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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圣入凡尘

    第二日早间功课一完,大苦禅师便将自己的两个得意弟子,法号广德与广宁的两位僧人叫到了座前。

    两位僧人年纪不过双十,一色茶灰僧衣。只见那广德剑眉星目,眼中灿烂如云霞,挺鼻高悬如山岳,庭骨丰腴,立若松柏,气定神闲。那广宁则是浓眉虎目,头耳嘴鼻自成圆,性喜滑稽难安分,混若璞玉,不经雕琢,天真自成。只是二僧均是面显菜色,怕是寺内斋食一般。

    大苦禅师详细介绍了下山历练的一番事项后,慈祥的看着两位爱徒,道:你师兄弟二人,自年幼便长于寺内,清规戒律守了十几载,实在有违少年心性。玉不琢不成器,此番下山历练,也算涨一番见识。寺外繁华景色,一朝失足,难免不堕红尘,你二人务必相提互协。寺外能人异士、卧虎藏龙者数多,不似寺内方圆之地。你二人神通初成,切不可自大生事,却也不能见恶不管,早晚功课莫不可荒废,佛门戒条需谨记心间。凡事不可太过,缘可而止,建功立德本是善举,一味追求则起了功利心,反而落了下乘。闲言无他,务必平安归来。

    二僧跪拜行礼后退出主持禅房,各自回屋收拾行囊。出家人生活清苦,除了几件青布僧衣,檀木念珠外,却也没有好收拾的。当天午后,两僧拜别一众同门后就此出寺,走上了济世之路。

    两人自出生以来,便是在寺内度过,平日所见所闻,除了师傅师兄,便是晨钟暮鼓,偶尔一两个香客进寺来奉香拜佛,也是负责外事的师兄弟们接待了,是故对这世间俗事知之甚少。此间刚出寺门便立马没了方向,又怕守门师兄笑自己没有主见,当即二人决定先远离寺院再说,沿着门前小道渐行渐远。走了小半时辰,回头望时,早已不见了寺门。

    广宁生性活泼,一见没了旁人,笑嘻嘻拍了拍广德,道:这次师父准许出寺历练,可真是咱两莫大佛缘,你没见早间广善等听闻之后的羡慕神色,哈哈。你看这世间景色何其漂亮,你我才行走几步,繁花异草便见了许多,要我说,我们先放纵几日,好好体会体会山水之色再行善济世不急。

    广德性格稍微沉稳,撇了广德一眼道:师弟你这是出门着急,忘了带着师父训诫了吧。

    广宁正瞅着路边一桩残破石碑,那石碑已有些许年头,碑上风吹水蚀,隐约可见“绳池县”几个字。听闻广德训诫,随口道:善哉善哉,所谓大道脚下走,师父心中留,我广宁生来最敬师父,平日里师父打个呵欠都提点着,哪能忘了训诫。

    广德道:你休要贫嘴,你我二人均无经验,此番出来尚无目的。就连今日的吃住行走,都需考虑,还哪有情致观景游玩。

    广宁一指石碑道:我以为你早有计划呢,你既也没想法,不如我们先去这个绳池县如何?广德自无异议,二人便即踏上了去往绳池县的道路。

    走不了多久,出了林间小路,二人开始上了官道,官道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自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向耶律德光献州称儿,得了太宗赏识,建立了晋国,庙号高祖,改元天福,定都洛阳,成了一国之君。时至今日,已经二年有余。

    中原连年战乱,藩镇割据称王,此起彼伏。石敬瑭一介武夫,打仗征伐在行,治国理政却是疏漏颇多,加之黄河水患无人治理,千里沃野,本应是天下粮仓所在,现如今却是饿殍遍地,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食儿卖女者也不在少数。沿河百姓不胜水难,又恐惧北方契丹人,只能往南迁徙。

    而广德广宁所走这条官道,往东南可直通洛阳、汴京,天下虽乱,但毕竟天子脚下还算安宁,大批移民也都经此路而南下。

    一路走来,二人所见尽是衣衫褴褛之人,面枯肌瘦,黄尘满脸。棉衣破布经雨淋汗浸,再被日头一晒,酸臭可闻。加上官道之上,来往车驾马匹众多,尿粪遍地,臭气熏天。更有年幼孩童,咿呀学语,哭啼不绝,蹒跚跟走。道上枯骨饿殍也是不在少数,有新亡的,或仰躺或屈成一团,黄皮包骨,死状凄惨。有早薨的,尸身早已破败不堪,蚊蝇蛆虫在尸身上竞相追逐、更有黑鸦啄食腐肉,路过众人纷纷绕行而走。此情此景,如若杜子美在世,必要奋笔疾书,痛词那朱门之士不顾民间疾苦。

    出家人心本良善,二人寺内生活虽然清苦,偶尔还吃不饱饭,但毕竟佛前安宁,寺内虽产业不多,伙食僧人却也日常种菜养瓜,不使众僧吃不上饭。故哪能想到天下苍生如此悲怆。见此情景当即不顾脏臭,扶老携弱。见那孩童饥饿难耐,哭声悲凄,忙掏饼囊喂食。岂料那孩童饿极,饼未到嘴边便一口咬下,差点咬断广宁半个指头。其他饥儿难民一见此处有食粮,哪还顾得上生人勿近,一窝蜂的围了上来,这个要饼那个找粮。更有调皮者,直接将手伸进了广宁褡裢之中找寻。道上立马乱成一窝蜂。可怜广宁一副弥勒笑脸此刻也难见欣容。

    正乱间,远处一阵尘土荡起,十几名官军骑马锵锵而来,为首一军官络腮胡子,满脸横肉,头大脑圆,把顶上笠子都撑得戴不住了。道上人虽多,胯下快马却未停步,手中二尺马鞭左右挥舞,见到挡道的便是劈头盖脸抽来,中鞭者无不满脸青紫,抱头哀嚎。

    那马飞快,眨眼间便到了众人身前。此刻广德正身在人群之外,眼看骑马者便要弛马踏过,这一蹄子下去,不知要伤害多少孩童。来不及细想,广德拧腰迈腿,便拦在军官马前。

    那马正在疾驰,突见一人出来挡在路前也是一惊,急切间两蹄飞起便要踩下。好个广德,不慌不忙间伸出两手稳稳撑住了落下的马蹄,身上千钧神力使出,那马便如铜雕木刻般立在了当场,任凭催促也再难进一步。马上军官大怒,抽出腰刀大呼刁民敢尔,二话不问便向广德劈头砍来。

    广宁原本被灾民围在一起难以脱身,受这马匹惊扰难民纷纷鸟雀四散,都想离这几人越远越好,有那年老体衰者干脆四肢互用,皮球一样滚将开来。广宁脱得身后,刚好见着军官抽出腰刀作势要砍广德。他从小修习佛门妙法,体随心动,身形滴溜溜几下便飘到了军官马匹侧面,也来不及细想,单掌推出,直把那高头大马推出七八尺,侧翻在地。

    马上军官武艺本也平常,这几下又是须臾之间发生,哪来得及反应,便随着马匹摔得七晕八素。哼哼唧唧爬起身来,腰刀却摔得找不到了。手中马鞭一指二僧,恶狠狠道:哪里来的野民,敢惊你家军爷的驾。正要发飙,后方过来一贼眉鼠眼的军士,扒到耳边细语一番。

    军官小眼怒睁,哈哈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黑龙山的土匪,老子正寻你们不得,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来呀,给我左右围起来。身后军士一听,各持刀舞枪,哇哇乱叫,将两人围在一处。

    广德广宁初出茅庐,哪见过这等市面,广宁吓得当场便要尿了裤子。广德还算镇定,忙对那军官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我二人乃是悬济寺弟子,今日下山历练。眼见施主宝马即要伤人,才不得已出手,土匪之说却是何来之有?

