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王忠嗣的往事（上）
六年前，张审素接到快马来报：河西节度麾下兵马使王忠嗣，向吐蕃发动突袭。
敌众我寡，现已深入吐蕃腹地正向西川方向前来，请求西川军前往支援。
张审素大吃一惊，王忠嗣只有二十五岁，如何这等莽撞！
不暇多想，立即整肃三千兵马前往救援。
这一战完全未经安排，张审素与王忠嗣却配合得甚为默契。
川西军多年来接到的都是都是固守防御的命令，早对吐蕃人的频频挑衅心怀愤懑！
如今恰如猛兽出笼，杀得吐蕃人溃不成军。
只可惜，那本来气势汹汹领兵前来的吐蕃赞普，在一众护卫的拼死保护中，趁乱逃走了。
军士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两个首领就在河边坐下休息，等待部将们清点战况。
张审素将一个酒壶递给刚刚仰面躺倒的王忠嗣。
他爽朗的接过酒壶坐起来，猛猛地灌了一大口，哈了一声。
“此番多谢张都督了！”
“哪里的话，如不是小将军此举，我川西军哪有机会这样扬眉吐气一次！这么多年来受吐蕃人的闲气，终于一朝泄尽！”
张审素侧躺下来，看着天边刚升起不久的朝阳若有所思。
王忠嗣虽然年轻，心思却很是细腻。听他这话里似有不满之意，便劝解道：
“张都督何必说这等落寞言语，看您手下兵强马壮，平日里定然都是训练有素，有朝一日朝廷用兵之时，必都是虎狼之师。”
张审素自嘲的一笑，苦叹一声：“这三千精兵的确都是好儿郎，只可惜也就这三千的好儿郎了。
我特意把这一支部队安排在最靠近吐蕃前线，条件最艰苦的地区。
就是不愿兵卒们失了锐气。”
“听您的意思，蜀中其他的兵马现在的战斗力都不太行？”
“是啊，川蜀地区，虽然多年来与吐蕃对峙，但由于地理位置上处于山区盆地，吐蕃人并不敢贸然来犯。
他们的骑兵无法在山地发挥作用，敢进来就会如进了磨盘的豆子一般，慢慢被碾成浆汁。”
王忠嗣点头表示赞同，“所以这些年来，吐蕃人主要攻击的都是陇右方向。”
“没错！由于多年来没有过太多战事，蜀中地区的盐铁、蜀锦、美酒等产业越来越兴盛，巨富之家也甚多。”
“这不是好事么？”
王忠嗣虽然于战阵之道非常熟稔，对于民生却未曾接触过多少，听张审素讲起这些，也升起了好奇心。
“呵呵，世间事哪有一面好或者坏的？民间富庶，自然奢靡之风愈长，军中士卒虽有约束，日子久了也难免沾染些坏风气。”
王忠嗣咧嘴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冲张审素眨了眨他那双大眼睛。
张审素一把夺过，饮了一口接着说，“你可不要小看了本都督！
这是前些日子我在军中抓到一帮混账，竟敢于夜间值守时聚众喝酒赌博！
哼，当场被我打了每人四十军棍！
这不过是当时查没来的罪证，今日却正好为你我庆功助兴。”
王忠嗣看见远处自己的一个部下，正在和张审素的兵卒一起，赶着一群缴获牛羊走回来。
两人正聊着什么，忽然爆发一阵大笑，然后又各自锤了对方胸口一拳，接着互相勾着肩膀继续边走边聊。
忽然有些激愤：“若我父亲当年也能有张都督这般忠义的袍泽，何至于！”
张审素一时无语，当年太谷县男王海宾的旧事，朝中武将大多心知肚明。
王海宾骁勇善战，作为先锋，在与吐蕃大战时取得先机，追敌百里，于长城堡连番苦战，基本已经稳拿了胜利的局面。
只待援兵一到，就能将吐蕃军全歼。
未料想，其他众将出于嫉妒，竟不约而同按兵不动，直到王海宾战死阵前，才纷纷赶到将余下的吐蕃参军消灭。
当时包括张审素在内，为其不平者有大有人在。
只是那一战最终毕竟是取得了大胜，参战众将皆各有封赏。
这种情况下，谁又愿意没事找事，再出来煞风景，参奏一本？
王海宾只有一个幼子，被圣上垂怜，收为义子赐名忠嗣。
见他眼底泛红，张审素用酒壶碰碰他的胳膊，酒壶被接过去后就问：“小将军可有子嗣了？”
“只有一女，年方五岁。”聊到女儿，王忠嗣又憨笑起来。
“倒也识得些字了，只是不知怎的，更爱舞刀弄棒。
若是男孩，将来我也好教他习武，偏又是个丫头，以后怕是难找婆家喽！张都督膝下如何？”
“呵呵，老夫早年从军，年过而立方才成家，年近四十了才有了两个孽障。
现在大的六岁，顽皮的紧，小的只有三岁。
他们的母亲身体不好，禁不住他终日吵闹，现在都要由我的亲兵看押着才肯稍读些书。
我倒是不愿他们日后再入军武。”
王忠嗣颇有些羡慕的嘟囔：“张都督好不知足！若我能有两个儿子......”
