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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英雄

    “您相信这个故事吗?”

    “说实话,不太信。”

    “是因为这世上不存在妖魔鬼怪吗?”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因为作为故事而言,外在部分可以适度夸张。”裘镜湖摇了摇头,相当认真地给出自己的看法。“可你说这故事源于事实,那么它就是个写实作品,应该符合社会规律跟常规逻辑......在历史的洪流面前,真英雄尚且无能为力,他区区一个冒牌英雄,更不可能发挥多大作用。”

    “如果换作以前,我大概也会觉得,这种人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李暮雨不仅没有急于反对,甚至还表现出认同。“如果真被绑架,被丢到一片废土,莫说是拯救世界了,恐怕熬不了几天就横死荒野了......不可能一呼百应,不可能有那么多追随者,更不可能让流氓头子心存忌惮......您是想这么说吧?”

    “嗯。”裘镜湖点点头,没有着急说话,等着李暮雨的下文。

    “您还记得么,她画的第二张画。”李暮雨指了指韩晴。

    “男主人公往床底下塞武器的那张?”裘镜湖记得很清楚。

    “嗯,那个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

    “男主角放好武器,关上屋子的大门,带领追随者们斩妖除魔去了。”李暮雨打了个响指,又朝韩晴使了个眼色。“转眼间过了一轮寒暑,第二年春天的某个中午,两个小伙子无意间发现了‘平安无忧之港’......”

    韩晴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灵绘笔,蘸了灵墨汁点在恋人眉心,过得片刻则开始在墙上泼墨挥毫。笔锋所过之处,暮色笼罩的木屋跃然眼前,正是李暮雨跟唐威并肩而立、首次与裂脊兽性命相搏的场景。

    无论读心还是搜魂,都是扶摇大能的专利,修罗境以下几乎不可能掌握。然在回国之前,韩晴曾得风掌门眷顾,观摩了传说中的《轩辕绘本》,灵绘造诣较往日更上一层楼,乃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取意识”。

    与此同时,作为患难与共的爱侣,李暮雨跟韩晴心有灵犀,在意识层面不仅不设防,反而能够提供有针对性的引导。基于定向的记忆输送,再配上精妙的灵绘之道,便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记忆展示。

    “......你观摩过《轩辕绘本》?”

    韩晴掏出灵绘笔时,裘镜湖并没太意外。

    直至看到这手操作,才露出惊异的表情。

    “嗯。”

    面对裘镜湖的询问,韩晴没有太多表示,闻言就只微微颔首,五指则驱使着笔杆旋转翻飞,让笔尖在恋人的眉心与墙壁上反复跳跃。利用这讨巧的办法,年轻的情侣默契配合,一个接一个故事往下讲,所述过往皆与九天帮有关,皆是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废土秘辛。

    诚然基于人体构造,记忆并非完整的图像,很多缺失的细节全靠脑补,所以韩晴勾勒出来的画面,实则与电脑渲染效果类似,却不妨碍裘镜湖辨认主题。老者背着手眯着眼睛,认真品味不断生灭的画面,待看到九天帮残部进驻青藤、有关兽潮的谜团终被揭示时,古井无波的瞳仁终于微起波澜。

    “原来你们是亲历者,怪不得......”裘镜湖慢悠悠开口,表情不再像个普通的小老头,摇身变成了气势内敛的高人。“所以就跟大家猜的一样,失踪的真相是绑架,而你们就是失踪者......可是据我了解,去年年初的时候,国家派了舰队去泠雨,当时没带回来任何一个失踪者,因为根本就找不到泠雨的出口......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说来话长。”

    尽管周围无人经过,李暮雨仍旧相当谨慎,先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待裘镜湖也走进房间里,便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又让韩晴给窗子糊了层氤氲。在老者的注视之下,青年缓缓摸出卷轴,启动了掌门手令的影像功能,却没像先前几次那样顺序播放,而是捡了些关键镜头集中呈现。

    譬如通过神罚杀阵考验的刹那。

    又如干掉最后一只梼杌的瞬间。

    再如日夜兼程逃离泠雨的始末。

    望着巍峨的玄天圣宫,以及两位大能的灵体,裘镜湖落得瞠目结舌,微起波澜的瞳仁终有涟漪乍现。随着真相的不断呈现,他的呼吸也愈发急促,双手在情绪的波动之下微微颤抖。李暮雨却不曾停顿,某一刻突然关掉影像,面朝裘镜湖往前凑了半步。

