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偷渡
玉门关前，荒草被风摇动，卷起阵阵黄土。
千百年间，日日如此。
破旧而又厚重的关门大开着，两个烈火兵分列城门两旁，持枪而立。
望着广袤的荒原，一个烈火兵的眼里慢慢失焦。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年他和老母相依为命，日子虽紧巴巴的，却勉强能够温饱。哪知却逢晋州西南大旱，他家的田里颗粒无收。朝廷非但未拨粮救灾，夏税和秋粮税还照常收取。他走投无路，为了自己和老母能苟活下去，只得报名参加烈火军。
凡健康男子报名烈火军且被选中者，赏银二十两。
二十两够老母安度晚年，再买个薄棺葬身了吧。
报名后，自己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到了一个名叫屯兵处的地方。屯兵处里是密密麻麻狭小的木笼，木笼散发着阵阵腥臭气息。
屯兵处的士兵抱着一个樟木药匣来到他们面前，木盒里是火红的药丸，正是大名鼎鼎的烈火丸。烈火丸是朝廷异药司配制的丹药，普通人服用后能脱筋换骨，身体结构得到彻底的改变，拥有蛮牛般的力气和山猫般的敏捷！
实力堪比皓月武士！
但代价是灵根彻底被毁，武功再无提升的可能。
还有脱筋换骨时烈火灼身般的痛苦。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但要持续三天三夜。
服下烈火丸，他被戴上口嚼推进了木笼之中。与他相邻的木笼里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恐慌。
很快药效便开始了。起初是五脏六腑传来的阵阵痒麻感，后来痒麻感变成了灼烧感，灼烧感越来越烈，就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种痛苦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种痛苦下，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不知多久，他终于昏死过去。对他而言，昏死过去是恩赐解脱。
第二天醒来时，内脏的灼烧感没有丝毫减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在剧痛中被自己扣掉了，嘴里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水泡。面前是一碗糙米饭和一碗水。
有兵士从笼子缝隙伸进手来，帮他摘了口嚼。
“药效快结束了，吃点喝点吧，别咬舌头。”兵士面无表情的说。
约一刻后，兵士又给他戴上了口嚼。米饭和水丝毫未动。
他始终一言不发，紧紧咬着口嚼，蜷缩在木笼里忍受着。他的脖子上青筋凸起，皮肤剧烈颤抖着。
这一天，他身上的筋骨开始极度疼痛，每一寸骨头都像是碎了，变成了无数的碎骨茬子，每个骨茬子都钻心的钝疼，就像是无数锉刀在用力的不停锉！
相邻木笼的少年已经哭嚎了一天一夜，如今的声音干的像是锯末。他的面前同样是一碗饭和一碗水。兵士为他摘了口嚼。
“娘啊……”少年哀嚎一声，声音绝望到令人心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的剧痛开始缓缓退却。他睁开眼，发现旁边木笼里空了。
少年昨天用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当他以为自己终于熬过去了的时候，兵士又端来了一碗饭和一碗水，给他摘了口嚼道:“吃些饭喝着水，否则你会死的。”说完便离开了。
他的口中全是水泡溃烂后的溃疡，舌头上更是布满了烂疮。他每嚼一口饭都像在吃滚烫的铁渣，每喝一口水都痛的他身子猛抽。
他的食道全烂了。
他一共吃了两口饭，三口水。就是这两口饭和三口水，救了他一条命。
戴上口嚼后，第三天的折磨开始了。这是比前两天还要更凶猛的疼痛！疼痛来的时候，他疯了似的用头猛撞木笼。
他后悔没有自杀！
烈火兵的眼神重新聚焦，他不愿再回忆第三天经受的痛苦。
后来进入屯兵处的九十八个人，有二十三人在过程中身体衰竭而死，十八人自杀而死，十七人难忍剧痛而疯掉。
他是那活下来的四十人之一。
报名烈火军者，三出其一。
