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我从世界尽头归来 » 第十九章 职场新人

第十九章 职场新人

    “暮雨,你站远点儿!看眼行不行!”

    “没问题!摆正了!”

    “齐活!屋里继续!”

    “得嘞!走着!”

    时至午后,太阳初斜。

    最后一块展板放置妥当,室外的安装也宣告结束。

    李暮雨跟同事们擦掉汗水,鱼贯钻进摆满花篮的大门。

    当日工作的第二阶段,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眼下是九月上旬,李暮雨入职已有月余,如今已然适应了工作节奏,由毕业生化身为职场新人。{流光指纹}小本经营,各项开支相对吃紧,各岗工作职责也不太分明。为了节省物流费用,大家基本都客串过快递员,而像他这样的青壮年男丁,除去财务工作以外则时常要卖把力气。

    “哥儿几个,再努把力,胜利就在眼前了!”胡向荣亲自上阵,与员工们一道搬运展板,明明已是初秋却仍旧汗流浃背。

    “胡总,我这几天都累瘦了,回头怎么也得犒劳犒劳我吧!”一个胖小伙子气喘吁吁,腰腹部的赘肉如波浪般颤抖。

    “好说!等今儿忙完了!让你们王哥请客!咱好好宰他一顿!”胡向荣竖起大拇指,几个小年轻则齐齐叫好。

    遥想两周之前,胡向荣接了个大单,即为{银色月光}的新店设计展板。作为知名贵金属企业{八方聚财}的下属品牌,{银色月光}专门从事银饰销售业务,门店遍布全国各地。如今有新店即将开业,店长又刚巧是胡向荣的老同学,如此便将部分业务委托给了{流光指纹}。

    {银色月光}财大气粗,不仅没往下砍报价,反倒给予了更多实惠。遇到如此阔气的金主,公司上下都十分高兴,这批货物也丝毫不敢马虎,无论是设计还是制作都力求极致。如今这家新店开业在即,胡向荣便率青壮劳力到场,负责将诸多展板安装妥当。

    “等一下!等一下!先都站好!”

    众人正自卖力工作,却见王店长匆匆跑来,高喊着指挥大家伙站队。年轻的店长挥汗如雨,脸上的神情极度紧张,大抵是要迎接专员检查。众人见状纷纷配合,礼仪小姐候在门口,店内工作人员站前排,临时帮手们则挤在后面。

    “行!就这么站!先别动了!”

    王店长摆好了队形,跑到户外翘首以盼。

    没过多长时间,便有豪车驶来。

    一男一女先后下车,从容地踏进了店门。

    那名男子身着正装,衣着打扮颇为讲究,只是面容略显苍老。

    那女子则正值妙龄,五官比例恰到好处,美得让人惊艳不已。

    女子进门伊始,屋内气温瞬间升高,望着那开叉长裙下的美腿,以及几乎被撑爆扣子的前襟,场间不少雄性各自呼吸提速,几乎快要忘却自己身在何处。感受着那些贪婪的目光,女子非但不显恼火,反倒有些乐在其中。她似夜猫般优迈步,媚眼毫不掩饰地传递诱惑,任凭自己的魅力无束播撒。

    “好好准备。”

    与其说是检查工作,实则只是走马观花。

    苍老男子嘱咐王店长几句,便带着那名女子离开现场。

    齐整的队列也倏忽间溃散,众人继续投身于工作当中。

    “暮雨,你身体没事儿吧?”那胖小伙子凑上前来,略显关切地问道。

    “挺好啊?”李暮雨不解其意,便将展板使劲举起,以示自己健康无碍。

    “莫非你喜欢男的?”胖小伙子压低音量,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你才喜欢男的呢!”李暮雨一阵恶寒,急忙与胖小伙子拉开距离。

    “你要不喜欢男的,咋都不看那女的……”

    “噢,有点儿太艳了,不合我的胃口。”