正说话间，远处一匹快马奔来，看着装是军中的传令官，二人忙起身相迎。
来者正是兵部尚书兼河西节度使萧嵩的属下，这几日突袭吐蕃赞普之事已被陇右诸将悉知。
节度使斥责王忠嗣于吐蕃腹地冒进奔袭，命其速速归营。
张审素苦笑着对王忠嗣说：“老夫谨慎了半生，却因为贪图一时痛快要被弹劾了。呵呵，也罢也罢！正好归乡教子。”
王忠嗣这两日和张审素一起作战配合默契，方才的谈心又拉近了不少距离，此时已将张审素视为知交。
忙笑着对张审素施了一礼道：“张都督不必担心，您这次出兵都是因晚辈向您求援所致，萧尚书乃宽厚之人，信中言语虽然严厉，其实也是出于担心。晚辈敢保证，必不会难为都督的。”
张审素却没答话，王忠嗣抬头看去，只见张审素笑意盈盈似有深意。
两人对视片刻后，张审素开口问：“将军无需为老夫担心。老夫倒有数言相劝，不知可愿听否？”
“都督但讲无妨！”
“不论这次出兵是否会受到责罚，老夫也丝毫不后悔，多年来固守嶲州，老夫也不曾颓废，因为这都是对我大唐将士和百姓有益之事。
希望将军日后行事之前多加思量，以百姓及属下士卒的性命和利益为重，切不可以私废公。
也不能仅凭一时气血之勇，就将自己的性命抛诸脑后。”
王忠嗣面上飞红，低头虚心受教。
又听张审素继续说：“老夫身为武将，对当年令尊的骁勇忠贞甚为钦佩。马革裹尸的热血，年轻时谁不曾有过？
如今年近半百，只想在战死之前，多看看自己孩儿的笑脸。
若令尊在世，他最大的期望必然是你先能幸福安泰，然后才是建功立业。”
王忠嗣头低的更深了。
“最后一句，呵呵，将军勿怪，年纪大了就有些啰嗦。”张审素眼中有些担忧之色。
他扶起王忠嗣：“将军赤子心怀，切记：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
言罢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朝着自己的队伍奔去。
王忠嗣等马蹄声远了，向张审素远去的背影再次躬身施礼。
敌众我寡，现已深入吐蕃腹地正向西川方向前来，请求西川军前往支援。
张审素大吃一惊，王忠嗣只有二十五岁，如何这等莽撞！
不暇多想，立即整肃三千兵马前往救援。
这一战完全未经安排，张审素与王忠嗣却配合得甚为默契。
川西军多年来接到的都是都是固守防御的命令，早对吐蕃人的频频挑衅心怀愤懑！
如今恰如猛兽出笼，杀得吐蕃人溃不成军。
只可惜，那本来气势汹汹领兵前来的吐蕃赞普，在一众护卫的拼死保护中，趁乱逃走了。
军士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两个首领就在河边坐下休息，等待部将们清点战况。
张审素将一个酒壶递给刚刚仰面躺倒的王忠嗣。
他爽朗的接过酒壶坐起来，猛猛地灌了一大口，哈了一声。
“此番多谢张都督了！”
“哪里的话，如不是小将军此举，我川西军哪有机会这样扬眉吐气一次！这么多年来受吐蕃人的闲气，终于一朝泄尽！”
张审素侧躺下来，看着天边刚升起不久的朝阳若有所思。
王忠嗣虽然年轻，心思却很是细腻。听他这话里似有不满之意，便劝解道：
“张都督何必说这等落寞言语，看您手下兵强马壮，平日里定然都是训练有素，有朝一日朝廷用兵之时，必都是虎狼之师。”
张审素自嘲的一笑，苦叹一声：“这三千精兵的确都是好儿郎，只可惜也就这三千的好儿郎了。
我特意把这一支部队安排在最靠近吐蕃前线，条件最艰苦的地区。
就是不愿兵卒们失了锐气。”
“听您的意思，蜀中其他的兵马现在的战斗力都不太行？”
“是啊，川蜀地区，虽然多年来与吐蕃对峙，但由于地理位置上处于山区盆地，吐蕃人并不敢贸然来犯。
他们的骑兵无法在山地发挥作用，敢进来就会如进了磨盘的豆子一般，慢慢被碾成浆汁。”
王忠嗣点头表示赞同，“所以这些年来，吐蕃人主要攻击的都是陇右方向。”
“没错！由于多年来没有过太多战事，蜀中地区的盐铁、蜀锦、美酒等产业越来越兴盛，巨富之家也甚多。”
“这不是好事么？”
王忠嗣虽然于战阵之道非常熟稔，对于民生却未曾接触过多少，听张审素讲起这些，也升起了好奇心。
“呵呵，世间事哪有一面好或者坏的？民间富庶，自然奢靡之风愈长，军中士卒虽有约束，日子久了也难免沾染些坏风气。”