他望向远方起伏的恶山山脉，心中不知千万里外的老母是否尚在人世。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武千户正笑眯眯站在身后。
“千户！”
“想家了吧？”武千户挑挑眉毛问。
“……只是想起我娘了。”
“凡是站着不动愣神的，十有八九是想家了。”武千户望向远处叹息道:“边关缺兵少将，朝廷取消了你们的探亲假。属实不公啊。”
烈火兵沉默不语。
洪道来了。
武千户见了洪道有些惊讶，疑惑道:“洪千户没去巡查城墙吗？”
按照轮值，今日该洪道巡查，武千户守关。
“刚巡过了，经过这里来就想找你说说话。咱们哥俩儿好久没喝一杯了！”洪道笑道。
“是啊。”武千户感慨道:“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去年呐！”
两人谈话间，一名伤痕累累的猎妖人出现在了荒原野径之上，正朝玉门关缓缓走来。
“看来又是个猎妖人里的幸存者。”洪道说。
武千户点点头。
猎妖人基本上全是组队出关，如今他一人回来，必然是死的就剩他自己了。
等猎妖人走到关前，只见他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痕，乌黑的血污染透了衣衫。他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掏出通关文牒，递给洪道。
“其他猎妖人都死了？”洪道看了看文牒，又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猎妖人。
“是……”猎妖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漏风的嘶鸣。他的喉咙处有个很深的伤口，毁了声带。
“口令。”洪道问。
“……虚桃。”猎妖人艰难的说了出来。
每个文牒都有对应的口令，以防妖族化作人形后利用文牒蒙混过关。
“走吧！”洪道将通关文牒还给了猎妖人。
猎妖人刚想走，却听武千户突然喝到:“站住！”
洪道和猎妖人都是一愣。
“武千户怎么了？”洪道疑惑道。
“他身上有股妖气！”武千户盯着猎妖人，手扶在了腰间剑上。其他烈火军也同时举枪对准了猎妖人。
猎妖人一脸惶恐不安。
“你身上可带有妖丹？”洪道问。
“……有！”猎妖人忙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劣等妖丹。
“看来妖气是这妖丹发出的，武千户多虑了。”洪道哈哈笑道。
武千户凝视猎妖人，发现妖气果然消失了。
“走吧！”武千户挥手道。
“……是！”猎妖人微微欠身，转身朝关内走去。
洪道看着猎妖人的背影，心中明白，这个猎妖人绝对是老妖所化，乃是阳首妖圣用来试关的弃子。老妖肯定服用了爆气丸，又用遮气骨符遮掩妖气。
阳首妖圣并不相信自己。
玉门关外遥远的荒野中，阳首妖圣和斓虎老妖远远望着发生的一切。
“角鹿老妖过关了！祂吃了爆气丸，如今的妖气已经足以激发天诛大阵！天诛大阵没反应，说明天诛大阵果然被关了！”澜虎老妖激动道。
“你确定它吃了爆气丸？”
“不错，我亲眼盯着它服下的！”澜虎老妖道。
“好！洪道果然不简单。”阳首妖圣望着玉门关方向露出赞赏之色，随后吩咐道:“把青牛小妖给我拉来！”
“是！”斓虎老妖大步去了。
玉门关内，洪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武千户道:“今日邮驿来了一批信，好像有你的一封家书！”
武千户闻言大喜:“真的？”
洪道笑道:“怎会有假。看你兴奋的样子！这样吧，我替你守关，你去取家书去吧！”
武千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抱拳道:“那就劳烦洪千户了！”
洪道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客气什么！”
武千户离开没一会儿，荒野的小径上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来人身穿火红道袍，骑着一头青牛。
洪道认出来人正是阳首妖圣。
阳首妖圣不急不缓的来到关前，从怀里掏出文牒递给洪道，娓娓道:“我本随猎妖人组队出行，后来在恶山山脉迷了路，找不到其他人了，只好自己回来了。”
洪道一脸严肃的认真看过文牒，问道:“口令。”
“迁城。”
“过去吧！”
“谢军爷！”阳首妖圣瞥了洪道一眼，面露微笑。
阳首妖圣过了关门，催动青牛穿过了玉门关内城，终于进入了九龙帝国境内。
