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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蒙古式凿穿

    第一阵比试,让郎中军有了近乎上过战场的感受。虽然自己也曾分两方演练多次,但对手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差距之大,刚才的比试已经得到了深切的体验。如果说在第一阵前,王翳和上官甲还对郎中军很有信心,但一阵比过,虽然郎中军胜,他们还是对第二阵能否再胜产生了不确定。

    皇帝提出的攻击步阵想法比较新奇,想着应该是有威力的。但要第二阵未胜,皇帝的颜面且不说,皇帝的战法是不是能被将军们认可就是未知数了。

    准备攻击的隆隆战鼓再次敲响,北疆步阵当即毫无声息,大盾戳立,长矛在盾间探出斜指前方,弩兵箭矢均已上满弦,坐地指天,严阵以待。

    王齐心里暗暗较劲:“你们的装备我知道了,你们的战法我也知道了,这回又是秦军最拿手的布阵守御,我倒要看看,你们郎中军还能玩儿出什么新花样。”

    北疆军在抗击游牧民族中对所采用的步兵阵防御方法,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了。匈奴骑兵通常是依靠弓箭和加上借助马速冲力的长矛冲击,或使用马刀在冲击中劈砍。战法则以列成横队用弓箭开路、寻找步阵的薄弱点进行突击。

    秦军步阵以正面弩箭的杀伤力最强,所以匈奴骑兵往往会从两翼进击,分散步阵的弩箭密度。王齐在布阵之时就已考虑了郎中军会采用匈奴骑兵战法,方阵中的弩兵分为三队,根据他的指令决定是全部前射,还是左右分射。两排矛盾卒中第二排的矛卒在骑军撞上来时能顶住盾兵增强抗冲击力。

    号角声起,黑骑开始策马而动。王齐紧盯着黑骑的步伐,不管对手组成三角攻击阵、还是齐头并列横阵,他都已经有了预案,用不同的手势指挥不同分队的弩兵进行远距射杀。

    但马上他就发现,与第一阵对决不同,这次黑骑并没有在行进中加速,而是始终以中低速前行,并在行进中组成了一个稀稀落落的五排横列的阵型。每排约四十骑,与他的步阵一排人数相当,但两骑之间的间距极大,可容双骑毫不困难的通过。这一来,黑骑横宽几乎达到了步阵三倍,一下就使得步阵的两翼也处于黑骑的攻击覆盖范围之下。

    王齐暗暗皱眉,这对己方而言自然是影响了弩箭的集中杀伤,但对黑骑而言,如此分散,也同样不能集中力量进行打击了,这里面闹得是什么鬼?他很快地想了想,就传令下去,集中弩箭先打击前两排的黑骑。

    黑骑虽然速度不高,但两阵相距距离不过几百步,所以也很快就进入了步阵弩箭的二百步杀伤射程。王齐一声喝令,一片密密麻麻的弩箭仰天而起,一丛丛的向着黑骑从天而降。

    然而黑骑毫不惊慌,第一排提马加速向前一冲,第二排紧跟加速,由于弩箭仰射飞至需要时间,虽然弩卒已经考虑了马速取了提前量,但黑骑的速度一提升,箭矢飞到时还是大部分落在一二排之间,少量有威胁的箭矢也被黑骑的圆盾挡下,竟然一卒未损。

    黑骑进一步加快了速度,完全不想给步阵留出再次上弩的时间。王齐暗暗冷笑,待黑骑前排冲至一百步时,前排大盾突然倒下,几排弩卒猛然站起,箭矢爆射而出!

