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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立威

    赵婧一行风尘仆仆来到西北军驻地,玄英姐弟随侍在侧,郑泓则取出圣旨宣读,几个主要将领却趁隙交换了嘲讽眼神,显然把赵婧此行当作了儿戏,更议论着她带两个孩童随军,实在滑稽。她对此一清二楚,也不动怒,只是每日带着郑泓在军营内外巡视。

    士兵散漫,将无战心——赵婧初来军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暗自痛心之余,却也不难分析出缘由:京城的世家忙于争权,无意整顿西北军务,只管放些自家的膏粱子弟来军营镀金。尸位素餐的人多,贫苦人家的儿郎就算建了功,同样升迁无望。直惯得西戎人来去自如,让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而那些出身豪门大腹便便的膏粱子弟啊,失职至此,却有脸面或明或暗地嘲笑着长公主的妇人之仁。

    破局需要契机,于是赵婧并未急于发难,端坐帐中却总是沉默观望。世家子弟或谄媚或轻视的嘴脸,她看得心中生厌。所以这一日,当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怒喝时,她忽然捕捉到一丝变数。

    “燕国不想杀尽戎狗吗!凭什么杀我!”刑台上一个青年被铁链捆绑着,挣扎不止,几个军士一齐发力才能勉强把他按倒在地。太远了,看不清情形。赵婧快步走近,扬声喝问:“他犯了什么罪?”

    周围一阵诡异的沉默,围观军士没有回答,脸上显出沉重的麻木,以及一丝不忿。只有一个身形矮胖的副将凑上前来,笑容轻浮:“他啊,他杀了他的上司!还想煽动军士哗变!公主啊,女人家心软,可这种烂人…”郑泓皱眉,听出了话里的轻视态度,面露愠怒,上前一步护在表姐身前。可那偏将全然不把郑泓的示威放在眼中,抓过被绑青年的头发逼他低头,狞笑着给了一巴掌。“就该斩杀,以儆效尤!”

    赵婧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辛副将,是吧?不知辛夷是你什么人?”

    对方愣了愣,眼底闪过嫌恶,答得有些吞吞吐吐:“回长公主,那辛夷,只是我族里……”

    赵婧笑了笑,摆手说:“不方便就不提了。”也没必要知道了。

    青年原本怒视着辛副将,却在听到“长公主”三字时抓住了生机。他豁尽全力想要直起半身,却只能看到一截绣了朱雀的衣摆。于是他极力仰头声嘶力竭:“该杀的是他!是他们!”

    “行了,让他回我话。”赵婧随手拍掉自己袖口的尘埃。

    青年喘着粗气直起后背,直视起上位者。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很多年后赵婧还会在梦里撞上这样的视线:仇恨,暴怒,凶悍,像凶狡的兽类。“贪婪”一词从此有了具体的影像,这道目光追随她,仿佛不死不休…而此刻,他贪生。

    他全无忌惮地直视着长公主,目光迫切而愤怒:“那狗贼克扣了弟兄们的饷银,冒领我的功勋。没有人愿意给我做主,于是他鞭挞属下,扬言下次让我出境送死,我忍无可忍,夺过鞭子…他不中用。”青年甚至嘲笑道:“一拳都受不住,谁会信他能杀敌二十七?”

    “谁可为证?”赵婧扫视四周。

    一片死寂。

    “长公主,”那偏将早有预料一般,“这封三胡言乱语,不能听信。”

    赵婧不答,只是又走近了些,伸手抬起青年的下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与恼怒,很快低下头作无效的掩饰。北人的眉眼五官似乎都是深邃而分明,而这张脸上确实有一道新的鞭痕,以及风沙遗留的皴裂。在京城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笑了笑:“我看不像。”

    她收了手,转过身去,猛然抽出腰间佩剑:“诸位!这是陛下佩剑,赐本宫代天巡狩之权。任是谁违抗军规,便是当场诛杀,也在便宜之内!”她又转过身环顾四周:“你们都记着,若今日封三是蒙冤而死。那明日不仅没人作证,也不会有人做主。”

