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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情理

    凌邵是名将,是英雄。英雄,应当战死疆场,而非死于宵小之手。

    林信绝不会再允许靖北的旧部被当作朝堂博弈的筹码,栽赃陷害。

    今日大朝,卯时初至,朝暾初露。

    大殿外百官林立,皆息声静等开朝。

    文官在左,武官站右。右边为首的便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定国公林信,其身旁乃是身量未足的半大少年,一袭太子诸王的远游冠服。

    他不知道今日大朝之后还能不能回东宫,也许是去宗正寺,抑或是直接被关进诏狱。

    “姑父……”萧承裕有些惶惶不安,悄悄伸手牵住了林信的衣袖。

    林信有些错愕,但还是轻声安抚到,沉稳的话音稍稍抚平了萧承裕的心悸:“殿下,持身以正,便无需忧惧。”

    编钟三响。

    “殿下,该上朝了。”

    林信利落的往萧承裕身后退了一步,衣袖便顺势从其手中滑落。

    沁凉的晨风吹过。

    萧承裕终是迈出了这一步,百官紧随其后,开始入朝。

    几日前中书省明旨,任命定国公林信为太子太傅、领军将军,掌中军诸事。

    尚书令赵壅得知此事,便连夜召集了一众属官,商讨对策。

    “眼下林信插手,此事怕是有变。”

    “此事于定国公并无益处,我看林信也未必帮太子一党。”

    “王御史言之有理,依下官之见,恫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林信未尝不会扶保宁王殿下。”

    “定国公于国有功,陛下却卸磨杀驴。如今林信赋闲在家,心中定然有怨。”

    “下官以为,只要拉拢定国公。宁王殿下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赵壅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平静的听着众人议论。放下茶杯之时,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惊愕失色:“你们以为林信是谁,若是他能被权势所诱,当年他起兵勤王之时,大可等西厉破国,致使当今陛下罹难之后,再扶保年幼的皇子。以林信的才能,当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未尝不可。”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如此看来,想要拉拢定国公,怕不是那么容易。”

    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废话,赵壅真是想一巴掌将这人扇出门外。

    赵壅思索片刻,便接着说到:“林信这几年从未插手过朝堂争斗,他并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前几次太子被降罪,林信未曾有过任何举动。本侯也想不通此次他为何会站在东宫那边。”

    兵部尚书严瑨神色异常,多次欲言又止。

    “严大人,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赵壅早就发现严瑨神色不对了,一直在等他开口。

    “昨日下官去查阅了兵部档案,细查之下才发现凌邵原是靖北旧部,在靖北军中待了十年之久,而且是林信一手提拔上来的。”严瑨此言一出,房间里气氛更凝重了几分。

    “赵进这个蠢货!”

    严瑨见顶头长官已经隐隐有了些火气,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缄口不言。

    此时吏部侍郎吴邕却道出了严瑨未说完的话:“两日前嘉义伯伏波将军季深带着几个廷尉的官员,出发前往抚冥了。”

    兵部员外郎宋九思插到:“就算伏波将军去北境查案,也未必查得出什么来,毕竟现在掌军的是赵将军。”

    “宋大人有所不知,定国公在北境十一年之久,军中旧部之多怕是会令宋大人难以置信。何况赵将军如今不得人心,凌邵等一众将军这两年对赵进诸多不满,其中又以凌邵与赵将军交恶最深。估计赵将军早已怀恨在心,此次才会拿凌邵作筏子。”

    严瑨一番推理分析,的确是有理有据。

    都官尚书此时也出声道:“此事都怪赵将军将事情做得太绝。若不是凌邵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就没命了,我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将军的手段太狠,前几日从北境送来的案卷,凌府众人皆于狱中畏罪自杀。此事定国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定国公并不是在帮东宫,只是想让赵进偿命而已。”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赵进自己做事不动脑子,惹的事让他自己解决,是福是祸和我们不相干。”赵壅再次发话,权势之下的冷酷表露无疑,“北境和都城相距三千余里,此事尚书台都官并不知晓,与京官没有半点关系。”

