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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葛藟(1)怨诗

    (1)怨诗

    秦艽很快又见到了秦罗敷——当然,她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庄瑜跟着她也习惯了忽如其来的公事。唯独墨隐,终于对于跟着秦艽办公这种事情产生了倦怠情绪,所以,在秦艽和庄瑜去跟秦罗敷谈事情的时候,他直言不想去,便独自留在了客房内。

    这客房当然不是客栈的客房;秦罗敷这回是以湘州牧夫人的身份,直接邀请他们住到了就连她也是刚搬进来的州牧府上。

    秦罗敷虽然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的夫婿,但湘州牧的位置,鸣蝉族根本不想也不能让出去。吸风饮露如同仙人自然是鸣蝉族的人设,然而再任由四方环境恶化,连风露都无法维系,整个家族也会倾如覆巢,再无完卵。

    当然,秦罗敷已经杀死了她的夫婿,所以,现在的名义上的湘州牧,也就是她的夫婿,其实是假的。

    更讽刺的是,这个假的湘州牧,原本还是她的丈夫活着的时候,为了有时候行事方便,而特意培养的影子。这影子与他非常相像,又是鸣蝉族内的死忠子弟,所以他一直很信任这影子。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谁也不会想到,他死得如此突兀,而这影子,则真正地成了“他”。

    墨隐对于这些事情固然也是一清二楚,但这与他无关,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只安然地睡在床上的猫。

    自从那天自己再度主动变成猫跑出去之后,他便突然发现原来做一只猫在某些方面也称得上是无忧无虑的。至少猫只需要担心吃饱的事情,吃饱后,就可以到处玩乐,或者高枕无忧。

    而人类,似乎吃饱后,还是要考虑一堆破事——嗯,或者是吃得更饱,或者是让别人也吃饱,或者两者兼有之。

    原本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午,他睡醒过来,在陌生而金锦玉缕的床上想到这些的时候,他也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赖在床上做一只猫了。

    只是,在他变回人形准备下床的时候,秦艽已然自厢房外走了进来。他便只是坐在床上等她进来。秦艽进了房,便含笑问道:“姑娘可休息好了?”

    墨隐原本还想嗔怪她几句,但看她虽然依旧温柔含笑犹如春山,眉宇间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再看她,已然不是商人打扮,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湖蓝边儒巾澜衫,便不由得笑叹道:“换这身衣裳倒好看得紧,可惜为了应酬,把你不自在的。”

    秦艽笑道:“公事终究要办,推辞不得。不过今天倒是了结了,明日便可回隐灵县述职复命。姑娘方起床还没吃饭,先与我一起去填填肚子?”

    墨隐点点头,也不避讳什么,亲热地挽着秦艽的手,随秦艽出去了;只是出了门,才问:“就我们两个吃吗?去哪里吃?”

    秦艽似乎有些愧疚,哄道:“在别人家里做客免不了跟主家一起吃饭的。不过今早上其实诸葛来了,他跟我和秦夫人聊得也差不多了。这次吃饭就是单纯吃饭。”

    “啊!诸葛!哈哈哈哈……好好好,那我们明天回家,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他了吧!”

    这一回真的是墨隐对诸葛最欢迎的一回了,走路的步子连带着都轻快了很多,跟着秦艽走到院门口,便看到一个穿着和秦罗敷一样的金线纱衣、长得也有七八分相像,但更年轻的女子带着几个侍女在等着,见到他们,便含笑招呼,又在前面带路。主客一边走,一边随意地闲聊了几句,才知道这女子是秦罗敷的妹妹秦三娘子。

    只不过,墨隐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位秦三娘子,气息跟秦罗敷以及其他鸣蝉族的族人似乎不大一样;鸣蝉族人身上的味道,是一种空灵清新的,似乎是露水和草木、以及某种更奇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这位秦三娘子,身上的味道虽然也有草木露水之意,却更重,有点草药的意思;其间更是夹带着一种香甜,像是……某种水果?

    而且不经意的时候,墨隐便发现她似乎在心事重重地低头皱眉;那时候,她正带着他和秦艽穿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回廊上爬满了开着细微花簇的葡萄藤。

    “这葡萄,似乎不像本地属种。”

    秦艽看似无心的一句,将秦三娘子唤回了神;她恍如无事发生一样,含了殷勤的笑意,道:“秦先生果然博学多识。这葡萄原本产于西域,名唤宝珠,果味鲜美甘甜。但昔时农人意欲引进,都因水土不服而使得树藤凋零,难以养活,便是勉强养活,也少有花果,且果味酸涩;后来到底是一位经年的老果农,采取了本地的葛藟做母本,在适宜时节,以宝珠为子本扦插嫁接,终究种出这既好养活、又多花多果、味道鲜美的‘明珠’。”

    “嗯?葛藟?听着好耳熟,这气味也好熟悉……咦……你难道……”

    墨隐的那句“你难道其实是葛藟妖”被秦三娘子硬生生打断了,她笑着截住了墨隐的话语,道:“是呀,葛藟,我很喜欢的,乃诗经中《樛木》所赋,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真真是福寿绵长之物……”

    很明显,秦三娘子并不想提及自己的身世,而墨隐也很识相地没有继续与她较真。

    因为墨隐想起关于葛藟的另外一首诗,就是诗经里的《葛藟》。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这大概是一首关于孤儿、流浪者、赘婿或者出嫁女在别人家里,称呼别人父母兄弟,却始终不被眷顾的怨诗。

    面对这位看起来像鸣蝉族人,实际上却很可能不是、但名义上又是秦罗敷的妹妹的秦三娘子,假如贸然提起这些,毫无疑问是非常冒犯的;而她自己,也选择了用另外一首诗来遮掩了过去。

    这一切,大概是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了吧。墨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