看着越来越远的玉门关，阳首妖圣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祂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小路两旁的景色，微微摇头道:“和关外也没什么不同啊！”
祂骑牛经过路边一大片草窠时突然停了下来，从青牛上跳下来，转到草窠后面，那里卧着一头伤痕累累的白鹿。白鹿的鹿角晶莹剔透，如同用冰雕刻而成。
正是刚刚试关的角鹿老妖，祂服了爆气丸，如今妖丹被毁已经变成了野兽形态。
角鹿老妖是恶山山脉中的另一股妖族势力，在与阳首妖圣手下妖兵战斗时战败被俘。阳首妖圣许诺祂只要肯服下爆气丸后去试关，便放祂一命。
白鹿见了阳首妖圣，顺从的低下了头，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在人族境内，迟早成为其猎物。我虽答应放你一命，但现在想想，还是杀了你比较妥当。”阳首妖圣轻轻抚摸着白鹿的脖颈道。
白鹿眼中划过绝望。
阳首妖圣一掌拍在了白鹿头顶，白鹿立刻暴毙而亡。
阳首妖圣爬到青牛之上，拍拍祂道:“跑快点。”
青牛立刻开始飞奔，速度直追骏马。
合鸾楼前的比武正如火如荼。上台的都是些猎妖人、镖局里的镖师或者民间的武者。这些人打来打去的虽然热闹，但陈、王、海、赵四家都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
洪道还没出现，他也压根没打算出现。
碎叶城一个偏僻小院内，朱媚儿问一个孤拐脸的男人:“法阵布置好了吗？”
孤拐脸男人点头道:“都按媚儿姐的吩咐布置好了！”
“妖兵都准备好了吗？”
“绝对没问题！”
朱媚儿点点头:“合鸾楼那里人族的高手多吗？”
孤拐脸为难的挠挠后脑勺，赔笑道:“媚儿姐，我怕那里高手太多，认出我的妖族的身份来，所以没敢凑的很近。不过擂台前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
“别废话了！”朱媚儿不耐烦的白了祂一眼，吩咐道:“时间马上到了！你去把里屋那个小混蛋塞进马车！我们这就出发！”
“是！”孤拐脸说完便钻进里屋，将捆的严严实实的李小明扛了出来。李小明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朱媚儿不耐烦的把他嘴里塞的臭袜子掏了出来。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反正已经死到临头了！”朱媚儿瞪着小眼睛哼道。
“临死前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不要用酸菜味的臭袜子堵我的嘴？”李小明虚弱的问。
朱媚儿肥脸一红，又把袜子塞回了李小明嘴里。
“……”李小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院外早有一辆带轿蓬的马车在等候。孤拐脸把李小明扔进车篷，又扶着肥硕的朱媚儿进了车篷。
马车被压的嘎吱作响，拉车的两匹马一齐打了个不满的响鼻。
孤拐脸斜坐车上，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之上。两匹马立刻吃力的奔跑起来，直朝城中合鸾楼的方向而去。
合鸾楼前，两个炎阳武士正斗做一团。场下的百姓看的目不暇接，富春却哈欠连连。
“小明那个臭小子已经三天不见了！他到底怎么了？洪道既然拿出九转妖丹当聘礼，那他必然要来，可他为何迟迟不露面？那四个豪门少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擂台底下的人群里，究竟有多少带着遮气骨符的妖族？”一连串的问题让富春心里一团乱麻。
“洪道杀气很重，他要杀我们所有人！”富春想起李小明那天在花厅说的话，脊背一阵发凉。
眼看正午已过，酒楼雅间里的赵金山按捺不住了。他盯着擂台上打斗正酣的两个炎阳武士，不耐烦的道：“真没意思！去告诉窦先生，该上台了！”
仆从犹豫一下，小心提醒道：“少爷，其他三家还没动静，窦先生先上场的话恐怕不利啊！”
“有什么不利的！窦先生上个月已经晋升为紫薇武圣了！收拾这些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赵金山瞪了仆从一眼。
