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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里鲞在等待里鳟的雅集结束前,已然过着轻松惬意的休闲生活,甚至也让他有一瞬感觉,如此生活也是不错,可惜下一瞬,他又被自证的渴望带回了平时的风格。

    他本想着带里阳去雅集的最后一日与母亲相见,却想着大哥的性子定也要见一见里阳,便想着不如一步到位,等着结束了,带着里阳入宫。

    今日便是这个时机,他很早就起来,差人叫起来里阳,里鲞在汪御权的伺候下收拾好自己,领着里阳去往太极宫。

    “回京亦有月余,今日已经立冬了。”里鲞在车上感慨。“阿阳在这永兴城,可尽了兴?”

    里阳在这永兴城确实是玩的尽兴了,他几乎去了大半的道观甚至还去了一些胡寺洋庙,参加了雅集,见识王爷的婚礼,还被木谣带着去转过各种各样的地方,但是这里太美好,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二哥,此次入宫是为何事?”里阳忍不住问道,他只在里鲞婚礼上进过一次皇城,不曾进去过太极宫,当里鲞与他说要带他去太极宫,他着实是有些兴奋。

    “母亲想要见见你。”天气又冷了起来,里鲞又把他的手炉抱了起来。

    太后威仪里阳在里鲞的婚礼上,是远远见过的,那夫人明明说话挺温柔,却有着很强的气场,让人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在她面前扯谎。

    里鲞看他兀自思索着,便给他解释道。“母亲听闻阿阳从长天观来。”

    里阳恍然大悟。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父,拜别亦有二月,今日说起还真有点儿想他,他又想着,他对师父的过往了解甚少,等下见到太后,怕是要让她老人家失望。

    胜业坊离太极宫不远,他们没多久就到了,二人在搀扶下下了车,早有女官和内侍等着他们。里鲞认真的打量了这个内侍一番,觉得有几分眼熟,那小公公却不敢和里鲞搭话,只是低着头跟在女官身后带着路。却也没有直接去太后的寝宫,而是到了这太极宫的后花园,亭子里坐着的,也正如里鲞所想,并非母亲一人。二人也早早便看见了他们,笑着等他们来到了跟前。

    隔得还远,里阳用力看了看亭子中的男人,总算是看清他的容貌,与身边的里鲞有少说三分相似,他马上意识到了那是何人,只觉得自己小腿肚一软,险些打了个趔趄,众人被他的行动耽搁了一瞬,身边的女官和内侍也丝毫不发笑,训练有素。

    那小内侍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的走过去和里鲋作揖,交了差。里鲞则是在其余人的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压着队形往前走,直到离亭子还有不足十尺的位置,他才停下,也不放下手炉,就对着亭子上的两人装模作样的拜了拜。里阳可不敢如他那般放肆,便是十分恭敬的掐了个子午诀。

    “装模作样。”老夫人白了他一眼。

    里鲞不以为然,里鲋也懒得管他,毕竟对他而言,今日的主角是弟弟身后的那个小道士。

    “孩子,你便是里阳?”老夫人也越过了儿子。

    “老夫人,小道是里阳。”里阳又找回了第一次见里鲞的紧张感。

    “小叔,他…可还好?”里鲋也加入了讨论。

    为了不出现上次的问题,小道士吞了吞口水。“回圣人,师父一切安好。”他说完,似乎还有什么其他想要说的,表情有一丝纠结,又害怕被眼前人看出来。

    但是里鲋还是看出来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已经脱离了这凡尘俗世三十年,想必是不愿再回来了,我们也不会去打搅他。”

    小道士马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圣人慈悲。”

    “孩子,你好好抬起头,让我看看。”老夫人似乎更关心眼前的年轻人。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个刚刚弱冠年纪的脸庞,那样的青涩,他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她想起了一些过往。“当年,七弟离开之时,便是如他这般年纪。”老夫人又把里阳拉近了一些。“七弟无后,你便从小长在他身边,他如何看待你,我清楚的很,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里阳默默重复着,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眨了眨眼睛。他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觉得自己很幸运,他认真看了看眼前的老夫人,刨除岁月留下的划痕,老夫人容貌当真秀丽,他突然发现,那里鳟和老夫人长得是如此相像,简直就是眼前人的年轻版,他更是可以想到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了。