    那军官哪里听说过悬济寺微名,张口骂道:好两个肮脏贼寇,也不瞧瞧你们那獐头鼠目的样子,还敢妄称佛门子弟。乖乖别动,让军爷锁了你也免得你们受了刀枪之苦。

    原来两人半晌忙活,早被道上尘土污了头脸,原本光溜溜的脑袋此刻黑白一片,也难怪被军士当成歹人。广德还想挣扎,忙指向众难民道:施主明鉴,我等自晌午到此时,皆在此道上助苦扶难,绝非匪徒强盗,这路过的民众也可以作证啊。

    岂料一众难民均被这场面惊坏了胆,再听说两人是黑龙山土匪,哪还敢言语,各个低头侧目。那几个被广德手指的民众,更是吓得赶紧摇手逃开所指方向,深怕被当做同党一锅端了。

    那军官冷笑一声:来呀,给我拿下。

    说话间便有四名军士手持长枪各取二人下盘,长枪交叉插到二人腿间缝隙,左右一用劲二人就得绊倒,乃是军中常用的拿人之法。可惜众军士练会了把式却用错了对象,广德广宁功法深厚,长枪虽别入腿间,众军士却别不倒他们,站了个纹丝未动。其他几人眼见四人无功,立马扑了上来,其中三人使花刀,两个使锁链,朝着两人身上便要招呼。

    二僧虽功夫有成,但平日里打斗极少,最多也就是师兄弟之间切磋练习,刚刚止住那军官马匹是事出仓促本能反应,此刻真要实战起来还是得腿软。眼看那锁链就要朝头套来,广德忙矮身闪避,广宁却伸手去抓。那使锁链的军士使的本来是个巧劲,平日里击贼擒盗练的手法纯熟,眼见广宁伸手去抓,手中一送,铁链松开一头,如灵蛇缠物般朝广宁身上卷去,广宁临敌经验太少,一下便给缠了个结实。那军士眼见广宁受困,便要将他拉倒。广宁腿下被绊身上被锁,竟随着军士的拖拉闪了个趔趄,忙双手抓住锁链,与那军士拔起了河,同时嘴上高呼师兄救他。

    广德这边心思灵活,眼见师弟被缠,哪里还敢用手抓,弯腰拉起一杆长枪的一头,便用劲夺去,那使枪的军士哪有他劲大,手上一松,长枪就到了广德手里。广德使出平日里常练的疯魔杖法,一招乌云盖日,朝那使锁链的军士打去。他刚刚神功已显,那军士就是有九个头也不敢跟他硬碰,忙跳着躲了开去。

    广德这边威胁已除,忙再使着横扫千军,长枪向着几个持枪舞刀的军士扫去,几人眼看棒厉风疾,忙撒开手中长枪朝后躲去,却也有两人慢了一步,一被扫中手臂,一被扫中腰间,各自哀嚎。好在广德夺枪之后没来得及调整方向,枪头朝内,才免了他们断臂开膛之灾。

    广德再冲另一个使锁链的军士使一招灵猿探洞,棒尖朝他手上点去,使得他着忙撤了双手,解了广宁危急。

    趁这打斗时间,那军官也寻得了自己的腰刀,眼看自己部下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忙呼喝着大家重整刀枪列队齐整。军官好不生气,刚刚急迫间摔倒不觉有他,后来发现后脑瓜子被撞出寸许大包,疼痛难忍。又见两人把自己一队亲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气的直欲咬碎银牙。

    提刀遥指二僧道:好狠的贼盗,光天化日也敢拒捕伤人,来呀,给我格杀勿论。那几个军士一听长官放话,立马齐声呼和,各个抽刀搭箭准备再战。

    广德广宁二人本就胆怯,刚刚虽然情急之下出手解困,实在是迫不得已,现在一看对面又气势汹汹,骂骂咧咧的围了过来,更有兵士弯弓搭箭,吓得哪敢再战,二人不约而同转身朝后飞奔逃走。

    众官兵一见二人竟然逃了,立马气焰嚣张了起来,呼喊叫骂中上马便追。那军官平日里哪受过如此鸟气,追的最是急促,手中皮鞭都要抽断了。

    人力难及奔马,此番奔走一番也无甚大点树林山头可避。约摸前后跑出二三里许,众人之间的距离便只剩十几丈了。几个军士开弓搭箭,流矢逐一朝着二人招呼。好在这几个官兵非契丹国之兵,平日里疏于骑射,奔马极快,高低起伏便失了准头。不然二人早被射成了刺猬。但二人一边奔走一边还要躲避后方来箭,脚下便又慢了半拍,眼看顷刻间便要被赶上了。

    身旁广宁最是焦急,连呼咋办。广德又是奔跑,又是躲箭,还得思虑脱身之法,也是手忙脚乱。几次想捡起地上石块儿投射,又恐怕手劲太大,石块坚硬伤了人命。正愁间忽记起自己囊中尚余一个炊饼,广宁那边干粮早就布施给了众难民,自己送的稍慢,却还剩余一个。当即扯下包袱,拿出炊饼,双手用力一握使之不散,然后使一招鹞子翻身,瞄准追在最前头的军官脸上打去。那军官追的正得意,脑海里已经把抓住二人痛苦折磨的场景过了好几遍,忽见前面一道白光如电飞来,只道是暗器,暗呼我命休矣!是时饼疾马快,那容得他反应,便正中鼻梁。军官只觉得鼻中一酸,脑袋中一闷,再次摔下马背。上次是马往侧倒,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次是马往前冲,被摔了个恶狗扑食。

    众官兵一看长官坠地,哪还顾得上再追,忙滚落马来竟相搀扶。那军官被砸中了鼻梁,鼻中早就鲜血直流,刚刚又前脸栽地,眉头额角被刮了个大花脸,连着门牙也少了两颗,心中愤愤欲死。扶起来再抬头看时,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早跑的不知哪里去了。回首一看几个军士中倒数自己最是伤重,气的便要喷出血来再添笔内伤。抬手便给了一开始跟他耳语的官兵一个重重的嘴巴子:你他娘的出的什么馊主意。那被打官兵自是低头不敢言语。

    军官缓了缓气,命令道:拐子陈,你跟李二牛速速持我兵令回去大营给我带一都人来。又指了两个人道:你二人快马加鞭,给我在路上联系其他剿匪人等,通报他们说本校尉这里油水不少,催其速来增援。其他人等,随我一起把这两个小崽子给我找出来,老子定要把他们开膛破肚,吃了他们的心肝,也让他们瞧瞧我铁链流星的本事。吩咐完众人后众官兵四散请兵邀人不提。

    单说广德广宁,撒丫子跑出几里地后眼看着没人追来才敢长吁口气,又怕官兵寻人,两人尽捡那僻静沟渠树林行走。天色渐晚,也不敢点火照路,只能摸黑前行。二人经验全无,走不了多远竟然迷了路,小小树林绕了几圈也没绕出去。