    众人一时间更加噤若寒蝉,看样子尚书令赵壅是打算舍弃赵进了。

    “不日陛下便会重新开朝,开朝那日见机行事。之前的卷宗和证据都处理掉,包括证人。不要给林信留下任何把柄,一旦被坐实构陷储君的罪名,你我可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众属官见赵壅下定决心舍弃赵进,也都不再发话了,行礼告退之后便各自离去。

    赵壅在众人都离去之后,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吩咐到:“派人去一趟抚冥,告诉赵进,他的父母妻小如今都在京城。”

    “行事昏庸残害同袍、构陷储君株连九族,这两个罪名让他选一个。”

    “如果那个蠢货非要鱼死网破,便找个机会做了他。不能缄舌闭口,便不要让他再开口说话。”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多日不朝,各部都积攒了不少事情。尚书令赵壅此前也让各言官中断了对太子的弹劾,众人心照不宣,都只说些各部的例行公事。

    萧承裕紧张的发抖,冷汗直流,生怕突然有个言官跳出来奏请废储——质疑储君德行,难堪国本之位。

    林信就站在萧承裕身后,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宁王一党并没有弹劾太子,但他们料的不错,林信确实不会善罢甘休。天理昭昭,凌邵一家的冤情,他一定要讨回公道。

    宁王一党的官员喋喋不休,各种大事小事说个不停。大朝已经过半,林信终于不耐烦了。

    “臣有本启奏。”声如洪钟,林信沉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赵进被押解回京,不日斩首。

    季深也从北境回来了,可事情却出乎了林信的意料。

    季深押解赵进回京之后,不料赵进进诏狱之后便翻供。于是季深又去了一趟北境,一来一回大半月便过去了。

    “赵进在北境招供时留了一手。”季深也没有想到,赵进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死到临头了也不让凌邵的冤魂好过。

    季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告知林信这个消息:“赵进被押进诏狱之后重新招认,多添了一个罪名,贪墨抚冥军饷,凌邵也有份。”

    如果在北境,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进了朝廷的诏狱,林信是没有办法插进手去的。

    林信不可置信,眉头紧锁:“是不是攀咬?”

    “赵进有账本为证,人证、物证、各类凭据、手印留名一应俱全,确实坐实了罪名。赵进身为镇北将军,六镇皆被克扣了军饷。除了赵进,六镇共十八位将领,单赵进拿出的那一本账本里,就记了八位将领的名字。”

    林信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除了凌邵,这八个人里还有没有靖北旧部?”

    季深还没来得及回答,林信便松了一口气:“我忘了,当初靖北裁军,大多数都被调去了地方上的守备军里,只有凌邵和元显回了六镇。没有牵涉元显吧?”

    当初晏平帝共从靖北军中调出了十一位高阶将领,并且重新打乱六镇编制,将六镇高阶将领的数量增加到了十八位,靖北军中却只有两位将领被调回了六镇。

    昔日林信掌沃野、怀朔、武川三镇之兵马、都督夏、朔、恒三州诸军事。靖北十七员大将,有六人常驻沃野、怀朔、武川三镇。

    “名单里没有元显。赵进这次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把贪墨的将领全部供出来了。贪墨的军饷,赵进和六镇各将领五五分成。”

    “凌邵真的贪了?”林信真的不想相信。

    “凌邵确实贪了。”季深心中五味陈杂,“但元显说凌邵暗中将大部分都贴给了怀朔的将士。”

    “把抚冥的军饷贴给怀朔,为何?”

    “怀朔的三位将领这次全在名单里,怀朔的军饷亏空的最厉害。好多士兵连家小都没法养活,而六镇中只有怀朔的将士曾是靖北将士。”

    “我知道了。”林信揉了揉眉心,“但毕竟是贪了,不管目的如何,总归不合律法。”

    这下凌邵通敌叛国的罪名洗刷干净了,却又背上了个贪墨军饷的罪名。前者满门抄斩,后者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