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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中暑

    每年的端午前后,都是这边农村最忙的时节,人们称之为“双抢”。

    三水县的双抢跟南方的双抢不同。

    南方是种植两季水稻的,所以双抢是指在抢收早稻的同时,还要抢种晚稻。

    而这边的地,一般是冬小麦跟水稻轮作,油菜跟棉花轮作,所谓的双抢,就是抢收抢种,抢收是指的收割油菜和麦子,抢种则是指的移栽棉花跟水稻。

    油菜比小麦成熟要略早上那么一点点,前些日子已经全都收割了,不过光割回来还不算,油菜得放在晒谷场上爆晒几天,然后还要用“连盖”用力敲打,使菜萁爆开,从而达到菜籽脱离的效果。

    连盖是一种竹制的传统农具,多用于鞭打菜萁、豆荚或稻、麦秸秆等,脱粒菜籽、豆子或残存的谷粒、麦粒。

    七十年代的农村,不论是菜籽,大豆,还是稻谷或是麦子,有很多都是这样用人力一点点打下来的。

    当然稻谷跟麦子也可以用碾子来脱粒,但同样都是人力来的。

    既费时间,又费力。

    后来通了电,有了脱粒机之后,就好了很多,至少稻谷跟麦子的脱粒过程减化了许多。

    再然后,有了收割机,就更是省力了。

    但是油菜,在周林的记忆中,上辈子一直到他重生之时,农民们收割油菜依旧是采用的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累人得很。

    原因很简单,在这边,大块的地都是种植粮食的,像油菜这种经济作物,一般都是小面积种植的,或者干脆种在一些零地或是边角处,根本就没有形成规模化种植。

    所以,即便有现代化的收割工具,也根本无法应用。

    没有用武之地,自然也没有人会想着去置办这样一个工具。

    毕竟像这种农用机械,价格可不便宜,所以这边的收割机,基本上都是运用于稻谷跟麦子这种粮食作物的。

    周林表示,打油菜籽可不是人干的活儿。

    这可是他的切身体会。

    至于说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呢,原因就是他是民办教师,户口在队里,领工资也是从队上领工分,虽然这些工分里的一大半是由公社跟大队补贴的,可生产队毕竟还承担着剩下的一小半呢。

    平时他不下地没关系,可在农活儿比较忙的时节,只要不上课,他也是需要下地帮忙的。

    而且,等到了双抢最紧要的那几天,整个学校都会放忙假,学生老师全都要回各自的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去。

    不过区别就是,那些孩子帮着干活儿是额外劳动,记工分的,虽然不多,好歹是一份收入。

    至于他周林,对不起了,这算是义务劳动,因为他本来每天都计工分的,不可能再拿双分了。

    像去年的秋天,收割水稻和种小麦的时候,他也跟着忙活了大半个月,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重生过来,这个年代的他在农村已经待了好几年了,干农活已经是很习惯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的他是从四十多年后重生过来的,早就不能适应这么繁重的劳动了。

    就比如现在,周林已经被晒得头昏眼花了,可两只胳膊还必须机械地甩动着。

    而且还得卖大力气,要不然,那些菜籽是打不干净的。

    大太阳底下,偌大的打谷场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布,有塑料布,也有油纸布,还有破旧的被单拼接而成的棉布,而在这些布上,则铺满了已经割回来的油菜杆。

    油菜已经经过了好几天的暴晒,而今天的太阳非常烈,正是打油菜籽的好时候。

    这是种植油菜这些年来,农民们摸索出来的经验,那就是打油菜籽,一定要在大太阳底下打,因为这个时候的菜萁最脆,很容易就能把菜籽给拍打出来。

    要是挑阴天或是早晚来打,菜萁会回潮,效果会差上许多。

    油菜杆排了有十列,有二十人同时挥舞着连盖,往地上的油菜堆上猛力敲击着,每列有两个人,一个人从头开始,而另一人从尾开始。

    周林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还有一批人配合他们的动作,跟在后面给油菜翻面儿。

    这一面打完了,他们又得从头打起,如此反复个四遍左右,这油菜籽才能差不多打干净。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如果少打的话,可能就会有漏网之鱼藏在菜萁里,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油菜籽就会有一部分被浪费掉了。

    要知道,这些油菜杆之后可是要被当成柴禾分给各家各户的,最终的目的地也就是各家各户的灶膛。

    六月的太阳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今天日头特别好,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湛蓝湛蓝的。

    周林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只知道机械地挥舞着双臂,可挥着挥着,他就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本来很清晰的啪啪声也越来越小,像是隔了层纱一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湛蓝湛蓝的天,还有那亮得刺目的太阳。

    他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棵大树底下。

    他整个人还有些迷糊,眨了眨眼,只觉得这棵树好眼熟。

    然后,就听到旁边传来惊喜的叫声,

    “周林,你醒啦?!”

