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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玄英

    西北风沙漫天,小战频发。

    西戎人擅长骑射,经常越境掳掠,尤其临近寒冬,更喜欢劫夺汉人物资过冬。他们军力分散,却来去迅速,很少深入腹地。久而久之,远在京城的高位者竟对此习以为常。只是苦了附近民众,边疆军户居多,男丁入伍,老弱妇孺的日子便更艰难。

    远离了繁华京都,赵婧看到的就是一派荒凉凄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赵婧一行人原本及其低调。可看到颓圮村落之中行乞的老人、失怙的孺子…总是心生恻隐。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钱袋,却被随行的少年郑泓拦住了。

    “殿…表姐,”郑泓算起来也是赵婧的表弟,少年老成,说话时没什么表情,只是闷闷地摇了摇头,“帮不过来的。”

    赵婧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话来。是啊,帮不过来的,与其在此布施小惠,打乱行程,不如早点赶到军营,统筹大局。她叹口气,牵着缰绳去河边饮马,刻意避开了村人的目光。

    然而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锲而不舍徐徐靠近。

    郑泓挎着刀,尽职尽责地将他们拦下。其实也只是两个孩童,衣衫褴褛,已经饿得脱了相。

    赵婧转过身,恰好撞见大些那个女童的视线,赵婧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那眼神很是熟悉,不知道在哪见过。

    女孩儿不过十岁岁,吃力地搂着一个比她更小的男童。她的眼瞳幽黑,直直地盯着赵婧,像是饥饿懵懂的野兽注视着猎物,马上要扑上前撕下血肉饱腹。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勉强润开干涩的嗓子:“贵人。”

    “贵人,”她喃喃,“阿英…我们,太饿了。”

    赵婧一行人尽管行头简单,但圆润的面颊和从容的举止,已将他们同这片荒芜贫苦之地区分开来。

    那个叫阿英的男孩乖顺地偎着姐姐,唇颤了颤,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女童声音微弱,祈求的语气却十分迫切:“只要一口吃的,买下我们…能活命就好。”她转了转眼珠,神情活泛了些:“我会洗衣,生火做饭…我什么都会!”年幼的她搂着唯一的血脉至亲,重重跪下:“只求贵人给一口吃的。”

    郑泓心中微微动摇,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行囊,随即看向赵婧。

    而赵婧看着这对姐弟,眼眶一热:她知道了对方眼神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种孤注一掷的守护,能豁出一切只为带对方争取一线生机,正如当年在深宫躲避搜查追杀的赵婧姐弟。

    她压下心中酸楚,匆忙转过身去,示意郑泓解开行囊,递去胡饼和水囊。姐弟两人当即不顾一切地进食,做姐姐的将大半都分给了弟弟,自己俯身实打实地磕了头,前额硌在土地上。“谢贵人,谢贵人活命大恩…我们姐弟,当牛做马…”

    赵婧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没办法带着你们,可以给你们留些食水钱财。”

    男孩尚且懵懂,女孩却面露错愕,她呆滞了片刻,直到眼见赵婧等人要出发了,才急急开口:“你们要往关外去吗?”

    “关外是西戎人,很乱,会死人的,”她那两口胡饼吃的太急,说话间不时噎一下,“关内也危险,哪里都会劫掠…”

    赵婧心中一沉:“驻关的西北军不管的吗?”

    女孩摇头:“不打的,没见他们打过。”

    赵婧心中愤慨,捏着马鞭却也只能抽了个空:“这些蛀虫!”

    女孩低下头,不敢看赵婧的脸色:“我们姐弟没了爹娘,从前还有村人接济…现在西戎人劫掠猖狂,大家都穷…”她拍了拍小弟的后背,示意他一起磕头。“求贵人发发慈悲,无论去哪都带我们走吧,为奴为仆,好过在此等死。”

    叫阿英的男孩“啊啊”了两声,似乎是附和…原来是个哑巴。

    赵婧到底没过自己心底那关,也不纠结了,朝郑泓一挥手,示意带上姐弟二人同行。

    玄——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对赵婧感激不尽,自始至终都很听话。英也是,虽然不能开口说话,却也知道收留的恩情,手脚勤快。

    不知道是否错觉,赵婧总觉得郑泓的心情好了许多,不像刚刚离京时那般阴沉寡言。赵婧有心和这个表弟联络感情,就说:“我以为你顾着军营的大事,我收留他们,你要生气。”

    到底年纪轻,郑泓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过了半晌才答非所问地道:“殿下…我以前在老家,母亲病重,父亲没管过,日子过得也很难。”

    赵婧只知道,当时去舅舅家里提出,要借着此行培养些族中将领。但西北苦寒,能否建功立业全然未知,郑家的几个表兄弟都有意推脱。只有郑泓接下了随行的差事,决意要去军营闯出一番功业。“就算做马前卒也好,”郑泓低声说,“做马前卒,也好过在京都被人用‘外室养的’耻笑奚落。”

    他是国舅郑逵的私生子,母亲熬到死也不曾得到郑氏的一个名分。只是后来郑逵贵为国舅,放任亲生血脉在穷乡僻壤混迹市井也不是事,郑泓这才得以认祖归宗。

    “…这件事是我舅舅的不对,”赵婧好言宽慰,“你且信我这个表姐,在西北站稳脚跟,不用贪功着急出头,万事有我,你重在历练。待时机成熟,我便拨些军权给你。郑家和表姐往后都要倚仗你,更无人会轻视你。”

    郑泓不善言辞,至此也只是将这番话深深记在心里,重重地点点头:“我全听殿下安排。”毕竟他从前也是靠着他人的一点善念才活下来的,赵婧看重他,那么他就好好做她的手中刀。

    “殿下,”玄已然自发做了向导,忙前忙后,也跟着赵婧的随从改了口,吃过几顿饱饭,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向前再赶一天的路,就要到营寨了。”她捧着一把指头大的野果,殷勤地递给赵婧,瞅着一旁的郑泓总是面无表情,心里有些发怵,还是分了一些给他,因为窘迫或胆怯,她的脸颊有些烫,嗫喏着解释:“郑…郑将军,这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荆棘丛里长了点果子,能吃的。”

    说来郑泓也还没进过军营,这声“将军”并不合适。他也有些难为情,但低声道了谢,捡了两枚送嘴里。女孩子到底心思细腻,见状才觉得彻底被赵婧一行人接纳,悄悄舒了口气,小脸上浮现些许笑容。

    赵婧看得好笑。

    其实她自己也才十九岁,可放在这群人里,已经是最年长的一位,遇事全靠她拿主意了。连日奔波虽然身体疲惫,可心却无形中放松不少。

    这样也好,难得轻松。她想,毕竟真等到了军营,才是有一场真正棘手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