    彼时树林里树影绰绰,夜猫子咕咕直鸣,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噼啪直响,像是身后跟了几个人一般。广德还算镇定,广宁性格天真,自小又常听寺内师兄讲那鬼怪之说,此刻此情此景,真个是感同身受,一步三回头,生怕背后蹦出个妖怪鬼影来。再走上一刻,广宁脚软腿抖,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哭叫着广德生火。广德寻思此番逃命走了已远,料得追兵也追不上了,他一边要找路,一边还要留神追兵动静,神经比广宁还要紧绷,此刻心里一松懈,立马也觉得疲惫。就此停了下来,二人摸索拾了些枯枝便要生火。广德摸了下怀里直呼糟糕,原来二人没甚经验,出寺时竟然忘了带火石火种。

    二人无法,只好摸索着找了片空旷平整之地,背对背盘膝坐下,掏出念珠佛鱼来,轻声做起了功课。经念了没多久,广宁肚里的咕噜声便赛过了念经声音。二人正值青壮年纪,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出寺时本就没吃饱,再加上半天忙碌奔逃,哪有不饿之理。可巧广德剩的一块炊饼,又临时救急扔给了军官,完成了它不俗的使命,此刻真是一星半点粮食都没有了。饿肚子可比吃不饱饭难受多了,心神定不下来,这经就念不下去了,二人只得作罢,背靠着聊起了天。

    广宁先开了口:师兄,师父遣我们出寺,要助苦扶伤,行善积德。可我们这才出门半日便混了个泥头土脸,还打了官军,来日回寺怕是少不了责骂。

    广德沉思一会儿道:师父平日里多有教诲,种因得果。你我救济灾民为因,为灾民而得罪官军是果,因果已成,不必懊恼。假如今日里遇见的不是官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见我等扶危助世必要夸奖,则另是一番因果。因果相化,随形易势,非我等能够控制。只要守得住初心,结果再不好我们也是要承受的。

    广宁点头称是,二人谨记师门教诲,念完佛经,又摸黑练了一趟拳脚,草草做完功课后,各自寻了树杈枝丫或倚或靠睡觉去了。广宁心思简单,了无牵挂,不多久变沉沉睡去,呼噜声震天响,直吓的一干虫鸟野兽也不敢叫了。广德虽然劝慰广宁时语气轻松,可心里挂念甚多。人活在世吃喝拉撒是必然之举,佛门中人也不能例外。师父虽遣二人出寺历练,但这日常生活的事情,却是寺内学不来的。他虚长广宁两岁,平日里心思又缜密,维持生计的事情便只能落在他头上了。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不由得也沉沉睡去。

    睡了不过个把时辰,林中开始沙沙作响起来。二人童子功底感觉尤为灵敏,双双睁眼坐了起来,以为是官军追了上来,再细听下才发现,原来是雨珠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雨来。雨点渐渐越来越稠密,透过遮蔽的树叶滴答滴答滴了下来。师兄弟二人均未携带雨伞雨具,立马半个身子就被淋湿。广宁叫了一声苦也,将宽大袍袖抱起遮住头脸,捡株高大的树木蹲在了树冠下。广德亦感慨天公无常,却并无躲雨举动,立在树下默默念起了经法。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泛微光乌云散开,二人已是疲饿交困,赶紧整理衣衫,挤干水分,寻找出林之路。大雨虽停,树林里却泥泞万分,没行多远就成了个泥人,这会儿别说是军官,就是师父来了,恐怕也要辨认一阵了。

    兜兜转转个把时辰,二人终于转出了林子,但已是迷了路,去绳池县的想法也落空了。好在不远处有条小路,偶有挑担行商赶路。二人快步行到路边,拦下一个小担货郎,打探路途。才知道自己二人这一通折腾,早已走过了绳池县。小货郎眼中有疑,再待细问时,已然挑着担子飞也似的跑了,只记得前行十几里处有个称为鹰咀沟的村庄,里面近百户人家。二人商议,此刻若返回绳池县,怕正好遇着追逃的官军,不如就先行前往这个鹰咀沟讨要点饭食解决温饱。

    前行了个把时辰,果然到了一处村庄,村庄占地不少,村口正立着一处高大牌坊,字迹已是不清,显是年头不近。村里房屋草舍林林总总、屋檐叠叠不在少数,围着村中一条大道呈环状而建。正值日上三竿之时,村里民众大多在田里劳作,墙根树影下白发老妪坐唠家常,间或牛哞狗吠,一派农家气象。偶有孩童欢笑着跑来跑去,见村口来了两位生人,哇哇叫着跑没了踪影。

    二人进的村来还没行几步路,忽听远处锣声大作,紧接着便有十来个村民,手持枪棒棍叉疾跑过来,把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个粗壮汉子,手中攥着一柄粪叉,神色紧张,不问清白喝问道:哪里来的贼盗,还不快快滚出本村,本村皆是青壮人等,再不走咱将你们拍成肉泥,说罢众人挥刀舞叉做出一幅幅凶神恶煞的表情。

    广德一看又要造成误会,忙唱声佛号解释道:施主莫要动手,我俩乃悬济寺下山历练弟子,有幸路过宝村,实非强盗土匪,莫要错人好人呐。

    那汉子从头至尾将两人瞅了一遍,怒道:两个小贼皮也敢枉称佛门子弟,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哪个出家人如你们这般邋遢,识相的快快滚出本村,不然咱可要动家伙了。

    广德再要解释,其中一火大村民却已按耐不住,叫道:恶贼休要猖狂,跟你们好话说尽不听,真以为凭你二人也能在本村为非作歹?着棒吧你。说着手中竹棒便朝二人招呼过来。

    广德广宁见众村民比之官军大有不如,就连那身材壮实者也仅有一膀子蛮力,生怕功夫伤了无辜,只能闪身躲避开来,一溜烟朝村外跑去。昨日里躲避官军的经验倒是立马派上了用场。

    众村民追到村口,见两人脚程颇快,也即止步不追。站在村口叫骂几声,朝两人扔了几块石头后,见两人并未返身,也就散了回村了。

    两人再跑几步,瞧得后方没人追来,便停了下来。半日夜水米未进,两人经这番奔跑已是有点气喘吁吁。捡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相顾苦笑,眼下是大镇子不敢去,小村子不让去,出门未及两日,竟已经生出走投无路之感。

    正歇息间,远处道上走来一樵夫,背着大捆干柴逶迤走来。广宁心若处子,眼见背柴人辛苦,顾不得身上无力,便要去接了柴禾,广德也起身随去。那背柴人眼见远处有人跑了过来,两三步便到了眼前。细眼瞧去,是两个个蓬头污面的小和尚,一色灰布僧袍已被污泥所染,脸上也是沾满泥渍,虽然脸色有些灰败,但二人眼中却是精光闪闪,似有明月星辰。

    广德首先唱了个喏,一看背柴的还是个老人家,身微佝偻,但脊背宽厚,一身粗布衣裳,悬囊挂箭。鼻挺嘴阔,眉眼之间如刀劈斧削,凛然生威。忙行礼道:老人家,我来帮你背柴吧。

