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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门嘎吱一声响了,走进来一个人。

    江鸣野望了一眼。

    黑金色男款小香风外套,鼻梁上挂了一副墨镜,头发抓得利落,倚在楼梯口,一脸痞笑。

    “哟,抽着呢?”他一开口,就欠欠儿的。

    “见着她了?”江鸣野站在逆光处,扔过来烟盒。

    梁袤北接了,从里边抽出来一根:“见着了,在电梯口等你呢。”

    “你何时粗烟都不吸,开始吸这种娘了吧唧的细烟了?”

    “粗烟劲儿大,一咳就停不下来。”

    说着,他又狠狠抽了一口,过了好几秒才吐了白雾出来。

    不用小北说,江鸣野能想象得到宋知荆红着眼睛,酸着鼻子,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梁袤北也不拦他,就静静听他在那咳嗽。这是江鸣野吸烟的癖好,以前觉得有点变态,后来小北自己大了,代表梁家出来担事儿之后,才开始渐渐明白他的苦处。

    他这个小野哥,是江家的独苗。江老爷子专情,当年老太太生鹤儿的父亲时伤了元气,落下了大病,病好之后就生不了了,以至于江鸣野连个堂兄弟都没,家里有什么事儿都得他跑前跑后。

    他姥姥唐家,是长安那边数一数二的家庭,人丁倒不稀少,但都是些纨绔,一言难尽。

    一根烟都抽完了,梁袤北才淡淡开口。

    “你想好了?你这把戏可低劣地很啊,她不会看不出来,要是当场跟你翻脸,我不一定拦得住。”

    “没事儿,她聪明,明白我的意思。”

    江鸣野扔了烟头,踩上去拧了拧。脚一抬,地面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烟灰。

    “行吧。”

    梁袤北心里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楼梯通道。

    宋知荆乖乖地站在电梯门口等他。

    “走吧,往后院去。”江鸣野嗓子咳得沙哑,一身的烟味。

    这句话像是对梁袤北说的,也像是对宋知荆说的。

    “好久不见,小嫂子。”梁袤北摘了墨镜,笑得灿烂。

    “我……好久不见,梁总。”

    宋知荆应不下这句“小嫂子”。梁袤北她有印象,看上去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实际上脑子好用得很,能屈能伸,是个会来事儿的。但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跟江鸣野之间的关系,只能打着招呼回应。

    “你又变漂亮了。”

    “谢谢。”她的笑有点苦。

    “美人在骨不在皮,岁月从……”

    “寒暄完了没?”

    “完了完了,我的好哥哥,多跟嫂子说两句都不行。”

    “梁总,我……”知荆每听到梁袤北那句“嫂子”一次,浑身就像被钢钉滚过一次。

    “说完了就走。”

    江鸣野嘴硬,但还是向身后伸了胳膊,梁袤北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神示意宋知荆跟上。

    她听话,挽上了那只手。

    花园里,新郎新娘还没到,伴郎伴娘正忙着招呼客人。

    婚礼前,展新月都吩咐好了,江鸣野和梁袤北不用专门招呼,他们低调,不愿意抛头露面。不过江总还是给她包了特别丰厚的红包。

    “先生,您留一下名字吧,我记一下礼单。”

    “那就江慕棠吧。”他几乎没有犹豫,“江河、爱慕、海棠。”

    看着远处的宋知荆,江鸣野用手指在礼桌上描着“江慕棠”三个字。

    “你说这王胖子够有意思的,这婚礼办得土不土洋不洋的。”梁袤北插兜站在江鸣野身边。

    身侧的人没搭理他,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你随礼了没?”

    “没。”这礼怎么随,堂堂梁家嫡孙,能来就很给面子了,他这种暴发户的礼单,还不够格能挂着他的名字。

    “那正好。”江鸣野从兜里掏出另一个红包,“去随上。”

    “写谁名?”

    “用问吗?那个。”江鸣野抬了抬下巴,万红丛中就那一点点绿色。

    “行吧。”

    “等等。”

    “又怎么了?”

    “东西呢?”

    “你放心吧,准备好了,为了你,哥们儿可是下血本了,这件瓷器今天刚从赣州运回来,光人工费就得好几万,没个20万下不来!”

    “辛苦,回头给你报销。”

    “你说的啊。”

    得了鹤儿的承诺,梁袤北揣了红包去了礼桌。

    那一点点绿色还在跟赵心盈说着话。

    这个时候,宋知荆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生气,看的人也跟着顺心。

    婚礼举行得还算顺利,江鸣野跟梁袤北混进了展新月安排的乐团朋友那桌。

    在座的,除了赵心盈,没人知道这两位的来头。

    江鸣野不怎么说话,倒是梁袤北说了好多。看见女的就喊漂亮姐姐,看见男的就叫哥,反正,这一桌上的人,一个个都被他哄得笑开了花。

    “弟弟怎么称呼?”