    由于骑军在堵截敌方退路时依靠的是快速机动的速度,不会携带床弩,所以北疆骑卒列步阵阻敌时也充分考虑了胡骑的快速冲击特性,弩卒配置上也采用了两段击的策略,这样能够确保在敌骑冲到盾兵之前可以有三次射击。尤其是后两次射击接**射,弩箭的杀伤力最大。

    郎中军像是似乎预见到北疆军的动作一般,两排黑骑冲至一百步时都骤减马速,伏马探身将圆盾伸出挡在马头下。眼看这一轮箭矢又要射空,王齐有些沮丧的摇摇头,刚要催促正在上弩的第一波次射击弩兵加快速度,就在此时骤变突发!

    黑骑前两排马速一降,第三排突然提速,手持圆盾迎着步阵的第二波弩箭就冲了过来,边行进边收缩队形,迅速的穿过前两排的巨大空隙,手中弩箭电掣而出。

    此时步阵的前排大盾尚未立起,黑骑的弩箭已到,不但盾矛卒,连同后面的弩卒都有很多中箭。而且,黑骑的弩箭集中在了步阵的中间,一下就射出了一个缺口。

    王齐一惊,立即命竖盾防护、两侧补缺,但仓促间忘记了黑骑还有第二把弩以及短矛,在两侧盾矛兵向缺口移动时,黑骑第三排弃第二弩不用而直接投出短矛,正好配合了黑骑第四排的第一弩箭,短矛砸倒因移动握持不稳的大盾,箭矢相继而到,阻滞了两侧矛盾卒补缺的速度,导致步阵的缺口进一步扩大。

    正当王齐命令已上弩完毕的弩兵射击黑骑进行阻滞时,冲过来的第三排黑骑拨马横盾,快速向两侧卷离,第四排黑骑也拨马横向驰行,一臂扣盾防御,但同时也没忘了用另一只手把第二把弩向着步阵缺口两侧射出。

    王齐眼看第五排黑骑穿过第一排黑骑风卷而至,知道矛盾卒已经无法堵住缺口了。关键在于黑骑采用了连续不停歇的打击策略,一点都没留给他喘息之机。于是他果断发令,所有弩卒弃弩拔剑,堵住缺口,准备应对骑兵冲击。

    但是没有大盾防护的弩卒不但立即遭到第五排黑骑的弩箭攻击,而且由于没有弩箭威胁,第五排黑骑直冲到步阵前十步,随手掷出了短矛。

    王齐感到,第二阵有可能又要败了。但作为一个军人,没有到最后关头不能言败,所以他仍在指挥两侧盾矛卒尽速向中间补充,同时没了弩的弩卒也急速向前列阵。

    只是这一来,整个阵型就已经不再整齐有序,变阵中的纷乱导致整个步阵除了中央缺口外,又在两侧产生了破绽。而此时,一直佯攻没有实际作为的黑骑前两排,已经在缓步行进中构成了一个密集的三角冲击阵型,正在持矛提速而来。卷回两侧的第三、四排黑骑也组成了攻击阵型,直指步阵两翼,而散到两侧的第五排黑骑,则正在绕行奔向步阵的后方!

    王离站在胡亥身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章邯。章邯会意,轻轻摆了摆手,收兵的鸣金声响了起来。

    这种比试,是不能真的让骑兵冲进步兵阵列的,不然战马高速撞击步卒,不死也会带来重伤。所以就算黑骑没有打开缺口,冲到阵前也会止步,然后由将军们裁判胜负。而现在的情况已经无需裁判了,继续比下去的意义也已经没有了。

    胡亥站了起来,看了看王离:“大将军是不是觉得很泄气?”

    王离强笑了一下向胡亥施礼:“陛下的战术,闻所未闻,是陛下太强大了。”

    “大将军啊,”胡亥走到高台边缘,一边示意章邯把两军都召过来,一边说:“我有什么强大的,不过是想到一些战术战法,让郎中军和中尉军试了一下,他们说行,我才能让他们和大将军进行比试。而且,战术就是战术,没有一个好的战略,没有一个准确判断战场形势而采用不同战术的大将军,战术不过就是游侠的剑术,可以在小范围称雄,遇到兵阵就施展不开了。同样道理,没有一个良好的战场形态判断,战术又能起多大作用?”

