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2）
（四）秦艽
墨隐。
“起名”到底有什么魔力呢？就在他获得了这一个名字的时候，他赫然感觉到自己真正成了一只妖精，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原本在他仓促的化形里未消失的尾巴，在那一瞬间消失了。一个崭新的、带着灵智的魂魄就像是刚刚诞生于天地之间——他叫“墨隐”，他知道自己成了一个长得很像美貌少女、实际上却是个少年的猫妖。
甚至他知道了一些没有人跟他说起的事情。
“……你难道不怕我是借运的黄大仙……”
她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用别的话岔开了：“你吃素食吗，我这里一点肉都没有了的。你要吃肉的话，我想办法去给你弄一点来？对了，罐子里还有半斤腊肉，就当我今日待客罢。”
“谁吃你们人类的东西……”他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为了补救自己的威严，他接着道：“我看你瘦骨嶙峋的，又给我起名借运，我看你命不久矣；你什么时候死了，我就把你吃了，那时候才好呢。”
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黑幽幽的眸子让他打了个寒噤。
“吃人么？妖吃人能增长妖力吧？人吃人的话……会如何呢？”
“什么！你要吃人！？”
为什么毛骨悚然？为什么突然想逃？
“……你不要怕，我……”
她没继续说，他已经无所适从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
“秦艽。”
（五）我给你讲个故事
秦艽，是一味中药材的名字。他的嗅觉极灵敏，闻得到她的药酒里有这味药，她身上也有这药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苦很苦的味道，苦得如同寒窗苦读几十年都未曾考上、家中时常断粮，不得不整天早出晚归去寻些活计以求饱腹的书生。
而她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书生——但她的境遇是更差的：她实际上是个女子，要去考举人怕是一检查搜身便要露馅，然后问罪下狱；所以她这辈子都只能是这个乡里的一个外来隐居的穷秀才。
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以女子身份生活？哈，一个年轻孤女，在他人眼中岂非更具有欺凌的价值。
但他居然化成了一个美貌少女来投奔她，而她却没有赶他走。
到了中午的时候，墨隐到底还是吃了秦艽给他做的腊肉，还“勉为其难”地吃了她足足两碗黄米饭，吃完后便不由分说地在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地睡了。
秦艽无法，但好在这一天本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活计要做，便坐在了书桌前，写自己的东西。墨隐只是一直睡着，晚餐时，秦艽怎么喊也硬是不醒，只好给他留了点饭，以备他醒了吃。到了实在要睡的时候，秦艽只得把他往里面推一推，自己则是和衣在床的空余位置睡下。墨隐背对着她，略略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喂！”
“嗯？”
“你这是在干什么？”
“准备就寝啊。”
“……你真觉得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你介意我睡这里？”
看到秦艽立刻起身坐了起来，墨隐突然感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也慢悠悠坐了起来，道：“对不起，不是我想给你找麻烦，我一时之间，没想到你们人类公母……啊呸，叫什么，男女大防？”
秦艽听到“公母”这个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但她的笑并没有持续太久，屋里火光的阴影有种诡异的黑红色，映着她流露出悲哀的沉默。
“不要紧——反正对于我来说不要紧，我又没想过要出嫁。”
他想再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问下去。最后只是往里挪了挪，又把叠在炕头的被子推给她，道：“你要是嫌我个子大，我变回猫？”
“你受着伤，不必勉强。”
“……”
眼看着秦艽安之若素地躺下盖好被子，墨隐倒是睡不着了。他虽然也躺下了，却是翻来覆去，不到一会儿，便觉得气闷起来，推了推秦艽，道：“我睡不着，要起来。”
秦艽本已合上了眼睛，听得他这么任性，倒也有点好笑，道：“你当然睡不着了，你睡了一天了，自然走了困。我却不行，明日要出去做事。”
“你做什么事？”
