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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首都的夜

    下午两点左右。

    李暮雨和陈武清离开四十一局。

    邰星河也大发慈悲,给夏琼放了半天假。

    自打回到首都以后,夏琼除了工作时间外,基本都呆在陈武清家里。可鉴于三人折腾大半天,就连午饭都没还顾上吃,她也没兴趣再往西郊赶,直接把男友和义弟带到自己的公寓。

    夏琼的公寓在西三环,距离单位不足两公里,窗外便是河流与公园,实属闹中取静的绝佳地段。屋内的面积虽然不算大,可装修和布局却相当讲究,于干净利落中透着温馨与优雅。

    夏琼刚一迈进家门,便换了双舒适的拖鞋,一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眯起眼睛仰起脖子翘起二郎腿。陈武清则自告奋勇,在卫生间里认真洗了手,随后直奔阳台旁边的厨房。

    “哥,你累一天了,还是我来吧......”李暮雨笑得有些僵硬。

    “你才是累一天了,快过来坐着。”夏琼在远处招了招手。

    陈武清的做饭水平,李暮雨至今记忆犹新,下意识想阻止对方进厨房。可见夏琼都没太反对,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只选了条围裙塞给义兄,自己则跑到义姐旁边坐了下来。

    “你是有多想不开......”李暮雨压低了声音。

    “他现在厨艺还行。”夏琼优哉游哉地说道。

    “哈?”李暮雨闻言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别人说,我刚出海的那些天,他几乎顿顿吃食堂。”夏琼重心下沉,从坐姿变成了卧姿。“后来时间长了,就开始练着做饭,这次我回来一尝,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也行......”李暮雨两眼发直,听得目瞪口呆。

    “说起来,你级别比我都高了。”夏琼侧着脸轻笑。

    “是呀,又多了一个身份。”李暮雨挠了挠后脑勺。

    “以后多提携呐,我的大领导。”夏琼的笑容愈发诙谐。

    “你就拿我寻开心吧......”李暮雨咧开嘴角,使劲翻了个白眼,随即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男士手表,放在夏琼鼻子面前晃了晃。“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

    “哪个大款送你的?”夏琼露出好奇的表情。

    “这表很有名么?”李暮雨闻言追问了一句。

    “{劳神士}限量款,产量相当有限。”夏琼如是说。

    “既然是限量款的话......”李暮雨眼中闪过一抹光。

    “要我帮你查查买主么?”夏琼闻弦歌而知雅意。

    “没事儿,我自己来吧,等开完会的。”李暮雨婉拒道。

    姐弟俩闲聊的功夫,陈武清关掉抽油烟机,将迟来的午饭端上餐桌。今天的菜肴是三道小炒,外加一盆西红柿鸡蛋汤,卖相虽然算不上太好看,可味道却在水准线以上,与先前相比已经算是脱胎换骨。

    “她不在家,可真是苦了你了,硬生生把做饭练出来了......”李暮雨叼着一根胡萝卜丝,只觉淡淡甜鲜味道在舌尖绽放。

    “苦也是你们苦,我都听她说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陈武清取过两只瓷碗,为女友和义弟分别盛了汤。

    “上次咱仨一起吃饭,都是790年年底的事儿了。”陈武清夹了根鸡翅,一边咀嚼一边回忆起来。

    “嗯,让你切个土豆丝,弄得跟大拇指一样粗,最后还是小雨改的刀。”夏琼笑着眯起眼睛,抿了一口温热的鸡蛋汤。

    “一晃这么长时间了,真是感觉恍若隔世......”李暮雨追忆往昔,不由自主地生出感慨。

    “当时也怪我,你都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一直没当回事儿。”陈武清念及往事,语调变得有些懊恼。“但凡我再坚持点儿,把你接到我家里住,哪怕托人平时帮忙盯着,都不会有后面这档子事儿。”

    “这谁能想得到,而且要没有这段生活,我也不会得到这么多。”李暮雨闻言摇头轻笑,拍了拍陈武清的肩膀。“我听我姐说了,我失踪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动用关系找我。途太平那一回,你还给建光开了后门儿。”