    “不如让阿阳也住去入苑坊,开个府邸。”里鲋提议。

    “岂敢,岂敢,小道士来此世间便是孑然一身,尔后有了师父,如今有了家人,当真不敢再奢望其他,师父也将我托付与二哥,我便跟着二哥,况且小道士还是出家人,不敢沾了太多因果。”里阳拒绝的很果断。

    “罢了,二郎定也不会怠慢了阿阳,那你便跟在他身边吧。”老夫人却也没有强求。“我看着你们这些儿孙都好好的,就满足了。”

    一直没有加入话题的里鲞看着面前的景象,突然有一种剥离感,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才是外人,他为自己没来由的想法感到奇怪,不自觉的轻笑了一声。里鲋看到了弟弟神情的变化,清了清嗓子。“今日已然冬至,外面终归还是太冷了,还是先回屋中吧。”

    一众人换到了屋内,一路上老夫人拉着里阳问东问西,里阳又感动又热切,忘记了一开始的不知所措。

    “阿阳,母亲,我和二郎,有话要说。”里鲋开门见山。

    “好,你们能谈谈,阿娘高兴。”老夫人答应着,拉着里阳去了别处,还带走了随行伺候的人,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你很想见我。”

    “是,有些问题,想请大哥为我答疑解惑。”

    “阿娘和佩瑶都劝我要见一见你,和你好好谈谈。”里鲋对弟弟有话直说。“今日看到了阿阳,我高兴,你不妨直抒胸臆。”

    “改革之事,你可有过问?”

    “那是自然。此乃良政,可安黎庶。”

    “可安黎庶。”里鲞重复,不以为然的一笑。

    “那你觉得如何?”

    “两族融合,可解内忧。”

    “内忧?我等有何外患?你出去了半年,回来依然如此。”里鲋知道了弟弟要说什么,这样的对话,于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

    “南有白家,有顾兆庭。”

    “南北休战已有十数载,百姓被战火荼毒太久,此时百废待兴,休养生息才是切要所需。”

    “休战是因为顾兆与我都无力再战,我等又还能休战多久呢?“

    “民乃国之根本,若民生凋敝,国将不国。”

    “我并非觉得大哥的理念有误,只是调理民生现下是过程而非结果,便是调理三十年,顾兆或是白家就不要这归原北方了吗?我等就不想要一统归原了吗?总有此一战,何不快刀斩乱麻。”

    “你不在其位,不知其苦,融合两族,就无其他祸患?民生之苦又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你当我让你那北疆,就是故意为难与你?北境之人,还过着以物换物,食不果腹的生活,你可曾想过,我大新治下,就再无如此困苦之人?此等苦难又是你能一蹴而就的?“

    “诚然,苦难实为天下不幸,可若能天下一统,便是再无外患,如此再来解决,也是造福天下,只是牺牲一代人的幸福,便能换来后世千秋,又有何错。“

    “你太傲慢了,你又为何可以选择牺牲谁,来换什么。”

    “身为当世皇族,如此魄力大哥都没有吗?”

    “你太过急躁了,我只愿顾好当下。”

    里鲞长长叹了口气。“早也知道是这般结果。”

    “二郎,听大哥一句劝,你且回卫北道,潜心为国为民,你感受过了,你便不会再这般行事了。”

    里鲞却瞬间被里鲋的话点燃了怒气。“好!我回卫北道,我也不不妨告诉大哥,我扩张了隙追,再有不超五年,便是天下纵横,无人可挡之势,到时候,若是大哥不愿意,我便自己去打顾兆,去打那白家。”

    里鲋眼中闪过厉色,他用凶狠的眼神扫了里鲞一眼,又像是制止自己一般,赶忙闭上了眼睛,张开嘴大喘了一口气。“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拦不住你,那你便自己去。”

    感觉到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里鲞先行离开去找了母亲,里鲋在屋内兀自踱步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老夫人看到两个儿子前后进来,又看到他们的表情,自然是知道了结果,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仍是一脸慈爱的看着还在吃糕点果子的里阳。

