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复苏，救赎，决断，未来
“最后还有些话，是给暮雨哥的。”
白雨薇指名道姓，点明了谈话对象。
随手整了整仪容，自顾自地往下说。
对话的前半段，白雨薇说了些正事，包括但不限于后续计划，以及某些当时不便言明的隐秘。譬如涉及周期的问题，她打算委婉地告知李暮雨，生怕说得太深会造成恐慌，影响青藤正常的发展节奏。又如自身体质的问题，考虑到世人对无垢者有误解，她便打算到死都不提这一茬，以免让青藤产生不必要的疑虑。至于仅剩的无垢之力，她准备用来给李暮雨疗伤，拯救那枚快要报废的灵元。
白雨薇先前条理清晰，此时逻辑却有些散漫。
少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似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密室的正南侧，上官凝漪双臂抱胸，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
望着小姑娘的模样，她轻轻抿起嘴唇，心绪也开始发散。
遥想一年多以前，上官凝漪置身玄天圣宫，依偎着自言自语的李暮雨，头一次了解到了那段过往，在惊讶之余也同样有些好奇。为了安慰自家男人，她曾凭借有限的线索，对白雨薇的动机进行过分析。如今谜底已然揭晓，她才终于得以确定，自己竟是真的猜对了一些东西。对于白雨薇的所想所做，她自是有种难言的震撼与触动，可除此以外却也难免感到别扭。
在上官凝漪看来，白雨薇的觉悟固然伟大，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临场的应对也足可谓惊艳，只是某些问题的处理有待商榷。便如无垢体质的问题，以及墨玉棕榈的线索，她纯属有些顾虑过度，实则根本没必要当谜语人。只需将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当众使用仅剩的无垢之力，再道出泠雨大气的变化情况，青藤诸人便会将周期的假设当成事实来对待。
白雨薇的用心良苦，李暮雨未能真正领会，而从后面的发展来看，也有种弄巧成拙的意味。毕竟若非青藤想斩草除根，追着鹰巢闯入了玄天圣宫，恐怕真相揭晓的时间还要延后，人类也就未必再有机会翻盘了。从结果上来说，白雨薇因为判断上的失误，错过了传递情报的重要节点。只是人类并非神祇，总会有认识上的短板，更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对未来的预测出现偏差亦属寻常。
上官凝漪非常清楚，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身边又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白雨薇的发挥空间本就不多。能想到拿自己当赌注，连带身边之人一起拖下水，实属这姑娘又善良又狠心，聪明之余还稍微有些扭曲，才能草蛇灰线地布下伏笔，最终借助冥冥之中的气运，让某种可能性在未来开花结果。倘若换成自己，莫说布局到多年以后，便是眼前的问题都难以摆平，根本没资格苛求一个小女孩。
有关白雨薇最后的打算，上官凝漪犹自品味琢磨。
反观被诸多目光注视的李暮雨，却似再无心思理会所谓的正事。
他犯愣的瞳仁有些失焦，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幕布。
至于镜头对面的少女，某时某刻也停止絮叨。
略显苍白的唇瓣滞了片刻，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暮雨哥，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其实整件事情的起因，就是我想着自己快要死了，顺手把身边的人一起拖下水而已。因为我冷漠的判断，七色石的俘虏成了我的筹码，而你也成为了我中意的目标，被我打造成了实现心愿的工具。因为我的一己私心，让你承受了本不属于你的业障，也背上了足以跟随一生的诅咒。我的所作所为充满恶意，根本不配祈求你的原谅，但我还是想郑重向你道歉。说实话我没法确定，我现在耍的这些小聪明，在未来会不会起到反作用，让你开始憎恨丑陋的人性，开始与自己所在的族群为敌。如果你真的走上这条路，那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所有的罪孽也都该由我承担。我会在地狱里等你，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会随你去面见死神大人，请他大发慈悲宽恕你的罪行，你这一世的业果就由我来偿还。”
