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皇帝

    被自己大哥这么一瞪，刚刚失去了唯一儿子的东部鲜卑大人柯最阙立刻噤若寒蝉，低下了头，不敢再有任何造次。他深知大哥檀石槐的威严和力量，知道自己若再敢放肆，恐怕难逃一劫。

    见柯最阙已经安静下来，檀石槐才缓缓开口，用那根一直握在手里的马鞭轻轻挑起了阿里卡的头。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直刺阿里卡的心灵深处。

    “你刚刚说，那在夜里袭击了我七千勇士大营，并且杀了大营主官柯最狼的人，只是一个带着几十人马的，一个……小小百夫长？”檀石槐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阿里卡的心上。

    阿里卡在雪地里跑了两天两夜，此刻已经几近脱力。在鲜卑大王檀石槐那自带的威压之下，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知道，自己必须如实回答，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体力透支与突如其来的恐惧，让阿里卡的状态显得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然而，当回想起自己弟弟在屠夫赵烈的马槊下，声声呼唤自己的场景时，他的内心瞬间被无尽的恨意所充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假借鲜卑之手为弟弟报仇，他绝不能错过！

    于是，阿里卡强忍着一口气，坚定地说道：“千真万确！小人借着火光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辽西赵骞家的大公子赵烈。就是他带着几十人突袭我军大营，并且杀死了柯最狼大人！”

    檀石槐看了一眼这个穿着脏羊皮袍子、打着通红赤脚的小杂胡，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他并没有立刻相信阿里卡的话，而是决定再试探一下。

    “你怎么识得他的？”檀石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质疑阿里卡的身份和见识。

    对此，阿里卡——这位因经常与汉人交易山参而在草原上略有薄名的商人，此刻却是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隐瞒。他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惶恐与不安，仿佛火焰在嗓子中燃烧，艰难地继续述说。

    “早些年，为了换取活命的口粮，我曾多次前往他家商铺，用老山参换取必需品。有些时候，我还在他们家的店铺里打杂，混口饭吃。这样一来二去，我也就与他熟识了。”阿里卡的声音颤抖，仿佛在回忆中重新经历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听到阿里卡竟然与那个杀害自己儿子的人有旧，柯最阙瞬间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愤怒与悲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双眼变得赤红。他猛地挣脱开拉着他的众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般向前冲去。

    “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柯最阙怒吼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他下意识地掏出马刀，手臂一挥，便朝着阿里卡猛力投掷了出去。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满腔的愤怒和复仇的渴望。

    马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带着风声呼啸而去。阿里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身体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铛……金铁撞击之声瞬间回荡在空气中，众人的目光紧随声源望去，只见檀石槐身形如风，瞬间抽出了腰间的金刀，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和精准度，将那柄朝着阿里卡命门疾飞的马刀格挡开去！末了，行云流水间，又是顺势一脚踹翻了柯最阙！

    马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后，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与此同时，檀石槐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决绝。这些跟随他起家的老臣，如今却一个个变得骄横跋扈、不遵号令，他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是时候选拔一些新血，来取代这些老人的位置了。

    然而，看着这些昔日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兄弟，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檀石槐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愤怒。他痛惜他们的堕落，愤怒他们的不争气。这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着，终于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

    “你们这是当我已经死了吗？”

    这一声怒吼仿佛晴空霹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愕。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能够蒙混过关的鲜卑头人以及刚刚冒犯了大王的柯最阙，此刻都是脸色骤变，除了柯最阙在那里傻愣躺坐之外，其余诸人皆是齐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们相互交换着惶恐不安的眼神，然后纷纷走到堂下，单膝跪地，低垂着头颅，等待着大王的怒火降临。

    檀石槐站在那里，身躯如同山岳般巍峨不动。他的目光如同利剑般锋利，从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威严与怒气，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如坠冰窖、脊背发凉。

    也就在此时，阿里卡——这个刚刚加入鲜卑的小杂胡，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他挣脱了束缚，跪在众人面前，声泪俱下地哭喊着、挣扎着。他朝着那个被他以下犯上的举动吓傻了的柯最阙，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那个赵烈吗？我的弟弟，就是在保护你儿子的时候，被他杀死在我眼前。我唯一的弟弟，他为了保护主子的脑袋不被赵烈砍掉，就那么被赵烈用马槊活活捅死……你知道吗？那是我唯一的亲人！”

    “要不是为了让柯最阙大人您知道是谁杀了我们唯一的亲人，我早就在那夜里死了！”阿里卡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泻出来。

    檀石槐回身看到涕泪横流的阿里卡，那眼中闪烁着的坚定与勇敢的光芒，让他心头一喜。他瞬间意识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杂胡，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复仇欲望和勇气。这样的勇士，正是他所需要的。

    于是，檀石槐当即便是挥手示意，让抓着阿里卡的那两个亲随把他放了。他知道，阿里卡将会是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为他扫清前进的障碍。而阿里卡的勇气和忠诚，也将成为他未来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檀石槐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阿里卡的身上，随即问出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

    “如果有一天，那个杀死你弟弟的人，把长刀、把马槊刺向我的胸膛，你会像你的弟弟一样，挡在自己主子身前吗？”

    阿里卡闻言一愣，但随即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檀石槐这样问的用意。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表示要抬举自己吗？阿里卡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激动与感激之情。

    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跪行到檀石槐的脚边。然后，他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檀石槐那微微朝前迈了一些的右脚，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上面，深深地亲吻着。这是他对檀石槐的忠诚与感激之情的表达。

