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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从未改变

    “还剩四下。”李暮雨轻抬右手,竖起四根手指,缓缓开口说道。

    “......”望着李暮雨平静的脸,言鹳使劲咬住牙齿,一颗心怦怦直跳。

    言鹳非常清楚,李暮雨早已接近极限,所以在对方提出挑战时,他才会想都没想地答应下来。没想挑战者们纷纷放水,要么干脆直接投棒认输,而他卯足力气的两轮攻击,也硬是被对方死死撑了下来。

    “不能留手了......”

    感受着不屈的坚韧,言鹳也不禁有些动容。

    可李暮雨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狠下心肠。

    毕竟有些东西,他必须要守护。

    ……

    不知从何时起,小寨再无半点声音。

    无论是青藤诸人,还是七色石的俘虏。

    此刻尽皆屏息凝神,默默充当着旁观者。

    某时某刻,言鹳膝盖弯曲,周身灵纹须臾浮现。

    下个瞬间,李暮雨略微颔首,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较量再度打响!

    “哈!”

    言鹳蓦地弹射而出,疾风般冲向李暮雨,自下而上抡出一棒。

    李暮雨看准轨迹,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准备硬接这记重击。

    孰料言鹳只是虚晃一枪,竟在半途突然变招,砸向李暮雨的小腿。

    先前的较量中,除去杨小暖那一棒子,费水和杨恭都是指哪打哪。

    如此这般,便是李暮雨格挡不及,至少也能让挨打的地方提前绷紧。

    可如今碰上虚招,他便再无反应时间,小腿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击。

    “唔!”

    李暮雨小腿一阵剧痛,难以抑制地发出闷哼,整个人朝斜前方栽倒。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头顶杀意弥漫,于是下意识地腰胯用力,调整成了后背着地的姿势。

    摔倒的一瞬间,李暮雨双手护胸。

    铁棒也随之落下,砸中他的小臂。

    “呃啊!”

    李暮雨痛苦哀嚎,只觉双手几乎断裂,意识也出现短暂模糊。思维缺位的瞬间,求生本能接管了身体,灵能系统也急速运转,令他的肌肤白芒大作。言鹳正要提棒再打,见状不禁瞳仁骤缩,连蹦带跳退了几步,却见李暮雨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甩了甩头,强行驱散了雷霆护体。

    “操!”

    言鹳没来由一阵火大,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去,挥棒砸中李暮雨的小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暮雨哇地喷出一口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卷曲起来。言鹳则毫不迟疑,手中铁棒猛然转向,直奔李暮雨的前额!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李暮雨重重倒地,趴在泥里不再动弹。

    这最后的当头一棒,言鹳提前散掉了灵能,却仍旧将他直接打晕。

    “你丫!”赵霜见状眼眶欲裂,再顾不上阻拦韩晴,上去一脚踹翻言鹳,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愿赌服输。”聂宸渊阴沉着脸,上前掰开赵霜的手,把近乎窒息的言鹳解救出来。

    “咳咳咳......”言鹳一张脸憋得通红,瘫坐在地上不停咳嗽,两眼兀自理直气壮地瞪着赵霜。

    “操!”

    感受着言鹳的目光,赵霜气不打一处来,险些要冲上去干架,最终却强行控制住了情绪。待他恨恨地扭过脸时,则见韩晴缓缓走上前来,附身抱住了泥坑里的李暮雨。

    韩晴搂着李暮雨,手指放在恋人鼻下,待确认呼吸依旧存在,则轻轻张开鲜红的嘴唇,开始吸吮前额上的棒痕。少女的俏脸毫无波澜,深邃的瞳眸看不出喜怒,就仿佛一只孤独的黑豹,默默舔舐着重伤的伴侣。

    仲春午后,天气阴沉,凉风阵阵。

    吹拂着新生的碧草,纠缠着少女的青丝。

    除此以外,一切皆静。

    犹如一幅缺乏美感、却栩栩如生的画卷。

    望着眼前的情景,青藤诸人尽皆无言,偶有啜泣声不时响起。

    便是一众俘虏,也禁不住各自嗟叹,露出难以言明的表情。

    唯有那用心良苦的仁者,始终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把他抬车上去,准备走了。”言鹳踉跄着爬起来,将反曲弓背到身上,向青藤诸人下达命令,待见响应者寥寥无几,心里不由得一阵燥热。“赶紧的!该干嘛干嘛!都火烧眉毛了!还跟这儿磨蹭!”