    “本宫有主持公道之心,诸位果真没有为同袍直言分辩的义气吗?”赵婧握剑的手有些酸,却不敢放松分毫,面如寒霜,没人知晓她的心脏跳动得剧烈而急促,“再问最后一遍,可有人证?”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士兵出列。从低声的陈述,到高喊着争辩。燕军最低阶的士兵皆是黑袍布甲,然而当他们一齐出列,犹如翻起黑色的潮水。赵婧置身这浪潮之中,竟感到心中震颤:这滔天的怒火自下而上,倘若不予倾泻,足以翻天覆地。

    赵婧紧盯着人群中那些面色难堪的将官,提剑虚指,扬声怒喝:“看看这西北军务如何吧,军无战意,民不聊生。本宫看得到,也听得到!西戎年年劫掠,而你们这些京城来的将官,为门户私计,只知沆瀣一气,坐吃空饷,冒领军功!”

    此言一出,数人变了脸色。有人仍色厉内荏:“长公主仅凭这些士卒的犯上之言,并无真凭实据便责问我等,恕末将不能苟同。若再扰乱西北军务秩序,我等将上表天子,让朝臣好好看看长公主如何以妇人之见耽误国家大事!”

    “责问?你错了,”赵婧冷笑,“本公主要做的,是治罪!”话音刚落,那名原本被押着问罪的青年忽然暴起,上身的绑缚还没解,狠狠踢向说话那人的膝弯,趁他跌跪在地,一脚踏上那人后背。几个亲兵正要拔刀解救,长公主怒喝:“谁敢动他!”

    “你要真凭实据?可以,”赵婧说着,从袖中取出册子扔到辛副将怀里,“辛家这些年的作为,圣上心中早有衡量。”

    “至于其他人,还要本宫好好替你们找找。”

    “各营今日清点人数、军械、粮草和马匹,整理成册上呈天子,看看与从前呈报之数可有不同。再搜查各位将军的军帐,搜清楚有多少赏赐,多少贪墨!至于是否冒领军功,今日将士兵检举情形记录成册。择日出兵,我要看看列位大人的真本事了,是否用命前驱,是否身先士卒,是否真能‘杀敌二十七’!”

    不待那些蛀虫辩驳,赵婧步步紧逼:“上欺天子,下负黎民。你们有何脸面立身天地之间?若现在你们叩头求饶,自陈罪过,本宫就做一回‘妇人之仁’。押送回京,或许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是负隅顽抗,扰乱本宫治军,立刻辕门斩杀,悬首示众。天子宝剑在此,谁敢说是本宫擅权?”

    辛副将面如土色,估着世家纨绔要保,又不敢得罪赵婧,腆着脸上前赔笑:“长公主说笑…我等为国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此?”

    赵婧扫他一眼,轻蔑一笑:“辛家的女儿有经天纬地之才,辛家的男人却庸碌如犬豕。看在辛夷的面上,我留你一命将功赎罪。清点记录众将官的罪过,本宫可以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随即附耳过去,低声陈说:“站错队不可怕,但陛下宽宥,只会有一次。”

    辛副将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反驳的勇气,一声应诺声如蚊呐。而赵婧一声令下,积怨已久的士兵将几个为首的纨绔拿下。

    “诸位将士,且听赵婧一言。”她收剑归鞘,一改前番冷傲,言行诚恳。“从前奸人蒙蔽圣听,以致对西北失察,致使百姓遭难,将士心寒。赵婧惭愧,心痛至极。”说着她一挥手,示意侍卫替那名青年解开束缚。“奸佞横行,陛下身边少有可用忠良,但终究是记挂西北军情的。不得已,赵婧以帝室胄裔,以女子之身,提剑来此,是为伸张正义,是为明正典刑!从今往后,愿与众位将士同甘共苦,内除国贼,外杀敌寇。不论出身,有功辄赏有罪必罚。赵婧向赵氏先祖起誓,还诸位公道,还三军正气,在此恳请诸位将士,暂且摒弃前嫌,为大燕百姓的安乐再战!”

    有刹那的寂静,随即是燕军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然后呢?然后一切顺理成章:贪功徇私者死,杀敌有功者赦。杀鸡儆猴,也留了几个世家子的性命,押送他们回了京。少了蛀虫掣肘,调兵遣将反而顺畅。

    还好,赵婧暗自庆幸,世家对西北的掌控有限,军心可用…还来得及让她接手。

    嘉和四年冬,长公主赵婧佩剑西行,除弊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