“话虽如此，窦先生纵然赢了王家、陈家和海家，还要再和那个洪道比武。如此一来，岂不是变成了以一敌多的车轮战？小的建议少爷再等一等，等其他三家争得你死我我时，再请窦先生出手，那时方才万无一失！”仆从谄笑道。
赵金山将手中酒杯猛的往酒桌上一放，虽然不耐烦到极致，却也只好道：“既然如此，就再等等！”
“少爷！王家忍不住先出手了！”另外一个仆从突然惊喜道。
赵金山忙望向擂台，果然刚刚争斗的两个炎阳武士已经分出了胜负。此刻一个身穿红衣大氅，头扎双髻的人正缓缓走上擂台。
赵金山双眼瞳孔骤然一缩，他已经认出了这个身穿红衣大氅的人。
此人就是碎叶城最有名的猎妖人，猎妖商会如今的主事，曾去关外猎妖二十八次还能全身而退的传奇人物，人送外号玉门赖命鬼的封玉棉！
“王玉林居然将他请来了！封玉棉不是号称隐退吗？他怎么突然蹦出来了！”赵金山又惊又恐的叫道。
“少爷，碎叶城的猎妖商会一直在王家的掌控中，封玉棉当上主事据说也是靠王家的赏识。王玉林能请他出山也是意料之中啊！”仆从一边帮赵金山擦去额头冷汗一边道。
“王八蛋！王玉林那个王八蛋！”赵金山破口大骂，接着失魂般喃喃道：“不行！我必须要赢！快想想有谁比封玉棉厉害的！快想想！”
一仆从眉头皱了皱，俯身低声道：“少爷，前两日青州来的那位秦爷，似乎武功极高。我私下还听窦先生称赞秦爷武功高强，说自己难望其项背！”
赵金山凝神思量片刻，犹豫道：“那位秦爷曾是西青王的贴身护卫头领，武功自然高强。但他是我赵家的贵客，此次来碎叶城好像是奉了西青王的命令。我爹信上叮嘱我一定要小心招待，我怎敢让他这么金贵的人参加什么比武招亲呢！若是他受了伤，我爹非要把我的皮扒了不成！”
仆从轻笑道：“少爷有所不知，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是习武之人皆有强烈的比试之心，尤其是秦爷这种世间高手，若是让他知道碎叶城里正有高手切磋，不必少爷去请，恐怕他自己就心痒痒的来了！到时候少爷您再稍微一煽风点火，用言语撩拨一下，不怕他不上场参加比武！既然是他自己来的，就算受了伤也怨不到少爷身上了！”
赵金山闻言大喜，拍了仆从的脸一下道：“好小子！你还真是个人才！就依你说的，快去把比武招亲的事告诉秦爷！等事成了爷好好赏你！”
“是！”仆从兴冲冲的麻利出去了。
千百年间，日日如此。
破旧而又厚重的关门大开着，两个烈火兵分列城门两旁，持枪而立。
望着广袤的荒原，一个烈火兵的眼里慢慢失焦。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年他和老母相依为命，日子虽紧巴巴的，却勉强能够温饱。哪知却逢晋州西南大旱，他家的田里颗粒无收。朝廷非但未拨粮救灾，夏税和秋粮税还照常收取。他走投无路，为了自己和老母能苟活下去，只得报名参加烈火军。
凡健康男子报名烈火军且被选中者，赏银二十两。
二十两够老母安度晚年，再买个薄棺葬身了吧。
报名后，自己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到了一个名叫屯兵处的地方。屯兵处里是密密麻麻狭小的木笼，木笼散发着阵阵腥臭气息。
屯兵处的士兵抱着一个樟木药匣来到他们面前，木盒里是火红的药丸，正是大名鼎鼎的烈火丸。烈火丸是朝廷异药司配制的丹药，普通人服用后能脱筋换骨，身体结构得到彻底的改变，拥有蛮牛般的力气和山猫般的敏捷！
实力堪比皓月武士！
但代价是灵根彻底被毁，武功再无提升的可能。
还有脱筋换骨时烈火灼身般的痛苦。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但要持续三天三夜。
服下烈火丸，他被戴上口嚼推进了木笼之中。与他相邻的木笼里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恐慌。
很快药效便开始了。起初是五脏六腑传来的阵阵痒麻感，后来痒麻感变成了灼烧感，灼烧感越来越烈，就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种痛苦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种痛苦下，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不知多久，他终于昏死过去。对他而言，昏死过去是恩赐解脱。