    “说起这个,知道蔺建明这人么?”夏琼插了句话。

    “是那位新上任的‘渚星’吧?”李暮雨点了点头。

    因为水粼的关系,李暮雨对时事还算了解,知道在齐远和阎翳死后,星盟便召开了紧急会议,通过特殊程序补增了一位恒星。这位新高层叫蔺建明,被星盟冠以“渚星”之名,据说是个年轻有为的能人。

    “嗯,就是那个渚星,他是你哥的老熟人。”夏琼闻言便省去介绍,伸手揪了揪陈武清的耳朵。“当时你失踪以后,你哥找过他几次,托他捎带手找你,不过一直也没啥头绪。”

    “建明有一回跟我说,说他统计过失踪的规律。”陈武清弯起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过去几十年频率低,失踪者要么是边缘人,要么就是高危职业的从业者。可到了近二十年,不光人数直线上升,人员构成也越来越复杂。”

    “呵,先找软柿子捏,然后慢慢加大力度。”事到如今,李暮雨已然了解背后的真相,很容易就能猜到绑匪的思路。“现在想想,他们丫要是不贪,就按以前的节奏搞事儿,没准儿再过个百八十年,还真能不声不响让魔种复苏。”

    “当时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了,因为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陈武清十指交叉合拢,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当时想着自己一个搞科研的,没必要越俎代庖琢磨这些,也就没下决心深挖,结果险些误了大事。”

    “别啥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而且现在时间刚刚好,一点儿都不晚。”李暮雨闻言哭笑不得,温言细语劝慰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向夏琼。“对了,我刚才听邰局长说,咱们这边在摸排潜伏者。”

    “嗯,有的还在排查,有的已经抓了。”夏琼如是说。

    “吴运鲲呢?”李暮雨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我听邢组长说,他是属于有嫌疑,暂时没动的那种。”夏琼没有亲自侦办此案,却也听说过相关情况。“毕竟是超能人口局的官员,如果真到要动他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全面收网了。”

    “嗯。”李暮雨没再多问,啃了一大口鸡肉。

    身陷泠雨之初,李暮雨便立下志愿,即有朝一日回归故乡,必定要找绑匪们聊聊,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吴运鲲,自然不可能逃出他的“恳谈名单”。眼下吴运鲲已被锁定,本身又是安治部官员,属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李暮雨倒也不操心进度问题。至于陈武清那边,则感慨于李暮雨的成长,并对后续的行动寄予厚望,同时再三叮嘱女友和义弟注意安全。等到吃饱喝足以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提起,李亮的墓地在首都北郊的某处陵园里。

    “就是这儿。”陈武清取出首都地图,伸手点在一片山峦之间。

    “嗯,我听凝漪说了。”李暮雨表情平静,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后天才开会,去看看也不耽误。”陈武清试探性地建议道。

    “嗯,到时候看吧。”李暮雨不置可否,将话题转到别处。

    ……

    下午五点半钟。

    已经快到晚餐时间。

    三人不久前才吃过午饭,此时一点都不感觉饿,便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夏琼将脑袋陷在靠垫里,双腿搭在陈武清膝盖上,光润的赤足弓起漂亮的弧度,脚趾不时撩拨男友的手臂与腰腹。陈武清明显很受用,不知不觉间呼吸加速,眼中涌动着难掩的热意,奈何李暮雨还坐在旁边,又不好意思太过明目张胆,只得若无其事地摩挲女友的小腿。

    李暮雨颇为识趣,不愿打扰兴意渐浓的两人,便表示自己想要出门转转,闲聊片刻后离开了夏琼的公寓。眼下会议召开在即,前期准备基本就绪,各种琐事都有人在操持,而作为失踪者领袖的李暮雨,竟获得了睽违已久的片刻闲暇。眼见此时夜色初临,手头又没有急事可做,他便迎着残存的血色暮光,坐上了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晚上六点半钟。

    抵达钟楼街后,李暮雨跳下公交车,遁入拥挤的人潮人海,自街道北口一直往里走,很快来到一幢高层建筑附近。自地面向楼顶仰望,可以看到巨大的落地窗,正是刘建光经常光顾的高档餐厅。在餐厅的某个包厢里,他曾与姚云筝和杨泰然把酒言欢,同时还结识了清纯羞涩的莫凤娇。

    李暮雨站在楼下,插着裤兜仰着脖子,对着楼顶观望了片刻,随后则钻进路边的小巷,很快便寻到一家熟悉的店铺。先前上高中的时候,他经常来这里买煎饼,如今一晃过了快十年,店主依旧是那个憨厚的大叔,居然还依稀记得自己的模样。

