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蜘女 （3）
（三）山中织女
李阿牛自然是从小就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的，但他不傻，也知道不过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但在十七岁那年夏天，当他第一次看到月下山林湖中那个美丽的少女的时候，他突然无比坚定地相信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他从此像着了魔一般，天天都半夜摸黑去那里等着。那少女却也每夜都来，将身上那锦缎黑裙解下，放在湖边，便进湖中嬉戏洗浴。李阿牛真的很想把那美丽得在月下发着光的锦裙藏起来，然后要挟这个少女做他的妻子。但他也害怕——究竟传说里，有什么穿着黑色锦衣的仙女吗？又或许，她是妖怪？山野之中、深林池畔，空无一人，如果那少女是妖魔鬼怪，或者是什么身有功夫的侠女，将他杀了，又如何说？
他也没有那跟随他十几年、能口吐人言的老牛保他无事啊。
李阿牛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那一夜，他特别带了一套父亲给自己作为生日贺礼的新买的干净衣服，还夹了一张自己花了两个铜板请村头秦书生写有自己名字和村名的字条，放在那里，然后，悄悄拿走了姑娘的锦缎裙子，飞快逃走了。
姑娘什么时候会发现衣服被换了，换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想象不出，但他笃定，总有一天，那姑娘会来找他索取衣服，那个时候，大家就知道这个事情了——而一个姑娘的裙子被一个男子拿了，那这姑娘，必是要嫁给他的了。
这一身锦缎裙子可太贵了，他偶尔去县里，在那些成衣铺子里看到比这裙子差一点的，都要十几两银子呢，那姑娘，想来不能舍了这衣服。
大部分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就像赌徒总以为自己能赢钱。李阿牛就这样抱着一腔焚烧着的期待，狂奔回家，把锦衣藏了起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就在李阿牛快要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和父亲在山道上，捡到了摔得浑身是伤的那位姑娘。
姑娘当时身上穿着的就是他留下来的衣服，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但因为那衣服却原也是普通款式的粗布衣服，大街上几乎是个男子都穿着的，而且又已经被刮擦得破破烂烂，所以他的父亲并没有起疑，只道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是为了方便干活，或者家贫只能穿自己兄弟夫婿的衣服，只是跟他一起把姑娘背回了家。
姑娘醒来之后，也并没有说出任何相关的事情，只说自己摔得很重，下不了床了，家里还有哥哥，恳求他们父子好心去找找她哥哥。为人刚正的李大爷自然是答应了，还一连几天都让阿牛去山里找姓诸葛的人家，又考虑到家里只有两个大老爷们，便把那姑娘抬到了隔壁守寡苏婶子家里暂住。
李阿牛对此感觉很是气闷，他本想着再见这姑娘时，能有一段姻缘，谁知道，他父亲却没去想这些。甚至有时候他到隔壁去，想多和那姑娘说几句话，那姑娘都装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苏婶子便让他回家去，不让他多打扰诸葛姑娘。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趁着苏婶子不在，他便进去问诸葛姑娘：“你……还记得你的锦衣吗？”
此言一出，原本好像睡得昏昏沉沉的诸葛姑娘，一下子睁开了她的一双杏眼。
“我的裙子呢，你藏哪里去了？”
李阿牛面对她的责问，不知道为何有点生气，想了想，只道：“我把裙子还你的话，你怎么报答我？还有，我和我爹救了你一命，你，你……”
他本想说得干脆利落，但眼见诸葛姑娘渐渐冷下去的面容和仿佛想杀人的目光，他逃了。
而第二天，就发生了丁举人抢人、将他们父子投入县牢的事情。看守他们的狱卒，当着他父亲的面对他道：“你小子把丁少奶奶的裙子还来，我们就将你们父子放了！”
他张口结舌，刚要直说，他父亲却暴怒了，跳起来骂了一通丁举人一家子欺男霸女、冤枉好人，勾结贪官污吏之类的话——总之，他父亲一开始就认为这个说辞是丁府编出来要害他们父子的。
而李阿牛自己，却不敢去想，这事情是不是真的，莫非，这诸葛姑娘真的是丁少奶奶，因为丢了裙子，被公公婆婆责骂，才逃了，现在丁府把她抓了回去，还一定要追究他偷裙子的事情？
李阿牛不敢想了，也不敢说——他怕自己万一说出实情来，在被县太爷法办之前，就先被他性情刚烈、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父亲打断那只偷衣服的手了。
只是，这牢狱之灾，已然两个月了。虽然时常有亲友打点着，使他们父子不至于挨饿受冻，但不能自由，而且戴罪之身，到底折磨。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了，再过八天就是腊八，那一日，本该父子在家，熬些腊八粥喝，或者有亲友来访，父亲会想办法做些小菜，买些村酒，一家人一起享受庄户人的喜庆小日子的。
