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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涌

    相较于前两年,今年的新年已经算是个平平无奇的新年了。

    林家除夕之夜先是由林信领着祭祖,吃了团圆饭。除了早已出嫁了的姑姑和尚在北境驻军的三爷林傥,一家人终于可以其乐融融的在家过上一个安安静静的新年了。

    清河郡主一连好几个晚上都领着林信等兄弟儿媳坐在廊下闲聊,看着众多孙辈在院中放爆竹、躲猫猫。

    除了四爷林佋尚未婚配,二爷林修和三爷林傥都已妻妾齐全、儿女满堂了。

    “阿泽,下来!还敢当着我的面爬树了你。”

    林泽听到之后,讪讪的收回手,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换了一个地方去躲。众多堂兄姊妹只有林泽会爬树,林泽若是躲在这棵树上,众兄弟姊妹找一晚上可能都找不着他,奈何他爹不许。

    “这孩子。”清河郡主笑着摇了摇头。

    元宵之夜,林信是带着林泽在军营里头过的。

    郊外的夜晚寒凉,野风也呼呼的吹,林泽被厚厚的披风裹成了一个白滚滚的球。众人在演武场上架起了篝火,今天是一年之中难得不禁酒的时候,除了值守的将军和士兵,众人都喝的开怀。

    “季叔叔真厉害!”林泽拍手叫好,身量尚不够的他被齐泰抱到了一张长桌上。

    季深尚且年轻,较之众多而立之年的将军,尚保留着一丝少年人的俊逸豪迈。此时的他有些微醉,自起舞剑作歌,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引得众人一阵叫好。明明是粗鄙的酒碗,在季深的手中便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飘逸。

    “将军,夫人临盆,太夫人让您赶紧回。”成峰从林府匆匆赶来。

    “知道了。”林信让成峰先行在军营门口等着,便将林泽叫来吩咐道:“阿泽,爹爹回趟府,今晚你自己在军营里头歇息,或者你看哪位叔伯愿意,到他们帐中去睡一晚也行。”

    林泽愣了半响,不知道林信为什么突然回府;看到成峰,突然想通了什么,垂下了双眼,“哦,知道了。”

    待林信快走出了视线,林泽才抬起头看了看他父亲远去的身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无声地漫上他的心扉。他多么想这是一个小他八岁的妹妹,而不是一个小他八岁的弟弟。

    昭阳的生产很顺利,卯时一过,便已母子平安。

    林泽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一连三天,林信都没有来过军营,这让林泽的心沉到了谷底。终于在第四天清晨,林信派人来将林泽接回了府。

    府里正在准备开宗祠,每年除了除夕、清明、中元祭祖会开宗祠,其余时间里宗祠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而今日林府上下都换上了吉服。

    林泽明白过来,他多了一个弟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才出生三天就可以上族谱。

    年幼的孩童容易夭折,故而一般要待孩童长到七岁上方才可以记入族谱。若是孩童在这之前不幸夭折,那这孩子可能从始至终连大名都没有一个。就连他也是去年才上的族谱。

    族谱是按照整个家族同辈的男丁一起排行的,男女分开排行,女子不入谱。因此林泽虽然是林信的嫡长子,但他上面有四位堂兄,在族谱中他行五。却很少有人以“五郎”称呼他,婢女小厮自是不可能如此称呼他,而爹爹娘亲也更喜欢称呼他的乳名,算来算去也就他的祖母偶尔会以“五郎”称呼他了。

    这次上族谱的不止林沐一个人,连带着他几个堂弟一同上了族谱。其实按照规矩,林沐应当行十。但是林信却将这个位置空了出来。

    林泽突然记起了,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在两年前那场祸乱中被他弄丢了的弟弟。在那种境况之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几乎不可能生还。

    行十那写的是林濯,而行十一写的才是林沐。

    林信此举,无疑是告诉了众人,以后在府,只能称林沐为三公子,二公子另有其人。林泽心中五味陈杂的跟着完成了整场仪式。

    林清是个女孩,因此就算长到三岁上能跑能跳了,林信也没有很上心过,只是在府的时候偶尔过去看看。可是林沐不一样,他是个男孩,除了林泽之外的唯一的男孩。

    这一年里,林泽见到过他的父亲抱着软乎乎的幼子哄着喊爹爹,见到过他的父亲牵着柔弱的幼子在院中学走路……

    一年多了,林泽原以为自己能够习惯。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他的心里总是会空落落的。久而久之,他都有些不太愿意回府了。甚至连林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和父亲共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连着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更多的时候,他是与几位叔伯待在一处的。

    “爹爹!”林泽见到林信下朝回来,身边跟着几位将军正在谈论着什么。

    林泽习射尚不足半月,日日勤学苦练。今晨百步开外连着十发正中靶心,尽管用的是最轻的弓,已经能算得上是很不错的进步了,就连对习武之事颇为挑剔的齐泰都夸奖了林泽一番。

    所有男孩最希望的还是得到父亲的认可,林泽也不例外。

    林泽一直十分兴奋的等着林信回来,就想着是不是能得到爹爹的一句夸奖,哪怕一个笑容也好。父亲最近总是很忙。然而他什么都还没说,就被林信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大清早的在军营里乱晃个什么,功课做完了,还是操练结束了。”

