝刹开寺太过久远,许是寺内僧众也要忘了,魏某也仅是道听传闻。相传汉光武大帝即位时,天下动荡初定,那世间妖魔鬼怪趁着国运不济,纷纷出来作乱,百姓累为所害,苦不堪言。虽正道卫士有屠魔之举,然魔物众多,数之不尽,杯水车薪难以起效。如此数十年后,有个浑人自西方来到中原。传闻他身长丈二,红脸赤目,须发皆无,如鬼似魅,操一口无人能懂的方言,便在黄河边上修屋搭舍,扎根下来,因其鬼怪形状,外人莫不敢近。如此数十月后,屋舍始成。

    后来周围邻人渐渐发现村里镇上时现魔怪踪影,倒不伤人,皆是匆匆望那僧人的屋舍而去,一旦靠近,便是身形俱无。如此过了多半年光景,方圆千百里内竟然魔物尽去。周围人尽感激,有胆大者便前往拜谒,了解到此人自称毗湿摩,来自遥远西方一个叫身毒的地方。因见中原大地频遭魔怪袭扰,甚是痛心,便立下宏愿发誓要除尽恶魔。在身处之地搭了一座摩耶婆柯阵法,可吸引方圆千里魔怪来投,一旦入阵,便要被阵内禁制绞杀。周围人众感其大德,便称其降魔之地为宏济之门,寓意宏济天下之意。相应的追随者逐渐多了起来,那毗湿摩也是无所保留,有问则答,有求则教。自此宏济之门便逐步发展,百年间便有了独贯天下的气势。直到唐明皇后期,天下间发生一次史无空前的正魔之战,宏济门在此战中大放异彩,但也首当其冲损伤最是严重,直到最终天魔伏诛,跟在毗湿摩身后的仅余两名弟子。于是毗湿摩便以此二人为根基,开宗立派,当时佛宗盛行,因其形象类似头陀,便自称禅林宗派,更名宏济门为悬济寺,寓意悬威济世,也有为天下苍生甘愿舍本身性命之意。

    毗湿摩生享七百余载,坐化后传道于开宗二弟子。往后几百年,治寺严谨,代代禅师高僧辈出。寺内遵守祖制,各代均是双脉相传,一脉曰持国,一脉曰增长,持国主政事,常管经营,增长重武修,统理规罚。两脉的主事之人,对外称为佛门金刚,佛法武艺均是登峰造极,冠绝天下。”

    广德广宁听到此处,相互对望,心中豁然开朗。

    魏琼宁继续道:“可惜寺内僧众行事低调,皆是苦修之辈,无甚雄霸天下之意,故江湖所知者不多,但武林中老辈之人,凡有些本事的,皆视贵宝刹以为正道领袖。相传宝刹内自建寺之初便流传下来的摩耶婆柯阵法如今仍在,此阵有大能,对外可以辟邪驱魔,作为护持,其内更是镇压了一柄当年天魔横世时的绝世魔兵,一旦现世,便可能荼毒天下。”

    广德广宁又听个一知半解,自己二人寺中生活多年,可从未听说有何古代流传下来的阵法。而至于武器兵刃,僧人们平时也只习练一下十八般兵器,并无听说过有甚魔兵利器,心中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竟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魏琼宁故事讲完了,便朝二人僧抱拳行礼道:“早年间魏某走南闯北,高手异人会面过不少,对自己能力颇有自信。但今日得见名门大派子弟,才知天下俊彦多貌,今日若不是有这柄落尘剑,怕是比两位小师傅是要大大不如的。”他绝口不提自己私刑到底是对是错的问题,只是说明几人功夫相差几何,显然是对自己的逻辑深信不疑,修武不修心,重杀不重规,后继一生功夫也难以登峰造极,等到最终认识到自己修习中的缺陷想要悔改时却早已垂垂老矣。

    广德广宁也赶紧客套的回礼不跌。魏琼宁转过身来,朝张铎一伙道:“今日魏某前来,只为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可惜方法不当,杀了过多喽啰,却未伤得你这罪魁祸首。现在既然有悬济寺高僧代为惩恶,便暂且留你等狗头,若改日魏某仍听闻你等非法作乱,即便魏某追逐你们到天涯海角,也要除恶务尽,不留一人。”

