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狼烟录 » 八

    他坐在车里,对面的王时安显得比他还要紧张,他透过窗户观察着关内的百姓,有着各种各样的衣着,他本以为会看到因为大军围城的落魄和慌张,但他看到的更多的是麻木。

    他看着这些同胞,生不出一丝亲切感,甚至不如坐在他对面的王时安。

    “监军大人,神游何方啊?”木谣不愿意去想这样的事,对着对面的王时安打趣道。

    ”三郎说笑了,毕竟是龙潭虎穴,王某委实有些不安。”王时安尴尬的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不敢和木谣对视。

    “我们这一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大可宽心。昨日会晤,郎君和可频可汗已经谈妥了。”

    “此事郎君与我也早有交待,但我也清楚,可频可汗纵使德高望重,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王庭的想法。”王时安眉头紧锁。

    “那先生觉得加上这一城百姓够不够啊?”木谣还是那副表情,一时间王时安尽不知道他是否是在说笑,他有些愕然,欲言又止。

    “先生觉得,为何大王派你我二人前来?”木谣转移了话题。

    “王某愚钝,最不擅长揣测人心。”王时安斜了他一眼。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年轻人,总会让他生出莫名其妙的惧意,这让他有些羞愤。

    “先生过谦了。”

    王时安叹了口气。“某出身寒门,过过苦日子。我没办法用黎庶当筹码。”他有些忿忿不平,他一反常态的死死盯着木谣的眼睛。

    “先生。”木谣安抚他。“此乃攻心之策罢了。”

    “王某是归原人,又是圣人派来。”

    木谣稍微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第二个问题。木谣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谨小慎微的中年人。

    “我离他们的利益最远,是生面孔,想来是最好的人选,但我…”

    “但先生心太软,所以坏人由我来当。这便是为何郎君让先生从旁助我,而非我跟着先生。”

    “还望先生铭记,慈不掌兵。”说着,他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柄佩剑,别在了腰间。“好看么?”

    王时安瞥了一眼那柄剑,金银装饰,通体黑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关内议事厅】

    王时安和木谣带着几个随扈落座在左侧,王庭贵族们坐在右侧,为首的听下人说是可频可汗的儿子,三十多岁,旁侧的是他的弟弟和其余两个贵族,正上方主座老可汗稍稍有点儿驼背的坐着,旁边有一个侧坐是一个头发发灰的中年人,表情凝重。

    在正式开始之前,双方都做着简单的交谈,会场内能听得到讲话声,但是都不大,算不上嘈杂。

    王庭贵族几乎都不会说归原话,理所当然的,冯先又被拉来当了翻译。

    木谣看着这座建筑的内饰,在这北境之中,唯独此关,是由狩曲部落建筑的。

    四十年前的割据混战,旧王庭早已废弃,失败者大都涌向西北,莵关便是这片雪原最深远之处,再往过就是新罗等异邦之地。

    而胜利者挥师南下,取得了归原北方大部分疆域。如今,他们又回到了这片雪原上。

    想到这些,木谣笑的很得意,他又看了看对面落座之人的衣着,发饰,又看了看自己的行伍,大相径庭,他幻想自己穿民族服装的样式,他觉得有些滑稽。

    “诸位。”冯先开口,传达老者的意思,会场上瞬间寂静了下来。”诸位使者的来意,我等已了然于胸,我们就开门见山如何?”

    众人且点头称是,没有异议。

    “那我等就直抒胸臆了。”王时安起身说话。从他进来之后,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对方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使者。“诸位。”他作揖,目光扫视众人。“此时归降,尔等皆可受我朝封赏,亦可将家眷一起迁过去,享人伦之乐。”

    为首的王子坐不住了,率先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以后,这北疆以何人为首?”说话的时候,他很自然扫了一眼,安坐在正中的老父亲。

    ”自然是我朝圣…”王时安笑着接话,却被木谣突然打断。

    ”自然是以我家郎君,懿亲王,里鲞,整个北境都是他的封地。”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到了,一时间面面相觑,王时安也是心中一惊,索性也是在庙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十数年,还是马上接过话来。“啊,是是是,北境乃是懿亲王封地,境内事务理应交由亲王府打理。”