    那老者哈哈一笑,把背上干柴往地上一放,向着广宁拱拱手道:小师父如此热心却是少见,老朽在此谢过啦。说罢也不继续行进,找路边没甚雨水的石头坐下,燃起一锅烟悠悠然抽了一口,向二人笑道:老朽走了这一程路,也累个不行,暂且歇一歇脚吧。两位小师父打哪儿来,又来此地作甚,近日来这村子里可是不太平的很啊。

    听得老者问询,广德接话道:不瞒老人家,我二人乃是悬济寺出家的僧人,受师父所遣,下山来经世历练,昨日里急走夜路,不曾想失了方向,跟路人打听前后,才来到了这里。我这师弟看老人家背柴甚是辛苦,打算过来相帮。我二人实非强土匪徒,老人家你千万莫要担心啊。

    老者一听二人出口便要辩解自己的身份,定是有原因,遂询问起来。两人一五一十把昨日里经过一说。老人嘿嘿一笑,道:当今天下民不聊生,那路上饿死的人比脚下蚂蚁还多,可恨这帮子官军,只知道升官发财,逼良为寇,诬陷造罪,这晋国皇帝,怕是要做不久了。

    广宁接口道:就是就是,那官军好不粗鲁,不问青红皂白便要伤我性命。老者笑道:他定是瞧着你们没甚世间行走经验,好从容捉了你们去论功行赏,若容你解释清楚了,还怎么拿你们。再上下打量了下二人道:也难怪,寻常大寺,如那洛阳白马寺院,受官家香泽,住持僧众披红挂紫。纵是出门历练的行脚僧人,也是佛衣昭昭,一派佛家宝气,官军民众见之立升敬仰之心。佛陀也要靠金装,与之相比,两位小师父衣衫确实寒酸了些,别人怀疑也是难免。

    眼见二人脸红脖粗,莞尔转话道:不过你们可知为何村中众人也跟你们为难么?只因这世道不太平,黄河水灾不断,老百姓饿着肚子只能早饭起义。近年来匪患猖獗,前两日听来村里的货郎说黑龙山有一股土匪,寻村挨寨打家劫舍,故而各个村子里都甚是紧张。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估摸着村里人把你们当成那探路寻村的匪徒了。

    二人听完缘由,也是一片无可奈何的苦笑。老者把烟袋朝鞋底磕了磕,插在腰带上直起身道:来,你二人再随我进村去罢,大家自当就不会为难你们。见二人面面相觑仍有迟疑。又道:两位小师父莫要推辞,村人误把两位当做匪徒,这个误会是要说明清楚的。再者,两位小师父大晌午肚里咕咕乱叫,怕是许久没有进食了,纵要去往别处,也请进村吃碗斋菜再做决定。

    广宁一听有饭吃,可就再也忍不住了,嘴巴里口水汪汪冒出来,吵嚷着背起柴禾便要跟老者一起进村,逗得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广德向老者施礼道:多谢老人家对我二人深信不疑,解了我们现时窘困。

    老者嘿然道:老朽年轻时常年外出打猎,悬济寺周围也去过几次,不过却没进过寺门。贵宝刹虽不像名门大寺般殿堂森严,但听周围人谈起,却是人人敬仰。再加上两位小师傅瞳明眼亮、气质纯洁、锦绣内藏,说你二人是匪徒之众,老朽是不信的。

    两人甚是感激,随着老者一起进了村。那老人是本村猎户,常年走山串林,见闻识广,在村中颇有威信。村中众人听老者一说,方知错怪好人,尽是施礼道歉者,惊得广德广宁回礼不迭。

    村中余粮充足,饭菜自是比寺里来的丰盛,两人在老者家中美美饱餐了一顿后,说啥也要做工报答,老者推脱不过,只能让二人帮忙在院中劈些柴禾了事。二人功夫不浅,一斧子下去,轻重缓急拿捏的恰到好处,劈出的柴禾长短粗细大小相差无几,自是引得旁观村民啧啧称奇。一番忙活后天色已近傍晚,老者又留暂住一晚,两人推脱不过,也就住下了。

    天色渐晚,农村人家吃过晚饭后早早便就寝休息了。两人按着师父要求,各自做了一番功课后,正准备脱衣就寝,忽闻得屋外锣声大作,间有村民跑来跑去,大呼“强盗来了”,忙又披衣出门查看情况。

    只见村子里已是人声鼎沸,有传声者敲着锣鼓不断前后跑动通知,村里道间几堆篝火早已点了起来,挨家挨户也不断有火把火光亮起,男人呼喊声,女人惊叫声,孩童哭啼声交响成一片。

    老者家门口已是围了几十个村民,各个都是壮年汉子,各个擎枪持叉。老者早就站在了院里,跟村里里正保长商议护村。想是已经商量妥切,只见其中一个保长手一挥,朝众村民叫了几声名字,便有十几人站了出来,随他村尾走去。另有几个保长里正的呼喊了几声,各自带人去了。老者带着剩余的三四十个村民,朝着村首跑去。二人没被安排工作,正想跟老者询问,瞧着老者一众已朝村口跑去,忙也跟着跑了过去。边跑边朝身边村民打听方知,村里近来为防土匪,晚间在村口也设了暗哨,群匪离村还有二三里,便早已被听得马蹄声,故而村人能早做准备。

    赶到村口时,早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二三十村民,两堆篝火熊熊燃烧,把村口门前照的铮亮。火光下村口横着架起了树杈椽木当做阻拦,村民各执弓箭钢叉立于两侧,与土匪遥遥对峙着。对面土匪黑压压一片,站在火光难及的地方,只见火把林林总总,初看不下百枚。

    众人一见老者带人前来,忙让开来道,把老者让到前面。老者来到头前,左右细看了下土匪队伍。他常年狩猎,眼力经验异于常人,此番一眼便知大概不下二百人数。老者暗道要遭,土匪皆是亡命之徒,村里人家不足百户,有能力守村者也就二三百人,对仗猖獗的亡命匪徒显然不够。

    他神色不动,扭头招呼身后的保长,让其赶紧召集村中剩余老弱装备待命。同时安排机灵的村民准备快马,趁冲突时冲出向官府求救。

    眼看安排妥当,而对面土匪却并无动静,老者先开口朝对面道:前面大王,道远奔波,甚是劳累,本应酒水招待,岂料大王们舞刀弄枪,恕我等有失待客之道。本村人家不足百户,青壮人等尽服官役,所余皆是老弱之人,生计艰难,实在没有钱粮供奉。大王们身在绿林,尽是好汉,望请高抬贵手,关照一二。村里得知大王们前来,已备好牛马猪羊,酒水白米,还有钱财数十,孝敬大王以充盘资。

    对面本是人语马呼乱糟糟一片,听得老者说完,有一粗大嗓子制止住众人说话,待自己方没了言语之声后,接话道:尔等乡民休要蒙骗,十里八庄哪个不知道你们鹰咀沟里富得流油,我等兄弟此番前来,只为开开眼界,快快撤去路障,免得迟了,我这帮兄弟按捺不住,动刀动枪伤了你我和气。

    老者见土匪不为所动,又道:“村中荒凉,尽是破败房舍,山民粗野,不动俗事礼法,难入大王眼界,还是请大王们拿了供奉,早早离去吧”。话到此刻,劝退之意已是明显。

    对面粗大嗓子道:“先礼后兵,江湖道义。我等兄弟好话说在前头,尔等既有护村之意,咱也就不客气了。”说罢扯着嗓子高喊声:“弟兄们,进的了这村口,钱粮美酒女人便都是咱的了,拿起你们的武器,随哥哥一同杀进去。”

