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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医院向来不是什么人少的地方。生离死别天天都在这里发生。

    宋知荆刚踏进这里的时候,背脊都是凉的。

    当年她妈妈就是在这个医院确诊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也是那一天,她的生活开始像被腰斩了一样,断成了续不上的两段。

    “跟上我,别怕。”

    江鸣野走在前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回头把她的手拉上了。

    这是重逢这么久,他俩第一次掌心相贴,彼此交换着体温。有他在,她略略心安。

    他们一直往前走着,穿过一栋楼,又穿过一栋。人渐渐少了,周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江鸣野跟盛景年说好了,今天来见一见盛爷爷。他还说要带一个朋友,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进去前,会让盛景年见一见的。

    盛父这两年还一直在舞台上忙碌,虽然被国心音乐学院聘请为名誉教授,但他常年不在京兆。所以,盛爷爷这边一直都是盛母和盛景年在照料。

    盛母没唐老师强势,江鸣野知道,他依稀记得,盛母也很喜欢宋知荆这个晚辈。

    “真的可以吗?”即将迈进大楼的时候,宋知荆停在了门口,她慌得厉害,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小手也本能地想从江鸣野的手里抽离,但江鸣野根本不给她打退堂鼓的机会。他死死拽着她,脚下也不停。

    “我们先见一见景年,如果今天不合适,咱们就走,不会多待。”江鸣野柔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还有,甘棠,不要把别人,也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他侧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她的眸子。然后两个人进了电梯。

    他们先在病房外头见到了盛景年。

    盛景年看着远处走廊里江鸣野的身影后还跟着一道倩影,就觉得有趣。

    他本着瞧八卦的心理,上前迎他们。但看清正脸之后,他听见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景年,”宋知荆看到盛景年的那一刻,不敢直视他,忍不住地低头羞愧道,“好久不见。”

    盛景年的表情凝滞在脸上。

    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

    确定真的是宋知荆之后,盛景年强硬地拒绝着她的问好。

    知荆悻悻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就知道,盛景年不会原谅他。

    “鸣野哥,”景年年轻气盛,直接株连了江鸣野,对他好脾气不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是的,景年。”江鸣野一脸平静,为宋知荆镇着场子。

    “哼,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你来。”

    盛景年甩了胳膊,眼神扫过江鸣野和宋知荆的时候没有一点温度。

    “景年,知荆她很敬重你这个朋友的。”江鸣野知道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甚至比他跟宋知荆重逢时的反应还大。

    他可以理解景年的态度,因为他曾经也想这样对待宋知荆。

    “谁是她的朋友!谁够资格做她的朋友,”景年的怨气越说越大,“当年一声不响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电话也不接。今天来这里干嘛?”

    “景年,对不起,我……”宋知荆远远站在一旁,声音也不大。她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但她哽了哽喉咙,说不出来再多的话。

    “宋知荆我告诉你,有种潇洒离开,就别再回来害人,真心想让我爷爷好,趁早现在就离开。”

    盛景年说着,就大步朝她走去,一把夺过了她怀里的鲜花,扔到了地上。

    江鸣野这才看到,他这个弟弟的眼眶都红了。

    根本不亚于当时他在饭桌上听到展新月提及宋知荆时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看这个气人的小姑娘。

    当年宋知荆还正上大三呢,一天半夜的时候突然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当时在长安的唐家,替唐老师处理点家族里的事,鞭长莫及照顾不上她。

    他说第二天就回,让她等他,她说好。

    等第二天晚上他赶回京兆的时候,小姑娘却已经卷了铺盖走人,中州府那套小三居里她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起初他自己骗自己,说不会有什么事儿。甘棠喜欢闹脾气,说不定只是怨他回来的太晚了,装走了几件衣服吓唬他。

    可他看到她连卫生间的牙刷都扔进了垃圾桶时,才暗暗觉出不对来。他赶紧掏出电话打过去问她,却是怎么都没人接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用户忙”,是拉黑了。

    他去了学校,没找到人。又去了江城。他只知道宋知荆家在江城洪阳区,但洪阳区那么大,他去寻了一圈什么也没寻到。

    有至少一周吧,他都用酒灌自己。公司也不管了,家也不回了,就待在中州府这套小三居。当时喝得都已经天翻地覆,分不清日夜了,他还是不敢停手机,换了好多号,拨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找不到人,后来就变空号了。

    他实在没办法,让他妈帮忙查查宋知荆的去向,却发现她已经出了国。

    怎么不恨她呢,他当时只比现在的盛景年更恨。

    那种痛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胸口滞郁,难以呼吸。

    他没试过剜心,但他觉得不亚于此。

    “景年,若是你恨我,恨我一个就好了。”