    张铎等人连忙抱拳施礼道:“魏先生大恩,我等自当铭记,从今往后,却是再也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魏琼宁点点头,又朝广德广宁二僧一抱拳,扭身便出了寨门。当真是霹雳作风,一刻不停。

    众强盗远远瞅着魏琼宁走的没了影,才敢行动起来。其中有些胆小的早被吓破了胆,裤裆内屎尿齐流,软瘫在地,动弹不得。有那神智尚为清醒的,喧哗着,吵闹着,各自分工,将被魏琼宁神剑削断的躯壳一一拾掇拼凑,摆在地上组成一具具尸骸。由于寨子处于山腰之地,多以山石为主,地上血液无法渗到地下,竟然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个小小血坑,周围满是血腥之气,驻足此间,真如个修罗炼狱。地上断手断脚全是,想要身归原主已是不太可能,只能大概做个拼凑。大家粗粗一算,就这时间不长的一场战斗,强盗团伙已经去了一半,其他活下来的受伤断肢的不少,景象凄惨。众人因为抢家劫舍走到一起,历经时日,相互之间却也生出了些许真情实感。此刻眼见平日里熟悉的朋友倒在血泊之下,心中凄然。更有甚者,家中亲兄弟一起干这营生买卖的,此刻眼见自己亲人横尸在地,没了生气,悲戚声更重。

    张铎看着众人摆在他身前的尸身,各个愤怒狰狞,咬牙切齿,惊慌失措的表情停留在脸上,记录着每人临死前的不甘与悔恨。他虽经历各种阵仗不少,心智异常坚定,但仍未见过如此惨败景象。想起魏琼宁的告诫,又想到二僧与魏琼宁的对话,此刻面无表情,眼光呆滞,恍惚间对自己过往行为甚是悔恨,这些兄弟虽与自己无多大深情,自己平日里也是多以利用为主,可眼看着平日里鲜活脸面灰沉沉齐刷刷盯着自己看,就像那地狱里不甘枉死的冤魂,向他这个始作俑者在无声的诅咒。他脸色沉重的呆呆朝二僧一抱拳,道:“今日多亏有两位神僧相助,我等才免被灭寨。往日里张某糊涂,不识得积德行善的道理,只想着纵情所欲,才得了今日的现世报,寨中兄弟罪有应得,难怨旁人。明日里我便让大家撤了行头,拆了屋舍,各回各家。然后任由两位师傅把我押送官府,任听发落。”

    广德广宁正心底默念往生咒,助各死者超脱往生。此刻听闻张铎终究是放下了自己的贪恋,心里着实为他迷途知返而高兴,当即齐诵阿弥陀佛。广宁心直,向张铎问道:“张大哥想必是已经安顿好家属了?”张铎听闻,哈哈大笑着摇了摇头,与广德对视一下,广德心思缜密,已经猜的出他先前狡狯,无中生有的诡计,心中暗笑,却也不点破,跟着笑了几声,暗地里用手戳戳广宁,止住他的言语。

    众人处理地上遗留的尸身,该火化的火化,该土葬的土葬,一直忙到繁星满天,立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坟包土堆,总算得叫各个死去的兄弟魂归土里了。接着又邀请广德广宁念了一遍往生经咒,完毕后将寨中珍藏的美酒佳肴摆满地上用作祭祀,经就气一冲,山上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味淡了不少。众人也无心吃喝,三五成群围在一堆堆篝火旁边干坐着默哀,无甚言语,山周围枭号鸟叫,鸦鹊乱飞,衬托着阴森森夜幕下一帮肃穆的人众,气氛萧杀。

    一直坐到子时前后,才听得张铎长啸一声,震动山野,似将胸中闷气尽喧而出。然后他又恢复了往常表现,笑着朝众人大声道:“众位兄弟,古语有言“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似我等草莽之人,虽干着绿林的营生,却实在不该不顾伦情纲常,纵情劫掠,稍有不从便屠村灭庄。以至于天怒人怨,才有了今日我等死局。”

    他环顾一周后,又道:“张某今日里思考良久,我等过往作为委实不该。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借了广德广宁两位小师傅之手,留得我等贱命,使我等尚有残生来救赎罪行。我已决定,明日里便解寨散伙,大伙各自下山,此后余生,多行善事,补全我等人生不义之举罢。”