    “呵,还特么该干嘛干嘛......”童奕聪好长时间都没吭声,此时终于露出讥笑。“谁运伤员?谁拉物资?谁押俘虏?谁负责侦查警戒?没脑子就算了,还搁这儿瞎指挥,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你最近膨胀得厉害啊......”言鹳眯起眼睛,使劲捏了捏拳头。

    “咱们回去这一路,尽量别发生战斗。”童奕聪没再搭理言鹳,扭头望向聂宸渊和赵霜。“拆出一队人来,去最前面探路,碰见大股凶兽提前预警。俘虏路上严加看管,敢整幺蛾子就地处决,行动不便的可以坐车,能走路的全都利用起来,帮着背东西照顾伤员啥的。然后还得有殿后的,找跑得快感知强的,万一发现九天帮......”

    童奕聪思路清晰,针对撤退途中的隐患,迅速梳理出行动预案,呈给聂宸渊和赵霜拍板决定。言鹳被排除在外,起初心里有些不痛快,可转念一想却又平静下来。

    “这小子心里不爽,由他去吧......”

    “肯定不少人怨我,怨就怨吧......”

    “道理归道理,毕竟还是坏了规矩,回去以后我也认罚......”

    言鹳想到这里,脑中念头逐渐通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毕竟在重压之下,他拯救了数十条无辜生命,守住了青藤的底线与人性,没有比这再重要的事情了。

    念及此处,言鹳微微扬起嘴角,准备按照约定亲自看管俘虏。

    可在下一秒钟,阵阵轻咳却传入耳畔,令他霎时间汗毛倒竖!

    “咳......咳......咳......”

    李暮雨抽动几下,逐渐苏醒了过来。

    意识恢复之初,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抽象墨块。

    待斑斓的线条归于齐整,则衬出韩晴那张俏脸。

    “没事儿,别担心......”李暮雨缓缓抬手,捋了捋韩晴的发丝,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干涩的声音沙哑至极。

    “小雨哥......”望着恋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韩晴的瞳仁一阵猛颤,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

    “你......”言鹳瞠目结舌,伸手指着李暮雨,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十棒子了,你输了。”李暮雨瞅了言鹳一眼,便试图站起身来。

    “暮雨,可以了,不能再来了。”赵霜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按住李暮雨的肩膀。“你可得想明白了,咱带着俘虏逃跑,撑死了算是存在隐患。可你要有个好歹,那就真出大问题了。”

    “放心,死不了......”李暮雨吐了口血水,一手搂住韩晴的腰肢,一手拽着赵霜的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都最后一哆嗦了,要这会儿不坚持住,那就真白挨一顿打了......柳琴,来吧,就剩你了。”

    李暮雨抬起脑袋,朝柳琴咧开嘴角,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数丈之外的空地上,柳琴楚楚凝立,已是泪眼婆娑。

    听到那有气无力的邀请,她只是动了动喉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李暮雨笑意不减,左手松开韩晴的腰肢,右手接过赵霜递来的铁棒,颤颤巍巍地朝柳琴走过去。他用铁棒杵着地面,活似个拄拐的老者,明明只有几丈远的距离,却仿佛要耗尽浑身力气。

