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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终结

    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没能幸免,最开始的是野菜树根,随后是村子里的猫狗鼠虫。村东头的小药铺已经不看病了,老中医黄喜贵和支书许宝一样,本来是外乡人。新中国成立后,在村里面扎下了根。据黄喜贵所说,他祖上曾是宫里的太医,他爹还给慈禧老佛爷把过脉,问过诊。清朝没了后,黄喜贵家道中落,四处漂泊,最终在村里落了脚。黄喜贵仗着自己有几分的医术,于是便在村里开了一个中药铺子。自从饥荒开始,村里就没人过来看病了,即使有病也是饿出来的病。这个病他有法子,可是没有药啊。后来,老中医黄喜贵关了药铺,为了渡过饥荒,他把自己药铺里能够果腹的药材都吃了,最后吃砒霜自杀了。正如他生前所说的那样:“这日子,让人看不到希望,真是无药可救了”。

    村里的人开始出去逃荒要饭,讨一条活路去了。胡耀祖看着自己这一大家子,实属养不活了,再继续待着只能等死。杨莲马上要生了,胡耀祖不能走开,老母亲谭清舒饿地躺在床上,直喘着气。三个儿子倚在墙边,像受了瘟的鸡,低垂着脑袋,用手在土墙上扣着泥巴,往嘴里塞。

    胡耀祖带着锄头出了门,三个孩子以为他要去挖草根,嚷着要跟着一块去,被胡耀祖厉声呵斥赶了回来。

    直到半夜,胡耀祖才回来,赤裸着上身,手里拎着的衣服里兜着粮食。杨莲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看到粮食后,眼上闪着光,说道:“这粮食你咋弄的。”

    胡耀祖回道:“扒老鼠洞抢的!支部放粮食的瓦房后面有几个老鼠洞,就藏在草丛里。之前吃公社食堂的时候,看见一只肥老鼠往里面衔粮食,没准想,还真能挖到一些。这年头,老鼠家里都有余粮了,过得比人还好。”

    杨莲打趣道:“知识分子也当强盗了。”

    胡耀祖说道:“等你吃上了嘴,看你还说不说这句话了。”

    得福,得禄,得寿三个孩子将这来之不易的粮食围起来,用脏兮兮的小手捡起几个黄澄澄的玉米粒就往嘴里送。胡耀祖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些粮食,让得福给韩光宗送去,并告诉他,路上不能偷吃,看到旁人记得躲起来。要是韩光宗问起来粮食哪里来的,你就说俺爹从老鼠洞里抢的。得福接过一小布袋的粮食,摸着黑给韩光宗送粮食去了。

    得福走后,谭清舒听到胡耀祖嘱咐得福的话,声音孱弱地说道:“庆生那孩子,虽然身上没有流着光宗的血,但是我也希望这孩子能活下去,把光宗的根传下去。就是断了咱的根,都要把光宗的根给保住喽。”谭清舒明白,要不是当年韩光宗从死人堆里把耀祖救回来,或许自己也和慧兰的父母一样,就随着孩子走了。他们胡家的根也早在那个时候就彻底断了。

    胡耀祖看着妻子杨莲,看着得禄、得寿两个儿子,又看了看躺着床上的老娘,他愧疚的红了眼。

    胡耀祖差得福送来的粮食,让他动容了很久。庆生这娃还太小,吃不了这硬邦邦的玉米。于是,韩光宗就把玉米粒放到石磨上,转动石磨一圈一圈地把玉米碾碎,一些没碾干净的玉米,他又磨了一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磨好的玉米面清扫到簸箕里,存放到一个小的石罐子里。韩光宗忙完后,自己的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叫了起来。韩光宗垂涎这些食物,但是他知道眼前的食物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没有了做饭的工具,韩光宗就用土砖支了一个台子,将碗放在煤灯上烧,等到碗里的水烧开,把磨好的玉米面倒进碗里的沸水中,用筷子慢慢地搅拌开。等玉米糊糊做好后,韩光宗用筷子头蘸着玉米糊糊,一点点地喂给庆生。