    先前那女子巡场时,不少男人都失了态,然李暮雨却相对淡定,胖小伙子见状才有此一问。可他却不知道,这位小同事因为某些缘故,审美阈值已变得奇高无比,那些别人眼里的绝色美女,在他看来终归都是略逊一筹。

    “那女的叫姬鹭颜,听说跟国财局的姜局长关系不错。”此时的王店长面色轻松,听得两人议论那女子,便悄悄地抛了些小道消息。

    “姜局长,那不是......”胖小伙子微微一愣,只因想起的老总叫姜恩惠,而国财局的姜恩典局长则是其胞弟。

    “原来如此......”李暮雨在刘建光的聚会上,曾听杨泰然提起过姜恩典,闻言则露出窃笑的表情。

    时间来到下午三点,安装工作彻底结束。

    李暮雨随众人返回公司,而后接到了一项新任务。

    “你去把这东西送了,然后直接回家就行。”胡向荣递上一只盒子。

    “好嘞。”李暮雨掀开地址卡,见交货地点位于城北的胜古庄。

    实习会计兼安装师傅,偶尔还需客串快递员。

    这样的工作充实忙碌,李暮雨只觉乐在其中。

    ......

    胜古庄是老居民区,坐落于北三环东路,附近满是上岁数的红砖楼。

    李暮雨对此地并不陌生,只因李亮还未退休时,便常常带他来串门。

    跳下拥挤的公交,穿过白桦树林荫道,李暮雨寻至西北侧的楼群,只见眼前的景象一如往昔。绿地比多年前还要杂乱,墙边的砖缝里满是丛生的野草,几颗矮树也被住户的晾衣绳拉弯了脊梁。

    “真是十年如一日,模样几乎就没变......”

    李暮雨露出暖笑,旋即钻进一个门洞,顺着阴暗的楼梯爬上三层。

    门铃叮咚响起,随后有老妇探出头来,看上去俨然过了耄耋之年。

    “奶奶您好!我是{流光指纹}公司的,您订的工艺品到了!”发现老妇有些耳背,李暮雨抬高了音量。

    “先帮我放桌上吧。”老妇将李暮雨迎进门内,指了指快报废的餐桌,走路姿势颤颤巍巍。

    李暮雨拆开包装盒,露出里面的工艺品。

    那是座彩陶人像,约莫二十厘米高,雕的是一位花信少女。

    少女面容姣好,如瀑的青丝垂落脑后,淡黄的碎花长裙轻舞飞扬。

    老妇轻抚陶像,竟不觉开始怔怔出神,眼里透着浓浓的怀念之情。

    “嗯,不错,真好看......”过得片刻功夫,老妇逐渐舒眉展颜,便将目光转向李暮雨。“孩子,你看电视旁边的柜子,帮奶奶放到最上面那层吧。”

    李暮雨依言打开木柜,只见柜子总共有四层。

    除去最上层空空如也外,其余每层均放有两座彩陶人像。

    那些彩陶人像容貌相近,所雕之人大抵是同一名少女。

    有的亭亭玉立,有的娇俏端坐,有的双手合十,看上去栩栩如生。

    在每个人像的底座下方,都刻有“年彧伯”三个小字。

    “这些是......”李暮雨下意识嘟囔一句。

    “都是你爷爷送给我的。”老妇指了指南墙。

    李暮雨扭头望去,见墙上挂着一张旧照片。

    有少年男女相依相偎,女子的容貌大类陶像。

    “这些刻的......都是您吗?”李暮雨好奇地问道。

    “嗯,我们俩十多岁就认识了。”老妇点了点头,语调逐渐迷离,似是被勾起了回忆。“他是个陶瓷匠,手艺特别出色。我第一次收到陶像,是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后来每隔十年,他都会给我雕一个,这已经是第七个了。”

    “那今年的陶像,没让爷爷亲自做啊......”李暮雨想都没想便开了口,随后才意识到有些失言。

    “啊......你爷爷出去玩去了。现在岁数也大了,就不让他自己弄了。”老妇略微愣神,旋即笑着说道。

    李暮雨点了点头,小心托起带来的陶像,将之放到木柜的最上层,而后发现那陶像虽是自家产品,底座上却也刻着“年彧伯”三个字。李暮雨有了猜测,便也识趣了没再多问,就只安静地收了货款,而面对青年找回来的零钱,老妇则态度坚决地予以拒收。