    是秀云的声音,不过,她这声音里怎么还带着鼻音,难道是感冒了?

    周林一脸茫然地看向秀云的方向,却见她两眼红红的。

    而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周围蹲着好几个人,除了秀云,还有她爹娘,刘大娘,另外还有队长跟副队长兼民兵排长赵庆东。

    秀云爹正拿着一只大蒲扇,使劲给他扇着风,简直让他受宠若惊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很是疑惑地出声询问,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自己的声音这么哑了?

    这时,秀云从身边拿起一只搪瓷茶缸来,然后把周林的脑袋抱起来靠在她的怀里,开始给他喂水。

    周林觉得这样的姿势令他有一种羞耻的感觉,可干哑的喉咙让他顾不上这些了。

    一见到水,他眼睛都快绿了,就着秀云手中的杯子,他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见他脸色好了一些,秀云也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民给他解释,

    “你中暑了!

    直挺挺躺在那里,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可把我给吓坏了。”

    说到这里,秀云又抹起眼泪来。

    然后一旁的秀云娘跟刘大娘都开始劝她,“好了,别哭了,人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

    不过周林的心思现在并不在她们身上,因为赵庆东正他跟说话呢。

    他紧握着周林的手,一脸的抱歉,

    “周老师啊,是我考虑不周到,忘记你已脱产工作半年了,这长期不劳动,冷不丁一下子干这么重的活儿,人肯定是吃不消的。”

    这话说得,年轻时候的周林脸薄,听到这番话,那脸上肯定挂不住,然后一准儿会逞强,继续坚持干活。

    可现在换成他了,他脸皮厚得很,听到这话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顺着杆往下爬,

    “赵副队长,也是我自己高估我自己了,以为自己年轻,能扛得住,却没想到……”

    然后他装模做样地摇摇头,“术业有专攻,古人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

    这出体力的工作,确实不太适合我。

    赵副队长,要不你重新帮我排个适合我的工作?”

    这赵庆东是赵庆来的叔伯哥哥,可他这人跟赵庆来却不一样,这人有些小心眼,还特别瞧不起周林他们这些知识青年,总觉得他们来农村插队就是占农民们的便宜的。

    知青们也很无奈啊,当他们想来种地啊?还不是迫于无奈。

    以前几年,他可没少想馊主意来整他们这帮知青。

    不过好在队长刘元昌是个脑子清楚的人,再加上他比较喜欢文化人,明里暗里都护着他们,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周林本来以为别的知青都走了,而自己已经在这边安家落户,还成了家,已经真正成为了八队的一分子,这赵庆东应该不会再针对他了。

    可没想到,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今天过来以后,分配工作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好。

    负责打连盖的有四十人,二十人一拨,每一拨人负责打半天。

    可这四十人当中,其他人都是这个队上身体最健壮的那一拨,平时挣工分都是一天十分起,多的时候十二分。

    他周林跟那些人一比,简直就跟小鸡崽子似的。

    不过当时他想着,算了,不跟这浑人计较了,就下午半天时间,挺一挺就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才干了一个多钟头,就给干趴下了。

    这双抢时间还长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所以,他不准备再忍了。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那赵庆东还在那里阴阳怪气的内涵他。

    周林当然会不客气的反击了。

    两人的对话,在一旁的队长刘元昌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就用比较强硬的语气对赵庆东说道,

    “周老师说得没错,术业有专攻。

    这样,赵队长,以后就不要给周老师安排这种重体力活儿了,尽量安排一些轻省点的活儿。”

    然后,他转向周林两口子,

    “周老师,今天这事儿,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到位,以后绝对不会了,请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这样,秀云,你扶周老师回家休息,今天就不用再回来了,给你放假,工分不扣你的,按往常的标准计算,行吗?”

    刘元昌这样做,不仅是为公,也是为私。

    为公,那是因为大队小学就三个老师,周林可是负责三个年级的语文,要是他倒下了,肯定会影响学校的教学的。

    为私,则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刘元昌的二儿子今年已经七岁了,过完这个夏天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到时候就会落在周林的手心里。所以,为了自家的二小子,刘元昌也会想尽办法对周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