    胡耀祖接济的粮食撑了几天就吃完了,维系庆生这孩子存活的玉米面吃没了,孩子的哭声让韩光宗自己也没了主意。韩光宗抱着饿得小脸发黄的庆生来找胡耀祖。

    张莲在前几天又给胡耀祖添了一个儿子,胡耀祖给儿子取名胡得喜。得喜的出生没有给胡耀祖带来一丝的喜悦,一家老小的生计,压得他不过来气。

    杨莲红着眼,看到庆生在不停地哭,于是将怀里的得喜丢在一边,从韩光宗怀里将庆生抱了过去,进了里屋,用干瘪的乳房,给庆生喂奶。

    韩光宗走到外面,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胡耀祖过来制止了他:“你这是干嘛,不就是喂口奶嘛,杨莲那里还有点奶,够两个娃吃。”

    韩光宗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问道:“干娘,得福,得禄,得寿呢。”

    胡耀祖说道:“出去挖草根、摘树叶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韩光宗看到胡耀祖眼睛刻意在躲避自己,感到不对劲,说道:“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实话。”

    这个时候,韩光宗听到杨莲在屋里开始哭,胡耀祖这才绷不住地哭诉道:“俺娘为了省下她那一点口粮,在杨莲生下得喜的第二天,就在屋里的床上,自己用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得福,得禄,得寿,我也赶着他们跟着同村逃荒的人到外地讨饭了。这日子,我撑不住了啊!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韩光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觉得都是自己害了胡耀祖。听到屋外的韩光宗哭了,杨莲怀里的庆生也跟着哭了起来……

    灾荒年过后,村里原本四五百人,只剩下一半不到了。饿死的大概一百多人,还有很多人外出逃荒要饭去了。得福,得禄,得寿在外讨了两年的饭,灾荒过去后,他们也重新回到了村子。两年的光景足以改变很多,看着爹妈怀里抱着最小的弟弟得喜。得福,得禄,得寿三个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觉得自己像闯进家里的陌生人,丝毫感觉不到家的温暖,心里怨恨着爹妈的偏心以及狠心。被灾荒这么一闹,三个孩子被父母伤了心,这也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韩光宗的丧事操办得很简单,没有宴请宾客,没有喇叭送葬。按胡耀祖的意思来说,光宗一生节俭,不喜欢热闹,后事就没必要那么繁琐了,一切从简。

    韩光宗在死后的第三天下了葬。韩光宗下葬的时候,胡耀祖没有去,他坐在河岸上,远远地看着出殡的队伍向大荒沟走去。“这最后一面是阴阳两相隔的永别,一个在黄土上,一个在黄土下,不去也罢,心里也存个盼头。或许,韩光宗今晚就会托梦给自己,责骂自己为什么不去送他最后一程”。想到这,胡耀祖的烟瘾又犯了……

    胡耀祖是在韩光宗下葬的第二天,才到了韩光宗的坟前去的。日落时昏,胡耀祖早早地结束了地里的劳作,几天没整理的菜田里又长出了新的杂草。胡耀祖放下肩上的锄头,坐在韩光宗坟前的田埂上,空气中传来泥土的腥味。坟前摆放的贡果被鸟雀啄食干净了,没有一丝的浪费。酒盅被打翻了,里面的酒渗入到泥土里,高粱酒的味道还依旧没有散尽。村子里的坟绝大多数都是不立墓碑的,只有家境殷实点的人家才立一个青石大碑。

    “咱这一代人,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啥也没留下,也没做啥光宗耀祖的事能够刻在石碑上的,要那碑杵在坟前有啥用,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的。”胡耀祖对着韩光宗的坟,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韩光宗这么一走,让胡耀祖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快到头了。胡耀祖思绪漫长,韩光宗地死,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一个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