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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凿子

    八、凿子

    五万块,夫妻俩省吃俭用,这些年也就存下这么些,一下子得拿出去“打狗”,实在心疼,特别是那个败家子赵多宝,5万能买到他断却赌瘾,去老实做工吗?走出那个喧闹的酒吧,慢慢骑行回家的李见川满心烦躁。

    刚打开家门,看到纸条知道父亲要回,没敢出去玩的儿子李宽走过来就问:“爸,谁是库子?你找他干嘛?”父亲极少进城找谁,连近来不爱跟父母多说话的李宽都好奇,问过母亲也没个答案。

    赵多娣在儿子身后急切地看着丈夫,不知道他去问得如何。

    “我告诉你李宽,每天上午不许出门!作业做完下午才能出去,我随时回来检查!”李见川劈头吼道,他现在意识到必须把这孩子管起来了,要是任其发展,别说指望他有出息,就是自食其力都难,要是再悲催些,变成他舅舅赵多宝那样的吊儿郎当的“混球”,父母也迟早得被他坑死。

    不曾见父亲如此光火的李宽吓得身子一抖,脸一拉,转身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赵多娣脸红了,泪水在眼眶内挣扎,她也是第一次见向来沉稳温和的丈夫冲自己的宝贝儿子发飙,而且也不是为啥大事,不就是还没开始写暑假作业吗?

    那这通火肯定是冲自己来的,冲赵多宝,冲自己生长的赵家,她觉得无地自容,羞愧地退回沙发坐下,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李见川喝了口水,跟她说了晚上和张兴库谈的情况中,关于赌球那一部分,告诉她把几张定期存折都提前取了吧,凑给赵多宝,叫他以后别再去玩了。

    “啊?!可是,那钱......我,我不.....”赵多娣低声叫道。

    那些钱可是他们夫妻俩一块一块从手指缝里抠出来的啊——大热的天,除了儿子房间,两口子都没用过空调;吃的用的,除了孩子必须,其它都尽量能省则省;就连前些天自己起念要买的口红,都一直没舍得买.....怎么能就这样白白把全部家底都拿出去啊?何况还是给替那个比外人还对自己不好的弟弟还赌债!

    她失魂落魄地呆坐着——她不是个爱动脑筋、会动脑筋的人,就连16年前,男友李见川清洗带血的秋衣,也没让她做太多超出自身能力的联想,他不让自己知道,那就算了。前些天到香樟林去找什么,怎么找,要不要问问李见川,她也没认真想过,全凭本能,最后也算了。

    但这回涉及到的是钱,是除丈夫外,唯一能带给她生存底气的钱啊!

    她走回房间,拉开床头柜,把铁皮月饼盒里的存折拿出来,一张张翻开合上,合上又翻开,那上面的数字就像一串护身符,放手心里暖暖的。

    现在去取的话,不单定期的利息没了,万一自己这小家有点啥事需要应急,又可咋办呢?咋能放弃护身符啊?!

    而方才他俩谈话的内容,哪怕刻意放低了声调,也尽量隐晦地用词,还是被躲进房间的李宽,贴着门听了些去——哼,原来父亲今晚发那么大火,就是因为舅舅。

    接下来几天,赵多娣努力开动脑子想办法——不拿最好,让赵多宝抵押房子?去坐牢?被打残?都不是不行的选项,可她还是下不了那份狠。再不济,少拿点吧,自己去找找人。当然,不能再让李见川出面替自己娘家人丢脸了......思前想后,她自己偷偷在心里拿了个主意。

    她给黄于菲打了电话,说请她去吃城关中学对面那家豌杂面,既便宜,也正宗。

    对方在电话里想了一会儿,猜她肯定是遇上了难事。回老家来这三年,她俩见得不多,可能是各有各忙,也可能各有顾虑——成年人的友谊,一旦掺进了感情纠葛,扯不清道不明的话,干脆就各自安好,随时间淡去吧。

    她很想直接问是不是李见川有啥情况,不然,赵多娣不至于主动找自己,可从自己现在的立场来看,是不恰当的,那就见见,答应了。

    进了这家有名的小吃馆,俩人尴尴尬尬地点了点头,默契地寻了个角落,相向而坐,不着急点餐,也不着急说事,像在比看谁先憋不住。

    终于还是黄于菲先败了:“怎么了?说吧。”因为她看赵多娣搓着手中的茶杯,叹了好几次气,担心李见川真有啥事。

    赵多娣刚要开口,万般词句在嘴里一停顿,还是换成了一口空气,催了几次,赵多娣竟然问:“你们那,工作忙吗?你平常.....”

    那眸子憨憨的样子,还是当年举着蝴蝶头花傻站在操场的小姑娘。

    “别问我,说你的事。”黄于菲打断她。

    赵多娣终于说出她的难处:“于菲,我弟弟,欠了库子5万块钱,月底前就得都还,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少还点.....或者,分个一两年的,我们慢慢还.....”

    “等等,我没听懂,赵多宝欠张兴库钱,你们替他还?”黄于菲眼一瞪,一脸懵。

    “唉......败家子......”

    “到底咋回事,说明白点。”黄于菲要恼了,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这赵多娣还是懦弱得让人着急。

    赵多娣羞愧难当地说出了实情,小时候在她强大气场面前那种窘迫却也安心的感受又回了来。

    “还个鬼啊!”黄于菲一听就急了,脱口喊了出来,一看是公共场合,又放低了嗓门,“这不得报警吗?让他们全坐牢去!你俩是啥大冤种,还替他还赌债?”