而今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
父亲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牢里的日子，早早睡下了；其他犯人也都已经睡下了；而他今日，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然后，他便听到了脚步声——虽然都很轻，却听得出似乎是几个人一齐走进来了；而且这几个人还拿着灯笼，灯光已经映到了墙上。
他下意识起身向外望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他看到了两个月未见的诸葛晴，穿着一身青色的素布衣服，好像就是秦秀才穿过的；而秦秀才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跟在她旁边；另一边则是秦秀才那个漂亮的未婚妻表妹墨隐姑娘，穿着素日那身看起来也是锦缎的衣裙，打着灯笼，一脸冰冷。而三人后面，还跟着素日看管他们的两个狱卒。
李阿牛张了张嘴，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父亲也醒了过来，但似乎一时间没回过神，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几个人。
诸葛晴看着李阿牛，道：“李家哥哥，我本早该实话说，我原是山里的蜘蛛精，你藏了我蜕下来的皮，让我连走路都走不了，无法回家，才被其他山精野怪欺负，后来还被你们人类欺负。要不是我还有最后保命的法子，早已被丁举人那一家子畜生害了。如今我已经害死了这家子。顾念李大叔待我甚好，我才……”顿了顿，只道：“如今快把我的皮还来吧！我穿着秦秀才的法衣暂时能正常了，但总不能穿着她的衣服一辈子吧！我让我的小蜘蛛们找遍了你家都不见，你到底把我裙子藏哪里了？”
李大爷顿时目瞪口呆，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儿子怯怯地道：“你的裙子就藏在我床底下的一个酒瓮子里，你找不到的缘故，可能是我为了防虫，在上面洒了雄黄的缘故。”
李大爷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要踢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幸好两个狱卒早已打开了牢门，一个抱住了李大爷，一个拦在李阿牛面前，劝道：“李老汉，算了算了，这两个月坐牢也算是罚够了。倒不如快点跟着秦相公他们去把事情了结了，放诸葛姑娘回去罢。”
劝了好一会，李大爷才消了气，带着儿子走出了牢房，满面朱红地给诸葛晴赔礼道歉，便与众人一起，趁夜回家去了。
李阿牛自然是从小就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的，但他不傻，也知道不过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但在十七岁那年夏天，当他第一次看到月下山林湖中那个美丽的少女的时候，他突然无比坚定地相信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他从此像着了魔一般，天天都半夜摸黑去那里等着。那少女却也每夜都来，将身上那锦缎黑裙解下，放在湖边，便进湖中嬉戏洗浴。李阿牛真的很想把那美丽得在月下发着光的锦裙藏起来，然后要挟这个少女做他的妻子。但他也害怕——究竟传说里，有什么穿着黑色锦衣的仙女吗？又或许，她是妖怪？山野之中、深林池畔，空无一人，如果那少女是妖魔鬼怪，或者是什么身有功夫的侠女，将他杀了，又如何说？
他也没有那跟随他十几年、能口吐人言的老牛保他无事啊。
李阿牛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那一夜，他特别带了一套父亲给自己作为生日贺礼的新买的干净衣服，还夹了一张自己花了两个铜板请村头秦书生写有自己名字和村名的字条，放在那里，然后，悄悄拿走了姑娘的锦缎裙子，飞快逃走了。
姑娘什么时候会发现衣服被换了，换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想象不出，但他笃定，总有一天，那姑娘会来找他索取衣服，那个时候，大家就知道这个事情了——而一个姑娘的裙子被一个男子拿了，那这姑娘，必是要嫁给他的了。
这一身锦缎裙子可太贵了，他偶尔去县里，在那些成衣铺子里看到比这裙子差一点的，都要十几两银子呢，那姑娘，想来不能舍了这衣服。
大部分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就像赌徒总以为自己能赢钱。李阿牛就这样抱着一腔焚烧着的期待，狂奔回家，把锦衣藏了起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就在李阿牛快要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和父亲在山道上，捡到了摔得浑身是伤的那位姑娘。
姑娘当时身上穿着的就是他留下来的衣服，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但因为那衣服却原也是普通款式的粗布衣服，大街上几乎是个男子都穿着的，而且又已经被刮擦得破破烂烂，所以他的父亲并没有起疑，只道是这个姑娘穿着男装是为了方便干活，或者家贫只能穿自己兄弟夫婿的衣服，只是跟他一起把姑娘背回了家。
