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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猪草刀

    十四、猪草刀

    一大早,高满出门时,陈江涌跟杨冬果也会合了,先去了黄于菲三姑姑的女儿所在单位——肉联厂,俩人先去了厂办公室,跟办公室主任沟通近期的普法情况,要了个行政部门的员工名单,想抽几位来了解了解。黄于菲表姐进来了,除了个子也高,外表可以说跟黄于菲没一丁点相像,胖胖的身材、黑黑的皮肤,很敦厚的样子。

    他俩先问了她是不是有在学相关法律知识,然后像熟人想起过往啥似的,寒暄了起来。

    “呀,同志,我觉得你很眼熟啊,您爱人不会是我以前的同事吧,93年夏天,我还参加过他的婚礼。”陈江涌起了个善意的谎言。

    “哈哈哈,陈警官,那不可能,93年的时候,我在大茂县工作呢,那会儿不都是国家分配的嘛,财校毕业我就呆在大茂了,就过年才回来,99年才调回傍水县。您那位同事妻子真的像我?”就算只是像警嫂,黄于菲表姐也觉得挺自豪的。

    “哦哦,那我肯定是认错了。是真像。”陈江涌忙自嘲地笑笑,结束了谈话。

    走出肉联厂,杨冬果笑着逗队长:“队长,别人是‘有个朋友’系列,您这是‘有个同事’系列,哈哈哈。”

    由于带着心理预期来的,“黄于菲表姐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这结果,俩人都不觉得多意外,也便没有那么沉重,一起乐了。

    这一走访,看似简单,其实劳力又劳心,而且半天就快过去了,他俩又赶到另一个同样长得并不像的表姐那,故技重施,又上演了“我有个同事”的桥段,得到的反馈是,1993年的时候,人家已经结婚,并且正怀着孕呢,与高正华认识的可能性比零更小。

    这下,俩人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判断叫好,还是为毫无进展而懊恼——这条线索,几乎要断了。

    回到公安局,他们准备采用“人海战术”,从大量的档案资料中查找与黄于菲年龄相差上十岁、下两岁——因为1993年时年龄在18至30之间的人更有可能,相貌相近的女性。

    这项工作,需要人力、耐心和时间,等陈江涌安排布置并开始启动,一天也差不多了。

    这一天内,同样失望的警察还有刘星亮和关艾科两位。

    上午,他们查到了当年在保龄球馆管球鞋发放的冯金泰的电话号码,并知道他现今在一家养生馆工作。

    为了不提前惊动此人,接近中午时,看养生馆营业时间到了,两人就装作按脚的顾客上了楼。

    刘星亮走到前台,越过笑眯眯的女接待员肩头,果然在墙上看到了冯金泰的照片和职务,然后他看着价目表随口问道:“上次来见到的那位冯经理呢?请他来帮忙打个折啊。”

    “不好意思,两位老板,冯经理去宁原参加培训了。二位既然是老顾客了,肯定知道我们不打折的。”接待员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像是对今天这第一笔开张生意的出现形式不太满意。

    “啊?哦。”两位年轻的警察都没有到养生馆放松的经验和习惯,轻易就露了生。

    几位等着被派活的按摩师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旁观他俩不选消费项目,反倒闲扯的吝啬样,弄得气氛怪尴尬。

    但他俩很快调整好情绪,嬉皮笑脸地继续套话。关艾科把手趴上了柜台,说:“知道,知道,我俩不就想跟冯经理聊聊天嘛,现在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啊,你们也要经常参加培训吧?”

    女接待员脸色缓和了些:“是呀,竞争激烈,生意不好做,我们也要时不时地去大城市学习。两位老板蒸桑拿还是按脚?还是先蒸再按?”聊归聊,她还是不忘把两位客人往正题上引。

    “冯经理哪天回?”刘星亮不想再聊下去了,直接问道。

    “三天后吧。”对方又绷住了脸上的肌肉,就差直接写上不爽两个字国。

    “哦,好的,那我们三天后再来按脚。谢谢啊。”刘说完,和小关转身走了。他俩猜身后的目光肯定带着腊月冰刀。

    “哎,亮哥,你说咱们这问了半天,又不照顾人家生意,我总觉得不太好。平常我要是在路边问个路啥的,都多少会买点老乡的东西。”下楼走回大街后,心慈的小关产生了负疚感。

    “那没办法,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咱们能按脚?又不是卧底。”刘星亮一句话点到了要义。

