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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匠师会

    车子颠了一下,胡亥烦躁的睁开眼睛看着车前整齐前行的军卒队伍,耳边又响起梦中老者的话语:“气运非定数,若陛下忽而又再做非王道之事,则王气自会复衰。”

    “这是逼着小爷只能费尽心机的为百姓着想啊,”胡亥叹息的翻身换了个方向,“可小爷还想好好当当昏君享受享受呢。”

    话虽这么说,胡亥也知道安期生所说的是正理。马上山东就乱,而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出现和这几天已经做了的很多事情,一定会严重影响历史的走向。亚洲蝴蝶拍拍翅膀,几个月后会在美洲出现摧毁性的龙卷风!

    既然已经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那么金手指就完全不再有参考价值了,自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勇(无)敢(奈)的面对完全无法预知的未来。所以就算那个安期老神仙不说,自己也只能争分夺秒的趁着这个把月的时间快速打好力所能及的基础。

    想想这几天上了发条一样的紧张生活,胡亥就有一种强烈的欲哭无泪的感受。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在时间中穿梭旅游都是骏马、美女、用不完的金钱,自己都变成皇帝了,绝对极致了,却要过这种惶惶不安的生活。

    这货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忙里偷闲的看乐舞甚至还要乐府令去给他找肚皮舞娘的事情了,也忘了身边那两个水灵灵的小宫人和她们熟透诱惑的少妇奶母……这人还真的就是不知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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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左车确实采用了三马轮换驾车的方式,顺利的通过了峣关,接着向前又行了十里,等于一天行进了一百里,然后找了个村子的村口客栈宿歇下来。武关道是山东进入关中的要道之一,商旅很多,沿途小村都有一家或两三家小客栈。

    在他的想法里面,就算皇帝第二天就回咸阳,走到罴壮等人埋伏的地点也要至少巳时,刺杀发生后再派人去最近的蓝田县查证又需要时间。由于罴壮等人是与召骚有关系,所以官府会首先缉捕召骚。如果按这个时间推断,就算缉捕召骚的通缉令发出,第二天天黑前也只能传递到峣关,而他第二天天黑已经到商县了。

    由于自己与召骚的会面都是通过隐秘的侧门、后门进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自己近日与召骚有过往来。万一官府真的发现了自己、再发出新的通缉令时,如果按昨日的行进速度,他应该恰好刚出了武关。关中的大道就这么几条,但一旦出关进入南阳郡,则道路四通八达就很难缉捕了。

    李左车也想到过罴壮等人还未等到刺杀皇帝时就被抓住,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这批亲卫都是老卒,很多都是很有资历和经验的斥侯,这些年随着他东躲西藏的,警惕性是一点都没撂下,要想在刺杀前就抓到他们,除非蓝田县内就有官府的耳目。

    关中法度森严且承平已久,李左车在入函谷关时就注意到关墙都已经有年久失修、日渐破败的景象,所以完全没有理由认为关中还会存在针对百姓的官府耳目这种东西。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被一个“人退隐、心不退隐”的老细作关注了,还恰恰赶上皇帝重新启用密谍的当口。所以当一声响箭升空,看到前方几十个秦卒跨马横弩阻住道路,他就知道坏事儿了。

    正欲停车不前,身后隐隐的又传来马蹄敲击石板路的声音,片刻之间几十个秦骑从后面遥遥现身,快马奔腾转瞬即到眼前,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前后夹击的网中。

    心里本还存有几分“未必是来追捕自己”的侥幸,在看到后面赶上来的秦骑第一人时也彻底的破灭,他已经认出那人就是公子婴。

    秦国一统之后他几次到过咸阳,也曾坐在酒肆中看王公大臣的车马经过,所以认得公子婴的模样。现在,能够劳动公子婴大驾来亲自追捕的人,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武安君后人了,召骚这种庶民富户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看来小秦帝还很知礼节呢,”李左车自嘲的暗道。

    而此时,被中尉军拘禁一夜的罴壮等人,也已在被押赴咸阳的路上。

    召骚却没有被抓获。当骑军追上召骚的商队时,这位爷早就悄悄地中途溜走了,只带上了在县府当皂隶的家奴,连商队主事都不知道他们何时离开的。而且,召骚二人并未骑马,只随身带着几镒金和一些钱币,以及足够多日的食物和饮水,不循正途,走山间小路奔向了河东郡方向,然后绕行山间小道逃出了关中、山西的牢笼,最后一直逃到邯郸。

    通过在县府当差的隶奴,召骚早就暗暗准备好了两份假“验”和“传”,并改变了容貌。其实他也无需对容貌做什么改变,在山中逃奔千余里,用了足足一个多月,原来白嫩微胖的身材早已变得瘦削精干,满脸胡茬,已经完全是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商贾伙计形象,所以能够在全面通缉之下,仍然从容逃逸。