    说完后也不等众人议论,转身朝着自己屋舍走去。众人今日受足惊吓,活着的都在庆幸自己前世里的福报,早就有了逃离之念,听闻张铎这么一说,大半人心里都无甚反对,渐渐散了,回去修整准备了。

    广德广宁二人也回屋坐定,诵经念佛了一顿,颇觉心中难以清净。广宁便开口问询道:“师兄,你我今日面对众人争斗,却一味作壁上观之,也不知是对是错,怕是来日里见了师父要被责罚。”

    广德也叹道:“世间百般经历,善恶对错本就难分的紧,你问我的看法,我亦不知。你我虽然身在佛门,从小便受佛家礼法教规,可毕竟经历甚少,哪能事事皆洞明。佛祖眼观三界,可辩往来,不也要学那佛家真法,德法并重,才能止恶扬善。故今日里魏先生虽然出手狠辣,我等亦没有阻拦,可却因他之行,散了一寨害民之众。若无他这般杀戮,恐怕凭你我二人嘴舌,实难劝散。”

    广宁点头称是,道:“如今只盼众强盗散后多行善举,不要再聚众生事,小僧我愿为他们终日诵经。”

    二人各自唏嘘一会儿,准备就寝,忽听得屋外一阵稀碎脚步声音,隐约间见着窗外火光咋现。广德只道是众人燃起的篝火引发了山火,恐火头势大不可收拾,连忙披衣开门探望。岂料就在他拉开门瞬间,数十枝又细又小的物品黑压压朝他急射而来,也亏他自小修习武功,心灵眼明,黑暗中虽然看不清物体,却感应到了临身的危险,也不及思索,心随身动,身体直直朝后倒去,使一招铁板桥欲避开来物。

    可惜来物速度甚疾,广德铁板桥下的虽快,却终究无法全面避过,一个射中了他左肩,一个射中了他膝盖,且各个势沉力大,几乎要把他身体贯穿。

    广德大叫一声,仰面便倒了下去。床铺上广宁本来也在穿鞋穿衣,欲与广德一同出去看探情况,忽然看见广德极速倒地,跟着一声痛叫。广宁听出广德声音与平日有异,可惜房间内灯光黑暗,看不清广德究竟如何,便要过来搀扶。

    广德人虽中物,可心思仍然清明,怕广宁也着了暗器,忙冲他叫一声:“莫要过来,速速关门。”广宁识得情势不妙,长腿伸出,一脚便把半扇门踢上,接着便听到有物体如雨打荷叶,咚咚声不断,尽数射到了门上。广德倒地之处正好在门槛以下,将将避过了这波袭击。

    广宁吓个半死,忙俯身猫腰,一把将广德也拉到门后,并快速将另一扇门也关了起来。

    此刻屋外已经嘈杂起来,有睡得晚的人也发现了屋外情况,准备出门查看,尽数被候在屋外的人射杀。

    广宁眼看两人暂时还算安全,连忙查看广德伤势。此刻广德身上衣服已经被半数染湿,拉开广德衣襟袒露胸膛后发现,左肩肩井处有一小洞,却不见物体。屋内灯光昏暗,广宁连摸索带细辨才发现那物体竟然贯穿了广德左肩,前胸进后背出,再翻过他身一看,广宁不禁咋舌,感情那物体竟然是一根小箭,箭头极是锋利,此刻已经射穿了广德肩背,仅余一根箭头在背后。

    师兄弟二人自小在寺院中多学急救治伤的法子,眼见此刻广德疼得咬牙切齿,广宁随手摸了一根木棍塞到他嘴里,朝广德道:“师兄暂且咬此木棍忍着疼痛,待我将这箭头拿出与你治伤。”说罢手不停留,一掌拍在广德伤口处。他用劲巧妙,看似劲大,却能将体内气息控制在伤口范围,真气化作一丝,直直朝那箭头撞去。只听闻“噗”的一声,箭头便朝后射出掉在了地上。