“桥西那户人家娶亲，我去当个酒席上记礼的，顺便干点的别的杂活——哦。这样事情倒是好，会有肉，我到时想想怎么多拿些来给你吃。”
“我不稀罕你那肉……”
虽是这样说着，墨隐却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噫，好像屋子里还有腊肉的味道。
“啊，灶边的瓮里还有点腊肉和黄米饭，你去吃吧。”秦艽平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道。
“……那腊肉我中午不是吃了一半吗！？”
“所以还有一半呀！”
“那一半是留给你的！！”墨隐急道。
“啧。”
秦艽半感叹而带着善意的嘲笑，在诡异的光影里有种绝代佳人般的魅力——不不不，是他看错了，恍惚了？
“你这小猫儿！去吃吧，我不爱吃。”
墨隐撇撇嘴，道：“你当我是小孩？”
“我连小孩也不会骗的，因为我是个执拗书生，认死理。”
墨隐笑道：“你这就漏馅了，我只说你拿我当小孩养，什么好的都给我，何曾说你把我当小孩骗，但你居然说你连小孩都不骗，明显你就是在骗人，才强调不骗。”
秦艽瞬间睁开了眼睛，无比惊讶地望着他，许久，才笑道：“好。好。”
墨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高兴，但总之他就是确定她真的很高兴。
“你留腊肉给我，我很高兴，谢谢你。”秦艽道。
“？”墨隐一时间又接不上了，半天，才道：“什么什么的，那本来就是你的腊肉，被我吃了一半，我不想你没得吃，你就高兴了？”
“这个，嗨呀，别管它。我先睡了？”
墨隐感觉真的不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去推了推她，道：“喂，你不准睡！我给你讲个故事！”
“……”
（六）我就是来嫁给他的
天色并没有太晚，秦艽还没有太困，所以她便耐心地起了身，笑道：“你讲。”
“从前，有个书生一个人住在家里。到了夏夜，他便喜欢在院子里乘凉。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他便答应着回头，却看到墙头上有一个美人探出了头对他笑，然后就不见了。书生很高兴。到了晚上，果然有人敲门，书生急忙去开门——”
墨隐看着秦艽，露出了狡黠的笑，秦艽也笑道：“开门了，然后呢？”
“开门后，书生就看到一个美人头的大老虎，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那美人老虎‘喵呜’一声，把书生给吞了！”
墨隐甚至举起了手做出要扑的动作，但秦艽是一点都没吓到，还笑得花枝乱颤：“喵呜？喵呜？看来这老虎可能不是老虎。”
“不是老虎，妖怪也能吃人。”
墨隐没再笑了，他严肃的神色让秦艽也不敢笑了。但秦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得道：“多谢警示。但……唉，总之你的好意我记住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为什么会放我进来呢。”
“从秋季开始，你就一直是我的邻居了，不是那么久都没吃吗？”
“……”
“而且……吃人的，又何止妖怪野兽？人，有时候也会吃……”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说了！”
秦艽看着墨隐头疼的样子，笑道：“你看看，你说妖怪吃人没把我吓到，我说了这么一句，你就被吓到了。一时间都不知道人和妖怪谁更可怕呢。”
“……”
此后的日子便这样下去了。她随便他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的时候占去她一半的床，而且总与她说些有的没的；过了几天，他腿稍好了，也习惯了白天出去，便在在她家附近闲逛，或者任性地跟她去做些活计，难免就终于被乡人发现了。
乡人们惊讶地问起，她却只是一脸平静地道：“那是我的远房表妹，来探亲的。”
有些乡人便一脸暧昧地道：“怪道最近你总多带点好的吃食回去！但你那小屋子，如何让她住？”
她道：“横竖她愿意。”
于是乡人们便露出了更暧昧的神色，说些什么“艳福不浅”“女子贞洁要紧”“不如订婚”之类的话；但眼看她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乡人们只能转向了他，他看着秦艽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故意对这些人类道：“我就是来嫁给他的，你们不知道？”接着便拉了拉秦艽的袖子，装腔作势娇滴滴地道：“表哥不愿说娶我，是嫌我不好看了？”
这一下反而秦艽愣住了。面对墨隐故意装出的浮夸的伤心表情，一时间居然答不上话，拉着他飞一样地离开了。
但终究，“村里那个穷秀才有个漂亮的未婚妻表妹”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翼而飞。