    “对哦!”关艾科马上释怀了——有时候想通一件事,确实只需要一个词,“那接下来怎么弄?”他心里舒坦多了,赶忙问正事。

    “先跟队长汇报吧,我觉得咱俩可以准备准备,明天先去三里县,搞清楚想报儿子失踪却没报的那件事。你咋样?家里走得开吗?”刘星亮可不准备这么干等下去,有时候不得不灵活处理,当然,跨县办事,还得队长和局领导同意才行。

    “好,我没问题。”小关爽快地答应。

    回到单位,陈江涌听他俩讲了情况和想法,觉得可行,便向局长进行了汇报,并拟写公函,以及提前跟三里县电话沟通——出一趟差,要做的前中后期工作都不少。

    而此时的高满,大概正在后悔,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跑,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地跑,朝大路跑,朝公安局跑......

    是那把生铁刀,如千斤重的巨鼎上身,把他压在了原地。

    高满端详的刀,本没什么出奇,是过去的岁月里,当地农村家家户户都会使用的宰猪草的刀,生铁打制,黑里透银,厚实沉重,形状像古时的刀币,只是略短,刀柄为圆柱。

    问题在于,那是他家的刀!高满认出来了,那是他从婴幼儿开始就试图搬动的刀,是母亲蹲在家门口,把红薯藤放到大木圆砧板上,用它切成细茬,再煮熟给猪吃的刀,是自己五六岁就开始,坐在地上,双手提起它,帮忙剁草的刀。

    虽然它消失时,自己刚上一年级,可放眼整个家中,不能动的物件没几个,能动的物件更没几样,这刀既是生产工具,是家庭财产,也是自己的玩具,它身上的每条纹路、每块凹凸、每个斑点,他都一清二楚!

    有一段时间,他放学后打回来的猪草没人宰,堆在门口,问母亲,她说不想宰,自己想动手,却没见着刀,再问母亲,她说刀被父亲出去做事带走了,再后来,她又买了把新的。

    这刀怎么会在这呢?

    父亲从家中带把宰猪草的刀送给李见川?李见川偷了父亲的刀?他俩打斗过?李见川用这把刀杀害了父亲?......他越想越冷,头皮发麻。

    不管咋样,这是证据,证明李见川跟父亲有关的证据,他想带走它,去公安局找陈江涌,可他又想,他们会相信自己吗?相信自己能认出儿时家中的宰猪草刀?——家家户户都有,既没刻字又没明显特征。

    如果,且大概率不信的话,发现我偷偷跑进别人家中,偷走东西,这性质就严重了,学校知道了怎么办,工作还保得住吗?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他的神智全部集中在了这一堆纷杂的疑问中,完全没听见电动车的马达和刮擦土路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待他反应过来,李见川和他的坐骑已到了屋后。

    他双腿发抖,正要迈步出门,又想起里屋没关灯,向来节省的他,竟然习惯性地回身,进里屋去拉灯绳,这时屋子的主人已到了门口,他出不去了。慌乱之中,只好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暗如黑夜的衣柜内,高满蹲坐在柜底,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想大口喘气,却不敢,只能紧闭双唇,用鼻孔呼吸,汗水味道和呼出的二氧化碳弥罩四周,战栗的手中还紧紧拽着那把猪草刀。

    李见川此时已停好车,洗了手,进了屋,他大概在路上已经意识到自己忘了锁门,所以把莲藕送到家,叮嘱好儿子做作业后就一路骑了回来,午饭不吃了,也没跟老婆赵多娣见到面。

    打开门,没什么异常,他便拿了本书,坐外屋翻看起来。

    衣柜里的高满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李见川总要出门吧,哪怕出去后挂上大锁,自己也能从外间的窗户爬出去,那扇窗户并没有城里人常装的防盗网。

    实在不行就报警。可他猛地想起来只要骑车跑荷塘,他就不敢带手机出来,生怕一路颠簸和钻树林子时把它弄丢。也罢,还是等他出门吧......