    飘忽的眼神,狰狞的伤痕,沉重的呼吸。

    浸湿脊背的冷汗,满是血污的衣襟,哆嗦不止的身躯。

    任谁都能看出来,李暮雨已是强弩之末,犹如摇曳残烛般脆弱。

    莫说是异能者,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恐怕都能轻松将其击倒。

    可落在众人的眼中,却莫名地高大伟岸,宛若坚不可摧的修罗。

    “来,拿着......”李暮雨走到柳琴面前,哆哆嗦嗦地递出铁棒,身体也随之失去支撑,扑通一声半跪于地。

    “暮雨......”柳琴双手捧着铁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挣扎。

    “柳琴!把他撂倒!”言鹳见状大吼起来。

    “......”柳琴垂首伫立,并未作出回应。

    “他已经不行了!几棒子的事儿!你赶紧的!”言鹳急火攻心,便要往柳琴身边凑。

    “你再过去,我真把你脑袋削下来。”聂宸渊先前隐忍克制,此时终于长剑出鞘,架在言鹳的脖子上。

    “有本事你就削......嘶!”言鹳脖子一梗,朝聂宸渊一瞪眼,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旋即顿觉前颈一痛。

    “你试试,走一步。”赵霜从侧后方走来,凭空变出一根冰针,使劲抵住言鹳的腰眼,一字一句如玄冰般冰冷。

    “柳琴!你听我说!可千万别心软!”感受着颈部的热流和背后的冰寒,言鹳终究没敢妄动,只得停在原地喊话。“好几十条人命!全在你一念之间!最后就差这一哆嗦!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望着情绪激动的言鹳,柳琴的脸忽明忽暗,犹豫着迟迟没动手。

    恰在此时,李暮雨稍稍缓过神来,颤抖地揪住柳琴的衣摆。

    “柳琴啊,咱们这些人里,就属你心眼儿最好......”李暮雨跪在泥里,身体摇摇晃晃,头都抬不起来。“你是最博爱的那个,最明白事理的那个,最有同情心的那个,不管熟人还是陌生人,你总是能够一视同仁......当时你都不认识我跟唐威,愣是没帮白浪护短,带着他给我俩道歉,还收留了我们......”

    “......”柳琴垂着脑袋,缄默着不言不语。

    “我当时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这不就是童话里的天使嘛......”李暮雨唏嘘感慨,声音随之悄然放低,嘴角扬起诙谐的角度。“偷偷跟你说啊,那天我躺你腿上,你帮着我揉脑袋,当时我感觉幸福极了......结果晚上讲故事,你告诉我你结婚了,给我直接整懵圈了,后来失落了好一阵呢......”

    “说什么呢你......”柳琴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呀,是个自私的家伙,可没你那么伟大......”李暮雨勉强起身,攥住柳琴的胳膊。“我是一个俗人,也是一个小人,我心里的爱很狭隘,始终都有亲疏之分。如果能够两全的话,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不能两全......为了我心里的人,我不介意当个坏人。”

    “......”柳琴没有驳斥,只是偏开脑袋,以沉默应对。

    “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在泠雨里的家人,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李暮雨愈发无力,身体重心缓慢前倾,几乎贴上柳琴的胸口。“我也没啥太大的志向,就想大家都好好的,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平平安安地回家......我不想等回国的时候,让你们葬在这鬼地方,只能带走你们的遗物......”

    “......”

    李暮雨如泣如诉,声音听着有气无力,脸上犹自挂着笑意。

    听着这番娓娓道来,柳琴蓦地一阵心悸,重新与李暮雨对视。

    目光交汇之际,她的思绪开始飘忽,想起相逢的那个晚上。

    那时她背着彭肃安,被石猿追着满处跑,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他冒着致命的危险,挺身拖住恐怖凶兽,自己也被甩进墙里。

    断瓦残垣之间,他枕着她的膝盖,声音哽咽地悠悠开口。

    “本来不想认识你们的......”

    “结果你非拉上我们俩......”

    “都知道你们叫啥了......”

    “都知道你们啥样了......”

    “就别再......就别再......”

    “我真的受够了......”

    他希望他爱的人活下去,最终能够回到故乡。

    如此简单至极的夙愿,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为了这个夙愿,他竖起了青藤的大旗。

    纵然世易时移,初心从未改变。

    便是此时此刻,瞄准手无寸铁的老幼,也仅仅是为了这个夙愿。

    归根结底,只是一份近乎天真、却又血肉模糊的执着。

    “暮雨啊,你这又是何苦呢......”柳琴读懂了这份想法,纵是内心始终无法认同,可灵魂却忍不住阵阵战栗。“你要嫌我们裹乱,把我们捆了不就完了,干嘛非得这么折磨自己呢......”