第二天醒来时，内脏的灼烧感没有丝毫减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在剧痛中被自己扣掉了，嘴里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水泡。面前是一碗糙米饭和一碗水。
有兵士从笼子缝隙伸进手来，帮他摘了口嚼。
“药效快结束了，吃点喝点吧，别咬舌头。”兵士面无表情的说。
约一刻后，兵士又给他戴上了口嚼。米饭和水丝毫未动。
他始终一言不发，紧紧咬着口嚼，蜷缩在木笼里忍受着。他的脖子上青筋凸起，皮肤剧烈颤抖着。
这一天，他身上的筋骨开始极度疼痛，每一寸骨头都像是碎了，变成了无数的碎骨茬子，每个骨茬子都钻心的钝疼，就像是无数锉刀在用力的不停锉！
相邻木笼的少年已经哭嚎了一天一夜，如今的声音干的像是锯末。他的面前同样是一碗饭和一碗水。兵士为他摘了口嚼。
“娘啊……”少年哀嚎一声，声音绝望到令人心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的剧痛开始缓缓退却。他睁开眼，发现旁边木笼里空了。
少年昨天用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当他以为自己终于熬过去了的时候，兵士又端来了一碗饭和一碗水，给他摘了口嚼道:“吃些饭喝着水，否则你会死的。”说完便离开了。
他的口中全是水泡溃烂后的溃疡，舌头上更是布满了烂疮。他每嚼一口饭都像在吃滚烫的铁渣，每喝一口水都痛的他身子猛抽。
他的食道全烂了。
他一共吃了两口饭，三口水。就是这两口饭和三口水，救了他一条命。
戴上口嚼后，第三天的折磨开始了。这是比前两天还要更凶猛的疼痛！疼痛来的时候，他疯了似的用头猛撞木笼。
他后悔没有自杀！
烈火兵的眼神重新聚焦，他不愿再回忆第三天经受的痛苦。
后来进入屯兵处的九十八个人，有二十三人在过程中身体衰竭而死，十八人自杀而死，十七人难忍剧痛而疯掉。
他是那活下来的四十人之一。
报名烈火军者，三出其一。
他望向远方起伏的恶山山脉，心中不知千万里外的老母是否尚在人世。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武千户正笑眯眯站在身后。
“千户！”
“想家了吧？”武千户挑挑眉毛问。
“……只是想起我娘了。”
“凡是站着不动愣神的，十有八九是想家了。”武千户望向远处叹息道:“边关缺兵少将，朝廷取消了你们的探亲假。属实不公啊。”
烈火兵沉默不语。
洪道来了。
武千户见了洪道有些惊讶，疑惑道:“洪千户没去巡查城墙吗？”
按照轮值，今日该洪道巡查，武千户守关。
“刚巡过了，经过这里来就想找你说说话。咱们哥俩儿好久没喝一杯了！”洪道笑道。
“是啊。”武千户感慨道:“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去年呐！”
两人谈话间，一名伤痕累累的猎妖人出现在了荒原野径之上，正朝玉门关缓缓走来。
“看来又是个猎妖人里的幸存者。”洪道说。
武千户点点头。
猎妖人基本上全是组队出关，如今他一人回来，必然是死的就剩他自己了。
等猎妖人走到关前，只见他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痕，乌黑的血污染透了衣衫。他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掏出通关文牒，递给洪道。
“其他猎妖人都死了？”洪道看了看文牒，又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猎妖人。
“是……”猎妖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漏风的嘶鸣。他的喉咙处有个很深的伤口，毁了声带。
“口令。”洪道问。
“……虚桃。”猎妖人艰难的说了出来。
每个文牒都有对应的口令，以防妖族化作人形后利用文牒蒙混过关。
“走吧！”洪道将通关文牒还给了猎妖人。
猎妖人刚想走，却听武千户突然喝到:“站住！”
洪道和猎妖人都是一愣。
“武千户怎么了？”洪道疑惑道。
“他身上有股妖气！”武千户盯着猎妖人，手扶在了腰间剑上。其他烈火军也同时举枪对准了猎妖人。
猎妖人一脸惶恐不安。
“你身上可带有妖丹？”洪道问。
“……有！”猎妖人忙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劣等妖丹。
“看来妖气是这妖丹发出的，武千户多虑了。”洪道哈哈笑道。
