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腾高山白骨 » 二十四、荷叶

二十四、荷叶

    二十四、荷叶

    看着这一幕,高满心情极度复杂——他还没谈过恋爱,对男女之间的感情知之甚少,无法想象有人可以为了保护爱人不惜犯罪的狂热心态,也无法理解同一个人也可以对另一个女人怀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李见川叮嘱妻子照顾好家庭,目送她的仍因哭泣而颤抖的背影离开后,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坐回高满面前。

    “刚才,拆房子的,又是.......那个库子哥?你到底......怎么他了?”高满半喘半嘘地问。

    “是他,拉我小舅子赌博,我揍过他,昨天还来陷害我,你也听到了,他放毒品在我这,没得逞,又来报复。烂人一个。”李见川回答他。

    高满想跟烂人作对的人,不该是坏人啊,他李见川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困惑堆到了嘴边,他憋不住,问了出来,李见川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而且,我也不像你们都有身份定位,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用尽全力保护我认为必须要保护的人。”

    高满努力提起眼皮,用一种不太明白的目光看着他。

    “说回你父亲的事吧,我都告诉你。”李见川正了正身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高满自己怎样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又怎样掩埋至今的事实,然后说道:“我当初没有去报警,确实是因为我认为是黄于菲杀了他,而且肯定是你父亲有错在先,因为黄于菲不是个主动欺负伤害别人的人。你偷偷溜进我家,我扣住你,也是因为我想在你去告发她之前,跟她说好,由我来承担一切。但昨晚我才知道,她根本不认识你父亲,更没有杀害他......但我不后悔......

    我现在准备放你走,你去告我吧,但请你不要扯出黄于菲,关于你,她毫不知情。也请原谅我妻子昨晚的冲动,请你想想李宽,他还小,不能同时失去父母的陪伴......”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被你埋在荷塘里了?”高满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问出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不,他现在就在我们的脚下,我把他埋在了这房子的地基里。”李见川坦诚地告诉了他。

    高满沉默了,知道了父亲的栖身之处,也算是心安了一部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到底是谁杀害了他?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吗?”

    “警察在查,我相信会找出真凶,但绝不是黄于菲,我相信她。我知道,她是个做了就一定会认的人。”李见川这时也明白了前些天黄于菲在电话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就像打张兴库一样,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绝不会藏着躲着。

    该说的都说了,李见川上前扶起他,解开他身上最后一道束缚——手腕上的麻绳,说:“去吧,我在这等警察来,算不算自首,由警察定。”他想呆在荷塘,能陪那些花和叶,那些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吧。

    高满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跑,可那腿好几天没用过,一时不受交感神经指挥,刚抬起,一用劲就歪靠在了门框上,李见川笑道:“不要急,你是自由的,这身衣服也脏了,去衣柜那找件干净的吧。你的自行车在旁边山坡,昨天下午你躲那附近。”

    高满点点头,踱进缺了后墙的里屋,在杂乱的砖土中看到了倒地的衣柜,那个他偷溜进来后的第一个藏身之处,心里又是一阵发冷,弯腰提起一侧柜门,找了件长袖衬衫换上,以遮住自己乌紫的手腕瘀伤。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门,找到自己的单车后,顶着阳光、闯开夏风,疯了似地朝县城公安局飞驰,他要把李见川告诉自己的情况,和自己差点死在荷塘屋的事全告诉警察!

    就在他飞奔的同时,三里县给刘星亮反馈来了好消息,周发进找到了!在大量的事实面前,向三里警方交代骆强确实是他带去的傍水县,唆使少不更事的骆强去做皮肉生意,然后又把他手中的钱用买毒吸毒的方式骗走,卖家不是别人,正是张兴库。

    那晚骆强出现幻觉跑掉后,周发进追了一程,可那失了心智的人,咋能追得上?他看骆强往腾高山奔,以为等他累了,或者清醒后自己会回来,谁知再没见人,他慌了,没跟任何人讲就回了三里县,东躲XZ,再不敢公开露面。