    广宁举目朝那箭簇看去,只见那箭通身长约八寸,箭身漆黑似是铁器所制,箭头颇为锋利,灯光下隐现寒光。广宁暗叫一声佛祖,难怪有如此威力。他自然不识得这箭来历,此箭长约八寸,通体铁质,正是当时军中的连弩所用。那连弩相传为诸葛孔明所创,可接连发射箭矢,威力本就极大,待到了唐朝军中进行结构改制后,所用都是铁箭,一弩射出可达百丈,破甲开膛极是恐怖。

    随着那只箭被逼出,广德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似随着箭被一并带走了,疼得直管吸气,五官拧成一团。伤口中有血汩汩流出,广宁看到稍觉放心,总算没伤着主要经脉。顺手从包囊中摸索出师门刀伤药来扑撒在伤口上,那药极是灵验,药到血止。广宁再撕衣襟下摆,给广德做了番简单包扎。他这会儿耽误功夫,外面已经是烽火连天,哭喊痛叫声不断。

    这事还要说回到几天前,鹰咀沟二人前去渑池县衙里请求派兵的时候。那二人虽糟了无端的恐吓,最后无功而返后,县衙那里却并未就此遗忘。那县令正愁着如何应对护圣军都指挥使赵弘殷的“奉旨剿寇”之行,可巧二人给他们提供了线索,想着若是能将这黑龙山土匪剿灭,于己来说自然是大功一件,将来升官金爵不在话下。

    于是在诓走二人后,他当即与县尉商议等人商议对策。考虑土匪势大,生怕行事有误,十足细细计划了一番。先是派人探查出具体位置、进山线路、山中暗哨,接着又快马加鞭,朝州府调动驻军,增强人马,更是请动了州府的弓弩兵来相助。

    这日根据探子描述,听闻山上呼喊叫骂,兵器之声明显,且血腥之气直冲,知道强盗窝里肯定是发生了变故,当即带领府兵趁着夜色摸黑上了山。

    官军平日行军打仗颇有章法,别看打南蛮北夷不行,对付这帮山野之民可是绰绰有余了。他们来到山上之后,恰好是寨里强盗们大部分刚刚回屋之际。先头弓弩兵将几个守夜烤火之人几下便射成了筛子,接着便四下里将寨子整个团团围住,众兵丁点燃火把,浇上火油,分分朝屋舍扔去。那屋舍多为竹木,遇火即燃,众兵将随即守在外面,见着出门救火的人便是一通乱射,根本不留活口,凡是出门之人皆被射死,躲着不出之人眼看又要被烧死,上天无道,入地无门,众强盗几乎绝望,除了哭喊乱叫,别无他法。

    广宁帮着广德裹好伤口,正要扶着广德起来,忽听得广德又低低惨叫一声,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一旁歪去。广宁赶忙扶住,举起桌上油灯一照,简直头皮炸裂。原来广德膝盖上还有一箭,只见箭头穿入膝骨寸许,显然已经射穿了膝盖,卡在了上下两个腿骨间,几乎把整条腿穿成两半。

    广宁暗叫一声阿弥陀佛,这下他可不敢用功逼箭了,刚刚那下只因广德伤在肩头,虽然被前后刺穿,毕竟是血肉居多,涂上师门秘药,仅需数日便可脱皮结痂。可这支箭直接射穿了膝盖,稍不留神便可能造个广德终身残废的结果,他哪里敢下手。

    正急得抓耳挠腮间,听闻到寨子外面忽然间各屋强盗齐齐发喊,接着便听到墙倒屋塌之声,四周脚步声立马乱了起来,广宁猜想是众人终于经受不住被烧死的命运,准备反抗一二。紧接着便听得流矢的尖利哨声,呼啸着朝左右冲出的强盗射来。有那幸运的强盗,被射中头眼口鼻等要害,顷刻间倒毙,有不幸的,被射中躯体四肢,逃不得,躲不了,被熊熊大火包围,直个个烧死在火中,又一时间不能烧死,翻身打滚,哀嚎声震天。仅有少数几个人趁着对寨中地形精通,猫着身,或爬或奔,躲过了利箭火灾,却又躲不过早已合围在一起的官兵,一一被擒住。