姑娘醒来之后，也并没有说出任何相关的事情，只说自己摔得很重，下不了床了，家里还有哥哥，恳求他们父子好心去找找她哥哥。为人刚正的李大爷自然是答应了，还一连几天都让阿牛去山里找姓诸葛的人家，又考虑到家里只有两个大老爷们，便把那姑娘抬到了隔壁守寡苏婶子家里暂住。
李阿牛对此感觉很是气闷，他本想着再见这姑娘时，能有一段姻缘，谁知道，他父亲却没去想这些。甚至有时候他到隔壁去，想多和那姑娘说几句话，那姑娘都装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苏婶子便让他回家去，不让他多打扰诸葛姑娘。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趁着苏婶子不在，他便进去问诸葛姑娘：“你……还记得你的锦衣吗？”
此言一出，原本好像睡得昏昏沉沉的诸葛姑娘，一下子睁开了她的一双杏眼。
“我的裙子呢，你藏哪里去了？”
李阿牛面对她的责问，不知道为何有点生气，想了想，只道：“我把裙子还你的话，你怎么报答我？还有，我和我爹救了你一命，你，你……”
他本想说得干脆利落，但眼见诸葛姑娘渐渐冷下去的面容和仿佛想杀人的目光，他逃了。
而第二天，就发生了丁举人抢人、将他们父子投入县牢的事情。看守他们的狱卒，当着他父亲的面对他道：“你小子把丁少奶奶的裙子还来，我们就将你们父子放了！”
他张口结舌，刚要直说，他父亲却暴怒了，跳起来骂了一通丁举人一家子欺男霸女、冤枉好人，勾结贪官污吏之类的话——总之，他父亲一开始就认为这个说辞是丁府编出来要害他们父子的。
而李阿牛自己，却不敢去想，这事情是不是真的，莫非，这诸葛姑娘真的是丁少奶奶，因为丢了裙子，被公公婆婆责骂，才逃了，现在丁府把她抓了回去，还一定要追究他偷裙子的事情？
李阿牛不敢想了，也不敢说——他怕自己万一说出实情来，在被县太爷法办之前，就先被他性情刚烈、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父亲打断那只偷衣服的手了。
只是，这牢狱之灾，已然两个月了。虽然时常有亲友打点着，使他们父子不至于挨饿受冻，但不能自由，而且戴罪之身，到底折磨。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了，再过八天就是腊八，那一日，本该父子在家，熬些腊八粥喝，或者有亲友来访，父亲会想办法做些小菜，买些村酒，一家人一起享受庄户人的喜庆小日子的。
而今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
父亲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牢里的日子，早早睡下了；其他犯人也都已经睡下了；而他今日，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然后，他便听到了脚步声——虽然都很轻，却听得出似乎是几个人一齐走进来了；而且这几个人还拿着灯笼，灯光已经映到了墙上。
他下意识起身向外望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他看到了两个月未见的诸葛晴，穿着一身青色的素布衣服，好像就是秦秀才穿过的；而秦秀才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跟在她旁边；另一边则是秦秀才那个漂亮的未婚妻表妹墨隐姑娘，穿着素日那身看起来也是锦缎的衣裙，打着灯笼，一脸冰冷。而三人后面，还跟着素日看管他们的两个狱卒。
李阿牛张了张嘴，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父亲也醒了过来，但似乎一时间没回过神，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几个人。
诸葛晴看着李阿牛，道：“李家哥哥，我本早该实话说，我原是山里的蜘蛛精，你藏了我蜕下来的皮，让我连走路都走不了，无法回家，才被其他山精野怪欺负，后来还被你们人类欺负。要不是我还有最后保命的法子，早已被丁举人那一家子畜生害了。如今我已经害死了这家子。顾念李大叔待我甚好，我才……”顿了顿，只道：“如今快把我的皮还来吧！我穿着秦秀才的法衣暂时能正常了，但总不能穿着她的衣服一辈子吧！我让我的小蜘蛛们找遍了你家都不见，你到底把我裙子藏哪里了？”
李大爷顿时目瞪口呆，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儿子怯怯地道：“你的裙子就藏在我床底下的一个酒瓮子里，你找不到的缘故，可能是我为了防虫，在上面洒了雄黄的缘故。”
李大爷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要踢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幸好两个狱卒早已打开了牢门，一个抱住了李大爷，一个拦在李阿牛面前，劝道：“李老汉，算了算了，这两个月坐牢也算是罚够了。倒不如快点跟着秦相公他们去把事情了结了，放诸葛姑娘回去罢。”
劝了好一会，李大爷才消了气，带着儿子走出了牢房，满面朱红地给诸葛晴赔礼道歉，便与众人一起，趁夜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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