    众土匪听闻领头大哥放话,立马高呼响应,嗷嗷叫声响成一片。那粗大嗓子声音颇亮,在众人呼声中仍清晰可闻,一一安排道:程广德、徐二虎,你二人率雄志堂弟兄,给我攻击村子左路。常应彪、吴道汉你二人率本堂弟兄,给我操掉村子后门,别放走一个。林大年、祝乃更你二人率你堂弟兄,从村子右侧进攻。其他本堂及地煞堂兄弟,随我从正门攻进去。咱四面合围,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教这帮山野刁民,知道知道咱黑龙山好汉的厉害。

    众土匪听得大哥安排,各个分工跑位。只见对面黑暗中火把光亮移动,随着各自领头人渐渐区分出了左右队伍。

    村中众人听闻土匪排兵布阵,眼看就要发起进攻,眼中不免惶惶,齐齐望向老者。老者所站位置较其他人高,环顾一圈后吸一口气,高声呼道:“村中亲民,我等世代在此种地营生,不违国法,不欺良善,今有强人要毁我村寨、夺我粮钱、害我妻儿,能不能忍?”众人听得气冲脑门,高呼不能忍。老者又道:“大丈夫生当保家卫国,如若今日甘当缩头,连自家妻女也保护不了,我等生来又有何用?”在场众人听这一句,更是气血澎湃,各人挺胸抬首,手中刀叉齐举,眼中神光嚯嚯,比那熊熊的火堆还要亮。

    对面土匪听得老者在前面鼓励人心,自然不肯作壁上观,土匪之流行为粗鄙,立马就有不少人骂骂咧咧开来,言语污秽,难入耳目。

    老者看众人的斗志已被鼓起,眼中欣慰,不顾土匪谩骂,接着又道:“前方贼盗,多是乡流之寇,比之契丹国蛮夷差距千里,我等皆是兵农出身,契丹蛮夷亦都不怕,岂能惧了这等乡间杂寇。鼓起你们的力气,让我等一起把这等不入流的毛贼赶出村子。”唐代实行募兵制,唐亡后虽朝代更迭不断,但这募兵制的兵役之法却一直未变,似鹰咀沟这等大村,保里本就不下数十,村中参兵打仗之人也不在少数。那些个有过战场打仗经验的农户,听得老者这番言辞,心中恐惧自然渐去,战场杀敌之心多了不少。

    老者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土匪已经排好了队形。只见火把星星点点分成几队,紧接着便有三队火把分别朝着左右散开,看来就是刚刚贼盗头领安排的队伍了。

    几队人马没走多远,忽见正面突燃起三五个火堆,各个间距丈许,呈一字排开。老者见多识广,一见火堆排列,便知对方是要使用火箭来攻。慌忙传令让各人准备盾牌木板,水桶器具,准备抵挡。令刚刚传下去,就见对面土匪群众二三十人走到火堆后面,搭箭燃火,紧接着第一波火箭就射了过来。

    村民准备仓促,火箭又来得极快,顷刻间星星点点就当头罩了下来。有三五个村民躲闪不及,被射中躯干四肢,倒地惨叫,疼痛不已。对面土匪一看有人受伤,自是极乐,叫骂之声更响,同时又在准备下轮火箭。老者慌忙呼喊救治,后面有人随即跑到前方,将受伤之人拖下,就地包扎。

    另有数十支火箭或射到泥墙,或射到房顶。那箭头多绑有易燃之物,接触到干草枯枝的立马开始熊熊燃起。有几个村民赶紧拿着扫帚木铲将火扑灭。

    紧接着第二波火箭便又射了过来,这时众人或寻到木板抵挡,或躲到村口障碍之后,故火箭并没有伤到村民,火箭过后部分村民再赶紧将射到草垛房顶的火苗子扑灭掉。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发射火箭需要裹布沾油,过程颇为繁琐,这帮草莽平日里只顾抢家劫舍,喝酒吃肉,没能演练攻击之法,此刻业务不精,一波放过,总需片刻准备,正好给了村民喘息之机。如若遇上正规军队,波波箭雨没有间隔,守村这几十人怕早就成了刺猬。即便如此,四五轮火箭射完,村民这边也被箭伤了十来个人。

    这时,忽听得村子周围锣声大作,喊叫声不绝,显然是村子左右已经发现土匪踪影。与此同时,村口对面匪徒也不再射箭,领头的土匪大喊一声,率领着众匪徒跨马往村里冲来。老者心往下沉,土匪终于开始疯狂的进攻了。慌忙打招呼让村口人准备起来。只见十几人从木板草垛后钻了出来,擎弓持箭,列为一队,各个虽慌不乱。

    十来骑土匪眨眼间便到了离村数十丈的距离,随着老者一声令下,村民尽把弓箭朝土匪身上招呼,咻咻声不断。盗贼将身体紧贴马匹,羽箭尽朝头上略过。老者遥遥望见,大喊道:“射人先射马!”众人听了立马压弓矮身,箭头对着马匹射去。马匹奔跑迅速,无法左右躲避,加上十余骑离得已近,这一番箭射出,当头的七八匹马立刻被射中。有那不走运的马匹或被射中马腿,或被射中头脸。不是当场失蹄栽倒,便是疼的甩头撂蹶,停足不前。这一来直接把后面冲来的马匹也挡了去路。另有十余骑躲闪不及,或踩踏或绊倒,乱糟糟闹了个人仰马翻。

    但就这一闹腾,离村口已是不足五丈。后面跟来的土匪一看前路被自己人所阻,也停了下来,弯弓搭箭便与村民对射起来。那土匪中,还有人持着军弩,射出的箭劲头十足,即使隔着木板也能穿过半个箭头,有村民立马被射穿了四肢,几个匪徒也是躲闪不及,被一一射中栽下马来,双方各有损伤。

    老者回头看去,只见村里已是乱成一片,村子左右及村尾的土匪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将村子整个围了起来,两侧土匪尽寻那房屋墙角的缝隙,然后策马冲进来。保长里正们带着各处村民手持长杆刀叉,直往马上的人戳去,妄图把人先赶下马来。那土匪们也蛮聪明,不与村民硬拼,只是将手中火把照着村院里的柴草堆一扔,接着便驱马躲避,口中还呼哨不断,大骂嘲讽。农家院舍家家户户都备着柴草生火做饭,这下反倒便宜了土匪。只见点点火苗这里一堆,那里一簇,村子里浓烟滚滚。各家女人、半大小子全都出动,提桶拿瓢,泼水灭火。孩啼人呼,鸡狗乱叫,景色凄惨。好在村尾尚聚集着几十村民,拉弓掷石,与村尾土匪遥遥对峙,尚未被攻入进来。

    老者再看时,发现不远处两个灰色身影,正是广德广宁二人,此刻已是加入了村民队伍中。这边广德手中多了跟长杆,正在与村民一道围堵冲进来的贼匪。他力大雄浑,脚步又灵活,离他近的土匪无不被他扫下马来,已有七八个土匪倒在地上,广德自是不愿意伤人,但众村民就不好说了,围着倒地匪徒棍棒齐施,打得手脚断折。那边广宁正持一柄木铲,帮着村民灭火。木铲头大,广宁一膀子力气下去,烧起来的火堆立马星星点点溅射开来逐渐灭掉。