    广宁眼看着屋外火势越大,屋内也是浓烟滚滚,屋顶枯草干柴已经开始燃烧,二人再不走,怕是有性命之忧了。他找了两块木片,给广德腿伤简单做了个包扎,权做固定。然后把广德负在背上准备冲出。他只知道屋前有人虎视眈眈,但尚不知外面的就是他们一直想着把张铎送交的官府兵丁。广德疼痛间神智仍是清明,知道这样出去顷刻间便会被射杀,拍了拍广宁让他以地上的桌子开道。只见广宁先是伸腿将地上一张方桌勾起,然后朝门口腿一甩,方桌便直接破门而出,桌子带起的疾风把屋前的火墙也冲开了一道小口。广宁就借此机会,以桌子为开路先锋,紧随其后,用上轻身功夫冲了出去。

    早就守在屋外的众官兵只见一个黑压压的物体破过火墙迎面朝众人飞来,也是吃惊,忙将手中弩箭尽数射出想要拦截,排在前面的几个官兵更是吓得停止了射击,或蹲或闪准备避开来物。

    广宁也就是趁此稍乱的空隙间,一冲而出。他第一口气直接高高跃起,跃过了门前火墙,前面官兵正忙着应付桌子,也没能顾得上他,躲过了被当成活靶子射死的命运。紧接着再提一口气,自火墙外再次跃起,准备一个起落再避开前方主力,岂料跃起后高处往下看才发现四周火把林林总总,早就围满了人。借着火光,广宁也看清了下头众人,穿着军服军帽,手中长枪直立。广宁还纳闷何时来了这么多官兵,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大家射杀。就这思索间,下头官兵已经发现了他这个飞来飞去的人,瞬间各种箭矢就朝他招呼过来。可怜广宁只跃起了一半不到,胸中真气便泄了开来,只得仓促间朝众人落下。有那就在他脚底之人一看他劲头已尽,纷纷举起长枪,准备给他来个透心凉。

    好在悬济寺功夫了得,广宁轻身功夫虽然不佳,但眼看着就要踩到枪尖的瞬间,脚下真气灌注,凭借着一双薄薄鞋底竟一下直立立站在了两杆枪尖之上,紧接着双腿连旋,将周围刺过来的长枪踢的东倒西歪偏离了方向,然后才背着广德直直压到了下面一波官兵身上。这下从高而下又是两人之重,力道颇大,把三五个压在身下之人压的是哭爹喊娘。周围官兵一看有自己人滚在一起,也不敢随便乱刺。

    广宁脚踩到实地心里才一颗石头落地,心里也着实为刚刚莽撞举动后怕,稍有失足,今日师兄弟二人可就要横尸当场了。趁着众人乱糟糟之际,广宁一个罗汉翻身站了起来,又连忙把广德也搀扶了起来。然后朝众人直摆手,口中呼喊道:“各位官兵大哥且莫动手,我等皆是无辜之人,各位擒我伤我可是有所误会,望能停手容我等说明一二。”

    地上几个被压倒的官兵此刻也爬了起来,各自把地上长枪拾起,其中一个官兵头盔上插了两根鸡毛,众兵之中也比较显眼,看来是军士中的头目之类。他指着二人骂道:“好你的两个不长眼的强盗,剃了光头充和尚么?土匪窝里,一丘之貉,也敢跟爷爷们叫唤冤屈。来呀,上头有令,凡生擒者赏银百两,射杀者得钱千贯。兄弟们一起上,拿下这两个恶贼,将来分钱分银人人有份。”

    众官兵趁着人多早就跃跃欲试了,大家合围在一处长枪弓弩容易伤着自己人不好使用,纷纷抽出长刀佩剑朝二人劈砍而来。广宁大惊,心道为何这帮官兵竟然比魏琼宁还要不讲理,不分好坏便要把二人一齐擒杀。他赶忙负起广德,脚下连闪,躲过了朝自己攻来的几刀,接着一手扶着背上广德,单凭空手或拍或按,将劈来的刀剑一一荡开。但周围官兵何其多,他又要护着广德不受到伤害,不能翻滚腾挪,战力大受影响,不出三五下,身上已经是小伤不断了。广宁寻思这样下去二人必死无疑,脑中一热,准备拼着全力再跃起一次,万一逃的出这众人合围之处便有了生机。脑中想着,脚下便自然生力,负着广德便跳了起来。