    “从市中心到荒漠外围的谷地,一共只给我们留了十天时间。”李暮雨语调加重,语速则略微放慢。“对您来说应该不难,但我们没您这么强,基本上是卡着点儿到的,再晚几个小时就彻底歇菜......不把消息带出来,里面的人铁定扛不住,到时候魔种一旦觉醒,整个世界都得跟着完蛋......再往前说,哪怕是漏了一只梼杌,或者我没通过幻境考验,恐怕现在就已经出问题了。”

    “嗯......”裘镜湖闻言点了点头,这回倒没再提出异议。

    “您说历史有必然性,这毫无疑问是真理,可这句话也是有条件的。”李暮雨挺胸抬头,直视裘镜湖的眼睛。“历史的必然性,指的是必然的方向,而不是必然的时间点,并且还有个隐藏条件,那就是足够稳定持续的生存环境......再往深了说呢,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个所谓的历史,可不单指我们人类的历史。”

    “两种智慧生物对碰的时候,主角就不光是我们人类了。”裘镜湖没有固守己见,顺着李暮雨的思路往下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人类失败了,就彻底没有未来了......我们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变成外星人史书上的一页,成为更大的历史中的一部分......用来映衬它们开疆扩土的伟业,用来印证‘弱肉强食’这个历史的必然。”

    “面对历史的洪流,面对天地的变数,个人的力量固然微不足道。”李暮雨瞳仁漆黑,却似有异芒闪烁。“可是学生认为,在某些时间点上,某些人的某些选择,却可以产生蝴蝶效应,最终引发难以想象的风暴......就像司马日天,如果不是心存善念,在床底下藏了武器,我恐怕活不过那天晚上......我虽然算不上哪根葱,但是如果那天我死了,现在未必还能有失踪者站在您面前。”

    “从历史必然性的角度看,能担大任的人总会出现。”裘镜湖轻抚胡须,脸上露出捉摸不透的表情。“就算你当时死了,肯定也会有后来人,可问题在于未必赶趟,未必能在正确的时间回来报信......要是这么想的话,司马日天的无心善举,还真就起到了关键作用......还有他的那些做法,猎杀凶兽营救失踪者,从结果来讲确实也是在拯救世界。”

    “只谈心念和觉悟,他的确有所欠缺,最多算个冒牌英雄。”李暮雨的语调渐趋铿锵,眸中闪烁的火焰光华愈盛。“可一个疯子,一个小人物,一个市井之徒,一个徒有大嗓门儿、在泠雨泡了几年都还是血欲初期的废柴......就是这么个人,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只凭一腔无根的热血,都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如果换个人呢?换成一位意志坚定心存苍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者呢?”

    “......”面对李暮雨的问题,裘镜湖良久都没吭声。

    “我不知道您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大概能想象,那有多么刻骨铭心。”李暮雨放低音量,语调变得更加诚挚。“那恐怕是我根本承受不了的绝望,所以我根本没有说风凉话的资格......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您这样的存在,对人类而言绝非可有可无,尤其是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您将要做出的选择,会影响人类的命运,这绝不是夸大其词。”

    “......”裘镜湖依旧没有答话,两只眼睛几乎快要凝固。

    “裘师范,请接掌门手令。”李暮雨双手平展,将卷轴递了过去。

    面对“师范”这个称呼,裘镜湖似是早有预料,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他伸出双手接过卷轴,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又反复核验落款处的印章,与先前叶天问的举动如出一辙,过得片刻功夫则拳掌相抵郑重行礼。

    “裘镇岳,见过天下行走。”

    “晚辈李暮雨,见过裘师范。”

    “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来见您之前,我找了鲍总管和叶执事。”

    李暮雨长话短说,将回国后的要事据实相告。

    裘镇岳听罢轻抚胡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裘师范,您看......”

    “......请容老夫考虑。”

    “嗯,那您......”

    “暂且告辞。”

    “......欸?!”

    没等李暮雨说完,裘镇岳便端正行了一礼,旋即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凭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失不见。韩晴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没了影,只得扭过脑袋与自家男友面面相觑。

    “这轻功,比那碧影还强......”

    “那碧影起码还能看见个影儿......”

    “不是聊得好好的,咋突然跑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

    “他不会连夜跑了吧,要不要通知大家伙儿......”