王忠嗣咧嘴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冲张审素眨了眨他那双大眼睛。
张审素一把夺过，饮了一口接着说，“你可不要小看了本都督！
这是前些日子我在军中抓到一帮混账，竟敢于夜间值守时聚众喝酒赌博！
哼，当场被我打了每人四十军棍！
这不过是当时查没来的罪证，今日却正好为你我庆功助兴。”
王忠嗣看见远处自己的一个部下，正在和张审素的兵卒一起，赶着一群缴获牛羊走回来。
两人正聊着什么，忽然爆发一阵大笑，然后又各自锤了对方胸口一拳，接着互相勾着肩膀继续边走边聊。
忽然有些激愤：“若我父亲当年也能有张都督这般忠义的袍泽，何至于！”
张审素一时无语，当年太谷县男王海宾的旧事，朝中武将大多心知肚明。
王海宾骁勇善战，作为先锋，在与吐蕃大战时取得先机，追敌百里，于长城堡连番苦战，基本已经稳拿了胜利的局面。
只待援兵一到，就能将吐蕃军全歼。
未料想，其他众将出于嫉妒，竟不约而同按兵不动，直到王海宾战死阵前，才纷纷赶到将余下的吐蕃参军消灭。
当时包括张审素在内，为其不平者有大有人在。
只是那一战最终毕竟是取得了大胜，参战众将皆各有封赏。
这种情况下，谁又愿意没事找事，再出来煞风景，参奏一本？
王海宾只有一个幼子，被圣上垂怜，收为义子赐名忠嗣。
见他眼底泛红，张审素用酒壶碰碰他的胳膊，酒壶被接过去后就问：“小将军可有子嗣了？”
“只有一女，年方五岁。”聊到女儿，王忠嗣又憨笑起来。
“倒也识得些字了，只是不知怎的，更爱舞刀弄棒。
若是男孩，将来我也好教他习武，偏又是个丫头，以后怕是难找婆家喽！张都督膝下如何？”
“呵呵，老夫早年从军，年过而立方才成家，年近四十了才有了两个孽障。
现在大的六岁，顽皮的紧，小的只有三岁。
他们的母亲身体不好，禁不住他终日吵闹，现在都要由我的亲兵看押着才肯稍读些书。
我倒是不愿他们日后再入军武。”
王忠嗣颇有些羡慕的嘟囔：“张都督好不知足！若我能有两个儿子......”
正说话间，远处一匹快马奔来，看着装是军中的传令官，二人忙起身相迎。
来者正是兵部尚书兼河西节度使萧嵩的属下，这几日突袭吐蕃赞普之事已被陇右诸将悉知。
节度使斥责王忠嗣于吐蕃腹地冒进奔袭，命其速速归营。
张审素苦笑着对王忠嗣说：“老夫谨慎了半生，却因为贪图一时痛快要被弹劾了。呵呵，也罢也罢！正好归乡教子。”
王忠嗣这两日和张审素一起作战配合默契，方才的谈心又拉近了不少距离，此时已将张审素视为知交。
忙笑着对张审素施了一礼道：“张都督不必担心，您这次出兵都是因晚辈向您求援所致，萧尚书乃宽厚之人，信中言语虽然严厉，其实也是出于担心。晚辈敢保证，必不会难为都督的。”
张审素却没答话，王忠嗣抬头看去，只见张审素笑意盈盈似有深意。
两人对视片刻后，张审素开口问：“将军无需为老夫担心。老夫倒有数言相劝，不知可愿听否？”
“都督但讲无妨！”
“不论这次出兵是否会受到责罚，老夫也丝毫不后悔，多年来固守嶲州，老夫也不曾颓废，因为这都是对我大唐将士和百姓有益之事。
希望将军日后行事之前多加思量，以百姓及属下士卒的性命和利益为重，切不可以私废公。
也不能仅凭一时气血之勇，就将自己的性命抛诸脑后。”
王忠嗣面上飞红，低头虚心受教。
又听张审素继续说：“老夫身为武将，对当年令尊的骁勇忠贞甚为钦佩。马革裹尸的热血，年轻时谁不曾有过？
如今年近半百，只想在战死之前，多看看自己孩儿的笑脸。
若令尊在世，他最大的期望必然是你先能幸福安泰，然后才是建功立业。”
王忠嗣头低的更深了。
“最后一句，呵呵，将军勿怪，年纪大了就有些啰嗦。”张审素眼中有些担忧之色。
他扶起王忠嗣：“将军赤子心怀，切记：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
言罢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朝着自己的队伍奔去。
王忠嗣等马蹄声远了，向张审素远去的背影再次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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