白雨薇面色坦然，语气也相当笃定。
仿佛在彼时彼刻的当初，便存了业火焚身的觉悟。
旋即则微微扬起嘴角，瞳仁深处有涟漪乍现。
“可如果此时此刻，经历万千磨难的你，依然矢志不渝初心不改，依旧行走在坦坦正途之上，那么我将由衷地感到欣慰。如果你能信守诺言，替我完成我未竟的心愿，那么我将因此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如果你能卸下肩上的重担，跟过去的苦难与折磨握手言和，那么这就是我最最想要看到的未来。一会儿为了逼你动手，我免不得还要说些瞎话，对你而言想必会是种彻骨之痛。如果你能看到这里，还请忘掉之前的谎言，听听我心里真实的声音：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我拥有过十四轮寒暑，在祖国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又在泠雨凭自己的意志写下终章。我用这方天地所赐予的生命，回馈了养育我的世界，我白雨薇死得其所。不必为我感到伤怀，因为现在的我无比幸福，无比庆幸能拥有这样的人生。”
白雨薇说到这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素净的面庞无悔无憾，诚实映射着她的内心。
漆黑的瞳眸明晦交替，歉然与希冀交相辉映。
“当然了，我所体验到的幸福，恰恰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因为对于习惯了杀戮、却依旧保有良知的你来说，戕害无辜不仅毫无快乐可言，反而会是种漫长而痛苦的折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此生都无法忘却，我的鲜血会化作一道诅咒，如影随形地灼烧你的灵魂，直到你入土为安的那一天，这段因果才会正式画下句点。我也不求你能忘记，更不求你能原谅自己，只希望你不要一直沉溺其中。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一切应该还远没有结束吧？应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吧？这其中应该也有我未竟的夙愿吧？我今天把灵魂交给你，变成你的筋骨和血肉，跟你融为一体延续生命，以后就是不可分割的存在了。为了我未竟的夙愿，暂时放下无谓的自责，挺胸抬头地往前走吧。不过同时呢......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有必要正式表个态。”
白雨薇挺直腰杆，将发簪略微拉远。
伸展左掌拍了拍胸脯，随即用食指点向镜头。
“李暮雨，你取我性命这件事，我白雨薇原谅你了。”
......
......
简简单单的表态，令密室重新安静下来，场间的听众们相顾无言，更有不少人偷偷抹起眼泪。李暮雨置身人群中心，聆听着白雨薇的独白，略显艰难地动了动喉头，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角痉挛般轻轻抽了几下。至于镜头对面的少女，则把发簪从右手换到左手，旋即现学现卖般地弯起右臂。将掌心叩在前颈下方，她朝李暮雨微微躬身，正是属于青藤的礼节。
是对遮风挡雨者的尊崇，是对舍生忘死者的敬意。
那悦耳的空灵嗓音，也随之又一次回响。
“无畏的修罗，勇往直前吧。”
“既已选择负重前行，那就不要轻言放弃。”
“既已选择执剑宣战，就请斩出朗朗乾坤。”
“既已犯下滔天罪孽，何妨投身血海狂潮。”
“唯有如此，过往的所有牺牲，才能获得应有的价值。”
“摔掉枷锁，抛去痛苦和愧疚，心怀坦荡地活下去吧。”
白雨薇楚楚凝立，脸上扬起清丽的笑容，漆黑瞳眸注视着镜头，长睫下的双瞳无念无邪，仿佛浸于湖心的黑水晶，在那道纯净目光的注视下，昏暗的密室响起了细碎的杂音。
柳琴扑到聂宸渊怀里，抱着同样在颤抖的男友，一边抽泣一边哆嗦。
唐威和刘建光并肩而立，各自喘着沉重的粗气，努力不与彼此对视。
韩晴跟上官凝漪手挽手，轻轻地依偎在一起，两对美眸各自泫然。
费水耷拉着脑袋，左边站着长吁短叹的杨恭，右边站着红了眼的童奕聪。
言鹳几乎咬碎了牙，右手恨恨地攥住左腕，变形的脸上翻涌着难言之情。
至于镜头里的少女，双目则依旧不偏不倚，眼中饱含着脉脉深情。犹如一道璀璨的星辉，倔强地钻过位面的壁障，刺透那对神莹内敛的瞳仁，投入到另一片暮色深空之中。
就像两年前那个春日午后，他们沉默地拉着钩的样子。
……
“那就拜托了。”
“......”
“给。”
“......”
“也谢谢你。”
“......”