    胡亥笑了笑:“我不过就是个喜好玩乐的童子,与一般童子不同的是我有权力,可以在某些时候,让军卒暂充我的玩物而已。王离、章邯,郎中军与我所想出的战术都是新思想,郎中军与我都基本没有机会直接临敌,所以既然这些新思想证明可行,后面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王离放下了失败的沮丧,开始认真的考虑皇帝的话和皇帝的新战术。

    实际上,胡亥在这儿玩儿的所谓新战术,不过就是玩金手指。如果说第一阵骑军对决时多配骑弩和加上短矛,还有一点儿自己天马行空想象的意味,可掷矛于地阻敌的想法却是桓范的。

    至于第二阵的步骑对决中郎中军采用的战法,则完全是他对一千多年后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凿穿”战术的剽窃。这一战法就是利用骑兵的快速运动能力,先分散步阵中箭矢的打击力,然后通过运动快速形成己方的集中攻击力,并密集打击步阵的一点或数点,用多波次连续打击制造缺口,就是所谓的“凿”。

    一旦凿出缺口,就用前几排以逸待劳的骑卒从缺口处冲击而过,即“穿”。步阵的特点是一旦被凿穿就容易造成混乱,弥补缺口和变换新阵型都需要时间,而快速灵动的骑军是不会给你这个时间的。

    如果敌军军阵非常坚固,无法一下凿穿,但因进行“凿”的那些骑卒都并不直接撞向敌阵,所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可以根据主将的决断继续凿下去,或者收兵另想办法,主动权一直握在攻击一方手中。

    由于蒙古铁骑使用弓箭凿穿,攻击波次可以更为密集,所以威力极大,是成吉思汗横扫亚欧大陆的杀手锏之一。把这一战术用到秦军骑军上,则会受到马背张弩的速度限制,打击力要降低很多。只是今天王离亲卫第一次看到这种战术而完全没有准备,才被郎中军一击而穿。否则,郎中军反复“凿”的频度不会太高,遇到真正强悍的军阵,胜率会比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要低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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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队骑卒汇集到高台前,胡亥先勉励了一下王离的亲卫,说他们体现了最强悍的秦军战力,至于败阵不过是以前没有见过这种战法,相信以后不但能够吸收郎中军战法为己用,也能想出克制这种战法的方法。

    然后,他又连表彰带批评的对郎中军的表现进行了一番评点。表彰自然是两阵皆胜,“不负朕望。”批评则是说他们一直在咸阳护驾,未经战阵,所以真实战力比边军相差的太多,需要深刻反思,并创立出郎中军自己的一套训练手段,即使无法达到边军水准,也要尽力提高缩小差距。

    “你们都是郎中军郎,你们是备选的军将,所以,你们要时时刻刻用实战的思维进行训练,”胡亥最后对郎中军说道:“要以自己领军的角度进行训练。我准备让太尉府设立一个军谋台,对可能出现的战争都事先进行图上试演,就如在来先皇帝陵路上那样。”

    他回头对冯劫说:“我把六英宫拨给你作为军谋台,你把宫内划出不同的房间作为将军的军帐,在主殿上设立天下泥盘模型,找少府要巧匠,泥盘按郡制作,可拆开组合,这样就方便只看某郡或相邻几郡,以用于推演。只要有可能,每次一定规模的作战前,都要先推演各种可能的情况,以准备好备用方略。”

    看到冯劫拱手应承后,他又转过来对郎中军说:“以后,你们都要参加太尉府组织的泥盘兵推,以此增强自身的领兵能力。”

