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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齐国公看着眼前的一捆书信认真思索着。

    这是自北疆统一后,里鲞寄给他的,他也一直都在回复。

    婚礼之时,他自然也是在场,他有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里鲞,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外甥,无论是思辨还是习武,他都要比里鲋强上不少,可是为了储君的稳定,他在先帝的授意之下,策划了那场谋害。

    以后,里鳟哑了,里鲞伤了根基,再不能习武。

    可在公孙辑的眼中,里鲞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孩子,他对先帝,对姐姐,对自己都十分敬重,他也不知当时究竟是出于同情,出于对先帝授意不满的发泄,还是自己的愧疚,他便将事情其实是自己所为告诉了里鲞,只是他隐藏了先帝授意的部分,他不想让里鲞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谋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出乎他的意料,里鲞没有因此对他敌视,而是一如往常的敬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了里鲞的变化,他的眼神不再那般单纯,他比以前更加用功的学习,读书,他还跟着穆守年学起了战略、兵法,每当与他再做谈论之时,他的举手投足都在传递证明自己的渴望,那便是里鲞曾经的底色,直到,他出京城。

    再次回来,公孙辑认真的观察着里鲞,他好像内敛了,他不再无时不刻的散发自证的渴望,他在书信中,除了如曾经一般表达着对自己的关心和敬重,其余更多则是寻求意见,这是他以前很少做的事情。

    公孙辑认真的想过,他不知道里鲞到底是成熟稳重了,还是看开了,他希望是后者。

    今日又该是里鲞要来的日子,他坐在书桌前看着书信发呆便是在等着里鲞的到来。

    果不其然,年轻人的身影按时出现在了他的书房中,还给他带了些好茶。

    “二郎新婚燕尔便还要来看我。”他寒暄道。

    “外甥本分。大哥三弟都有事情在忙,我便代劳看望舅舅。”

    公孙辑差人把茶水煮上。“二郎可曾与圣人相谈?”

    “还不曾。”里鲞不慌不慢。

    “二郎书信与我相问此事,怎的如今却不着急了。”

    “大哥有意避着我。”

    “是何缘由?”

    “舅舅以为是何缘由?”

    “圣人与你诸多事情意见相左,是不想吵架吧。”

    “表兄何在?可否出来一叙?”

    公孙徽被叫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他看着里鲞。“二郎见笑,昨日贪杯了。”

    “无碍,只是想着有几日不曾见到表兄,想与表兄说说话罢了。”

    三人各自坐好。

    “这是二郎拿来的好茶,正好泡开,也给你醒醒神。”齐国公对着儿子说道。

    “多谢二郎,父亲。”他依次谢过,便是拿过茶杯,轻轻吹了吹,小抿了一口,便放下,准备等凉些,一饮而尽。

    “表兄这些时日,都在忙什么?”里鲞开始了他的寒暄。

    “便是一些琐事,怎能劳烦二郎挂心。”

    “我在这京中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我来给二位讲个故事吧。”

    “有一户钟员外,家里有两个儿子。钟员外家大业大,家中仆役侍女,超过百人。钟员外的两个儿子都很是优秀,只是他青睐大儿子,但小儿子也很聪慧,有不少家仆也曾想过,若是那小郎君当家主,也是不错。钟员外很生气,便让管家将小儿子绑架,关在柴房,待小儿子被救出时,已然奄奄一息。后来,钟员外病了,他的两个儿子却谋划在了一起,弑父夺了家财,但是为了守住秘密,大儿子分了小儿子一部分家产,便叫他自立了门户。”

    “二郎这是什么故事,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弑父夺财,当真枉为人子。”公孙徽听得义愤填膺,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父亲,听得这个故事,脸色煞白,放着茶杯久久不言语。

    公孙辑吓得着实不轻,他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心跳犹如鼓点,他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他用一种悲痛的神情看着二郎。

    “表兄,故事听完了,茶也品完了,我与舅舅还有些机要商谈。”里鲞劝他走。

    “父亲已经致仕还有什么机要。”公孙徽笑出了声。

    “啊,确实如此,徽儿你便先去忙你自己的吧。”公孙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公孙徽也不便多留,只是感到莫名其妙,他便是作揖下去了。