“真是个好故事。”
“......”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
宛如裂缝中的阳光，照亮了沉静的心田。
那沉眠已久的花种，于记忆中缓缓复苏。
走过轮回的蔷薇花舒展着枝蔓，噙着摄人心魄的唯美徐徐盛放。
好似降生于原初的一抹纯白，洗净了血泪纠缠的沉重因果。
那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心意，也降落在了它所期待的未来。
......
......
“咕嘟......”
“......”
“呼......”
“......”
“喝......”
“......”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啊！！！！！”
青年的瞳眸倏忽溶解，漆黑的晶石化作碧波。
呆滞的表情眨眼扭曲，胸膛急促地上下波动。
某一刻突然以头抢地，旁若无人地哭嚎起来。
......
......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回归寂静。
视频早已播放完毕，幕布重新变成黑色。
少女的影像消失无踪，密室的灯光再度亮起。
李暮雨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鼻涕，涣散的瞳仁犹自恍惚。至于不远处的白石桥，则更早一步恢复了平静，眼角的泪痕已经自然干涸，只剩下一抹诡异至极的平静。
听见背后的声音，白石桥瞥了眼李暮雨，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关云。
关云心领神会，在角落里翻腾了片刻，搬出来一个古怪的发射器。
“从理智上来说，我可以理解你。”白石桥张开右手，接过关云递来的发射器。“在那种情况下，你们做出的选择，不失为一种正解。我也有些佩服你，因为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未必就能比你做得更好。我甚至有些同情你，毕竟就算没你这个人，她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你充其量只是被她利用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受害者，她嘱咐我让我不要恨你，我能明白她的想法，可是作为父亲......”
白石桥的表情逐渐狰狞，抬起发射器对准李暮雨。
他的眼中翻滚着恨意，手掌激动得不断发抖。
“这是非致命武器，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会带来强烈的痛苦。”白石桥食指勾着扳机，一字一句地解释起来。“你之前说的没错，凭你现在的身份，我作为研究院院长，是没法对你下杀手的，就算真想收拾你一顿，也不可能挑这个节骨眼儿。只是作为个人而言，作为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求之不得。”
听了白石桥的话，李暮雨没有丝毫抵触，反而露出如愿以偿的表情。他缓步走到人群之外，张开双臂站直了身子，满怀期待地盯着发射器，胀满血丝的眼中泛起解脱般的笑意。
......
......
“砰！”
扳机被狠狠扣动，迸发出一声闷响。
一枚圆环呼啸破空，击中李暮雨的胸膛。
璀璨的光芒倏忽绽放，将他整个人瞬间淹没。
“欸？”
李暮雨眉目含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份盼望已久、如今终于成为现实的惩罚，然臆想中的痛楚却未降临。待他迷茫地抬起眼皮，则见璀璨的光芒须臾消散，那枚圆环也翻转着坠落地面。
“......”
望着那双略显迷茫、兼有一缕怅然的眼睛，白石桥露出难言的表情，手中的发射器滑落地面，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密室。李暮雨满头雾水，正要去追白石桥，却见关云挡在自己面前。
“你越抵触，效果越强。”关云解释了一句。
“......”李暮雨闻言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
“因为你存心找虐，所以他才更纠结。”关云微微侧目。
“......”李暮雨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只沉默地垂下头颅。
“他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私心，这辈子大概都没法跟你好好相处。”关云抬起手指，点在李暮雨的心口处。“可既然是女儿的选择，那么他自然也会相信你。别辜负雨薇小姐的觉悟，带着那份期待，好好地活下去。”
“......”李暮雨仍然没有开口，略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本来后面还有安排，但是院长今天累了，让他稍微歇口气儿吧。”关云带上姬月与袁仁，朝李暮雨等人行了一礼。“各位也先请回吧，今天没谈完的，咱改天再约。”
“是。”李暮雨并无异议，朝关云等人躬身还礼。
捡起掉在地上的横刀，李暮雨悠悠然转过身。
准备带大家离开密室，却在门口被言鹳截住。
此时的言鹳双目猩红，牙齿磨出奇怪的声响，面部表情更是复杂至极，既有股无处宣泄的恨意，又似有种无以名状的不甘。他的右拳攥得又硬又紧，拳面瞄着李暮雨的脸，却始终没有出手。
“......”