    “你好些年没来了吧?”店主抓起小铁铲,清掉饼铛表面的胡嘎巴。

    “嗯,去外地上班儿了,今儿下午刚回来。”李暮雨随口编了个瞎话。

    “你是爱吃豆面吧?”店主也没等回话,便将一勺绿豆面浇到饼铛上。

    “您记得还挺清楚。”李暮雨莫名有些感动,胸中无端涌起一股热流。

    “来得少的肯定记不住,老顾客好歹有印象嘛!”店主缓缓旋转手腕,将粘稠的面糊摊成面饼,嘴上不忘核对李暮雨的偏好。“不放辣椒,多搁甜面酱,葱花儿香菜全要,还有啥要求来着......”

    “俩鸡蛋,面饼烤焦点儿。”李暮雨龇起门牙,露出灿烂的笑容。

    “得嘞!走你!”店主随手磕开两枚鸡蛋,丢到逐渐定型的面饼上。

    不过两三分钟时间,新鲜的煎饼便即出炉,浓郁的香气于空气中流淌。接过装煎饼的塑料袋,李暮雨递出一张钞票,也没等店主给自己找零,便直接扭头挤进了人群。

    迎着闪烁的霓虹,李暮雨一路向北,不多时离开了钟楼街,只觉有雨水掉在自己头上。周围尽是熙攘的行人,原本都在优哉游哉地徜徉,此时也被落雨催促着开始加速。

    对于失踪者来说,这点雨根本构不成影响,可鉴于大家躲的躲跑的跑,李暮雨也极为合群地买了把伞。顶着黑漆漆的大伞,他靠着街边缓步前行,只觉袋子里的煎饼不再烫手,于是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小口。

    面饼与蛋液相融,历经炙热的锤炼,散发出扑鼻的焦香,里层涂满了过量的甜面酱,便有浓郁的甘咸味道四溢,再与葱花香菜的清气糅合,则宛若一只指法了得的玉手,轻拢慢捻地撩拨着沉睡的味蕾。

    李暮雨一口下去,霎时间唇齿生津,情不自禁地大快朵颐,在享受绝赞滋味的同时,喉咙也被面饼和薄脆不断摩擦,在柔软与锋利的触感间循环往复,令人沉浸在咀嚼与吞咽的原始欲求之中。

    不知不觉之间,整张煎饼囵吞下肚,李暮雨满意地抹抹嘴,发现自己来到一条窄巷附近。借着不算明亮的路灯,能看巷内的两所学校,其中西侧的学校绿瓦灰楼,北侧的学校则以白色基调为主。

    两所学校一墙之隔,北侧是李暮雨的高中,西侧则是他的小学与初中。十二次寒暑的轮回,四千多个昼夜的交替,懵懂的孩童在这里求学,烙下属于青春与成长的点滴,并随着时间的流逝羽翼丰满,最终以成年人的身份展翅高飞。

    眨眼间时过境迁,李暮雨再临故地,算起来不过数年光阴,却仿佛经历了一个荏苒的更迭。遥想那个骤雨初歇的午后,尚有齐筱雅撑着红伞,俏生生地站在大门外。可如今这个落雨之夜,整条窄巷却万籁俱寂,唯有一道孑影孤立。

    李暮雨站在远处,望着黑灯瞎火的教学楼,犹如一座雕塑般定在原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慢悠悠离开窄巷,跨过不远处的丁字路口,只见干果店门口站了只哈士奇,正抬着腿往旁边的乐天犬雕像上撒尿。

    撑伞的青年沉吟片刻,放弃了买干果的念头,转身朝正南方向走去,途经与郁歆相遇的茶叶店,径自拐进权家胡同的西口,瞅了眼变成博物馆的幼儿园,随后又从权家胡同东口来到街面上。

    拐弯抹角绕了一圈后,李暮雨钻进朱宜宾胡同,路过黑岩堡大使馆的后身,随时间的推移逐渐接近胡同中段。入夜的胡同安静宁谧,他踩着灰砖缓步前行,任凭路灯反复揉捏自己的影子,不时能见到飞檐走壁的黑瘦的野猫。

    某时某刻,李暮雨站定脚步,停在一间面积不大的平房前。

    放眼望去,朱红大门掉了不少漆,剥落出毫无生气的铁色。

    窗棂上积了不少灰,玻璃也破了个小角,料是很久都没人打理过。

    至于那厚重的窗帘,则被拉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咕嘟......”