    见到可频王子还想说些什么,王时安马上接到。“至于可频可汗,可频将军。”说着他向着正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二人作揖。“自然也会有应得的爵位,世袭罔替,福泽后代也是应当的。”

    大王子面露满意之色,在父亲鄙夷的目光中不再言语。

    老可汗的表情依然十分深沉,他知道,此次议和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那我等人马,将如何处置?”小王子发言了。

    “并入卫北道府兵。”王时安一语揭过。又突然转向正中的中年人。“若是可频将军还愿意,也能在大王麾下大展宏图。”

    中年人回了一礼,面无表情亦是不言语。

    “二位王子可还有问题?”

    “我阿姊…”小王子刚张口,就被老可汗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不敢再继续。但是木谣却听懂了,俯身过去告诉了王时安。

    “王子放心,公主安然无恙。”

    在老父亲又一顿白眼下,小王子也不再开口。

    “既然,二位王子都没有问题了,那在下就开口了。”开口的正是两位贵族中的较为年长的那位,木谣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此人还带着黄金耳饰。

    “我呢,在这草原上,骑马打仗活了一辈子,我觉得自在的很,你们那什么京城,天高路远,我不愿意去。”

    “那,我朝愿给各位大人、小帅金银财帛,保诸君衣食无忧。”

    “哼。”年长贵族冷笑。“就凭你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不知足下还有何高论?”王时安不卑不亢,和他在马车中的表现判若两人。

    “我等也非蛮不讲理之人,就算我等愿意去你们那京城,语言不通,后嗣又当如何?”

    “我朝新兴不过四十载,归原大地止戈不过十数载,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何愁没有用武之地。莫不说别的,南朝、江州也在蓬勃发展,未来必有一战,列位皆在这雪原拼搏多年,就不想后代子孙可以统领数万大军,扫平寰宇,一统江山,做肱股之臣吗?”木谣再度开口,脸上笑容不变。

    “我等归降,也可福泽后世?”年轻贵族听到这般辞令,显然有些心动。

    “我朝初立科举,正值大刀阔斧改进,任人唯贤,只要后代堪当大任,便可毛遂自荐。先帝更是加上了武举制度,便是照顾狩曲诸部。”王时安继续按部就班。

    “那你的意思是,我若生个窝囊儿子,他就活该过苦日子?”年轻贵族态度急转,激动的直拍桌子。“我等拼杀半生,就是为了让后人好活,你只三言两语,就让他泯于众人,那我可不干,大不了…”他还没有说完,木谣的佩剑却很不合适已的掉在了地上。

    哐啷一声,剑身掉出了剑鞘,闪过一丝寒芒。

    这不合时宜的声响,打断那年轻贵族的发言。

    木谣却是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捡起了那柄剑,笑着作揖,开口便是狩曲语。“让各位大人见笑了。晚生想提醒一下诸位,这一城百姓的生死可全系在尔等口舌之间。”说完,他兀自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行为,马上让右侧的贵族们脸色大变,不停的用狩曲语交流着,目光还时不时的锁在他的身上。

    那小王子也是吃惊不小,对着木谣有些不可置信的发问。“你会说狩曲话?”

    “大王身份尊贵,一刻千金,自当不可浪费。学生却不同,自小我便散漫惯了,我的时间也不值钱,狩曲文化和语言,学生也略懂。”木谣笑容依旧,不如说更灿烂了,他对自己的行为发自内心的满足。

    那两位贵族交流了良久,便是也没再开口。

    老可汗转了转自己的脖子,扫了一圈众人,见许久无人再开口,便发问。“谈妥了?”他目光昏沉,但是表情却松弛了许多。

    无人回应。

    “如此,便是按照你们说的安排吧,我们,降了。”老可汗默认了结果,缓缓说道。“至于老夫,我年纪大了,不愿意挪地方了,就在这城中守着姑娘颐养天年吧。”

    王时安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如此的顺利。

    “这,恐怕不能如老可汗所愿了。”王时安身后传来了木谣熟悉的声音,说的话,让他汗毛倒竖。

    不知对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发现,他害怕的年轻人,短短数月,从两个,变成了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