    这一下跳起了二丈左右,已经把众人高高甩在脚下。可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这帮官兵平日里与土匪强盗争斗不少,训练有素又经验十足。几个后排的官兵一看他跃到高处,当即便将手中长枪对准他们投去。广宁无法,只能再两腿旋踢,将长枪一一踢开,但这一口气也就到头了,只能再次落到人群中准备与官兵肉搏。

    广宁刚刚站定还不等他有下步动作,突然一张大网直接当头罩来,这下四周里是明晃晃的枪尖,头顶又是遮天蔽日的大网,纵使广宁有再大本事也避不开了,直接被罩了个结实。立时便有十几个兵丁拉着网绳,来回跑动交叉使力,便要收紧网口。那绳网全是用三指宽的麻绳编制,坚韧异常,专门用来擒拿这些江湖人士,寻常人拿起来都算费劲,这么罩着,别说逃跑,就是扯断撕裂也不可能,除非有魏琼宁那等宝剑。周围兵丁把枪尖对准了二人大呼小叫,恐吓呼骂,吓得广宁也不敢再挣扎,就这样二人被擒了下来。

    此刻远处仍乱乎乎的,有那滚倒在火中仍未被烧死的在低沉的呻吟着,身体已经没了动静。更多的是刚出门就被射倒的,正好倒在火焰之外,烧不死却又动不了,一个个快被咫尺火焰烤成了焦猴子。似二僧这般能够逃出来还被生擒的人寥寥无几,对比那些死伤的已经算是优待了。

    广德广宁二人被困在网内,神色木讷,他们不知为何本来秉着公道法尺的官府,为何行为比魏琼宁还要恶毒,竟然丝毫不顾众人死活,一概便要乱棍打死。周围的人,脸上都呈现出一片激动,激动的隐现狰狞的神色,好似饿狼见了血肉,每杀一个人,便要激动的大声喊叫,因为那是几千贯钱的诱惑。这场杀戮,对于他们来讲并无任何为民除害的使命,有的只是一次被当做挣赏钱的天大机会。而他们二人之所以被保全,也仅仅是生擒得钱要比灭杀来的多点。

    广德受到的冲击又远比广宁来的严重。他自小聪慧,广宁还只知道捉虫玩泥之时,他已经能跟着师兄师傅背诵那无量心经,到后来随着年纪越长,所学也越多,师长格外看重栽培,自身亦是苦学不辍,虽未得道,小小心里却早已形成了价值观点,道法观念。他先前与魏琼宁的一番对答,也即是他本身思想信仰的提现。只可惜他这信仰刚刚说服完别人还未半天,便被现实击打的支离破碎。平常人一生都难遇到的情景,他一个少经世事的少年人一天之内便经历个遍。原来所知的是非,善恶,因果皆通通因这一场变化而没了意义。加上身中弩箭,虽未中要害却致使他元气大泄,胸中混沌,一口气排不出,脑中又不清,若不是自小佛门清修来的底子,怕是就此便要走火入魔,堕入那无边地狱。

    屠杀还在继续,也没人理会他的心事,身边广宁整个头都藏了起来,他这佛家高弟自小受的是晨钟暮鼓的安宁,听得是天籁梵音的吟唱,求的是广善有为,喜乐祥和的极乐世界。却哪里见过释迦摩尼成佛时的诛邪炼魔景象,何曾想过菩提树下白骨累,黄泉河内玉莲生的道理。

    又过得了小半个时辰,这番屠杀终于告一段落,寨中再无哭喊之声,官兵们放的火也小了许多,寨子的各个屋舍已经被烧的一塌糊涂。部分官兵开始了最后的“扫荡”,捡那烧不烂的金银铜器,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兴奋的笑声。

    再过得一会儿,有人过来把广德和广宁从网里押了出来,浑身用麻绳铁链缠了个结实,另有张铎等数十人众也是没能逃出,但起码生存了下来,被一一绑好,用一根铁链穿着众人,众军士起拔,开始下山。广德腿上中箭尚未处理,但官兵毫不理会,鞭抽棒打将众人往山下赶,可怜广德瘸着一腿,只能靠着一腿,倚靠在广宁身上,艰难往山下挪。好在他功夫扎实,尚还忍受的住。