    老者心下稍安,再把注意力拉回到村口,村口是土匪的主力所在,刚刚你来我去的箭雨过后,两方箭囊已是中空,接下来,便是要面对实实在在的冲锋了。只见前方土匪稍作调整。人马两边散开,露出中间空地来,四匹高头大马连成一线站了出来。马上土匪全身披挂,手持盾牌,齐声呐喊,朝村口冲来。短短五六丈距离眨眼便到,待得离村口的树枝路障还有丈许距离时,忽的停住。只见各匪齐齐伸手,从身后拿出尺许的铁钩子,铁钩末端连着绳子,扬手一扔,把钩子扔到了树枝堆里。那树枝路障本就是仓促之间堆搭,枝丫甚多,轻易便被勾了个结实。众匪徒一齐扭头催马回拉。那绳子的另一头挽在马鞍上,马往回一跑,轻松就把一堆木材树枝组成的路障拉了个七零八落。

    接着散在四周的土匪大呼一声,熙熙攘的全朝着村口冲了进来。当头几个村民,眼见马队冲了过来,忙把手中长杆举起,妄图朝冲来的人身上戳去。老者叫喊提醒已是不及,眨眼间便见五六个村民被马群踩在蹄下,断手断脚,哭叫声连成一片。马上土匪或持长枪,或持短刀,朝着道旁村民招呼,几个村民躲闪不及,或被刺中腰身,或被砍中肩背,立马挂彩。

    老者不想土匪如此狠毒,顾不得抢救伤员,高声指挥绊马蹄。剩余村民听得老者呼喊,猫在道旁隐蔽处,将手中长杆一头杵向地面一头紧攥。众匪驾马往前奔走,被这杆棒一绊立马人仰马翻,有那不幸的直接被马压的昏死过去,手中持刀拿叉的村民赶紧围过去猛砍猛刺。大部分土匪落下地爬起来后,抽出武器朝着周围村民冲去,长刀短剑、花枪铁锤应有尽有。众村民三五成群,也是手持各式兵器,与土匪对峙搏斗起来。

    老者一看村口已破,村民与土匪交恶,乱做一团,难以再重整队伍。只得把身边十来个精壮汉子派了出去支援村民,自己从身边拾起一柄七尺余长的斩马刀来,也跳进了人群。他虽年老体衰,但常年走山串林,筋骨强壮,尚有一膀子力气,此刻手中又有长刀,一砍一劈甚是威武,立马便伤了两三个匪徒。

    正乱做一气之时,村口又有七八骑逶迤而来。马上人物各个虎背熊腰,看来是土匪之中的头目之人。为首两个,一个面目颇为干净,细眉细眼,两撇山羊胡,脸颊瘦削,头顶纶巾,月色长衫,一副书生打扮,手中提一把三尺来长的鬼头刀。另一个身形粗壮,马上身子便有四尺来长,粗眉短眼,嘴如方砖,下巴胡子拉碴,脑上戴着一圈精钢头环,插着几根五颜六色的鸟羽,着一身粗布短衣,脚踏草鞋,手中提溜着一柄方角铜锤,状甚威风。两人后面紧跟着五人,持枪拿刀者各有。当中一人手中擎着一杆旗帜,旗面皂色,在熠熠火光中看不清写得何字。

    那七人在村口停下,骑在马上往里眺望。只见村里火光星星点点往来不断,喊杀声、哭啼声加上动物的声音响成一片。眼前一帮匪徒正跟村民斗在一处,其中一个老者手持一柄斩马刀纵起跳跃,与两三个兄弟正刀剑相交,斗的激烈。

    那文士土匪手中马鞭一指老者道:“看来这老倌便是刚刚叫阵指挥之人了,一把年纪倒也有点功夫。”说罢又向后道:“来呀,各位副堂主,你等5人谁今日能第一个斩杀这老倌,便是咱这次买卖的首功。”

    那五个副堂主听闻有这等好事儿,人人争先,五人各催马朝老者杀去。那老者以一己之力抵抗三个土匪,已是力不能及,此刻一见又有五人骑马朝自己奔来,哪敢硬抗,忙呼和着众人过来相帮。众村民中立马有十数人手持长杆,照先前之法过来绊马。五人马蹄被绊,行走不开,当即滚落下马,持刀持枪杀到人群中。他五人较之寻常土匪武艺不低,此番杀入人群中真个若虎入羊群,不出几下,十来个村民便人人挂彩。有两个村民一个被伤了脖子,一个被砍中腰间,鲜血直流,眼看就活不成了。

    老者一看过来援手的十来个村民尽皆被砍倒,心中悲戚,高举斩马刀便冲了过来,妄图拼个你死我活。岂料其中一个使链子流星锤的土匪,手中一摆,叫一声“着”,铁锤便如流星般敲到了老者小腿上,老者应声栽倒,一条腿已是折了。身旁一使枪的土匪见机便举枪朝老者背上插去。

    眼看便要一枪将老者钉死在地上,忽感觉眼前黑暗处一物朝自己飞来,那使枪汉子顾不上插死老者,忙甩枪花想要把来物挡。岂料那一物来势甚快,枪到半途来物便到了眼前,一下便打在了使枪汉子鼻子上。那汉子只觉鼻中一酸,脑中如住进了一窝蜂般嗡嗡直响,身上发软,倒坐在地上却是站不起来了。

    紧接着一个青色身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动作不停,朝另一个使刀的土匪扑去。那使刀的汉子见同伴被击中,早就有了防备,此刻见有人朝自己攻来,忙将手中刀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头脸。哪知来人避也不避,身法极快,一拳直中他持刀的手上。那汉子四个指头应声齐断,连着一条手臂瞬间没了知觉,手中长刀脱手而出,飞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使刀汉子暗叫我命休矣,正鼓气准备再挨拳脚,谁知那个青色身影却不下手,起落间又回到了老者身旁,俯身要扶躺在地上的老者起来。

    众人在火光中这才看清来人,长得虎头虎脑,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正是广宁。原来他帮众村民灭完火后正跟着广德帮着村民对付土匪,眼看村里溜进来的一帮土匪已经所剩不多,广德招呼一声朝着村尾跑去,广宁听从广德的吩咐向村口赶来。正好见到老者要丧命枪下,慌忙中拾起地上一段枯柴,朝使枪的土匪打去,这才救了老者一命。

    广宁刚刚举手投足间连败两人,震慑住了一干土匪,此刻俯身扶人,众土匪也一时不敢上前。老者一足已断,广宁找了块干净地面将他轻扶起来坐在一边。老者忍着疼痛朝他轻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广宁这才转过身来,盯着众土匪,一双虎眼睁得溜圆,本是天真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愠怒。朝着众人结结巴巴吼道:“各位施主,你…你们怎么能对一位老人家下此狠手?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你们这行为也太是不该了。”他生长于佛门之内,哪见过如此刀光血影,刚刚打架救人已是手抖,此刻与众土匪当面对话,本就心怯,加上口头愚笨,说话间已是舌头发抖。