武千户凝视猎妖人，发现妖气果然消失了。
“走吧！”武千户挥手道。
“……是！”猎妖人微微欠身，转身朝关内走去。
洪道看着猎妖人的背影，心中明白，这个猎妖人绝对是老妖所化，乃是阳首妖圣用来试关的弃子。老妖肯定服用了爆气丸，又用遮气骨符遮掩妖气。
阳首妖圣并不相信自己。
玉门关外遥远的荒野中，阳首妖圣和斓虎老妖远远望着发生的一切。
“角鹿老妖过关了！祂吃了爆气丸，如今的妖气已经足以激发天诛大阵！天诛大阵没反应，说明天诛大阵果然被关了！”澜虎老妖激动道。
“你确定它吃了爆气丸？”
“不错，我亲眼盯着它服下的！”澜虎老妖道。
“好！洪道果然不简单。”阳首妖圣望着玉门关方向露出赞赏之色，随后吩咐道:“把青牛小妖给我拉来！”
“是！”斓虎老妖大步去了。
玉门关内，洪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武千户道:“今日邮驿来了一批信，好像有你的一封家书！”
武千户闻言大喜:“真的？”
洪道笑道:“怎会有假。看你兴奋的样子！这样吧，我替你守关，你去取家书去吧！”
武千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抱拳道:“那就劳烦洪千户了！”
洪道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客气什么！”
武千户离开没一会儿，荒野的小径上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来人身穿火红道袍，骑着一头青牛。
洪道认出来人正是阳首妖圣。
阳首妖圣不急不缓的来到关前，从怀里掏出文牒递给洪道，娓娓道:“我本随猎妖人组队出行，后来在恶山山脉迷了路，找不到其他人了，只好自己回来了。”
洪道一脸严肃的认真看过文牒，问道:“口令。”
“迁城。”
“过去吧！”
“谢军爷！”阳首妖圣瞥了洪道一眼，面露微笑。
阳首妖圣过了关门，催动青牛穿过了玉门关内城，终于进入了九龙帝国境内。
看着越来越远的玉门关，阳首妖圣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祂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小路两旁的景色，微微摇头道:“和关外也没什么不同啊！”
祂骑牛经过路边一大片草窠时突然停了下来，从青牛上跳下来，转到草窠后面，那里卧着一头伤痕累累的白鹿。白鹿的鹿角晶莹剔透，如同用冰雕刻而成。
正是刚刚试关的角鹿老妖，祂服了爆气丸，如今妖丹被毁已经变成了野兽形态。
角鹿老妖是恶山山脉中的另一股妖族势力，在与阳首妖圣手下妖兵战斗时战败被俘。阳首妖圣许诺祂只要肯服下爆气丸后去试关，便放祂一命。
白鹿见了阳首妖圣，顺从的低下了头，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在人族境内，迟早成为其猎物。我虽答应放你一命，但现在想想，还是杀了你比较妥当。”阳首妖圣轻轻抚摸着白鹿的脖颈道。
白鹿眼中划过绝望。
阳首妖圣一掌拍在了白鹿头顶，白鹿立刻暴毙而亡。
阳首妖圣爬到青牛之上，拍拍祂道:“跑快点。”
青牛立刻开始飞奔，速度直追骏马。
合鸾楼前的比武正如火如荼。上台的都是些猎妖人、镖局里的镖师或者民间的武者。这些人打来打去的虽然热闹，但陈、王、海、赵四家都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
洪道还没出现，他也压根没打算出现。
碎叶城一个偏僻小院内，朱媚儿问一个孤拐脸的男人:“法阵布置好了吗？”
孤拐脸男人点头道:“都按媚儿姐的吩咐布置好了！”
“妖兵都准备好了吗？”
“绝对没问题！”
朱媚儿点点头:“合鸾楼那里人族的高手多吗？”
孤拐脸为难的挠挠后脑勺，赔笑道:“媚儿姐，我怕那里高手太多，认出我的妖族的身份来，所以没敢凑的很近。不过擂台前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
“别废话了！”朱媚儿不耐烦的白了祂一眼，吩咐道:“时间马上到了！你去把里屋那个小混蛋塞进马车！我们这就出发！”
“是！”孤拐脸说完便钻进里屋，将捆的严严实实的李小明扛了出来。李小明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朱媚儿不耐烦的把他嘴里塞的臭袜子掏了出来。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反正已经死到临头了！”朱媚儿瞪着小眼睛哼道。
