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枫香晚意不可闻
青葵见他面色有异，因着猜不透他所想，直以为他在责怪公主将顾氏祖传之物胡乱搁置，不想让公主平白受冤，赶忙解释，“爷，公主知道此物珍贵，平日里都是随身带着的！只因着参加花朝节是为民祈福，需焚香净身，不可佩戴金玉之物，这才将玉镯取下，谁知……”谁知一去无回……
想起花朝节公主在她眼皮子底下被蛮夷人劫走，青葵难免自责伤怀，却也记得公主教诲，不得人前出乖卖丑，只得垂了头颅，隐去眉间悲切。
冰雪消融，无迹无踪。
顾江陵紧箍着锦盒的手指松了些力道，却依旧泛白。
他轻轻掀开盖子，望着里面冰透的玉镯，指尖轻轻抚了抚。
触感冰凉。
*
廊下台阶上，侍卫与小丫鬟并排坐着。
百里明舟单手托着腮，侧头看向双手托着腮苦着小脸的青葵。
青葵回望了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定在院子里正在挥舞着铁锹挖树的爷。
“爷他……真的说，要将公主种的这棵枫树移栽到南朔州城？”青葵斟酌着再次开口，问向百里明舟。
“是啊！”百里明舟再次重重点头。
青葵皱着小脸，道：“从长安到南境边城，约摸要一二十天的路程。公主种的这颗树还小，能成吗？”
“有爷在，什么都不是问题！”百里明舟挑了挑眉，言语间满是自豪。
青葵依旧皱着小脸，看了片刻又欲开口，却被百里明舟拦下，道：“青葵姑娘且安心便是！你若是不放心，一路上也可以一同照看着嘛！”
并非不放心。
只是看着这院子里关于公主的一切，一点一点消失，她心中实在怅然……
她本还打算能求得五殿下的同意，时而能回到这里，照看着公主亲手所种的这棵小树呢……
公主不在了，她还跟在爷的身边实在多余，若爷将来娶了继夫人，她杵在人家面前，只怕不讨喜！
主要原因还是日日面对亲手杀了公主的人，她着实心下难安。
只是，这可是万万不敢说的，不能说的。
所以她并不打算跟在他身边久居朔州城。
前些日子她已经禀了他，只言说此行之后容她随着五殿下回长安，在五殿下府里伺候。
得了他的首肯后，因着不便私见，还是他说于了五殿下，五殿下也是应了。
看着一人高的小树摇摇晃晃，最终被从土中移出，用泥土裹了根茎，置于地面，留待运走。她眼眶发红，用衣袖悄悄抹了把清泪。
百里明舟眼见顾江陵事成，跳将起来三两步来到近前，伸手抢过铁锹，道：“爷快去浴房沐浴更衣，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车已经备好了，我这便将这宝贝小树装车，爷放心！我指定稳当当的！”说着，拍了拍坚硬的胸膛，将铁锹反手插进一旁的土地里，一捋袖子，弯腰抱起根部培着土的小树。
顾江陵发了薄汗，却丝毫不见气喘。素白衣袍上沾了斑驳土渍，白色发带微松，连带着满头青丝也有些凌乱。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身躯凛凛。行武之人行止间不似清秀体软的白面书生。世家贵公子的良好教养下，亦没有粗犷汉子的糙性。此刻零星几根发丝垂在眉梢眼角，却不显颓唐。
少了往日里战场上的杀伐戾气与身居高位时刻外放的迫人威压，反倒多了几分自由散漫的俊美倜傥。
顾江陵应了一声，看了眼沾了露水的枫叶在百里明舟怀中颤颤巍巍，又道：“明舟，你去吩咐一声，明日我们走水路。”
“……得嘞！啊？走水路？”百里明舟脚步一顿。
“嗯。”顾江陵淡淡点头，“水路近些。”话落，便抬步向卧房走去。
有水路日夜可兼程，当快一半的时间。
“是！”百里明舟得令，手下更小心的抱着小树三两步离开了院子。
顾江陵缓步踏入卧房，看着收拾妥帖的卧房，脚步微顿。
空荡荡的衣柜与梳妆台，干净的桌案，软榻上尚未完工的衣袍也不见了踪影。
痕迹全无。
就连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药香，也于此刻终于尽数淡去……
静立半晌，他这才向沐浴房走去，十年沙场征战，他早已经习惯了不用仆人贴身服侍，三两下褪去衣衫，抬腿步入汤池。
这厢青葵看着百里明舟宝贝疙瘩似的抱着小枫树三两步离开了院子，心头好笑。
可笑容还未浮现出来，便又有些涩然。
月影西斜，她依旧坐在台阶上，呆呆的望着空空的土地。