    李暮雨咽了口吐沫,抬起微微发颤的左手,贴住锈迹斑斑的门锁,右臂则似忽然失去了力量,任凭手中的大伞掉在地上。其时雨势愈渐滂沱,浸湿了他的满头黑发,水滴一股一股地滑向眼角,汇成涓涓细流顺着脸颊坠落大地。

    漆黑的雨夜之中,沉默的青年呆立许久,贴着大门的手掌反复开合,可最终也没有尝试去开锁,而是捡起雨伞走向胡同西侧。离开朱宜宾胡同后,他来到油条胡同西口,寻到一家上岁数的饭馆。

    眼下已是九点半钟,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又赶上外面下大雨,便是那些资深胡同串子,也基本上都各回各家了。此时的饭馆里灯火昏黄,只有零星的酒客还未离席,李暮雨站在不远处怔怔发呆,过得半晌则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咋不进去。”熟悉的嗓音落入耳畔,带着股淡淡的异域腔调。

    “你咋在这儿。”李暮雨侧过脑袋,见怀络梅撑着伞走了过来。

    怀络梅今天穿了洋装,黑色百褶裙优雅且端庄,袖口与裙摆绣满华丽蕾丝,套着裤袜的小脚蹬了双皮鞋,与平日粗放的风格大相径庭。遥想身陷泠雨之时,她每天都在打打杀杀,却保持着微胖的体型,可回到国内的这些日子,竟是莫名其妙掉了些膘,身材变得更加匀称优美,就连脸孔也变得愈发精致。此时扛着小伞站在雨里,则宛如一位外乡的大小姐,于冷漠中透着迷人的气质。

    “想看看。”怀络梅红唇轻启,抬起抹了油的指尖,笔直点向胡同深处。

    “噢,对,这儿是贵国使馆。”李暮雨这才想起,怀络梅是黑岩堡国籍。

    “联系不能,看看只能。”怀络梅的脸上没有表情,语调也听不出伤感。

    “这家饭馆儿,味道不错的,量还特别足。”李暮雨没有接茬,眼睛盯着昏黄的灯光,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小时候老跟唐威来这儿,一人两份儿酱爆鸡丁盖饭,吃到最后连菜汤都能给舔干净了。”

    “我陪你?”怀络梅善解人意地问道。

    “谢谢,我自己就行。”李暮雨婉言谢绝。

    “好。”怀络梅没再多言,只身走向胡同深处。

    等怀络梅走远以后,李暮雨才合上黑伞,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屋门。饭馆老板正盯着电视,起初没注意来者何人,待看清楚李暮雨的脸后,面部表情则经历了迷惘到惊讶的渐变。

    “你不是......”

    “我回来了。”

    “这到底......”

    “说来话长。”

    李暮雨理解老板的好奇心,可此刻却暂时不想说什么。

    于是就只将嘴角微微上提,露出意味不明的复杂笑容。

    “下次行么?不会太久。”

    “......”

    “我下次来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您。”

    “......”

    “今儿让我踏实吃个饭吧。”

    “......好。”

    饭馆老板满腹疑问,待听过这番话以后,却也终究没再说什么,扭头钻进厨房门口的布帘,不多时炒出两份酱爆鸡丁,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北大洋汽水,一起端到这个老顾客所在的位子上。李暮雨点头称谢,随手拎起冰凉的玻璃瓶,一边喝汽水一边欣赏雨景。

    其时已经快到十点钟,雨势已不及先前滂沱。

    却变得更加延绵不绝,大有下一整夜的劲头。

    盘中的米饭颗粒饱满,升腾的热气泛着稻香。

    新鲜的黄瓜绿得剔透,切成丁以后清香漫溢。

    滑嫩的鸡肉白中透黄,酱汁像巧克力般黏稠。

    有绝美佳肴摆在眼前,李暮雨却没急着动嘴。

    就只以手托腮望着窗外,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直至瓶中汽水见底,方才掰开一双筷子。

    将盘中饭菜一扫而空,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