李暮雨没有表示，轻轻拨开颤抖的拳头，把喘粗气的言鹳推到旁边，两只手分别拽上两个女朋友，头也不回地走向来时的长廊。离开戒备森严的大楼，他回到空旷的天空之下，只见头顶的碧空清朗无垠。
眼下已是午后。
艳阳高悬，日炎灼灼。
照在一男两女的身上，拉出几不可见的浅影。
李暮雨扬起脑袋，望着明媚的光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当时跟我说，如果她还活着，总有一天会亲手毁灭青藤。”李暮雨回忆着往事，某一刻自说自话般开口。“现在想想，纯粹是为了逼我动手。”
“当时真看不出来，她有这么多想法。”韩晴轻轻摇晃脑袋。
“听她的，忘掉这些，记住她的真心话。”上官凝漪如是说。
“还有印象吧，捡到倩倩那次，咱俩跟曹鹫掐架。”李暮雨微微扭头，望向紧随其后的唐威。“救了我的那道白光，原来是核心的力量。”
“要这么说的话，帮烙魂的那次，你都用不着玩儿命。”念及李暮雨准备玉石俱焚的画面，唐威使劲咧开嘴角。“曹鹫要真杀你，估计自己先死。”
“我当时还纳闷儿，张长老第一次见我，为啥问我是不是研究院的。”李暮雨若有所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风掌门也嘱咐我，抽空来一趟研究院，他俩应该之前就翻看过核心，早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他俩不怕白院长上头，直接把你弄死么......”斜后方的刘建光嘀咕道。
“能当院长的人，不会这么拎不清。”夏琼走上前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话是没错......”陈武清不知内情，先前被吓得够呛，此时仍未缓过神来。
“呵......”望着面色不佳的义兄，李暮雨心生感动，露出温暖的笑容。
“心情不错？”望着李暮雨的表情，韩晴不觉喜笑颜开。
“嗯，不错。”李暮雨抬起右臂，搂住韩晴的腰肢。
“终于结束了。”上官凝漪握住李暮雨的左掌。
“结束，也是开始。”李暮雨手腕翻转，与上官凝漪十指相扣。
白雨薇指名道姓，点明了谈话对象。
随手整了整仪容，自顾自地往下说。
对话的前半段，白雨薇说了些正事，包括但不限于后续计划，以及某些当时不便言明的隐秘。譬如涉及周期的问题，她打算委婉地告知李暮雨，生怕说得太深会造成恐慌，影响青藤正常的发展节奏。又如自身体质的问题，考虑到世人对无垢者有误解，她便打算到死都不提这一茬，以免让青藤产生不必要的疑虑。至于仅剩的无垢之力，她准备用来给李暮雨疗伤，拯救那枚快要报废的灵元。
白雨薇先前条理清晰，此时逻辑却有些散漫。
少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似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密室的正南侧，上官凝漪双臂抱胸，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
望着小姑娘的模样，她轻轻抿起嘴唇，心绪也开始发散。
遥想一年多以前，上官凝漪置身玄天圣宫，依偎着自言自语的李暮雨，头一次了解到了那段过往，在惊讶之余也同样有些好奇。为了安慰自家男人，她曾凭借有限的线索，对白雨薇的动机进行过分析。如今谜底已然揭晓，她才终于得以确定，自己竟是真的猜对了一些东西。对于白雨薇的所想所做，她自是有种难言的震撼与触动，可除此以外却也难免感到别扭。
在上官凝漪看来，白雨薇的觉悟固然伟大，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临场的应对也足可谓惊艳，只是某些问题的处理有待商榷。便如无垢体质的问题，以及墨玉棕榈的线索，她纯属有些顾虑过度，实则根本没必要当谜语人。只需将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当众使用仅剩的无垢之力，再道出泠雨大气的变化情况，青藤诸人便会将周期的假设当成事实来对待。
白雨薇的用心良苦，李暮雨未能真正领会，而从后面的发展来看，也有种弄巧成拙的意味。毕竟若非青藤想斩草除根，追着鹰巢闯入了玄天圣宫，恐怕真相揭晓的时间还要延后，人类也就未必再有机会翻盘了。从结果上来说，白雨薇因为判断上的失误，错过了传递情报的重要节点。只是人类并非神祇，总会有认识上的短板，更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对未来的预测出现偏差亦属寻常。