    刘星亮和关艾科兴奋得一下跳起来,这张兴库正好在公安局接受报假案和拆别人屋子的调查,省了力气去传了。他俩立即向领导进行了汇报,并对张兴库的住所和酒吧、饭店突击搜查,果然搜出了违禁品,这下,张兴库一时半会儿得瑟不起来了。

    从头湿到脚的高满在公安局门口甩掉自行车,直冲进门,说要找陈江涌队长,后者走出办公室,来到他面前,见他大热的天,套件大码的长袖衬衫,汗流浃背气喘嘘嘘说不上话的样子,心想这小年轻没人照顾,过得太随意了,而从今天开始,母亲也将很久不能得到自由,心里不太好受,但公事终究要公办,先开口说:“高老师,你母亲交待了,现在被我们收押了。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是不是村支书告诉你的。”

    “什么?!我母亲交待了什么?!她在这?!”高满震惊得呼吸骤停,气也不喘了,睁大眼睛望着陈,马上问道。

    “她用刀袭击你父亲的事实。尸体还没找到前,我们不能断定你父亲已经死亡。跟我来办一下相关手续吧。”陈江涌也奇怪他怎么如此惊讶。

    “啊!”高满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他这时想起了自家那把猪草刀和李见川说的话,母亲确有可能就是凶手!而且是母亲自己交待的,那无论他多么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高老师,高老师,我们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先坐一会儿。”陈江涌看他失魂落魄,深知这样的刺激对人伤害极大,之前以为他从村支书得了消息,有了心理准备,哪知他完全不知情,便拉他坐到了椅子上,“高老师,你这几天去哪了?你母亲说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母亲在公安局?那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嗯?”高满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陈队长,一个小时前李见川那句话在耳边响起‘请你想想李宽,他还小,不能同时失去父母的陪伴......’,如果16年前,李见川没有掩藏父亲的尸体,那7岁的自己,必定同时失去了父和母,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另一种光景?

    李见川的动机当然是为了保护黄于菲,可这无意中也保护了自己啊。

    “陈队长,为什么,我母亲说她为什么要伤我父亲?”他想证实母亲痛下杀手必出于无奈。

    “因为情感纠纷。你父亲有了别的打算.......就如你母亲有时跟你念叨的那样.......”陈江涌沉重地回复他。

    高满闭上眼,痛苦地摇摇头——果然.......

    “是因为那个......我母亲在面馆看见的那个女人吗?”他还是想从警察嘴里证实黄于菲是不是真的与此无关。

    “不是。”陈回答。

    “哦......因为谁?”高满继续问。

    “我暂时不能再说了,你先考虑请个律师啥的吧。”

    “哦.......”高满低下头,不再追问。是的,现在打听父亲当年为谁要抛弃自己和母亲,已经不重要了。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地说道:“陈队长,这几天我手机坏了,我今天来就想着来找您问问情况。我母亲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可以申请保外啥的?请带我去办手续吧。”他决然放弃了告发李见川的想法,撒了谎——因为以他的认知,父亲早已化作了腐殖质,用他的碳、氮、磷、硫、微量元素滋养了土地,在哪早已不重要,而如今自己知道了真相,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只有继续留在那,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荷塘边,李见川背朝废墟,坐在泥坎上,脑子里不时响起那首《恋曲1990》,他本想把口琴从废墟中找出来再吹一曲,可他知道,就算找到,也已满含泥沙,不可能吹得出声音,便作了罢。只静静地望着起伏的荷叶,感叹它们的与众不同——不似别的植物,叶子只做陪衬,花朵才是主角,可它们,即便只有一片,也高硕挺立,自成风景。从伸出水面的收卷嫩叶,到展开碧色巨盘,庇荫弱小,再到黄折枯败,零落泥土,它们都美、傲、遗世而独立......

    从高满离开坐到太阳西落,再从万物归寂坐到晨露凝结,警察也没来,李见川不知道高满回城后发生了什么,多半是没告自己吧。但他不想动,因为他不觉饿,也不觉困,他觉得就这么坐着,很好——不增不减、不垢不净。

    在家守了一夜手机的赵多娣,没有收到警察的通知,天刚亮,就急火攻心地奔了过来,远远地,先看见那已垮塌的房屋,绕过来,见丈夫竟然好好地坐在荷塘边,她激动得像个孩子,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