墨隐。
“起名”到底有什么魔力呢？就在他获得了这一个名字的时候，他赫然感觉到自己真正成了一只妖精，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原本在他仓促的化形里未消失的尾巴，在那一瞬间消失了。一个崭新的、带着灵智的魂魄就像是刚刚诞生于天地之间——他叫“墨隐”，他知道自己成了一个长得很像美貌少女、实际上却是个少年的猫妖。
甚至他知道了一些没有人跟他说起的事情。
“……你难道不怕我是借运的黄大仙……”
她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用别的话岔开了：“你吃素食吗，我这里一点肉都没有了的。你要吃肉的话，我想办法去给你弄一点来？对了，罐子里还有半斤腊肉，就当我今日待客罢。”
“谁吃你们人类的东西……”他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为了补救自己的威严，他接着道：“我看你瘦骨嶙峋的，又给我起名借运，我看你命不久矣；你什么时候死了，我就把你吃了，那时候才好呢。”
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黑幽幽的眸子让他打了个寒噤。
“吃人么？妖吃人能增长妖力吧？人吃人的话……会如何呢？”
“什么！你要吃人！？”
为什么毛骨悚然？为什么突然想逃？
“……你不要怕，我……”
她没继续说，他已经无所适从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
“秦艽。”
（五）我给你讲个故事
秦艽，是一味中药材的名字。他的嗅觉极灵敏，闻得到她的药酒里有这味药，她身上也有这药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苦很苦的味道，苦得如同寒窗苦读几十年都未曾考上、家中时常断粮，不得不整天早出晚归去寻些活计以求饱腹的书生。
而她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书生——但她的境遇是更差的：她实际上是个女子，要去考举人怕是一检查搜身便要露馅，然后问罪下狱；所以她这辈子都只能是这个乡里的一个外来隐居的穷秀才。
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以女子身份生活？哈，一个年轻孤女，在他人眼中岂非更具有欺凌的价值。
但他居然化成了一个美貌少女来投奔她，而她却没有赶他走。
到了中午的时候，墨隐到底还是吃了秦艽给他做的腊肉，还“勉为其难”地吃了她足足两碗黄米饭，吃完后便不由分说地在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地睡了。
秦艽无法，但好在这一天本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活计要做，便坐在了书桌前，写自己的东西。墨隐只是一直睡着，晚餐时，秦艽怎么喊也硬是不醒，只好给他留了点饭，以备他醒了吃。到了实在要睡的时候，秦艽只得把他往里面推一推，自己则是和衣在床的空余位置睡下。墨隐背对着她，略略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喂！”
“嗯？”
“你这是在干什么？”
“准备就寝啊。”
“……你真觉得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你介意我睡这里？”
看到秦艽立刻起身坐了起来，墨隐突然感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也慢悠悠坐了起来，道：“对不起，不是我想给你找麻烦，我一时之间，没想到你们人类公母……啊呸，叫什么，男女大防？”
秦艽听到“公母”这个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但她的笑并没有持续太久，屋里火光的阴影有种诡异的黑红色，映着她流露出悲哀的沉默。
“不要紧——反正对于我来说不要紧，我又没想过要出嫁。”
他想再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问下去。最后只是往里挪了挪，又把叠在炕头的被子推给她，道：“你要是嫌我个子大，我变回猫？”
“你受着伤，不必勉强。”
“……”
眼看着秦艽安之若素地躺下盖好被子，墨隐倒是睡不着了。他虽然也躺下了，却是翻来覆去，不到一会儿，便觉得气闷起来，推了推秦艽，道：“我睡不着，要起来。”
秦艽本已合上了眼睛，听得他这么任性，倒也有点好笑，道：“你当然睡不着了，你睡了一天了，自然走了困。我却不行，明日要出去做事。”
“你做什么事？”
“桥西那户人家娶亲，我去当个酒席上记礼的，顺便干点的别的杂活——哦。这样事情倒是好，会有肉，我到时想想怎么多拿些来给你吃。”