上官凝漪非常清楚，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身边又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白雨薇的发挥空间本就不多。能想到拿自己当赌注，连带身边之人一起拖下水，实属这姑娘又善良又狠心，聪明之余还稍微有些扭曲，才能草蛇灰线地布下伏笔，最终借助冥冥之中的气运，让某种可能性在未来开花结果。倘若换成自己，莫说布局到多年以后，便是眼前的问题都难以摆平，根本没资格苛求一个小女孩。
有关白雨薇最后的打算，上官凝漪犹自品味琢磨。
反观被诸多目光注视的李暮雨，却似再无心思理会所谓的正事。
他犯愣的瞳仁有些失焦，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幕布。
至于镜头对面的少女，某时某刻也停止絮叨。
略显苍白的唇瓣滞了片刻，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暮雨哥，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其实整件事情的起因，就是我想着自己快要死了，顺手把身边的人一起拖下水而已。因为我冷漠的判断，七色石的俘虏成了我的筹码，而你也成为了我中意的目标，被我打造成了实现心愿的工具。因为我的一己私心，让你承受了本不属于你的业障，也背上了足以跟随一生的诅咒。我的所作所为充满恶意，根本不配祈求你的原谅，但我还是想郑重向你道歉。说实话我没法确定，我现在耍的这些小聪明，在未来会不会起到反作用，让你开始憎恨丑陋的人性，开始与自己所在的族群为敌。如果你真的走上这条路，那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所有的罪孽也都该由我承担。我会在地狱里等你，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会随你去面见死神大人，请他大发慈悲宽恕你的罪行，你这一世的业果就由我来偿还。”
白雨薇面色坦然，语气也相当笃定。
仿佛在彼时彼刻的当初，便存了业火焚身的觉悟。
旋即则微微扬起嘴角，瞳仁深处有涟漪乍现。
“可如果此时此刻，经历万千磨难的你，依然矢志不渝初心不改，依旧行走在坦坦正途之上，那么我将由衷地感到欣慰。如果你能信守诺言，替我完成我未竟的心愿，那么我将因此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如果你能卸下肩上的重担，跟过去的苦难与折磨握手言和，那么这就是我最最想要看到的未来。一会儿为了逼你动手，我免不得还要说些瞎话，对你而言想必会是种彻骨之痛。如果你能看到这里，还请忘掉之前的谎言，听听我心里真实的声音：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我拥有过十四轮寒暑，在祖国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又在泠雨凭自己的意志写下终章。我用这方天地所赐予的生命，回馈了养育我的世界，我白雨薇死得其所。不必为我感到伤怀，因为现在的我无比幸福，无比庆幸能拥有这样的人生。”
白雨薇说到这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素净的面庞无悔无憾，诚实映射着她的内心。
漆黑的瞳眸明晦交替，歉然与希冀交相辉映。
“当然了，我所体验到的幸福，恰恰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因为对于习惯了杀戮、却依旧保有良知的你来说，戕害无辜不仅毫无快乐可言，反而会是种漫长而痛苦的折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此生都无法忘却，我的鲜血会化作一道诅咒，如影随形地灼烧你的灵魂，直到你入土为安的那一天，这段因果才会正式画下句点。我也不求你能忘记，更不求你能原谅自己，只希望你不要一直沉溺其中。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一切应该还远没有结束吧？应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吧？这其中应该也有我未竟的夙愿吧？我今天把灵魂交给你，变成你的筋骨和血肉，跟你融为一体延续生命，以后就是不可分割的存在了。为了我未竟的夙愿，暂时放下无谓的自责，挺胸抬头地往前走吧。不过同时呢......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有必要正式表个态。”
白雨薇挺直腰杆，将发簪略微拉远。
伸展左掌拍了拍胸脯，随即用食指点向镜头。
“李暮雨，你取我性命这件事，我白雨薇原谅你了。”
......
......