    唉,没有照片的年代,搜捕个逃犯也真是个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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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咸阳到望夷宫则只有二十五里,还不到一程,快马用不了一个时辰即可抵达。卯初蓝田大营就放出了三百里邮驿使,未时咸阳就知道了皇帝去望夷宫的消息。所以,当皇帝的大队在戌末亥初到达望夷宫的时候,从咸阳赶来的新任卫尉丞赵贲和少府丞司马昌,已经到达了将近两个时辰,布置好了足够的防卫,并向已经迁来的首批匠师宣布了第二天皇帝要召见他们的消息。

    匠师们刚到望夷宫一天多的时间,仅仅是安顿了下来,还很疲惫。但听说皇帝马上就来召见他们,不由得心中万分的兴奋。

    皇帝设立匠师台本就是对他们的重视,来到望夷宫时发现,他们并不是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泥舍,而是直接住进了宫内的房舍,这让他们已经有些悚然了,现在皇帝又亲自前来召见,匠师们觉得这和几天前还担心被殉葬的情形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都感动得五体投地。

    工匠在秦时虽然颇受重视,但也就是庶民的地位,要不是修陵和筑宫,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少府这么大的官,更不用说见皇帝。现在皇帝对他们如此关注,如果得见皇帝天颜,那就有作为他们几辈子口口相传的荣耀了。

    秦二世元年六月二十一日。

    望夷宫的主殿比较小,只能排开约五十张左右的坐席。因此胡亥命少府丞司马昌,索性就在殿外的广场上,按匠师数量排布了大约二百多张左右的坐席。坐席间隔三尺,每一席可坐三人,即每个匠师身后都有两名弟子一同就坐,这也是胡亥要求的。

    坐席按扇形排布,正面放置了一个二尺高铺着红毡的木台,摆放着皇帝的御案和坐席。本来司马昌想摆设一个五尺高的木台供皇帝就坐,但被胡亥否定了。来匠师台的目的就是要与匠师们近距离接触交流,弄得高高在上的,还怎么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出去呢?

    靠近御台的两侧另外摆放两个席案自是大臣的位置。

    匠师们在辰初二刻就已入席。皇帝御台这么矮已经让他们有些惊奇,就算前两天少府向他们宣布成立匠师台的消息时,也是坐在五尺高台之上。但更惊奇的是在皇帝御台之前还摆放着一块用木架架起的黑色石板,原来胡亥让少府丞把他宫中的那块黑板连同石笔、板擦一并用车从咸阳宫带过来了。

    辰正,随着一声“皇帝陛下到”的唱喝,主殿的大门无声的打开,胡亥满脸笑容的由司马昌和冯劫陪同着出现在殿门前。所有匠师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全都匍匐在地向皇帝行礼,全场鸦雀无声。

    只听得脚步声从台阶上缓缓而下,一个略带稚嫩的清越之声传来:“诸位大匠免礼,都起来吧。”

    匠师们虽然听到了让他们起身的话语,但因为都紧张的不行,只有少数几个匠师直起了身子,大部分匠师仍然趴在地上。于是司马昌又喊道:“各位大匠,陛下赐你们平身,诸位都请起身吧。”

    这样匠师们才都缓缓地坐直,但都低着头生怕贸然去看皇帝有杀身之罪,有很多人都紧张的出了一身大汗。

    胡亥走上木台在御案后坐定,司马昌和冯劫随之也在两边的席案坐下。胡亥看匠师们万分紧张的低着头的样子笑了。

    “各位大匠,无须如此紧张,都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各位匠师的风采。”听到皇帝的话,匠师们都慢慢地抬起了头。

    眼前的皇帝看身量就是一个少年,长相勉强算清秀,穿着绣龙的黑袍,头上也没戴冕冠,像庶民一样用一个黑巾把头发扎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相比之下,黝黑脸膛的少府丞和武人装束的冯劫,倒显得更加吓人一些。

    看到这样的皇帝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威严和冷酷,匠师们的紧张情绪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胡亥看到匠师们个个坐的笔管条直的,知道他们还是很紧张,于是又说:“各位大匠,我今天一是来看望你们,二呢,则是想跟诸位就一些匠作之事做一个商讨。朕看各位收腹挺腰的样子,难道不累吗?这个样子也没法商讨事情啊。你们都放松放松,嗯~~~就像平时你们相互说话的样子。我说的可以更粗俗一些,就算你们谁放个屁,我也完全不会怪罪他。反正这里空旷,放屁的味道也传不到我这里。就算传到我这里,我也假装没有闻到。”

    “噗嗤。”匠师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憋住看了看皇帝。皇帝冲他一笑:“这声音似乎不是刚才所说的那种声音,你更无须忍着吧。”