脑中千万绪，心中意难平……
*
翌日。
琮亲王南知辰与珩亲王南知昱，于皇宫中辞别永安帝，三千禁卫军沿路护送。
二位亲王中，琮亲王背靠贵妃有所依仗，珩亲王没有母族，哪怕近些年得了陛下的心，也是不敌琮亲王在一众朝臣心中的分量。
此行南疆设建政控，永安帝意在二人中间择优，个人才智与御臣之道皆在考量，这也是一众朝臣心照不宣之事。
南知辰乘坐的马车行在南知昱的马车前方，而最后方的马车里则乘坐着被护国大将军直捣黄龙，生擒回来的南疆王沙擎勒。
此一役擒获的还有南疆二王子与三王子，皆留于长安皇城为质。
南疆王已是花甲之年，于战事之上有心无力。一应得力的武将均被护国大将军率领永安军斩于马下，自不用担心他起兵造反。
他此行回南疆，只需做个稳定南疆民众的王，只待其百年之后，再择二个南疆王子其中之一回南疆承袭王位。
南疆此番战败，与永安国永世纳降，此后年年纳贡，岁岁朝拜。
百姓们早已经守在长安城街道两边，欢欣鼓舞，声声恭送。
南江陵自请辞官隐退的事，早就已经传入坊间百姓的耳中。
生怕众人揣度此事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永安帝自暗里派人散播言论，只将顾江陵比作情深义重的好郎君，辞官隐退只为相守红颜。
且对其亡夫人封了殊荣谥号，灵牌入白云观供世人膜拜。又大肆渲染为顾江陵留了辅国侯尊位，以及后世子孙入朝为官的优待。
百姓们纷纷感叹圣上仁心仁德，厚德载物。
又对顾江陵与亡夫人伉俪情深却生离死别一番嗟叹，遥祝卿好……
打了远遁江湖的心思，顾江陵自辞官出宫之日，便与朝堂割席分坐，杜绝人事。
独走水路一事，已经于今日一早遣人告知了南知辰与南知昱。
长安城内百姓云集欢送之时，他们一行人早已经纵马来到码头，登上客船，遥向南境而去。
船锚离水，船身离岸，繁华的长安皇城也越来越远。
船头，顾江陵负手而立，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朝阳刺破云层，恍若万丈金线射向三江五湖，万壑千岩。
*
想起花朝节公主在她眼皮子底下被蛮夷人劫走，青葵难免自责伤怀，却也记得公主教诲，不得人前出乖卖丑，只得垂了头颅，隐去眉间悲切。
冰雪消融，无迹无踪。
顾江陵紧箍着锦盒的手指松了些力道，却依旧泛白。
他轻轻掀开盖子，望着里面冰透的玉镯，指尖轻轻抚了抚。
触感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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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台阶上，侍卫与小丫鬟并排坐着。
百里明舟单手托着腮，侧头看向双手托着腮苦着小脸的青葵。
青葵回望了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定在院子里正在挥舞着铁锹挖树的爷。
“爷他……真的说，要将公主种的这棵枫树移栽到南朔州城？”青葵斟酌着再次开口，问向百里明舟。
“是啊！”百里明舟再次重重点头。
青葵皱着小脸，道：“从长安到南境边城，约摸要一二十天的路程。公主种的这颗树还小，能成吗？”
“有爷在，什么都不是问题！”百里明舟挑了挑眉，言语间满是自豪。
青葵依旧皱着小脸，看了片刻又欲开口，却被百里明舟拦下，道：“青葵姑娘且安心便是！你若是不放心，一路上也可以一同照看着嘛！”
并非不放心。
只是看着这院子里关于公主的一切，一点一点消失，她心中实在怅然……
她本还打算能求得五殿下的同意，时而能回到这里，照看着公主亲手所种的这棵小树呢……
公主不在了，她还跟在爷的身边实在多余，若爷将来娶了继夫人，她杵在人家面前，只怕不讨喜！
主要原因还是日日面对亲手杀了公主的人，她着实心下难安。
只是，这可是万万不敢说的，不能说的。
所以她并不打算跟在他身边久居朔州城。
前些日子她已经禀了他，只言说此行之后容她随着五殿下回长安，在五殿下府里伺候。
得了他的首肯后，因着不便私见，还是他说于了五殿下，五殿下也是应了。
看着一人高的小树摇摇晃晃，最终被从土中移出，用泥土裹了根茎，置于地面，留待运走。她眼眶发红，用衣袖悄悄抹了把清泪。