    宋知荆走到那束被踩了两脚的花束前,欠身捡了起来。有几朵花头断了,有几朵花瓣被踩得稀烂,外边的包装纸也留了两个脚印。

    “不要为难江总。”

    她没回头,拔腿准备走。

    “知荆。”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把她叫住了。

    是盛母,程可君。在家的时候,知荆总喊她程老师。

    “程老师。”

    程可君今年刚过50岁,比起以前,稍稍胖了点,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她被盛父保护的很好,知天命的年龄脸上还有些许的少女之态。她原来也是上舞台的,后来生了景年,家里免不得要有个主事的人,她就退了,全心全意照顾家庭,支持丈夫的事业。

    她先是白了盛景年一眼,然后招呼了江鸣野,责备了两句自己的儿子后,才拉起了宋知荆的手。

    “回来了?”

    “嗯。回来了。”

    面对程老师,知荆依旧是不敢抬头,脸颊都红透了。盛家对她真的不错,以前在盛家练琴的时候,程老师偶尔会教教她古筝,还会在她被骂得掉眼泪的时候安慰她。

    “回来了就好,”程可君拉着她满眼的心疼,“瘦了,瞧着也文静了许多。”

    一边说一边拍着她的手背。

    “妈,爷爷他……”

    “爷爷那里清楚,你放心吧。”

    盛景年刚刚赶她走,虽然是夹杂了个人情绪,但最担忧的还是他爷爷,怕老爷子看见宋知荆太激动,再有些不好。

    但程可君和江鸣野似乎都很淡定。

    “小鹤没事儿多去家里坐坐。”

    “哎,好,侄子记心里了。”

    他们终究是进到了病房里。

    看见盛老的第一眼,宋知荆就忍不住了,眼中的泪水哗哗哗地掉着。

    她的老师,年过古稀,又大病了一场,虽然还是笑得那么和蔼可亲,但削瘦了太多太多。

    “老师……”她抖着嗓子,不敢往前靠。

    江鸣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往前轻轻推她。

    “盛爷爷身体刚好,你往前凑一凑吧。”

    “知荆,见到老师怎么这么生分了?”

    老师背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声音都变浊了,却不忘伸出手,想牵一牵自己的小徒弟。宋知荆这才敢上去握住。

    她的老师,从看到节目的参选乐团名单后,就知道,自己的小徒弟要回来了。

    盛国清一直很稀罕宋知荆。一是人老了,看晚辈多少带着些怜爱;二是她条件确实不错,小女孩也肯吃苦。其实早些年他就对外宣称不收徒弟了,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慕名而来的人,这一辈子只有宋知荆这一个是他自己收回来的。

    当时是在地铁上,宋知荆背了把琴,给盛国清让了个座。

    盛老问她背的是小提琴吗,她说是,说自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他又多嘴聊了两句,忘了怎么着就说到自己头上了。

    小姑娘说自己最喜欢的小提琴演奏家就是盛国清老师。当时盛老戴了口罩和帽子,宋知荆也没认出来。

    他又问为什么喜欢盛国清。

    她句句都带着敬称,不敢怠慢,说他专业水平厉害是首位,但她更喜欢盛老师曲子里带着的情感。都说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们这行也一样,一千个演奏家就有一千个旋律。复刻琴谱容易,但演绎琴谱难。

    这话让盛老觉得她是个有悟性的孩子,下地铁的时候,他给她记了一个电话,让她有空打过去问问。

    那天回家后,她跟江鸣野说起此事,害怕自己被骗。

    江鸣野瞥了眼老先生给的电话号码,跟他手机里存的一样,就劝宋知荆去试一试。

    年轻人嘛,要敢想敢做。第二天她真的拨了电话,盛老很开心。

    到了约好的时间,宋知荆也不让江鸣野送她,自己背着琴就去了。结果跟盛国清老先生一拍即合。就这样,她成了盛国清的关门弟子。

    老先生把她当半个孙女宠,但在专业学习上又抓得很严,以至于宋知荆对他是又敬又爱又怕。

    宋知荆两只手都握住了盛国清的手。

    真的是病得不轻,老爷子的手抖个不停,以后恐怕是拿不了琴了。

    “既已回来,就别走了,留在京兆。”她老师说着说着眼泪也朦朦胧胧堆在了眼眶,“江城太苦了。”

    宋知荆含泪点头。心里不是味儿。

    “师父,好,我留下。”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应下。

    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鸣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