简简单单的表态，令密室重新安静下来，场间的听众们相顾无言，更有不少人偷偷抹起眼泪。李暮雨置身人群中心，聆听着白雨薇的独白，略显艰难地动了动喉头，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角痉挛般轻轻抽了几下。至于镜头对面的少女，则把发簪从右手换到左手，旋即现学现卖般地弯起右臂。将掌心叩在前颈下方，她朝李暮雨微微躬身，正是属于青藤的礼节。
是对遮风挡雨者的尊崇，是对舍生忘死者的敬意。
那悦耳的空灵嗓音，也随之又一次回响。
“无畏的修罗，勇往直前吧。”
“既已选择负重前行，那就不要轻言放弃。”
“既已选择执剑宣战，就请斩出朗朗乾坤。”
“既已犯下滔天罪孽，何妨投身血海狂潮。”
“唯有如此，过往的所有牺牲，才能获得应有的价值。”
“摔掉枷锁，抛去痛苦和愧疚，心怀坦荡地活下去吧。”
白雨薇楚楚凝立，脸上扬起清丽的笑容，漆黑瞳眸注视着镜头，长睫下的双瞳无念无邪，仿佛浸于湖心的黑水晶，在那道纯净目光的注视下，昏暗的密室响起了细碎的杂音。
柳琴扑到聂宸渊怀里，抱着同样在颤抖的男友，一边抽泣一边哆嗦。
唐威和刘建光并肩而立，各自喘着沉重的粗气，努力不与彼此对视。
韩晴跟上官凝漪手挽手，轻轻地依偎在一起，两对美眸各自泫然。
费水耷拉着脑袋，左边站着长吁短叹的杨恭，右边站着红了眼的童奕聪。
言鹳几乎咬碎了牙，右手恨恨地攥住左腕，变形的脸上翻涌着难言之情。
至于镜头里的少女，双目则依旧不偏不倚，眼中饱含着脉脉深情。犹如一道璀璨的星辉，倔强地钻过位面的壁障，刺透那对神莹内敛的瞳仁，投入到另一片暮色深空之中。
就像两年前那个春日午后，他们沉默地拉着钩的样子。
……
“那就拜托了。”
“......”
“给。”
“......”
“也谢谢你。”
“......”
“真是个好故事。”
“......”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
宛如裂缝中的阳光，照亮了沉静的心田。
那沉眠已久的花种，于记忆中缓缓复苏。
走过轮回的蔷薇花舒展着枝蔓，噙着摄人心魄的唯美徐徐盛放。
好似降生于原初的一抹纯白，洗净了血泪纠缠的沉重因果。
那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心意，也降落在了它所期待的未来。
......
......
“咕嘟......”
“......”
“呼......”
“......”
“喝......”
“......”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啊！！！！！”
青年的瞳眸倏忽溶解，漆黑的晶石化作碧波。
呆滞的表情眨眼扭曲，胸膛急促地上下波动。
某一刻突然以头抢地，旁若无人地哭嚎起来。
......
......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回归寂静。
视频早已播放完毕，幕布重新变成黑色。
少女的影像消失无踪，密室的灯光再度亮起。
李暮雨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鼻涕，涣散的瞳仁犹自恍惚。至于不远处的白石桥，则更早一步恢复了平静，眼角的泪痕已经自然干涸，只剩下一抹诡异至极的平静。
听见背后的声音，白石桥瞥了眼李暮雨，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关云。
关云心领神会，在角落里翻腾了片刻，搬出来一个古怪的发射器。
“从理智上来说，我可以理解你。”白石桥张开右手，接过关云递来的发射器。“在那种情况下，你们做出的选择，不失为一种正解。我也有些佩服你，因为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未必就能比你做得更好。我甚至有些同情你，毕竟就算没你这个人，她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你充其量只是被她利用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受害者，她嘱咐我让我不要恨你，我能明白她的想法，可是作为父亲......”
白石桥的表情逐渐狰狞，抬起发射器对准李暮雨。
他的眼中翻滚着恨意，手掌激动得不断发抖。
“这是非致命武器，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会带来强烈的痛苦。”白石桥食指勾着扳机，一字一句地解释起来。“你之前说的没错，凭你现在的身份，我作为研究院院长，是没法对你下杀手的，就算真想收拾你一顿，也不可能挑这个节骨眼儿。只是作为个人而言，作为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求之不得。”
听了白石桥的话，李暮雨没有丝毫抵触，反而露出如愿以偿的表情。他缓步走到人群之外，张开双臂站直了身子，满怀期待地盯着发射器，胀满血丝的眼中泛起解脱般的笑意。
......