百里明舟眼见顾江陵事成，跳将起来三两步来到近前，伸手抢过铁锹，道：“爷快去浴房沐浴更衣，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车已经备好了，我这便将这宝贝小树装车，爷放心！我指定稳当当的！”说着，拍了拍坚硬的胸膛，将铁锹反手插进一旁的土地里，一捋袖子，弯腰抱起根部培着土的小树。
顾江陵发了薄汗，却丝毫不见气喘。素白衣袍上沾了斑驳土渍，白色发带微松，连带着满头青丝也有些凌乱。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身躯凛凛。行武之人行止间不似清秀体软的白面书生。世家贵公子的良好教养下，亦没有粗犷汉子的糙性。此刻零星几根发丝垂在眉梢眼角，却不显颓唐。
少了往日里战场上的杀伐戾气与身居高位时刻外放的迫人威压，反倒多了几分自由散漫的俊美倜傥。
顾江陵应了一声，看了眼沾了露水的枫叶在百里明舟怀中颤颤巍巍，又道：“明舟，你去吩咐一声，明日我们走水路。”
“……得嘞！啊？走水路？”百里明舟脚步一顿。
“嗯。”顾江陵淡淡点头，“水路近些。”话落，便抬步向卧房走去。
有水路日夜可兼程，当快一半的时间。
“是！”百里明舟得令，手下更小心的抱着小树三两步离开了院子。
顾江陵缓步踏入卧房，看着收拾妥帖的卧房，脚步微顿。
空荡荡的衣柜与梳妆台，干净的桌案，软榻上尚未完工的衣袍也不见了踪影。
痕迹全无。
就连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药香，也于此刻终于尽数淡去……
静立半晌，他这才向沐浴房走去，十年沙场征战，他早已经习惯了不用仆人贴身服侍，三两下褪去衣衫，抬腿步入汤池。
这厢青葵看着百里明舟宝贝疙瘩似的抱着小枫树三两步离开了院子，心头好笑。
可笑容还未浮现出来，便又有些涩然。
月影西斜，她依旧坐在台阶上，呆呆的望着空空的土地。
脑中千万绪，心中意难平……
*
翌日。
琮亲王南知辰与珩亲王南知昱，于皇宫中辞别永安帝，三千禁卫军沿路护送。
二位亲王中，琮亲王背靠贵妃有所依仗，珩亲王没有母族，哪怕近些年得了陛下的心，也是不敌琮亲王在一众朝臣心中的分量。
此行南疆设建政控，永安帝意在二人中间择优，个人才智与御臣之道皆在考量，这也是一众朝臣心照不宣之事。
南知辰乘坐的马车行在南知昱的马车前方，而最后方的马车里则乘坐着被护国大将军直捣黄龙，生擒回来的南疆王沙擎勒。
此一役擒获的还有南疆二王子与三王子，皆留于长安皇城为质。
南疆王已是花甲之年，于战事之上有心无力。一应得力的武将均被护国大将军率领永安军斩于马下，自不用担心他起兵造反。
他此行回南疆，只需做个稳定南疆民众的王，只待其百年之后，再择二个南疆王子其中之一回南疆承袭王位。
南疆此番战败，与永安国永世纳降，此后年年纳贡，岁岁朝拜。
百姓们早已经守在长安城街道两边，欢欣鼓舞，声声恭送。
南江陵自请辞官隐退的事，早就已经传入坊间百姓的耳中。
生怕众人揣度此事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永安帝自暗里派人散播言论，只将顾江陵比作情深义重的好郎君，辞官隐退只为相守红颜。
且对其亡夫人封了殊荣谥号，灵牌入白云观供世人膜拜。又大肆渲染为顾江陵留了辅国侯尊位，以及后世子孙入朝为官的优待。
百姓们纷纷感叹圣上仁心仁德，厚德载物。
又对顾江陵与亡夫人伉俪情深却生离死别一番嗟叹，遥祝卿好……
打了远遁江湖的心思，顾江陵自辞官出宫之日，便与朝堂割席分坐，杜绝人事。
独走水路一事，已经于今日一早遣人告知了南知辰与南知昱。
长安城内百姓云集欢送之时，他们一行人早已经纵马来到码头，登上客船，遥向南境而去。
船锚离水，船身离岸，繁华的长安皇城也越来越远。
船头，顾江陵负手而立，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朝阳刺破云层，恍若万丈金线射向三江五湖，万壑千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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