    梁袤北一口水差点没呛着,真有人把他的奉承当了真。

    “哥哥姐姐叫我小梁就成。”

    江鸣野面无表情地坐着,连筷子都不动。这酒席小一半都是预制菜,根本不值得他坐在这儿这么久。他就这么睨着梁袤北。混小子来这儿吃喝上了,什么好的没吃过,贪嘴成这样子。

    “放心放心,还不到时候。哥哥你别急。”袤北拍了拍胸脯,“你好歹吃点啊,你看小嫂子吃多香。”

    梁袤北坐的位置,左边是江鸣野,右边是宋知荆。

    他就是故意将两个人隔开的。

    但宋知荆似乎真的吃的很香。没有江鸣野在身边,就没有压迫感,她喜欢吃肉,一筷子一筷子地,吃了小半盘肘子。

    “这个时候倒不把自己当外人。”

    心盈看着这二位的眼神,就知道是一场大戏。

    “知荆,那个小帅哥是谁?”她给知荆倒了杯水,又抽了两张纸巾。

    “啊,江总的朋友。”

    他们这些人,身份太贵,连真实姓名都不敢轻易示人,一句“江总的朋友”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哦哦。”赵心盈也识趣,也只管“小梁、小梁”的叫,却不敢跟他开玩笑。

    这几个哥儿,从小就在圈子里,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城府深。她不敢乱说话,万一哪句对方听不顺心了,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有点心疼宋知荆了。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宋知荆是怎么受江老板抬爱的。但这种抬爱,是福是祸就不一定了。眼前的这位人美心善,却还是过得这么惨,还不如她这般平平凡凡的人幸福呢。

    “这个香菇鲍鱼粥还不错,知荆你尝尝。”赵心盈盛了一小碗,递给她。

    “赵小姐,”还不等知荆咽了嘴里的肉跟她说话,江鸣野隔那么老远,正跟小北说着话,转脸就伸了手讨那小碗,“知荆她海鲜过敏,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他也不喝,只是端的离她远远的。

    知荆不抬头,也不说话,又猛地夹了一口肉塞进嘴里,想压着自己略略哽咽的喉咙。她使劲儿地嚼着,但怎么都咽不下去。

    远处,展新月笑得满面春风,带着她的老公,挨桌敬酒。

    “江总,”王胖子比刚刚在上一桌敬酒时更加谦恭,江鸣野虽没在主位,但桌上的人都看出来孰轻孰重了,“您能来参加鄙人的婚礼,实在是鄙人的荣幸。”

    “王总言重了,佳人在侧,百年好合。”

    他举手示意,一口咽了杯中的酒。

    “梁总也来了,实在是王某之幸。”王胖子敬完,转身就敬了梁袤北。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弟弟身份贵重,都愣住了,脑子里使劲回忆刚刚有没有开什么过分的玩笑。

    “王总说笑了,弟弟的荣幸。”

    他也给面子,仰脸干了那杯酒。

    “今日略备了些虚礼,还请王总不要嫌弃。”梁袤北伸手,有人递上来一个盒子,里边装的是一只瓷瓶。通体剔透,瓷土细腻,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让梁总破费了。”老王笑得合不拢嘴。

    “应该的,这个瓷器是我从赣州托人定做的,它还有一个精妙之处,必须拿起来看才行。”

    “哦?”

    江鸣野单手插兜坐在位子上,嗤嗤然,这小子的招数是真的不怎么新鲜。

    “那个……”梁袤北环视了一圈,像是在找人,最后冲着宋知荆,“小嫂子,你帮我拿出来吧,我一个人掏不出来。”

    梁袤北双手托着礼盒,脸上含笑,多了几分正经,但也就几分。

    “好。”知荆伸手去从礼盒里拿。

    这礼盒是定做的,严丝合缝地卡着瓷瓶,很难掏出来。她手上加了点劲儿,却还是不行。

    “你再使点劲儿。”

    闻言,她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这瓷是烧得真好,摸着就觉得凉丝丝、滑溜溜的。

    众人的眼光都被这只瓷瓶吸引了,天白色,一眼就看得出是绝品。围上来的人都跟着敛声屏气,想看看这件世间珍宝还有什么精妙之处。

    “啪。”

    还没看清瓷瓶的样子,只见宋知荆猛然向后仰了一下,一道白光闪过,发出了一声脆响。众人都被这动静吓到了,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知荆没有拿稳,瓷瓶一拔出来就掉到了地上。

    这场面,实在是尴尬。老王这个年龄的人,实在是信一点风水,大喜的日子就碎了这么个宝贝,他觉得很触眉头。

    “我……”宋知荆也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愧疚,是自己坏了人家的喜事。

    王总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展新月打着圆场。她是知道要搞这出的,但是没想到大家的反应这么大。

    “对,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王胖子也跟着一起说着吉利话,刚刚梁袤北一句“小嫂子”,让他不敢对宋知荆怎样。

    能让他喊“小嫂子”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媳妇儿,家里估计也是非富即贵,开罪不起。

    众人也都顺势用这两句话揶揄着,一边揶揄一边忍不住看向宋知荆。

    眼神是无形的刀,剜在身上是疼的。她的脸涨红。

    展新月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拉着老公往下一桌去了。这张桌子上识趣儿的人都以上厕所为由溜走了。

    只剩下一些残羹剩饭和一地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