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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波澜之后

    发生了这样的巨变,春猎只能不欢而散。回到宫中,到了深夜,皇帝又忍不住地头疼,晋王遇袭已经是惊天的大事了,可现在连这个自己都顾不上了,燕世子死在帝都,燕王那边要如何交待。无论如何,两件事都得查出真相,他等的那个人怎么还没回来。

    哦,太监来报,高公公终于回来了。皇帝屏退众人,秘密将高庭带入内室询问。

    未等高庭开口,皇帝就焦急地问道:“可查出些什么了吗?”

    高庭回道:“禀皇上,今日晋王确实遇袭了,老奴带人去查看了现场,真有不少刺客的尸首。”

    皇帝继续追问:“是何人干的?”

    高庭默默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刺客的尸首上还查不到什么直接的证据,已经责令大理寺继续追查了,不过……”

    皇帝:“不过什么?”

    高庭继续答道:“不过有几名刺客是中箭死的,这次春猎为了标记各位公子的成绩,所使用的箭都带有各自特殊的记号,刺客身上的箭确实是赵元恪的,看来赵元恪所说救过晋王,并不是假话……”

    皇帝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那晋王为何……”突然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摇摇头苦笑道:“晋王,晋王,真是个滑头……”

    高庭见皇帝已经明白了,正好不用继续拆穿皇家的私密,连忙转移话题继续奏道:“只是燕世子那边除了匕首,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据随从说,是燕世子自己支开随从,要去追击猎物;遇害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搏杀的痕迹,似乎是一击致命。”

    皇帝听后沉默不语,高庭继续说到:“另外仵作判断,晋王遇袭的时间和燕世子被杀的时间非常接近,而两地又相距近十里,赵元恪丢了马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

    皇帝听后冷眼看向高庭:“你是在替他开脱?”

    高庭大惊,连忙跪下:“老奴不敢,只是据实上报,全凭皇上圣断!”

    皇帝示意高庭起来,自己来回走了几步:“我岂不知此事的蹊跷,这次春猎对私带兵器检查甚严,怎么会有人还故意带写着自家名字的匕首进来行凶?真要行凶,也得像晋王那边的刺客一样,做得干干净净的。”

    高庭连忙恭维:“皇上圣明!”

    皇帝继续说道:“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朕总得给个交待,万一燕王责怪,这事总归要有人来顶吧。”

    高庭沉默了片刻,低身凑到皇帝身边小声说道:“恐怕燕王那边不会那么容易满足……”

    皇帝回过身来,难得这个老滑头今天话这么多,相必是又要进谏了,挥手让他继续说。

    高庭于是继续说到:“燕王素来桀骜不驯,此番燕世子在帝都身亡,恐怕会给他谋逆的口实……区区一个北川侯庶子,就算把他碎尸万段,又能堵住燕王之口吗?须知,燕王一直想要的,可是天下!”

    皇帝心中一惊,却也不得不承认高庭说得正中要害,现在谁杀了燕世子反而不重要了,燕世子死在了帝都很重要,燕王必然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谁都顶不了这个罪。

    皇帝继续看向高庭,只说问题不讲对策,这不是他的习惯:“那你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高庭于是继续说道:“如今皇上最好最好完全的准备,梁王那边皇上要早做安排,毕竟如果燕军南下,必定先途经梁国。”

    皇帝大惊:“你是说燕王他胆敢起兵?”

    高庭却依然淡定:“近日老奴在燕国的密探来报,燕军在梁国边界调动频繁,多储粮草,似有异动。若是燕王不起兵,当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若是他起兵呢?试问何人可以阻挡,也许只有梁王能拖延一段时间了吧……”

    皇帝低头不语,如今诸国虽尊他为帝,他心中却知这荣誉与头衔就像是一层纸窗户,需要有人护着,若是有那实力强劲又蛮不讲理的,比如燕王,那还真是一捅就破。自己平日最担心的也是此事,一旦有诸侯反叛,自己一声令下,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率军勤王,确实没有底。

    皇帝长叹一声:“也罢,令尚书省拟一道诏书给梁王……”想了想,皇帝摆了摆手:”算了,这道诏书还是朕等会儿亲自写吧,写好后密送梁王亲启。“

    高庭叩拜:”皇上英明!“

    深夜还要苦思冥想这等大事,皇帝已经是头疼不止了,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突然缓过来了,问道:”那晋王遇刺一案又该如何处理呢?“