    对面另一使刀的汉子听小和尚啰啰嗦嗦个不停,破口大骂:“小秃驴,不乖乖待在你的寺庙里吃饭拉屎,到这儿作甚么公正判官,识相的赶紧让开来,惹得老子不爽,拿你下刀割了你耳朵当下酒菜吃你怕是不怕。”这时那个被广宁一拳打折手指的匪徒,又捡了把刀,移到一处道:“这小秃驴功夫不差,大家眼底子下悠着点,并肩子上啊。”说罢四人大喊一声,围着广宁便砍杀了起来。那个被广宁打肿了鼻子的匪徒也站了起来,不顾头晕目眩,涂着满脸鼻血的,持枪在外围打圈,贼眉鼠眼的寻找机会准备刺上一枪。

    广宁听到要割了自己耳朵吃酒已是吓坏,又见四人朝自己围了过来,立马慌了,此刻身后老者卧地不能动弹,他人虽害怕却是不愿意跑开。俯身操起地上一根丈许长的根木头,踩个四平步,便与众匪徒斗在一处。他心里紧张,早就忘了招式,只顾把丈许长树枝舞成一团,借着兵器较长,自身力气又大,逼得几个人暂时也近不了身。

    正舞得起劲,忽然听到头顶上哇呀呀一声喊,声若洪雷,正是先前村外叫阵的声音。接着便见前面跳起一人来,手中持八角铜锤,居高临下朝着自己当头锤来。此人正是那领头二人之一,眼见五个副手敌小和尚不得,便要自己出手擒拿。使得是惯用伎俩,先高呼一声震住对手,紧接着便身随声动,使铜锤重击,往往奏效。

    广宁躲避不及,匆忙中只得把手中树干横将起来,使一二郎担山欲要拦下来锤。那铜锤不下几十斤,这番用力挥来不下几百斤,区区一根树干怎能拦得住。只听得咔嚓一声,树干从中而断,接着便是一锤砸到了广宁头上。

    铜锤砸头,竟砸出一片火花。广宁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金星直冒,不由自主的便一屁股坐倒。好在他神功不差,平日里勤练铁头功,加上刚刚树枝挡了一下,坐倒时又卸了一下力,才没被这一锤子开了瓢。那使锤的匪徒手中铜锤也被弹回,手臂隐隐作麻,心中大惊,哪里来的小和尚,竟有如此能耐。

    其中有一个使刀匪徒,眼看小和尚坐地,心道机会,持刀便朝广宁身上砍来。广宁头痛难忍,眼中泪水横流,心中郁郁,眼见情势危急,哪里还顾得佛门戒律,扬起手中断成两截的树干,使狠劲便朝那汉子打去。他这一发力,力大棒疾,竟是后发先至,一棒子打在汉子脖子中间,直把那汉子打了个颈骨断折,哼都没哼一声立马了账。其他几人一看小和尚硬挨了一锤子,竟然还轻松打死自己弟兄,立马愣住,急切间一时不敢上前。

    广宁捂着头昏昏沉沉站了起来,他从小受佛法教条颇深,眼见自己顷刻间伤了一条人命,好不惊慌,忙几步窜到尸体前。伸手触时,发现那匪徒气息已是只出不进。广宁心中愧疚难耐,伴着头顶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平生第一次碰上杀人的事情,当下对着尸体磕起头来,同时口中咕噜不止,像是念什么往生经咒。

    正哭间,听得身前有人阴森道:“哎呀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师父怎生如此残忍,我这兄弟上有老母下有儿女,被你这一棍打死,可让他人如何办呀。”发话者正是那个文士打扮的领头土匪。他眼瞧着广宁与众人搏斗打架的场景知其功夫甚高,又见广宁为一失手打死的土匪磕头谢罪,便料得广宁无甚江湖经验,故打算以言语刺激,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这话颇为见效,只见广宁抬起头来,额头磕的通红,满脸泪水和着泥尘,整个一个大花脸。边磕头边口中不断道:“小僧之过、小僧之过。”文士又阴阴道:“人活在世,伤人性命终是大罪,你等佛门子弟,置戒律于不顾而害人性命,更是罪上加罪。数罪加身,小师父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不如就此自戮,以谢亡魂在天之灵啊。”他这一番教唆,放在一般江湖人身上自是不起作用,但广宁刚刚经历伤人事件,头上又着了一锤神志不清,心下一着急,却怕是要着了他的道。

    身后老者见状,大声呼叫:“广宁师父,快莫要信了这劫匪言语,你救村人于前,失手伤人在后,本是应急自保,哪有什么对错之分,怕是你不伤他他便要伤你了。你救助老朽,老朽极是感激,此番贼匪人多势大,你快快起来,与你师兄逃命去吧。”其他土匪听得老者呼喊,大是恼怒,生怕小和尚心情又被动摇,一人紧走几步到了老者身边,一脚踏在老者断腿之上,只把老者疼的龇牙咧嘴大声呻吟。

    广宁听得老者呻吟之声,止住了哭泣,边用袖子拭泪边缓缓站起了身,对着那行凶土匪,用哭腔道:“施主快快助手,这位老人家腿骨已折,你再踏踩怕是日后难救了。”那土匪摄于广宁威严,果然小步走了开去。

    身后文士匪徒轻笑道:“这位小师父果然是佛法深厚啊,如此照顾伤者,却不知对这死者是该如何谢罪啊。”

    广宁人虽单纯,却不呆傻。他转过身来环顾众人,对着文士道:“小僧无意伤人性命,愧疚欲死,只是各位施主均是下手狠辣的盗寇之流,若小僧自杀谢罪了,只怕你们转眼便要来为难村里的乡亲。师兄曾言说因果之道,小僧伤人性命自是要承担后果。只是现时不行,不如众位施主先行离去,待得村里平安后,小僧自当去官府认罪伏法。”

    那文士道:“此法却不妥,我等若先行离去,到时小师父你藏在深山老林,再来个死不认账,叫咱如何寻找到你。”

    广宁听闻此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忌打诳语,施主若是不信,小僧可以发个誓愿以证所言非虚。”他这话事出真心,本无他意,却正好堵得匪徒找不出道理来。

    那文士见人颇广,知道似广宁此等人,心虽善良但常认死理,此时拿得此番主意,怕是再说无效。加上贼匪抢劫夺掠,多求迅疾,拖一刻则生变,万一被村人搬来官军救兵,自己绝讨不得好。当下道:“如此说来,小师父既不肯听我等良言,我等也只好亲自动手,给我这兄弟报仇雪恨了。”

    老者坐在地上听得土匪咄咄有词,说得道义凛然,真个是气的咬碎老牙。冲那文士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贼子,你当自己是个什么好鸟,打家劫舍之辈也来这里吃屎放屁,还谈什么仁义道德,真是丢你祖宗的脸面。”

    绿林人多重脸面,自己看来抢劫本是营生,此番被老者一通喝骂脸上总是挂不住,文士当即狞笑道:“老犊子好大的脾气,等着喝孟婆汤呢么。”话没说完一个矮身,避过广宁手中鬼头刀就朝老者砍去。他算计颇精,知道广宁志在救这老者,故直攻老者迫使广宁分心。

    广宁果然上当,眼见土匪又要伤人,忙施拳脚朝文士攻去,他势大力沉,文士自然不敢硬接,又是一个滚地,滚将开去。与此同时,广宁听得一声厉喝,紧接着身后劲风疾舞。他有了前车之鉴,知道那个使大锤的匪人也一齐攻来,来不及回头,直直往地上一躺,堪堪避过拦腰而来的铜锤,接着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与二人斗在一处。