“临死前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不要用酸菜味的臭袜子堵我的嘴？”李小明虚弱的问。
朱媚儿肥脸一红，又把袜子塞回了李小明嘴里。
“……”李小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院外早有一辆带轿蓬的马车在等候。孤拐脸把李小明扔进车篷，又扶着肥硕的朱媚儿进了车篷。
马车被压的嘎吱作响，拉车的两匹马一齐打了个不满的响鼻。
孤拐脸斜坐车上，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之上。两匹马立刻吃力的奔跑起来，直朝城中合鸾楼的方向而去。
合鸾楼前，两个炎阳武士正斗做一团。场下的百姓看的目不暇接，富春却哈欠连连。
“小明那个臭小子已经三天不见了！他到底怎么了？洪道既然拿出九转妖丹当聘礼，那他必然要来，可他为何迟迟不露面？那四个豪门少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擂台底下的人群里，究竟有多少带着遮气骨符的妖族？”一连串的问题让富春心里一团乱麻。
“洪道杀气很重，他要杀我们所有人！”富春想起李小明那天在花厅说的话，脊背一阵发凉。
眼看正午已过，酒楼雅间里的赵金山按捺不住了。他盯着擂台上打斗正酣的两个炎阳武士，不耐烦的道：“真没意思！去告诉窦先生，该上台了！”
仆从犹豫一下，小心提醒道：“少爷，其他三家还没动静，窦先生先上场的话恐怕不利啊！”
“有什么不利的！窦先生上个月已经晋升为紫薇武圣了！收拾这些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赵金山瞪了仆从一眼。
“话虽如此，窦先生纵然赢了王家、陈家和海家，还要再和那个洪道比武。如此一来，岂不是变成了以一敌多的车轮战？小的建议少爷再等一等，等其他三家争得你死我我时，再请窦先生出手，那时方才万无一失！”仆从谄笑道。
赵金山将手中酒杯猛的往酒桌上一放，虽然不耐烦到极致，却也只好道：“既然如此，就再等等！”
“少爷！王家忍不住先出手了！”另外一个仆从突然惊喜道。
赵金山忙望向擂台，果然刚刚争斗的两个炎阳武士已经分出了胜负。此刻一个身穿红衣大氅，头扎双髻的人正缓缓走上擂台。
赵金山双眼瞳孔骤然一缩，他已经认出了这个身穿红衣大氅的人。
此人就是碎叶城最有名的猎妖人，猎妖商会如今的主事，曾去关外猎妖二十八次还能全身而退的传奇人物，人送外号玉门赖命鬼的封玉棉！
“王玉林居然将他请来了！封玉棉不是号称隐退吗？他怎么突然蹦出来了！”赵金山又惊又恐的叫道。
“少爷，碎叶城的猎妖商会一直在王家的掌控中，封玉棉当上主事据说也是靠王家的赏识。王玉林能请他出山也是意料之中啊！”仆从一边帮赵金山擦去额头冷汗一边道。
“王八蛋！王玉林那个王八蛋！”赵金山破口大骂，接着失魂般喃喃道：“不行！我必须要赢！快想想有谁比封玉棉厉害的！快想想！”
一仆从眉头皱了皱，俯身低声道：“少爷，前两日青州来的那位秦爷，似乎武功极高。我私下还听窦先生称赞秦爷武功高强，说自己难望其项背！”
赵金山凝神思量片刻，犹豫道：“那位秦爷曾是西青王的贴身护卫头领，武功自然高强。但他是我赵家的贵客，此次来碎叶城好像是奉了西青王的命令。我爹信上叮嘱我一定要小心招待，我怎敢让他这么金贵的人参加什么比武招亲呢！若是他受了伤，我爹非要把我的皮扒了不成！”
仆从轻笑道：“少爷有所不知，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是习武之人皆有强烈的比试之心，尤其是秦爷这种世间高手，若是让他知道碎叶城里正有高手切磋，不必少爷去请，恐怕他自己就心痒痒的来了！到时候少爷您再稍微一煽风点火，用言语撩拨一下，不怕他不上场参加比武！既然是他自己来的，就算受了伤也怨不到少爷身上了！”
赵金山闻言大喜，拍了仆从的脸一下道：“好小子！你还真是个人才！就依你说的，快去把比武招亲的事告诉秦爷！等事成了爷好好赏你！”
“是！”仆从兴冲冲的麻利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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