    “没……”

    “没有就回去,别一天到晚到处乱晃。”说罢,林信就带着一众人大踏步的走了。

    孟允见到林泽被斥责的不知所措,慢了几步走到林泽身边俯下身来:“阿泽,你父亲近日琐事烦神,心情不好。你先回去,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这几日少让你父亲劳神。”

    “嗯,我知道了。”

    孟允见林泽应了,便快步跟上了众人,徒留林泽一个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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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燕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只见堂上那说书人“啪”的一声将醒木往案上一拍,便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今日咱们就来讲一出《搜神记》,话说……”

    酒楼里人头攒动,小二在大堂各处来回穿梭,有的桌案上摆满了吃食,也有的桌案上空空如也,间或有些许小孩站在门外趴在窗边,只为听上这么一场说书。

    待到讲到精彩之处,众人便齐声叫好,拍案叫绝。一时间人声鼎沸,渐渐的众人又安静下来,继续听着台上说书人的故事。就这样周而复始,每日散了又来,来了又散。

    “二位客官,可要来点什么。”

    林泽和言恂如两人坐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本没有刻意招呼小二,见小二自己来了,便随口点了两样东西:“一壶茶,一份点心。”

    “敢问客官茶要哪种?我们这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太平猴魁、信阳……”

    “随便!”

    待到小二走了之后,林泽又一脸无趣的看着台上的说书人。

    “阿泽,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得空出来逛逛,干嘛丧着个脸。”言恂如笑得没心没肺,还伸手跨过桌子揉了揉林泽的脸。

    林泽一脸嫌弃的拍掉了言恂如的手。

    “欸,阿泽你可真不够义气,说好的出来玩,丧着个脸算怎么回事嘛,扫兴。”言恂如佯装生气,转过脸来愤愤的道。

    “恂如。”

    听到林泽说话,言恂如瞬间露出本来面目,连忙凑近贴了上去:“好阿泽,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说嘛。”

    “是不是被林伯伯骂了。”言恂如一脸认真。

    “不是。”林泽也不知说什么好,“爹爹已经很久没有管过我了,最近连我课业都不查了。”

    “这不是很好嘛,你以前不是抱怨林伯伯给你布置的课业太多了嘛。正好偷个闲呗。”

    林泽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言恂如,正色道:“恂如,你有弟弟妹妹吗。”

    “唔,没有。”

    “爹爹最近很少管我,每次见到爹爹不是在忙,就是在……”林泽顿了顿,“抱着那个小家伙。”

    言恂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感情你这是吃醋了呗。”

    “不是。”林泽低头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我就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爹爹,多陪我一会。”

    “这有何难,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喽。”

    “你就是太乖了,”言恂如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林泽的肩膀:“实不相瞒,你兄弟我呢以前也有过这样。你也知道,我爹爹有一堆学生呢。有段时间我爹爹眼里只有太子表哥和他那一群学生,哪里管过我。”

    “但是啊,我和你说,这招屡试不爽。不过我爹每次都罚我抄书,林伯伯嘛,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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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错,犯什么错?

    林泽跟在林信和齐泰身后,神思不属,脚底下不安分的将一块石头踢过来又踢过去。

    “陛下下旨将靖北的旗号摘了,改换中军的编制。而且还要再调出两万人去镇边。”林信和齐泰两人边巡视军营,边谈着军务。

    “则诚,再调出两万人,靖北军可就真的彻底散了。”齐泰隐隐的压抑着怒气。

    “两年前二十五万靖北军被裁撤的只剩三万人,余下的人全都被陛下化整为零,分散到各镇戍军中。靖北军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林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靖北本就是镇戍兵,留在京师这么久,陛下直到今日才下令改换旗帜,已经算是留了一丝颜面。”

    齐泰不置可否,看似无心的说了另一番话,“前段时间凌邵来信了,说是镇北将军刚愎自用,不听谏言,让一支轻骑小队活活葬送在了仇罗人手里。事后凌邵找他理论,结果发现镇北将军根本没将这一队的人命放在心上,最后竟然连阵亡亲属的抚恤银都昧掉了。”

    “义之,”林信神色凝重的说道,“以后还是少和靖北旧部联系,这样对他们不好。”

    “过几日军令就会布置下去,若是有自愿回北境戍边的自然是好。若是不愿,便让骑兵步兵各军都出些人,务必要稳住军心,切莫让怨懑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士兵家眷都要安排仔细了,一应军饷和抚恤银均不可短缺。”

    “则诚,那我们呢。”齐泰听着林信说了这么一大串,冷不丁的出声。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走的。”林信的声音透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朝廷那边我来转圜。各营将领不愿离开的,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