    “因为你们是对的啊......”李暮雨咧嘴一笑,轻轻闭上了眼睛,将下巴搭在柳琴肩头。“言鹳说得没错,这是现代人的底线,也是身为人类的良知。如果今天没人反对,我没准儿还真会害怕,会觉得这样的青藤太恐怖了......”

    “你说得我难受死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柳琴眼睛眨个不停,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动手就好,我们各做各的,这样才有意义。”李暮雨缓了口气,轻轻松开柳琴的胳膊,颇为吃力地挺直腰杆。

    “......”

    望着李暮雨的眼睛,柳琴只觉无语凝噎。

    这番话有些晦涩,她却完全听懂了。

    诚如白雨薇所言,今天在场的很多人,即便面对生死的压力,也能坚守人类的底线与良知。为保护无辜者的生命,他们不惮于破坏规则,甚至不惜为此与同伴对抗,如此作为完全配得上仁者之名。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些人,明知无辜者的鲜血是道诅咒,却仍然选择要背负这份罪孽。为保护自家人的安全,他们在负重前行的同时,还不惜向同伴袒露脊背,承受被保护之人的鞭笞,如此作为则称得上浴血修罗。

    仁者无暇,善念为旗帜,勇气为铠甲。

    既是守护人性的光辉,便不应蒙尘。

    修罗无畏,鲜血铸铁骨,孑影负山岳。

    既是存了舍身的觉悟,便不应怯懦。

    两者同样令人动容,却不能够互相替代。

    所以针锋相对之时,两者只能各行其道。

    贯彻各自的心念,坚守各自的执着。

    “咕嘟......”

    柳琴念及此处,突然使劲咽了口吐沫,双眼随之蒙上一层雾气,身体也颤抖得更加厉害。只因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这个男孩明明小她好几岁,却拥有着远胜于她的坚毅,从始至终都在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他断定这是必要的杀戮,所以毅然决定双手染血,却又从未扭曲善恶是非,始终在赞扬他的反对者,亦不曾将不义之举合理化。甚至还以自身为代价,创造了伸张正义的机会,给大家提供了宣泄的途径。他贪心得无以复加,不止想保护大家的生命,还想要保护大家的灵魂。

    为此他落得鲜血淋漓。

    “暮雨......对不起......”

    柳琴蓦地呜咽起来,泪水如决堤般崩流。

    她的体表彤芒翻涌,手中铁棒高高举起。

    下个瞬间,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狠狠将铁棒丢出了老远。

    “你赢了,我认输......”

    柳琴体表彤芒未散,张开双臂抱住李暮雨,精纯的灵能滚滚外溢。一部分化作治愈之力,徐徐灌入李暮雨体内,开始修复受损的血肉。另一部分则裹挟着心潮,化作强大无匹的感知力,霎时间覆盖了整座西寨。

    空气变得粘稠,吸满了浓郁的情绪,便是木讷之人都能察觉。

    康国已凌飞四目对望,有些酸涩地揉了揉眼睛。

    费水叹息着拧干衣服,朝垂首不语的杨恭锤了一拳。

    杨小暖哭成了泪人,与赶来安慰的吴远群抱在一起。

    韩晴攥住童奕聪和赵霜的手,凝视着那对相拥的男女。

    言鹳爆发出不甘的咆哮,将一堆干柴砸得木屑纷飞。

    聂宸渊则弯起右臂,将掌心叩在前颈下方,面朝李暮雨微微躬身。

    正是属于青藤的礼节,是对遮风挡雨者的尊崇,是对舍生忘死者的敬意。

    在场的青藤成员,无论所持观点如何,此时尽皆欠身行礼。

    连被宣判死刑的俘虏们,也都各自微微失神,暂时忘记了恐惧。

    人群之中,白雨薇笑得清雅,宛如待放的蔷薇。

    ……

    “柳琴,可以了。”

    过得片刻,李暮雨面色稍缓,便松开柳琴的脊背。

    几许蹒跚,几度摇曳,他最终来到俘虏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