    秦二世元年六月二十五日。

    关中咸阳,皇帝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从始皇陵向着咸阳宫回返。

    这是大秦帝国最上层的人。

    相隔一千六百里的阳城乡间田头,一帮打短工的闲民正在挥锄耪地垄沟,准备播种粟米。

    这是大秦帝国很下层的人。

    天色阴暗,但又没到马上下雨那种昏暗,整个田地都笼罩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

    一块田做完,三个佣耕坐到地头,喝水小憩。

    “这鬼天气,一阵一阵的下雨,这活干着真费劲。大兄,”一个身材瘦削、獐头鼠目的小个子随随便便的往地上一躺,用手捅了捅坐在身边正在用短衫下摆擦汗的壮夫,“你这刚娶了妻还不到一个月吧,怎么不在家里抱着娇妇使劲,却到田头挥锄耙用力?”

    此话一出,另一个站着喝水的壮夫嘿嘿的乐了起来。

    擦汗的壮夫毫不在乎瘦小个子的揶揄打趣,“胡武,我倒是想就在家里呆着呢,可你也知道我那个外舅的眼睛是蚁鼻(楚国货币)形状的,这些年我帮佣挣得那点儿钱,都被他以嫁女聘礼搜刮走了,我要是不做点儿事情,我们夫妻就都饿死吧。”

    胡武还是没有放过擦汗壮夫的意思,对喝水的壮夫说:“朱防,你听听你听听,咱们三个可是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咱们这位大兄娶了个漂漂亮亮的女妇,还抱怨起他外舅贪财,这是跟咱们兄弟示威吗?”

    朱防也没有放过谁的意思:“陈胜,这在好几年前,你就跟我们说,如果富贵了,不会忘了我们兄弟。当时我们就说,还富贵呢,就凭你?你还很鄙视的说我们兄弟是燕雀,安知你的鸿鹄之志。现在你娶妻成家,就等着生儿子过日子了,你的鸿鹄之志呢?啥时候得到富贵来和我们分享啊?”

    原来这位在地头擦汗的,就是日后颠覆大秦江山的始作俑者,大名鼎鼎的陈胜。

    陈胜,字涉,身材壮硕,浓眉大眼,一圈胡子修理的整齐漂亮。虽然麻衣葛衫,但在田地已经劳作半晌,但依然衣着清洁,少有尘土。就算坐在田头休息,也是把锄头垫在下面的,颇有现今西方星座说法中处女座的洁癖。

    面对两个兄弟的打趣,他也丝毫不恼:“你们两个懂什么,前日我娶亲之时,县里令史周文来贺,你们见到了的。当年他在楚军中为执戟郎时,曾给大将军项燕做过卜算,皆都应准了。我娶妻那日他也当场给我做了卜算,说我的富贵,就应在今年。”

    胡武一撇嘴:“令史文?他还说他侍奉过春申君呢,大兄也能相信他?他还自称知兵,就以他当执戟郎的经历?”

    朱防此时却没有附和胡武,反而把讥笑的矛头对准了他:“得了得了,你这叫嫉妒,懂不懂?周先生怎么说也是县里的吏员,比你这个田间佣耕强多少倍。不说他卜算和兵法怎么样,作为县吏能放下官吏身份结交咱们大兄陈胜,我就看着他顺眼。”

    胡武瞪了朱防一眼,不服气的说:“他那叫结交?他那叫笼络。谁让咱们大兄在县里鼎鼎有名,所有勇夫都以大兄为牛首呢。要是得罪了咱们兄弟,大兄一句话,县里就不得安宁。”

    陈胜举起手摆了摆:“你们俩别吵吵了,我要这么强横,还至于在田里帮佣?不过我刚才所说的卜算之事确实是真的。周先生这个人,很有豪侠气,与我甚投脾气。也许伊始之时是为了借重我对县里那些兄弟的威望,但现在周先生其实也已经可以算咱们的兄弟了。有一个在县府里的兄弟,对我们不会有坏处。好啦,咱们赶紧把带来的吃食解决掉,还有两块田要干呢,别说没用的了。”

    三个人起身,走到相邻的田里开始干起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