    里鲞也努力的整理了自己的情绪。“阿阳,我等不日便要回卫州了,在此之前,你若得空,便多来宫中陪陪阿娘吧。”

    里阳也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他也没有声张,只是点头称是。

    里鲋也附和,说着他平日繁忙,若是能让里阳来陪陪母亲,她定是会开心不少,若是能将里鳟也叫来,那更是再好不过。

    老夫人却叹了口气。“你们本是亲生兄弟,为何如此难互相理解,我里氏本就人丁凋敝,你们如此,让老婆子如何放心的下啊。”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最后还是里鲋强颜欢笑。“阿娘,弟弟们都大了,二郎只是治世理念与我相左,也并非不和。”

    老夫人也不想多听什么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都被两个儿子搅和了。“罢了,今儿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阿阳得空,就多来看看,伯母给你备些好吃的。”

    众人退走,里阳跟着里鲞回了府中,一路上,里鲞一言不发,他也不敢叨扰。

    一入府邸,里鲞就满世界的找木谣,下人看他的样子都有些害怕,最后还是一个小侍女怯生生的告诉他,木谣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找穆老将军。

    里鲞不可奈何,去找了自己的小媳妇。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汪御权自然是知道的,里鲞一进来,她却是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只是淡淡给他行了礼,全然没有之前热情。

    里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空去安抚里汪氏,便也只是坐着,不吭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汪御权叹了口气,才开口。“郎君一回来,便是在找那木三郎,反倒是与妾无话可说。”

    “那木三郎是谋臣,不与他商讨,还能白养着他不成。”

    “郎君是不信任妾。”汪御权倒是直接点出问题所在。“妾知道,郎君怕妾有二心,但是妾也明白一些道理,妾与郎君如今便是祸福相依,就算是妾有意向着娘家,那也要靠着郎君才行,妾只是气不过,妾在郎君心中比不过那木三郎。”

    里鲞心情很复杂,他却是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他内心纠结着。“我与大哥吵架了。”

    “是为何事?”汪御权走到里鲞身边,给他揉了揉肩膀。

    里鲞稍微有些不自然,到最后仍是没有抗拒。“他不愿与南朝再动刀兵。”

    汪御权心中一沉,没有再开口。

    “罢了,此事说与谁,也没有结果,我便只是,心中不快。”

    “郎君,天下大事,我不能染指。”

    “我们回卫北道吧。”

    “好。”汪御权马上就吩咐了下去,众人就开始收拾了起来,只留下了部分人打理府邸。

    木谣一整天都没有回来,里鲞不太痛快,晚上也没吃什么,很早就休息了。

    他也不知道,木谣到底是何时回来的,只是回来以后的木谣就一直房门紧闭,再不出门。

    里鲞也没有出门,只是等着大家收拾东西。闭上门的王府,消息总是要比其他地方慢一点儿,里鲞还在看书尝试让自己安心,却看到神色古怪的跑了进来。

    “郎君。穆老将军,遇害了。”

    里鲞猝不及防,愣在了原地。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感到悲伤,他只是不相信,这般消息于他而言,是那般的不真实,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不可能。”他拒绝相信。

    “郎君,穆府…已经发了讣告,犯人也已经押入天牢了。”

    “不可能。”他摇头,他脑子很乱,他想到了木谣紧闭的房门,他甚至第一时间不知该去找木谣,还是去穆府,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速度又被自己绊倒,左右赶忙上来扶他,汪御权也跑进了他的书房。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明白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郎君,节哀。”

    里鲞还没有感觉到悲哀,但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很愤怒,他怒吼了一声,站了起来。抄起一把剑就冲了出去,没有人拦得住他,只能是一路跟着他,他们来到了木谣的门前,他也没有敲门,直接破门而入,木谣就坐在里面,表情呆滞。

    “滚!都滚!”他喝退了身后的众人,汪御权却没有走,反而上前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也走。”他声音嘶哑,身体在颤抖,他对着妻子命令道。

    汪御权摇了摇头,她知道,她需要让眼前的人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这是她靠近他的好机会。

    里鲞不再管她,只是用剑抵在木谣身前。“你做了什么?”

    木谣一夜都没有休息,他就这样木讷的坐着,面对里鲞的质问,他无力的抬头,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大伯…我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