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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门坏了

    那天我们很晚才下的班,因为门坏了,眼下得修好。

    我网查了附近修锁师傅的电话,糊里糊涂打了过去。

    很快的,一个中年男子骑电动车匆匆赶来了。

    他两手背在屁股后,上上下下端详好了一阵子,然后用手指着凹陷处,说那卷帘门不是普通的铁皮,修起来肯定麻烦,肯定费事,而且还肯定费时。

    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临了,又嘿嘿地笑着,“你店里货那么多,门锁不好恐怕不保险哟!”

    我点点头,未置可否。

    接着,他开始旁敲侧击,推荐我换一套好门,他说,“其实也不贵,好点的门,打折下来才两千多点,你要的话......”

    “考虑一下。”我对他说。

    “还有便宜的一款......”

    “......能修就修,不能修拉倒,我又不是开银行的!”母亲一急就上前跟那师傅较真起来,我趁机走开了,因为我压根儿不想说话。

    母亲最后跟那师傅讲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看见那师傅又骑着车哧溜溜地回去了。

    于是我紧接着又呼出第二个电话,十分钟不到,又一位师父急匆匆地赶来了。

    这回,那师傅看起来要专业的多,因为他来时带了一包上门服务的专用工具。

    他年约五六十岁,浑身充满了铁锈味,没跟我提半句更换什么的建议,也没有做任何‘严重’的指点嫌恶,只象征性抬头瞅了一眼,随即就断然地报了价,说,“五十块钱给你弄好。”

    我欣然答应了,母亲当然也没意见。

    那师傅抡起铁锤,还有,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条形模具,把它牢牢紧箍在铁皮上面,锤子抡圆,咣咣当当,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付款时,我意识到自己囊袋空空,便自觉地挪去一边。母亲因始终好奇盯着看,所以最后就顺理成章地付了款。

    我记得大概快十一点的时候,小强才从永和街慢悠悠地赶回来。实际上,那时他才下的班。

    那时候卷帘门已经拉下来、关上了,人也快走到学校门口了,小强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刚回到学校。当然,那时候我也才恍过神来——小强居然才回来,他才忙完。

    于是我重又折回店子,一刻钟不到,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我远远躲去一边,假装拖地板、整理桌面,而实则想探一探他,探他的自觉性。

    也是临时起意的,因为那天碰巧三轮车该充电了。

    在那之前,我曾都详细交代过了的——电瓶间隔半个月充水一次,否则会被烧干蚀坏,间隔一日需充电一次,否则跑出去、回不来,当然对电机损耗也不小。

    小强把车开到店门口,靠墙停稳了,把手刹拉起。

    接下来,便如我所愿,他按部就班,先把工具箱打开,‘吭哧吭哧’抱出充电器——约十公斤重,放置于车厢内,一头连接充电插口,再牵一根线出来,另一头则连接插线板。

    插线板是从店子里牵出来的,长约十余米,方便充电来着;完了后,又打开手机电筒,照着光拿出车厢内的滞留件,最后还不忘给轮胎上锁。

    固然,他在那方面并未使我失望;但经过了那一系列的过程,希望的东西却并不很多。

    我看到他的手始终在抖,比我曾想象的还严重很多,而且,他一走起路来,那两条长长的瘦腿就会一瘸一拐,仿佛是在刻意表演什么——类似于‘山羊走钢丝’一样的高难度动作,看起来很有节奏感的样子。

    老实说,那是一种叫你十分厌恶的节奏感,大概在一般人看了后,都会觉得特别难受和别扭吧?而且,大多数人也许还会觉得那很滑稽、很搞笑吧?

    当然我是说,那时我对此颇为反感。我相信,那种嫌恶的情愫是我前所未有的,在我有生以来。

    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因嫌恶一个人而那么认真,那么执着,甚至到了‘恨铁不成钢’的程度。

    而他的整个动作,看上去都是那么笨拙、迟缓,他的表情又是那么的呆板、木讷,即是说,本应在五分钟内完成的事,他却用了超过十分钟,他的表情变化跟着也一样,笨拙,迟缓,呆板,木讷,这便也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累不累?”我问他。

    “不——累。”他很结巴、很简慢地回答道,同时朝我腼腆一笑。嗬!那笑有点迟钝,也有点勉强,仿似在颤抖,在摇晃,简直像假的一样。

    而他一‘笑’起来,那双不很大的眼就跟着眯起来,最后深深陷入眼窝里。

    “包裹没派送完吗?”

    “剩——五——个——了。”

    “为什么?”

    “电——话——号——码——错——误。”

    我猜要么是少写了一位,要么是‘5’和‘7’云泥不分,要么是字迹潦潦草草不清。

    这在后来都是常有之事,因寄件人一时疏忽,最终把包裹寄成了异常件。

    那天我们很少说话,几乎三言两语辄止。

    当然,那天我也没有多想跟他说话的欲望,而他本人呢,因为太过腼腆,我知道他心里藏了一堆的话,却始终憋到只字未吐。

    除此而外,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天他下午三点多出门,及至很晚的时候,才舟车劳顿地赶回来,这中间都干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据我所知,那时所派的货也还不到四五十件。

    重回出租屋的路上,我感到浑身不快。哪里不快?思来想去,好像哪里都不快!喏!

    这么着,就好像衣领子卡在脖子里了,鞋子里的小石子硌到脚丫子了,倘若不即刻伸手翻出来弄好,不脱去鞋子倒出来,干脆就没办法正常行走,脖子软的简直撑不直脑袋了。

    没错,那天我老是在耿耿于怀,在斤斤计较。简单地一想,一天的损失不过三百余元——维修卷帘门的,数据线的,运费的。而如今这件事,老实说,我真是羞于启齿,你可能会说我狭窄——心胸不够宽阔,凡事想不开,患得患失。但不管你怎么说,那时我正是那样的人。我为自己感到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