    待得下了山后,众人发现,原来山下还有一半队伍,火把点点,把周围照的铮亮,刀旗赫赫,队列齐整,正在整装待发。

    山上山下队伍合为一处后,按着编制站好。接着那渑池县县尉骑着高头大马,从人后逶迤而来,不断与众人恭谢道贺,到了数十个“强盗”面前站定,手中马鞭指着众人骂道:“我把你等腌臜的响马强盗,放着好端端日子你不享,非来干这等不入流的买卖。我乃渑池县尉,奉了招讨使赵弘殷大人之令,前来擒你,今日你等落得我手中,也不算是冤枉。”骂毕,指挥左右道:“来呀,把这一帮土匪之徒给我拖在马后,好生照料着。”

    众人一听又有好戏可耍,齐声欢呼,早有骑马的军士用长绳一头捆着强盗双手,一头挽着马鞍系好,然后忽的一抽马匹,那马受痛嘶的一声便朝前狂奔,后面被栓在一起的强盗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拉着跑了起来,可人腿难及马力,没几步便被拽倒,拖地而行,惨呼不断,众官兵看的是哈哈大笑。

    其他官兵如法炮制,待到轮到广宁时,那头上插鸡毛的小头目上来跟县尉声道这厮腿上功夫不浅,怕是拖不倒他。县尉听闻冲着二僧哈哈狞笑道:“把他二人腿脚绑上,我看他失了腿脚还如何跑的起来。”

    广宁浑身被缠满铁链,无法挣脱,只能纵由自己被捆住了腿脚,嘴里仍不断叫着冤枉,那县尉恼怒道:“佛门之徒,不好好在寺院里吃斋念佛,也下山来干这等恶毒事,罪加一等。”说罢一鞭子抽在广宁嘴上,广宁双唇立马肿了老高。

    众人绑好广宁又去绑广德,广德本来就倚靠自己独腿撑着,那过来捆绑之人出手甚重,一巴掌推到广德受伤的肩上,广德肩上一疼,腿上也没站稳,一个趔趄便摔坐在地上。广宁一看,忍着嘴上疼痛朝县尉嚷道:“大人高抬贵手啊,我师兄腿上带伤,拖不得啊。”他哪知那县尉和众官兵一样恶毒,那县尉举起鞭子便是对他劈头盖脸一顿抽打,边打边骂道:“他奶奶的,这当时间你知道求饶了,早知有此报应你投这绿林做甚。”左抽右打是十分快意。

    那本来捆绑广德的官兵也摸到了广德膝上铁箭,也还算有良心,跟那县尉讲道:“回大人,的确是伤了膝盖,不宜捆绑拖拽了。”可惜县尉并不为所动,狞笑道:“对这等腌臜之徒,你发甚么善心。他不是伤了膝盖么,那你就单给我绑了那条伤腿,给他来个绝膝解,也让他长个教训,再不敢做这等歹事。”那官兵听了无法,只得将绳索把广德受伤的腿系牢。广宁一看,这要是被拖拽着伤腿来来去去,怕是不出一刻便要给撅断了,赶忙从地下滚了起来,叫嚷着使不得,朝广德冲去。可惜他未蹦两步,后面骑马的骑士便策马朝反方向冲去,广宁双腿本就被捆着,被这背后一拖,立马朝前摔了个狗啃泥,接着便被倒拖着飞奔起来。那路上碎石树枝颇多,没几下广宁背上腹部便被划的道道血痕。

    可怜广德也随后被骑手拖倒,栓他的绳子仅绑在了他的伤腿上,经这么一拉,广德立马感到钻心的剧痛袭来。他膝间本就卡着一支铁箭,横在上下腿骨之间,这下又小腿受力,顷刻间感到整条小腿都要被从身上扯了下来,膝骨旁边的筋肉都似是要根根断裂。广德几乎把自己的牙口咬碎,可前面那奔马却越跑越快,丝毫不见停歇。他先前本就受伤不轻,再加上后来身体心理接连受创,心智早已混沌,此刻再受这非人的待遇,胸中憋闷之极,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脑中如进热油,轰然作响,身体上的疼痛再也感觉不到了,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要飘出躯壳,恍惚间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这么想着,他另一条腿奋起余劲,将脚尖勾住了拖着他的麻绳,用力缠绕了两圈,使得双腿之间受力均匀了些,接着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