    赵多娣点点头:“我也想啊,可我爹妈,就他一个儿子。你也知道,赵多宝就是他们的命,他们还指着他赶紧传宗接代,要是被抓了,不是要他俩老命吗......”

    “行,不报。那也不该你俩操心!就让他抵押房子好了。他们怎么对的你,你忘得倒够快!”黄于菲毫不留情地白了她一眼。

    “唉,别说我了,帮不帮嘛?”赵多娣软绵绵地投去哀求的眼神,她知道黄于菲有种江湖豪气,不会“见死不救”。

    后者没有马上回,眼珠子转了转,说:“看吧,先吃面,我想想怎么弄。”

    “嗯。”赵多娣忙转头招呼服务员,“小妹,来一下,点面。”

    多娣扭头时却看见不远处那一桌有张熟人脸,一位打扮朴素的妇女背对着她,与那熟人正吃着。

    对方也看见了她,走过来说道:“李宽妈妈?你好。”

    “哦,老师你好。”赵多娣想起来了,这不是用自己衣服包头骨、在腾高山遇到的那位年轻男老师吗。

    的确正是高满,他把母亲洪福香接到宿舍已有几天了,就在学校不远,周围有市场、小公园,很方便。这些天高满带母亲四处走走,买菜、找公车站,办了个手机号,让她适应城里的生活。今天“奢侈”一回,来吃吃这家有名的小面。

    洪福香见儿子跟人打招呼,也慢慢起来,转身,谁知,她的眼睛刚落到黄于菲脸上,突然大叫起来:“啊呀!”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撞到了旁边的顾客。

    “妈,你咋了,咋了?”高满快步上前,母亲却已退到了店门口,差点摔倒在地,店里的主和客都搞不清怎么回事,幸好门边的顾客已反应过来,扶住了高母,却没能阻止她夺门而去。

    高满上前追赶母亲前,特意回头重重地看了一眼黄于菲,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她还有别的儿子?”母子倆离去后,始终泰然自若的黄于菲问赵多娣。

    “啊?不知道,他是旁边中学的老师,我连他姓啥都不知道。你不认识他俩?”赵多娣如堕百里云雾。

    “不认识,而且我肯定没跟她这个儿子好过,那么激动干嘛。”黄于菲摇摇头,带点自嘲地轻笑道。

    “嗯?哦……嗨…”赵多娣的脑子转了几个圈,才懂了。对于黄于菲的感情状况和回傍水后的行为,她俩共同认识的人偶有微词,在背后嚼舌头,说她玩的太花,可赵多娣觉得,就算不好理解,但也没法评价,毕竟人家长得好看,又有份好工作,有资本游戏人间。

    吃完面,两人各自散去,既没有好友间的亲热道别,也没有应酬般的礼貌恭送,就很自然地出了店门,一人上了电驴,一人进了小车——两人都明白,就这样挺好。

    那边,赶去扶住母亲往宿舍回的高满,满腹疑窦,这是怎么了?见鬼了?这些年母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再自言自语,怎么见到这女人,反应如此激烈?

    待到喝了水,坐床边歇过气来,还没等高满问,洪福香先说了:“小满,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妈,先跟我说说,刚才怎么了?那女的,你认识?”高满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前面问。

    “送我回家,狐狸精,狐狸精,送我回家…..”母亲的视线从儿子身上徐徐垂落,滑倒了脚背上,把对儿子的要求变成了喃喃自语。

    狐狸精?难道那女的跟父亲有关系?!那女的是谁?跟李宽妈妈认识….她倆啥关系?她俩是不是都认识我父亲?李宽妈妈独自进腾高山找什么?跟父亲的失踪有关吗?——高满扭过头,盯着窗外在肚子里扯出一长串问题。

    洪福香还在叨叨地念,高满已决定要尽快把这事告诉警方。

    陈江涌队长和杨冬果警员得知洪福香已到城里,且有了新情况,忙换上便装,赶到了高满的宿舍。

    “洪大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公安局的陈江涌,16年前和我当时的师傅到田丰村探过你,后来你到局里问情况,我也在。”陈江涌看着眼前这位不到50岁,却已满副老态的大姐,暗暗感叹,这些年她是背负了多少生活的苦累,熬到的现在,比城里的同龄女性苍老多了。

    在儿子窄小的宿舍卧室,洪福香坐在自己的床边,抬起头皱着眉端详了陈江涌许久,慢慢问道:“高正华,找到了?”

    “唔......还没有”,她还认得自己,这是个好开端,陈乘胜追问,“高正华当年在城里是不是找了别的女人?你还见到过?”

    “狐狸精.....送我回家,送我回家......”洪福香又失了心智似的,挪开眼睛絮絮念。

    “洪大姐,你今天是不是在面馆看到那个狐狸精了?她叫啥,你知道吗?”陈江涌还想再争取一下,又启发式地问道。

    “小满!送我回家!我还要宰猪草,咱们吃饱了,猪还没吃呐!”洪福香忽地提高了音调,冲儿子喊。

    “妈,咱们家早就没养猪了。先想想今天中午那个女的,您以前是不是见过?”

    “别问了。”陈江涌看洪福香这状态,怕再逼问下去,她更失控,就示意高满打住,“带你妈妈去医院看看吧。”

    “要说这世界还有啥地方是我妈最不愿意去的,那就是医院了。这么些年,怎么劝都不肯去。其实她已经没啥不对了,要不是今天看见那人,一点事都没。”

    “嗯,那人,我们去跟进。让妈妈好好休息,这些天尽量别离开你的视线,也别刺激她了。”陈江涌嘱咐过高满,俩警察便跟恍惚的高母告了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