    “明天再看吧,他真想跑的话,多少人也留不住......”

    “行吧,先回酒店睡觉......”

    “好,稍微等一下......”

    李暮雨目光游移,落在发霉的床铺上,随后则转向墙边的桌子。他咬着嘴唇沉吟片刻,与韩晴一道弯起右臂,将掌心叩在前颈正下方。面朝那台旧电脑和那些旧书,年轻的情侣微微欠了个身,不言不语地郑重行礼。

    正是属于青藤的礼节,是对遮风挡雨者的尊崇,是对舍生忘死者的敬意。

    “这乱的,要帮他收拾下屋子么。”韩晴试探性地发问。

    “她都没弄,咱别越俎代庖了。”李暮雨思忖片刻后说道。

    “也是。”韩晴闻言点了点头,带着李暮雨走到户外。

    “回去吧。”李暮雨锁好屋门,携韩晴遁入夜色之中。

    ……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李暮雨和韩晴惊喜地发现,裘镇岳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里。至于老者那边,尽管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模样看上去终归有些疲惫,料是后半夜没少费脑筋劳心神。

    双方心照不宣,见面就只点头致意,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昨夜的事情。简单用过早餐以后,裘镇岳便将学员们集中起来,统一带到酒店的多功能厅里,第二天的培训课程便也随之启动。

    作为一期美术培训,不管内容再如何精简,总也不好完全不讲理论。所以当天的授课内容,便以绘画的技巧为主,由“裘镜湖”针对昨天写生的情况,着重为大家补齐短板纠正偏差。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裘镇岳结束了讲解。

    随即拿起一根黑色水笔,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以此为题,即兴创作!”

    裘镇岳搁下水笔,扭头走出多功能厅,留下一众窃窃私语的学员。望着白板上的“英雄”二字,李暮雨半晌都没有眨眼,随后则见老者去而复返,竟是取来了一整套绘画工具,准备与年轻人们一起完成这道题。

    裘镇岳站在讲台上,提着毛笔挥洒自如,于画板表面泼墨挥毫。李暮雨坐在教室第一排,目不转睛盯着老者画画,坐看深色调的颜料浸染了宣纸,逐渐晕成苍劲有力的宏大画面,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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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磨叽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不挺好,省得咱再折腾了。”

    “这样一来就齐活了。”

    “嗯......彤乐人呢?”

    “回学校了,说改天再约咱们。”

    翌日黄昏,山岩湖畔。

    李暮雨和唐威并肩而坐。

    追忆节假期接近尾声,短期培训班也已结束,兄弟俩回到了山岩湖市。至于裘镇岳那边,在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答应了李暮雨的请求,所以预案中的各种后手便全没用上,倒也让多数失踪者过了一个消停的追忆节。鉴于此间事毕,裘镇岳不日便会去往金宫,他们的寻人之旅也告一段落。

    “鲍庸找到了,叶天问找到了,裘镇岳找到了。”李暮雨报菜名般念叨。

    “人找齐了,也该回金宫了,看秦掌门下一步安排。”唐威接茬往下说。

    “你留下来呆些天呗,找机会去她家看看。”李暮雨建议道。

    “知道她家里都还好,我也就放心了。”唐威摇了摇头。

    “好歹多见见彤乐,下一次再来这边,不定什么时候了。”

    “来日方长,等解决了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

    兄弟俩心有默契,没有谈及另一个名字,他们也同样没有提起,即某些本该让林彤乐知晓的事情,到底应当选在何时何地和盘托出。其时夕阳将殒,只剩猩红的残光,照在两人的侧脸之上,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意味。

    “威哥。”两人说话的功夫,上官凝漪走了过来,先朝唐威浅浅一笑,随后趴到李暮雨耳畔轻声开口。“我哥那边捎了信儿,说咱们这边忙完了,可以先去一趟磐湾市。”

    “你哥也知道你回来了?”李暮雨并不意外,却不知为何要去磐湾市。

    “赤河中将想见咱们。”似是猜到李暮雨的想法,上官凝漪解释了一句。

    “赤河中将?”听女友提及皇甫赤河,李暮雨略微张大眼睛。

    “说是如果有必要,会引荐给杨元帅。”上官凝漪继续压低音量。

    “杨元帅......先不回金宫了,直接去磐湾市。”

    听到“杨元帅”这三个字后,李暮雨的表情登时肃然。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敲定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