    很多匠师虽然没敢笑出声,但也都露出了笑容,挺直跪着身子放松了一些变成了跪坐的姿势,现场的紧张气氛慢慢开始消散。

    刚刚听到皇帝的粗俗话语时,司马昌和冯劫都暗暗撇嘴。冯劫还好,在中尉军已经听到过皇帝类似的言语,司马昌则完全是首次听闻,这位陛下还真敢说啊。

    可皇帝就这么说了你又能咋办?人家是皇帝。

    不过看到匠师们明显的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两人也多少有点儿佩服。他们都是与匠师或者军卒打过长期交道的人,知道这些人基本都没有读过书,你要是和他们拽文,听不听得懂还都另说着。皇帝用这种方式拉近和他们的距离,显然是很适合这种场合的。

    胡亥看见大家都已经放松了一些,就开始切入正题:“各位匠师,我来看望你们,实际是给你们的肩上压担子来的。我有很多兵械、器具、匠作方面的想法,也不知能不能实现,所以想跟诸位大匠请教。很多我想到的东西如果能够做出来,而且可大量制作,就够在各方起到重大的作用。真要如此,我可以考虑为有功的匠师折算军功授爵。”

    “授爵”两字一出,匠师们有点坐不住了,纷纷开始用探寻的目光望着皇帝。大秦工匠造出了那么多强悍的军械,打赢了整个天下,但自身待遇一直就不高,更遑论与战场搏杀的将士们一样可以得爵了。

    胡亥满意的看到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

    稍稍等了一下,他接着说:“好了,让我们先从一个比较简单的事情开始吧。在场的大匠们,还有大匠的弟子们也在内,哪位曾经掏过蜂窝取过蜂蜜?”

    匠师们本来内心里摩拳擦掌的想看看皇帝的问题是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技艺,结果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掏蜂蜜,多数匠师都有点发愣。过了好一阵,偏后几排的一个匠师弟子踯躅着壮着胆子站了出来,“陛下,庶民是山里人,曾经掏过蜂窝。”

    “哦?是就掏过一次呢,还是掏过很多次?”

    “陛下,庶民那里比较穷,掏到蜂蜜可以换成钱帛和粟米,所以庶民村中有很多人都掏过蜂窝,庶民也掏过很多次。”

    胡亥向他招招手:“近前来,我这么跟你说话有点费劲。”

    弟子看自己的师父几乎不可觉察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于是走到御台前五步的位置,刚想要跪下,胡亥就摆手制止:“不要跪了,站着说吧。你既然掏过蜂窝,可曾看过蜂窝里面的情况?那些蜜蜂都是一样的,还是有什么差别?”

    弟子想了想回答道:“蜂窝一般都是几块长在一起,有的里面有蜂虫,有的里面有蜂王,就是比其他蜜蜂大很多的。”

    胡亥很满意他的答案正在沿着自己的思路走,转过目光环视场内所有人:“这里哪位是做木工的匠师?”

    另一个方向上有一个匠师慢慢站了起来,胡亥招手让他走到近前,自己也站起来走下木台来到黑板边上,拿着石笔在黑板上一边对木匠说:“你做一个木箱,长三尺、宽两尺、高两尺……”一边凭着自己的记忆画了一个现代养蜂的箱子和各个内部蜂框结构等部件。

    司马昌站起来递给木匠一支笔和一编竹简,木匠把皇帝在黑板上画的东西描绘到竹简上。

    胡亥说完画完,对掏过蜂窝的匠师弟子说:“朕刚才描画的是一个养蜜蜂的箱子,你可以去掏一窝蜜蜂,把有蜂王的蜂巢放进箱子边上的一个巢框上,把其他蜂巢掰开放到其他巢框上,盖上上盖,蜜蜂可以从箱底留出的孔洞进出。把这个蜂箱放在开花的地方,这样以后就用不着再去掏蜂窝了。经常打开把巢框抽出来看看,把填满蜂蜜的巢框装上摇把,把封闭蜜巢表面的蜂蜡刮开,就可以在木桶中把蜂蜜摇出来,然后再把蜡质的蜂巢取下来。蜂蜜当然就是吃的,蜂巢蜡则可以做成比较高级的蜡烛。至于箱上的通风孔和副盖,都是为了天热的时候让蜂箱能够散热、别把蜜蜂热死设置的。”

    胡亥把石笔丢进黑板下的槽中,拍拍手说:“当然啦,这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养蜂的人去摸索,比如到冬天无花可采蜜的时候,蜂箱内给越冬的蜜蜂要留下多少蜜;初春的时候,怎么观察新的蜂王出现、怎么及时把新蜂王引入空的蜂箱……这些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他对着匠师弟子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人愿意试着做做这个养蜂的事情呢,我可以让木匠给你打制十个蜂箱。”

    “庶民家中有一个兄长一个小弟,”掏过蜂窝的匠师弟子很高兴,连连向皇帝打躬作揖,“庶民可以让他们迁来之后在附近看看是否能找到野蜂窝,让他们试试。庶民兄长也是喜欢想事情的,只是他对匠作之事不太有心。”

    胡亥神秘的眨了眨眼:“你掏蜂窝的时候不会被蜂蜇吗?”

    匠师弟子看到皇帝有些顽皮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回答道:“这个庶民们倒是传下过办法的,掏窝之前用草烟先熏一会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