    “二郎,为何害我。”等公孙徽身影消失不见,齐国公才缓缓开口,面露悲愤。

    “舅舅此言差矣,我只是用我的故事,给你做个交易罢了。”里鲞心中也有些愤怒,不知道是故事带给他的,还是眼前的舅舅带给他的。

    “我一早便就有过怀疑,先帝身体虽有顽疾,薄暮西山,却也不该如此快就撒手人寰,你到底做了什么。“齐国公似乎并不想谈什么交易的事情。

    “就如故事之中所讲。”里鲞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对此他不愿意多言。

    公孙辑如今可以确定,眼前的里鲞一如当年,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从一开始就疯了。

    “你想如何?”

    “河东府兵大多是你的旧部,让表哥去河东吧。”

    “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兵一卒。“齐国公态度很决绝。

    “我不需要。”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个机会。从卫州到永兴要过河东。”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齐国公愤怒的拍桌而起。里鲞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舅舅觉得钟员外的两个儿子,哪个更优秀?”

    齐国公喘着粗气,狠狠的盯着里鲞没有吭气。

    “舅舅,坐,喝茶,我给表哥讲的是个故事便已经是给你机会了,你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啊。”

    “你威胁我?”齐国公气的浑身发抖。

    里鲞笑了。“我做事哪里用威胁。这便是个交易,我只是先展示我的诚意。”

    “弑父的大逆不道之徒,和我说诚意?”

    里鲞放下了杯子,突然露出了一个苦笑。“为何总是这般爱偏袒他呢?”

    公孙辑愣了一下。

    “你用一个故事就敢说我杀君弑父,却可以忽略这戏说分明是兄弟合谋,就连故事,都要把他摘得干净漂亮吗?”

    “杀君弑父有违人伦,那密谋害子又该怎么算呢,我又到底犯了什么错,鳟儿又何其无辜,这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里鲞步步紧逼,他情绪也很激动,但他刻意压抑着自己。

    齐国公的气势一下弱了不少,他有些无言以对。“生在帝王家,有舍有得,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笑话,为何舍,又该谁得?只因他比我年长,他就该得?我若没有记错,先帝行四。”

    “你所图之事,是要天下大乱,你就是这样扛起皇家的责任,这样对待黎明百姓?就为了你所谓的机会?”

    “若是河东不起战火,那便是只有永兴一战,我已然将损害降到了最小。”

    “胡搅蛮缠。永兴我朝大都,永兴若是起了战火,岂能轻易平息。”

    “若当今圣上那般爱民如子,他若不抵抗,我也乐见。”

    “说到底,你为的不过是一己私利。”

    “谁又不是呢?谋害我,就是天下大义?”里鲞的声音有了些许的颤抖。

    “牙尖嘴利,我是说不过你,但你休想让我点头。”

    “我还有不少故事,想必表哥也是爱听的,可能,我那大兄,阿娘,都应该是想听听的。”

    “二郎。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拿来当你算计的筹码的,你怎么如此冷血无情,你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我什么都还没做。”

    “是我公孙辑对不住你,我有愧于你,不如你今天便杀了我,也算是了了此间一切纠葛。”

    “我为何要杀你。你的命又为何抵得上我想要的。”

    “我当真是没想到,你为了登上大位,可以如此不择手段。”公孙辑很痛苦,他痛心疾首,又怒不可遏,急火攻心之下,他开始剧烈的咳嗽。

    “我想到了舅舅忠烈不减当年,却不想这帝国神枪,竟如此悲天悯人,不巧的是,我却不在此列。”里鲞起身开始向外走去。

    “选择留给你,你是选择你的忠烈,还是选择少一些生灵涂炭,或者…”里鲞突然回头,露出一个挑衅又玩味的笑容。“你选杀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转身离去,这便是他的报复。

    齐国公看着离去的背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到头脑发胀,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什么,便是扑了个空,整个人顺势跌坐在地,他大口喘气,心中郁结不能平息,就感觉嘴里一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一口血。“来人,来人。”他嘶哑着嗓子,无力的喊道,便是就此倒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