    高庭此时确沉默不语,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他知道照此形势继续说下去,恐怕要触及到皇家的隐秘了。

    皇帝有些不悦:”继续说,朕赦你无罪。“

    高庭见推脱不过,只能强行为皇帝解忧:”依老奴所看,晋王今日若无赵元恪偶然相救,恐怕已遭不测,此事必是他人所为。而有能力策划此事,且最大受益者……都……都是太子……“

    皇帝的神色更加不悦了,高庭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赵元恪是太子东宫属官,又与燕世子一案有关,晋王遇袭,太子至少有办事不力之罪,燕世子遇刺,太子又至少有御下不严之责,应该给太子一些警戒,以示皇上公允……或许……或许也能暂时平息燕王的怒气……”

    皇帝听后闭目沉思许久,高庭所说他心中早已想到,只是换个人口中说出来,自己才好顺着往下。如今大周朝也许要迎来巨变,值此危机动荡的时刻,大局或许不再是一个这样孱弱的太子可以支撑的了。

    又过了许久,皇帝缓缓说道:“下旨:令太子左右卫迁驻帝都北门外,羽林军接管东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东宫。”皇帝停顿片刻,补了一句:“包括太子。”

    高庭接旨退下,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帝都,众人心中皆知,太子如今实际已被软禁,失去了权势,恐怕帝都的形势马上就会大变。而更大的的变数则来自北方,一旦燕世子遇刺的消息传回燕国,一向彪悍强硬的燕王又会作何应对呢。

    可是眼下的这一切,关在天牢中的元恪却无从得知。这几日大理寺的官员天天提审,翻来覆去的就问那几句话,元恪自然是一概不认罪。回到牢中元恪无事,总是遐想当日的情景,元恪心中反复纠结,最后索性不管,听天由命吧。

    一日夜晚,元恪正在牢中静坐遐想,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走近,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形身披黑衣斗篷走了过来,摘下斗蓬一看,居然是周琰。

    元恪心中大喜,顿时没有了春猎那天猜疑产生的生分感,连忙说:“六公子,你怎么来了?”

    周琰压低声音说道:“赵兄你现在可是重犯,我花了许多银两,打通许多关系,今晚才能混进来,时间宝贵,你快说说能找何人救你出来?”

    元恪想了想:“当务之急先修书一封给家父,让他想想办法。”

    周琰连忙摇头:“何须你说,当日我就和你府上的飞羽修书一封,加急送回北川了;只是这来回数千里,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帝都之内可有人能帮你?”

    元恪继续说到:“我府上有位袁先生,颇有奇谋,或者可以找他。”

    周琰冷笑一声:“哼,你那位袁先生,春猎出事那天就找不到人影了,趋利避害之徒。”

    元恪心中大感失望,一路上他都默默尊袁先生为师,本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居然也就是这样货色的江湖术士。继续想,自己在帝都似乎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只能说到:“要不,找一下孙漓公子?”

    周琰继续冷笑:“那位孙漓公子,色厉内荏,自从那日之后谁也不见,如今太子也被软禁了,他更是胆小如鼠,听说已经在打包行李,准备随时溜回秦国去了。”

    元恪大惊:“什么?太子被软禁了?”

    周琰摆摆手:“此事说来话长,先不说太子了,赵兄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

    元恪顿时觉得自己已到山穷水尽之地,略显绝望地说:“我也……束手无策了……或许我就该命丧于此吧……就算皇上饶过我,燕王又怎会放过我,天下恐怕无人可以救我了。”

    周琰神情严肃的训斥了元恪:“”大丈夫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依我看,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元恪连忙问道:”什么转机?“

    周琰说道:”皇上如果要杀你平息燕王之怒,早就杀了,何须等这么多天?之所以没杀你,是因为皇上知道杀你也无用,所以皇上是在等燕王的反应,燕王如果反应一般,或许顺势杀了你可以给个大家一个台阶下,燕王如果反应激烈,比如以世子被杀为理由起兵了,那么皇上杀不杀你都没有什么影响了“

    元恪点点头明白了:”你是说,假如燕王顺势起兵谋逆,我反而有了生机?“

    周琰点头:”嗯,燕王一旦起兵,杀了你燕王也不会退兵,反而坐实了朝廷有过错,皇上那时也需要其他诸侯之力平叛,这个时候更不会杀你。”

    元恪长叹道:“如此说来,我在这牢里倒是要天天祈祷燕王早日起兵了?”