    紧接着，阿里卡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向檀石槐，给出了令后者满意的答案：

    “我会站在大王身前，用手里的马刀斩断那些胆敢对大王不敬之人的脑袋。我会把他们的脑袋插在马槊之上，让他们忏悔自己的不敬！”

    阿里卡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充满了坚定与决绝。

    哈哈哈……檀石槐的豪迈笑声在营帐中回荡，仿佛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内心。那些若干年前追随他一路腥风血雨厮杀出来的鲜卑头人们，此刻也是如梦初醒，他们眼前的这个檀石槐，依旧是那个曾经带领他们征服无数敌人的鲜卑雄主，他的威严和力量，是他们这些马仔永远无法撼动的。

    檀石槐的目光再次落在阿里卡的身上，他的眼中闪烁着赞赏和期待的光芒。他大声地说道：“好！好一个阿里卡！你的眼中充满了对仇人的憎恨，这正是本王所需要的。自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提刀奴了！”

    檀石槐的话语落下，他随即将自己的金刀丢向了阿里卡。这把金刀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带着檀石槐的威严与信任，一同传递给了阿里卡。阿里卡一时间愣住，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被檀石槐如此抬举，心中的激动与惶恐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然而，他咬牙支撑着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起身，恭恭敬敬地捧起了檀石槐的金刀。这一刻，他成为了檀石槐的提刀奴，一个离檀石槐最近的奴才，也是檀石槐手中最锋利的刀。

    安排完阿里卡后，檀石槐转身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躺坐在地上而没人敢上去扶他一把的柯最阙。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与愤怒，仿佛在质问这个曾经的老伙计，为何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檀石槐看着眼前的柯最阙，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位老伙计的不易，也铭记着他曾经对自己的恩德。尽管柯最阙犯下了错误，但檀石槐仍然念及旧情，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他摇了摇头，仿佛想要甩掉心中的烦恼和怒火，然后一步上前，亲手把柯最阙扶了起来。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他们没想到檀石槐竟然还会对柯最阙如此宽容。

    确实，作为一个地位崇高的东部鲜卑大人，柯最阙本应有成群的妻妾和众多的子嗣。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年轻时，柯最阙作为檀石槐的亲随，英勇善战，备受信赖。但在一次战斗中，他为了保护檀石槐而身受重伤，坠落下马。这一摔不仅让他身受重伤，更不幸的是，还导致他丧失了生育能力。

    在丧失生育功能之前，柯最阙的一个女人为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柯最狼。因此，柯最狼成了柯最阙家族的唯一血脉和希望。

    这个残酷的事实让柯最阙倍感痛苦和无奈。他深知自己无法再生育更多的子嗣，因此把所有的希望和期望都寄托在了柯最狼身上。他竭尽全力培养和教育柯最狼，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人，延续家族的血脉和荣耀。

    末了，柯最狼的离世对于柯最阙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更为残酷的是，柯最狼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这意味着柯最阙的血脉将彻底断绝。在野人部落中，血缘传承被看得比天高，这对于柯最阙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面对这样的现实，柯最阙即便是东部鲜卑大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绝望和愤怒，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发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檀石槐，作为一位心狠手黑的领袖，对于柯最阙的以下犯上本是绝不姑息的。但考虑到柯最阙的特殊情况和他曾经的功劳，檀石槐最终还是选择饶恕了他。这不仅仅是因为檀石槐觉得亏欠了柯最阙，更是因为在这样的部落文化中，血脉的断绝被视为一种极大的不幸和悲哀。

    檀石槐的饶恕，或许能给柯最阙带来一丝慰藉和希望。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面对自己血脉断绝的现实。这对于他来说，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然而，檀石槐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老部下们，他们的体态臃肿，仿佛是被好日子滋养成的一群肥猪。这一幕让他的心中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仿佛被烈风瞬间点燃。

    他紧握着手中的马鞭，一步步逼近他们，挨个儿地指着柯最阙、宴荔游、櫆头三人，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愤怒：

    “柯最阙、宴荔游、櫆头！你们这三个鲜卑大人，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你们的身躯，就像那些即将下崽的母牛一样笨拙！你们还能骑上那驰骋沙场的烈马吗？还能挥舞起那杀人的马槊吗？我昔日的勇士们，柯最阙、宴荔游、櫆头，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檀石槐，还能放心地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们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心头。那些跪在地上的老部下们，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他们深知，自己已经沉沦在享乐之中，忘记了曾经的荣耀与使命。

    柯最阙、宴荔游、櫆头三人更是面如死灰，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惶恐与不安。他们知道，檀石槐的愤怒并非空穴来风，他们的确已经辜负了他的期望和信任。

    此刻的檀石槐，仿佛一头愤怒的雄狮，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场地都点燃，让那些沉沦在享乐中的老部下们重新找回曾经的勇气与荣耀。

    整个场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檀石槐愤怒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的目光再次在那些老部下们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冷冷地说道：

    “你们都给我听着！鲜卑族需要的是勇士，而不是肥猪！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享受这所谓的荣华富贵，那就给我振作起来！找回你们曾经的勇气与力量！否则，就不要怪我檀石槐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威严与力量，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心头一颤。他们知道，檀石槐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他们再不振作起来，恐怕就真的会被赶出这里，失去一切。

    于是，那些跪在地上的老部下们纷纷咬紧牙关，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们相互搀扶着，努力挺直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