    谁知,那李见川实在太坐得住了,几乎不出去,最多出去尿一下就进屋来。

    高满的四肢因伸展不开而开始麻木,从柜门缝能吸到的空气不多,迷迷糊糊中,头痛、饥饿、口渴都一起袭来,外面广阔的世界到了几点,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进到这里,他也不知道了,头一歪,人和刀一道从衣柜滚跌了出来。

    跌倒地上那一刻,他脑子一激灵,想站起身,可还没等他的大脑把指令传给大腿,脑袋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后,他发现整个身子躺在地上,想抬手,却动不了,手腕处一阵刺痛,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的脚踝处也被缠在一起,应该都是细铁丝,所以一挣扎,才会那么痛。

    天已黑尽了吧,因为屋里没开灯,睁开眼那一秒就陷入了比昏暗更浓的黑。

    旁边有动静,待他的瞳孔完成自我调节后,发现那是个人,坐在床边。高满想起来了,自己是在李见川的荷塘小屋,那旁边的人,应该就是李见川了。

    “别杀我。”他颤声说道。

    “你为啥认为,我会杀你?”李见川的声音从暗中传来,像是带着发自内心的不解。

    “因为你没报警。”是的,正常情况下,任何人发现家里遭了贼,不都是尽快报警么?绑起来私设公堂,也是违法。

    “哦,我没手机,这会儿天也晚了,明天再报。”李见川冷静地回答他。

    高满抬眼看看他,半信半疑,公安局24小时上班,李见川要去报警的话,“天晚”是理由么?事实上他自己也很矛盾,希望他报还是不报呢?我会不会搞错了?还触犯了法律。

    “你是干啥的?叫什么名字?来我这干嘛?”李见川问,手边摆着那把猪草刀,不时拿手指触摸它冰冷的把柄。

    他没报警,正是因为这个入侵者,别的轻便趁手的武器都没拿,偏偏拿了这把刀。

    “我……”高满不知道怎么回答,说真话还是撒谎?撒谎没个好借口,真话?他会怎么反应,会告诉自己真相吗?

    “你要是不说,咱们就这么耗着吧。要喝水吗?”李见川也不急,起身朝外间走去。

    “嗯,给我喝点。吃的有吗?”高满觉得这人不坏,暂时放下了惧怕,生理需求凸显出来。

    “行,别吃太多,你这样,上厕所有点麻烦。”李见川拉亮外间的灯泡,倒了一碗水,再掰了几块馒头,进来递进他嘴里,等他吃好,反身去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卷宽幅绝缘胶布。

    “啊?你要干嘛?你放心,我不会叫喊。”弓着身子在地上的高满慌了——说不了话,还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局呢?

    “你不是不肯说吗?我不怕你叫喊,我是怕待会儿我睡着了,你又突然要说。”李见川说着蹲了下来。

    “我可以说,但请你也跟我讲实话,行不行?还有,不能伤害我。”高满讲起了条件。

    “嗯,行。”李放下胶布,拉灭外屋的灯,坐回了床边。

    “李宽爸爸,我是城关中学的老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认识高正华吗?”高满鼓足勇气说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听到前半句时,李见川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年轻人是儿子学校的老师,后半句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如果不是关于那事,谁会来他这家徒四壁的菜农屋里偷把刀?且刚好是堆在工具中的这把不值钱的猪草刀?

    “哦,老师你好。你来我这,就是为了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人?那你躲柜子里干嘛?还拎把刀,很容易让警察以为你是来伤人的,对吧?老师,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李见川避开了问题,他得先确定这老师知道多少,这将决定自己该如何答复及处置他。

    “李宽爸爸,我不是来伤人的!真的。是这样的,我叫高满,我爸叫高正华,1993年夏天,他失踪了,生死不知。前些天我妈看见一个女人,就特别惊恐害怕,那女人跟李宽妈妈在一起,我就问了李宽,他说可能是你同学,我就想着来看看,没别的想法。”

    “你还找李宽问?哎呀,高老师。”李见川的语气中带着不高兴。

    “我没说别的,只是随口问问,没跟孩子说别的。”高满忙解释道,他知道任何家长都不希望自己孩子被搅进大人的事情里。

    “唔,你母亲看见那女人,为啥害怕,她说原因了吗?”李见川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自从我父亲失踪后,我母亲好像有时神智不清,她啥都没说。”

    李见川低下头,在黑暗中皱紧眉头,与他的满腹心事一样,不被第二个人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