    周琰也叹道:“只是燕王一旦起兵南下,必定是一路生灵涂炭,我梁国恐怕要首当其冲了。”

    话题至此,二人皆沉默了。

    狱卒已经在催促了,周琰见时间不多,对元恪说到:“今日先到这里,改日我找机会再来,赵兄千万保重,切莫自弃,我在外面自会想办法的!”

    元恪连忙抱拳感谢,有了周琰的这次来访,自己或许还有生机,至少知道了外面还有人在尽力营救自己,顿时也不觉得绝望了。

    皇宫大殿之上,今日皇帝难得亲临早朝了。众臣心中也明白,出了这样的大事,任谁也坐不住了,无需多言,众人今天只需议一件事,燕世子之死怎么办。

    往常立在龙椅旁边的太子如今被软禁东宫,朝堂上晋王顿时活跃多了,率先开口:“启奏父皇,依儿臣看,此事倒也简单,杀人偿命,如今真凶已经擒获,就该就地正法,或者交由燕王自己处理即可。”

    未等皇帝发话,一旁的宰相谢均已经冷笑着开始回应了:”“晋王未免把燕王想的太简单了,燕藩骄横,已不尊皇命多年,一直在找机会谋逆,如今世子横死帝都,难道晋王觉得交给他们一个侯府庶子就够了?”

    晋王听后笑道:“谢相提醒得对,正所谓除恶务尽,自燕世子进京一来,一直就与太子结怨,赵元恪又是太子属官,背后必是太子指使,不如将太子也一并交燕王处理,这个分量足够显得我朝光明磊落了吧?”说完还不忘嘲讽谢均一句:“谢相能够大义灭亲,真不愧是我朝栋梁。”

    谢均听后大怒:“晋王凭什么说是太子指使?若真将太子交给外藩处置,我天朝威仪何在?依我看,或许是有用心险恶之徒故意嫁祸太子,好坐收渔翁之利。”

    “够了!”眼看二人越吵越热闹,皇帝也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宰相,一个亲王,居然像市井之徒一样在朝堂上骂街。今日之争也提醒了皇帝,太子虽然不在了,但朝中太子党羽的势力还在,他们深知如果晋王上位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这场争斗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休止。

    晋王不想继续搭理谢均,向皇帝行礼继续说道:“儿臣认为,群臣畏惧燕藩之心似乎有些过了。燕军虽然强劲,也不过是一隅之力,如果燕王胆敢谋逆,父皇正好可号令天下之兵平叛,燕军南下,至少还有梁国,黄河两道天险可以阻挡,就算燕军真的攻到洛阳城下,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届时天下之兵皆至,正好聚而歼之,燕王也只能落个身死国灭的下场,何惧之有?”

    皇帝听后只想摇头,心中顿时觉得过去可能高估了这个儿子,一遇到大事看起来也并不聪明,但大殿之上,许多话又不能说破,局面一时有些僵持住了。

    皇帝转念一想,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禁军如今操练情况如何?”

    晋王一听问到了自己兵部的事情,连忙抢答道:“如今我朝禁军已编有十万精锐,只等父皇一声令下,便可踏平燕国!”

    谢均一旁冷笑道:“晋王此言未免坐井观天了吧,燕国的可战之兵不下三十万,且常年戍边与北方胡人交战,战力彪悍,我禁军能把守住黄河的各个渡口,阻敌过河就算不错了。”

    晋王怒道:“谢相为何助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正如谢相所说,燕军还需防备北方胡人,怎么可能全军南下。我禁军虽少,却是王者之师,各个精锐,再会同其他诸侯援军,难道还打不过一个燕国?”

    谢均只是不停摇头,禁军是个什么成分他最清楚不过了,都是些勋贵子弟,或者富贵人家花钱买的军职,不仅没上过战场,连平日的操练都生疏,这样的部队与如狼似虎的燕军相遇,只怕是羊入虎口,但这也是朝廷唯一能自己掌控依仗的军队了。

    谢均也不想与晋王再纸上谈兵了,向皇帝奏道:“依臣所见,无论燕王作何反应,朝廷都不应该继续装聋作哑了,应当立刻将燕世子遗体以亲王礼制收敛进棺椁,遣使与燕国使团一起送还燕王,以显朝廷诚意,也好顺便试探一下燕王的反应。”

    皇帝点头称是:“着礼部立刻去办。”

    晋王和谢均连忙俯首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