“我不稀罕你那肉……”
虽是这样说着，墨隐却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噫，好像屋子里还有腊肉的味道。
“啊，灶边的瓮里还有点腊肉和黄米饭，你去吃吧。”秦艽平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道。
“……那腊肉我中午不是吃了一半吗！？”
“所以还有一半呀！”
“那一半是留给你的！！”墨隐急道。
“啧。”
秦艽半感叹而带着善意的嘲笑，在诡异的光影里有种绝代佳人般的魅力——不不不，是他看错了，恍惚了？
“你这小猫儿！去吃吧，我不爱吃。”
墨隐撇撇嘴，道：“你当我是小孩？”
“我连小孩也不会骗的，因为我是个执拗书生，认死理。”
墨隐笑道：“你这就漏馅了，我只说你拿我当小孩养，什么好的都给我，何曾说你把我当小孩骗，但你居然说你连小孩都不骗，明显你就是在骗人，才强调不骗。”
秦艽瞬间睁开了眼睛，无比惊讶地望着他，许久，才笑道：“好。好。”
墨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高兴，但总之他就是确定她真的很高兴。
“你留腊肉给我，我很高兴，谢谢你。”秦艽道。
“？”墨隐一时间又接不上了，半天，才道：“什么什么的，那本来就是你的腊肉，被我吃了一半，我不想你没得吃，你就高兴了？”
“这个，嗨呀，别管它。我先睡了？”
墨隐感觉真的不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去推了推她，道：“喂，你不准睡！我给你讲个故事！”
“……”
（六）我就是来嫁给他的
天色并没有太晚，秦艽还没有太困，所以她便耐心地起了身，笑道：“你讲。”
“从前，有个书生一个人住在家里。到了夏夜，他便喜欢在院子里乘凉。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他便答应着回头，却看到墙头上有一个美人探出了头对他笑，然后就不见了。书生很高兴。到了晚上，果然有人敲门，书生急忙去开门——”
墨隐看着秦艽，露出了狡黠的笑，秦艽也笑道：“开门了，然后呢？”
“开门后，书生就看到一个美人头的大老虎，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那美人老虎‘喵呜’一声，把书生给吞了！”
墨隐甚至举起了手做出要扑的动作，但秦艽是一点都没吓到，还笑得花枝乱颤：“喵呜？喵呜？看来这老虎可能不是老虎。”
“不是老虎，妖怪也能吃人。”
墨隐没再笑了，他严肃的神色让秦艽也不敢笑了。但秦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得道：“多谢警示。但……唉，总之你的好意我记住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为什么会放我进来呢。”
“从秋季开始，你就一直是我的邻居了，不是那么久都没吃吗？”
“……”
“而且……吃人的，又何止妖怪野兽？人，有时候也会吃……”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说了！”
秦艽看着墨隐头疼的样子，笑道：“你看看，你说妖怪吃人没把我吓到，我说了这么一句，你就被吓到了。一时间都不知道人和妖怪谁更可怕呢。”
“……”
此后的日子便这样下去了。她随便他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的时候占去她一半的床，而且总与她说些有的没的；过了几天，他腿稍好了，也习惯了白天出去，便在在她家附近闲逛，或者任性地跟她去做些活计，难免就终于被乡人发现了。
乡人们惊讶地问起，她却只是一脸平静地道：“那是我的远房表妹，来探亲的。”
有些乡人便一脸暧昧地道：“怪道最近你总多带点好的吃食回去！但你那小屋子，如何让她住？”
她道：“横竖她愿意。”
于是乡人们便露出了更暧昧的神色，说些什么“艳福不浅”“女子贞洁要紧”“不如订婚”之类的话；但眼看她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乡人们只能转向了他，他看着秦艽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故意对这些人类道：“我就是来嫁给他的，你们不知道？”接着便拉了拉秦艽的袖子，装腔作势娇滴滴地道：“表哥不愿说娶我，是嫌我不好看了？”
这一下反而秦艽愣住了。面对墨隐故意装出的浮夸的伤心表情，一时间居然答不上话，拉着他飞一样地离开了。
但终究，“村里那个穷秀才有个漂亮的未婚妻表妹”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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