    “拿着!奶奶请你吃糖葫芦!”老妇如此说道。

    李暮雨拗不过老妇,只得向对方聊表谢意,并帮忙简单收拾了屋子。带上没用的生活垃圾,李暮雨与老妇挥手告别,而当他走到楼下的垃圾桶旁,却见有搞卫生的大婶盯着自己看。

    “谁家小伙子啊?以前都没见过。”

    “我给一单元的奶奶送货来的。”

    “三楼那个老太太?”

    “嗯,是她。”

    “哦......挺好......挺好......”

    见环卫大婶欲言又止,李暮雨忍不住追问一句,随后才知老妇独自居住,身边根本没有亲戚朋友。据街坊四邻们回忆,老妇曾有过一任丈夫,却在三十多岁时离奇失踪,在那之后她便守了一辈子寡。

    听了环卫大婶的话,李暮雨就只点了点头,便顺着原路离开胜古庄。

    其时天色已晚,青年走在林荫道上,只见夜市商贩纷纷出摊。

    九月初的首都依旧微热,路边满是乘凉的居民,各家各户也亮起橘光。

    可属于那老妇的小屋,此时却依然黑灯瞎火。

    “第一个陶像二十岁,三十多岁丈夫失踪,现在总共七个陶像......”

    “守寡将近五十年,都八十岁的人了......”

    “唉......”

    李暮雨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了下来。

    只因与环卫大婶聊过以后,他大概了解了老妇的生活。

    对于很多家庭来说,这是个寻常的夜晚。

    衣食无忧,远离忙碌,安享天伦。

    很多人享受着的简单的幸福,对另一些人而言却遥不可及。

    共和国法律规定,配偶失踪满两年,即可被认定为丧偶,后续再娶或改嫁亦属寻常。可是老妇没有另觅新欢,而是苦苦等候着爱人归来,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五十多年。

    没有枕边的温存,没有亲朋的慰藉。

    只有一万八千多个孤寂的日夜。

    倘若从来不曾拥有,兴许不会这般难熬。

    可是从拥有再到失去,则是难以想象的残酷。

    听说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李暮雨曾天真以为,自己能理解这种悲哀,可如今方才恍然警醒,原来先前所悟只是冰山一角。

    失去父亲的小勇,失去独子的乔老爷子,守了半辈子寡的老妇。

    这些承受着失亲之痛的人,只是这个群体中最最普通的缩影。

    往前追溯百余年,被失踪案撕碎的家庭,其实又何止千千万万。

    “孤独的人们握紧虚幻的希望,在漫长的岁月中苦苦等候,于无知无觉间蹉跎了岁月,于日夜轮转间燃尽了光阴。待蓦然回首之时,方才发现已是百年。他们拖着老朽的躯壳,抱着回忆走过了一生的历程。”

    这是纪录片《苦苦等候》中的台词,也是失踪者亲属们的心路历程。

    李暮雨回味着纪录片中的画面,继而又想起名为《眼中世界》的小说。

    所谓眼中世界不同,则悲喜难以相通。

    倘若在幸福之人的眼中,世界是一幅五颜六色的绚丽水彩。

    那在不幸之人的眼中,则大抵是一幅渲染着血腥的残酷油画。

    “总感觉像是......精心设计的刻意为之。”

    对于国内的失踪案件,上官凝漪曾如此评价。

    李暮雨此时回忆起来,不由得感到阵阵恶寒。

    “这也太离谱了......不会是真的吧......可如果真是这样......”

    “到底是多么邪恶的存在,才会狠心制造出这么多人间悲剧?”

    青年踽踽独行,思绪翻江倒海。

    街头霓虹依旧绚烂,夜晚依旧热闹非凡。

    他那寻常至极的念头,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