......
“砰！”
扳机被狠狠扣动，迸发出一声闷响。
一枚圆环呼啸破空，击中李暮雨的胸膛。
璀璨的光芒倏忽绽放，将他整个人瞬间淹没。
“欸？”
李暮雨眉目含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份盼望已久、如今终于成为现实的惩罚，然臆想中的痛楚却未降临。待他迷茫地抬起眼皮，则见璀璨的光芒须臾消散，那枚圆环也翻转着坠落地面。
“......”
望着那双略显迷茫、兼有一缕怅然的眼睛，白石桥露出难言的表情，手中的发射器滑落地面，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密室。李暮雨满头雾水，正要去追白石桥，却见关云挡在自己面前。
“你越抵触，效果越强。”关云解释了一句。
“......”李暮雨闻言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
“因为你存心找虐，所以他才更纠结。”关云微微侧目。
“......”李暮雨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只沉默地垂下头颅。
“他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私心，这辈子大概都没法跟你好好相处。”关云抬起手指，点在李暮雨的心口处。“可既然是女儿的选择，那么他自然也会相信你。别辜负雨薇小姐的觉悟，带着那份期待，好好地活下去。”
“......”李暮雨仍然没有开口，略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本来后面还有安排，但是院长今天累了，让他稍微歇口气儿吧。”关云带上姬月与袁仁，朝李暮雨等人行了一礼。“各位也先请回吧，今天没谈完的，咱改天再约。”
“是。”李暮雨并无异议，朝关云等人躬身还礼。
捡起掉在地上的横刀，李暮雨悠悠然转过身。
准备带大家离开密室，却在门口被言鹳截住。
此时的言鹳双目猩红，牙齿磨出奇怪的声响，面部表情更是复杂至极，既有股无处宣泄的恨意，又似有种无以名状的不甘。他的右拳攥得又硬又紧，拳面瞄着李暮雨的脸，却始终没有出手。
“......”
李暮雨没有表示，轻轻拨开颤抖的拳头，把喘粗气的言鹳推到旁边，两只手分别拽上两个女朋友，头也不回地走向来时的长廊。离开戒备森严的大楼，他回到空旷的天空之下，只见头顶的碧空清朗无垠。
眼下已是午后。
艳阳高悬，日炎灼灼。
照在一男两女的身上，拉出几不可见的浅影。
李暮雨扬起脑袋，望着明媚的光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当时跟我说，如果她还活着，总有一天会亲手毁灭青藤。”李暮雨回忆着往事，某一刻自说自话般开口。“现在想想，纯粹是为了逼我动手。”
“当时真看不出来，她有这么多想法。”韩晴轻轻摇晃脑袋。
“听她的，忘掉这些，记住她的真心话。”上官凝漪如是说。
“还有印象吧，捡到倩倩那次，咱俩跟曹鹫掐架。”李暮雨微微扭头，望向紧随其后的唐威。“救了我的那道白光，原来是核心的力量。”
“要这么说的话，帮烙魂的那次，你都用不着玩儿命。”念及李暮雨准备玉石俱焚的画面，唐威使劲咧开嘴角。“曹鹫要真杀你，估计自己先死。”
“我当时还纳闷儿，张长老第一次见我，为啥问我是不是研究院的。”李暮雨若有所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风掌门也嘱咐我，抽空来一趟研究院，他俩应该之前就翻看过核心，早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他俩不怕白院长上头，直接把你弄死么......”斜后方的刘建光嘀咕道。
“能当院长的人，不会这么拎不清。”夏琼走上前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话是没错......”陈武清不知内情，先前被吓得够呛，此时仍未缓过神来。
“呵......”望着面色不佳的义兄，李暮雨心生感动，露出温暖的笑容。
“心情不错？”望着李暮雨的表情，韩晴不觉喜笑颜开。
“嗯，不错。”李暮雨抬起右臂，搂住韩晴的腰肢。
“终于结束了。”上官凝漪握住李暮雨的左掌。
“结束，也是开始。”李暮雨手腕翻转，与上官凝漪十指相扣。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