    那使锤者每每出招总要大吼一声,声与锤齐出,声威甚是凌厉。使刀的文士则使一趟地堂刀法,专攻下盘。二人上攻下削,配合无间。正是那,铜锤烈烈震天响,鬼头刀刀寒如电,铜锤响处,声如虎啸龙吟,鬼头刀闪,状似灵蛇吞吐,间或文士还朝着倒地老者劈砍一刀,逼得广宁自乱阵脚。斗了不过二三十招,广宁腿上便中了两刀,虽未致命却也鲜血直流,行动大为不便,使八角铜锤的土匪一看有利,瞅准机会照背又给了一锤子,直打的广宁胸闷气短,极是狼狈。

    正缠斗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口称佛号,广宁识得是师兄的声音,知道强援来了,心里一松,出招还手间朝来声望去,只见广德手握一根齐眉棍,朝打斗这边飞奔而来。

    原来广德心思灵活,眼看村口前土匪聚集与村民互相攻守,知道尚有缓冲时机。后来听到四下里土匪声音大作,知道土匪三面合围妄图影响村口众人的注意。而村子除了村口与村尾外,并未部署过多巡村的人众。当即找村中人找了根棍子,便持棍朝着进入村里的贼匪冲去。

    他动作迅速,身手灵活,遇见冲进来的土匪,不是绊马便是打人,马上的人一一被打了下来。剩余的土匪一看村里有高手,立马将手里火把朝着柴禾屋顶扔去,接着便驾马逃之夭夭。

    眼看着村中趁乱进来的土匪所剩无几,村口有老者指挥众人守着,暂时还能抵挡些时候,广宁那边也帮着把大处的火苗灭了,便准备先去村尾支援一二。他招呼广宁帮忙守着村口,便提溜着棍子朝村尾掠去。

    村尾并未设置路障火堆,土匪到了村尾便策马冲了进来。保长里正们带着几个村民,手持长棍钩镰,把冲进来的土匪绊下马来,其他村民或持刀叉,或拿藤牌,与下马的土匪打成一片。主持村尾的土匪前文有交代,一曰常应彪,身高七尺,头戴一个恶鬼面具,看不清脸面,身着皂色衣衫,玄清披风,使一根丧门棒,棒身均是铁刺倒钩,寻常村民挨着便死,磕着便伤。一曰吴道汉,也是身高七尺有余,浓密短须,一副黑黝黝脸面,配一身黑色短衣,左手持盾,右手拿刀。他二人到了村民之间,真个是虎入羊群,左劈右砍,能挡者无几。

    广德到时,几十个村民已经倒下十之一二,现场断臂断腿者不在少数。广德暗诵佛号,心中愠怒,朝着二人叫道:“呔,两位施主功夫高深,不去行侠仗义,却来残杀无辜,也不怕武林同道笑话,小僧不才,愿来讨教一番。”话不多说,一招灵蛇出洞便朝那姓常的点去,招到半途,方向又变,回棍朝着姓吴的腰间扫去。广德担心他缠得住一个,另一个却又趁机伤人,故而使了两个连招,前点后扫,两招之间连接浑然天成,正是疯魔杖法中的妙招,一下子将二人均圈到了棒影之内。

    那使丧门棒的棒中倒勾极是锋利,瞅着棒子扫来便使巧劲儿一勾一夺,虽无法让广德脱手,却也使得他前后招难以连接。过了两招,那姓常的招呼道:“小秃驴好大力气,贤弟小心,莫着了道儿。”姓吴的听后,也是小心翼翼,棒来盾挡,不让广德有机可乘。这厢打斗又有不同,小和尚,手中宝棍变无边,棍棍影影盖八方,两强盗,刀盾棒儿力无穷,刀来棍往显真能。

    三人堪堪斗了数十招,相互没占着便宜。忽听得村口有人大吼大叫,声若洪雷,正是那使八角铜锤的汉子与广宁斗在一起后出招时的吼叫声。那姓常的听到吼声,兴奋道:“看来康老哥出手了,嘿嘿,小秃驴,康老哥一出手,能把你这小杂种生生拍成肉泥,识相的赶紧滚远了。”他跟广德斗得良久,察觉这小和尚年纪不大,但力气不小,招数精妙,时间久了怕是自己吃亏。又觉得这小和尚并非本村人物,该是村里人请来助拳之人,故准备一番言语把广德惊走。

    广德自然也听到了村口的吼叫声音,他此刻人在村尾,看不清村口情况,隐隐看到火光背景下几个人影上蹿下跳斗在一起。广德知道若单论广宁功夫,这帮土匪决计讨不得好,但广宁这混和尚平日里心地单纯的有点缺心眼,又自小受师父教导,蚂蚁也不敢踩死一只,为人胆子又小,此刻对上这帮狡计迭出的土匪,不免受了节制。心中正自焦虑中,对面土匪又来言说,自是更加按捺不住。

    三人又斗了几招,广德眼看不能短时制敌,他心思灵活,感觉那二人所使武器均颇为沉重,当即变招,不求势大力沉,改走轻盈灵动的路子,以快打慢,一边直攻姓常的腰间,一边专打姓吴的脸面。

    若论招式巧妙,这帮山野强盗如何及得上悬济寺的神通。这一变招立马见效,那姓常的哭丧棒沉重又长,周转不利,广德脚下腾挪又快,逐渐就跟不上了广德的步伐。才不过几招,就被广德瞅中破绽,一棍戳中气海。姓常的气海穴受到重击,立马一丝疼痛从小腹直传而至会阴,双腿也立马失去了知觉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姓吴的一看自家大哥倒地,一边以盾遮挡广德棍棒,一边大呼小叫给姓常的打气加油。岂料广德用的是独门点穴的功夫,平日里即便是一指下去,寻常好手也一时间解不了,更何况棒头坚硬,比指尖尤胜。而这帮强盗之流又大多练的外家功夫,想要解开穴位根本是天方夜谭。姓常的挣扎了几下,发现腹中剧痛越来越厉害,甚至绞的自己呼吸都困难了,他常在江湖行走,识得这是江湖高手的点穴武技,暗叫一声阴沟里翻船,动也不能动了。

    身旁众村民眼看着他倒地后不能动弹,几个人持刀持叉上去试探,发现真是动不了了。村民恨他刚刚出手狠辣,伤了不少人,不等招呼,便手持刀叉劈头盖脸一顿砍打。杀红了眼的村民哪里还顾得上仁义道德,没几刀便把姓常的砍的没了声音,待广德间或回头看时,姓常的早就瘫软在地,满头鲜血,没了呼吸。

    广德暗叫一声阿弥陀佛,继续与姓吴的战在一处,那吴道汉眼见兄弟惨死,心中早乱了方寸,此刻又被广德一阵抢攻,专打他的眉眼,他只得以盾遮脸,遮得了上头顾不上下面,没过几招,被广德一个横扫,立马打折了一条腿。姓吴的倒地抱着膝盖哇哇痛叫起来。村民一看有利正要上去再行打死,被广德拦下,向众村民道:“各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被我一棍子打烂了膝骨,再也复原无望了,众乡亲还是放过他吧。”

    村民听闻广德言说诚恳,知道佛门规矩信仰,便一齐住了手,上来把姓吴的捆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