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归乡
凑着看完了女儿国这一集，俩人便朝出租屋走，崔林明意犹未尽：“女儿国国王太漂亮了，我要能娶到这么个媳妇儿，这辈子，值了！”
“女儿国国王的演员是谁，你知道不？”
“知道啊，朱琳嘛，我还看过她演的电影《二十年后再相会》呢！”
“她演女儿国国王的时候，是三十岁！”
“那又怎样？她还是漂亮啊！”
周有武顿时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女儿国国王就是漂亮啊！
回到出租屋，俩人又玩了会儿斗牛，九点多便各自回屋睡觉。第二天早上周有武七点就醒来，他将屋子收拾了一番，用昨天准备好的报纸将被褥盖住，然后敲了敲西屋的门。
看到崔林明打着哈欠走出来，就去买了早餐，依旧是热干面，然后烧了开水，将两个军用水壶灌满。
吃了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俩人锁上门，便匆匆出了小区。门口修车的小高师傅正准备营业，看到俩人提着包，便打了声招呼，周有武递了支烟过去，说：“高哥，我们俩回家过年了，过完年再见！祝你春节快乐！”
小高师傅也拱了拱手：“多谢，你们也春节快乐！”
俩人没有坐公交车，直接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汽车站，来到售票处，周有武说：“还好，人不算太多！”
人不算太多的队伍，俩人也排了快一个小时，买了两张回县城的票，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长途汽车，然后挤了进去，找好了座位，把提包放好，崔林明便让周有武坐在了里面，他知道周有武身上还揣着钱，总得以防万一不是。
一九八三年，国家开始了严打，一直持续到去年结束，三年的严打整肃了社会治安，所以一九八八年的二月，这一趟远行，还是比较安全的。
随着长途汽车颠簸，崔林明开始犯困，于是跟周有武说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便抱着手打起了瞌睡。
周有武了无睡意，他望着窗外，冬日的残阳红得不那么耀眼，大约是车窗玻璃不怎么擦拭，于是视野内总是有些灰蒙蒙的。
车厢内有低低的说话声，大约是有人没吃早饭，便掏出了食物，于是馒头、饼干、咸菜的气味开始洋溢，渐渐地，整个车厢混合了一股莫名的味道。
周有武抬头朝前方看了看，放眼望去，车座上的行李架，塞满了各式的皮箱、提包、行李包、布袋、尿素袋，有个男人头顶的一个袋子随着汽车的颠簸不断下坠，但却被网绳拦住，他便时不时站起身来推一下。
有小孩的啼哭声，周有武转头一看，才发现隔着个过道，有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个小孩正在哄，哄了好一会儿，见小孩仍旧哭闹不止，便伸手去解衣扣，然后就要撩衣服。
周有武老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前排有个姑娘回头看到了，便站起身来，脱下外套帮忙遮挡。年轻妈妈的里面，大约是坐的她婆婆，也跟着手忙脚乱拿衣服遮挡。
周有武干脆闭上了眼睛，那姑娘四处看了一圈，看到最近的崔林明脑袋一栽一栽的，周有武低着头，便满意地继续拿眼巡视了过去，然后低喝了一声：“看什么看？想看回家找你妈去！”
半个车厢顿时响起了压抑的笑声，却被姑娘的一声咳嗽强行打断。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开始说话，周有武于是睁开眼，看到年轻妈妈已经抱着孩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而车厢里似乎一瞬间就又恢复了起初的嘈杂。
崔林明似乎是做了个梦，猛地一哆嗦，把周有武都吓了一跳，崔林明迷茫地问：“啊？怎么了？”然后无意识地擦了擦嘴，又低着头继续昏昏沉沉睡去。
周有武无语了好一阵子，他突然很羡慕崔林明，在他的记忆里，崔林明的一生都是快乐的，假如人生是一场考试，那么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考一百分，唯独崔林明考了七十分，就快快乐乐地去玩耍了。
他晃了晃脑袋，便将一本《收获》杂志掏了出来，这并不是当初跟随他从县城到省城的那一本，那一期的故事他已经看完了。
今年二月初，周有武去建材市场买材料，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报刊亭，就随手买了一本《收获》，却一直忙于工作没怎么看。
于是他随便翻开，就看到了余华的名字，便翻了过去，这小说的名字有些奇怪，叫《一九八六年》，看了一页，笑了笑，又继续看了起来。
等到崔林明总算是睡醒时，他揉了揉眼睛，问：“到哪儿了？”周有武也不知道汽车行驶到哪里了，摇了摇头，崔林明便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昨晚上睡得挺好。”
崔林明便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将扑克牌从口袋里掏出来：“我把纸牌带上了，要不咱们继续玩斗牛？”
于是两个人开始玩斗牛，前排一个黑瘦的男子被俩人的小声争吵和笑声吸引，便转过身来，垫着胳膊看。
看到两个人说笑，他也跟着笑，周有武抬起头来，看到他看得认真，便邀请对方一起玩，男子只是摇头，周有武心想：莫不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汽车又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大院子停了下来，司机喊了一声，就有几个准备好了行李的人开始朝车下走，有人下车抽烟，有人一溜烟朝厕所小跑。司机第二次喊，周有武听清了，便说：“咱们大概走了一半。”
第三次停靠时，已是中午，于是许多人下车，或是吃饭，或是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崔林明要去解手，就先下了车。
有个衣衫破烂、佝偻着腰的老太太，拄着一根短短的木杖，手里拿一个几乎看不到多少搪瓷的缸子，费力而沉默地钻上了汽车。
她走到有人的座位前，便将搪瓷缸伸出摇一摇，静等几秒钟，看到没人反应，就朝下一个座位走。
周有武注意到先前那个挺身而出的姑娘掏出了两毛钱放在里面，想了一想，摸出了一块钱。
老太太干枯的手端着搪瓷缸伸了过来，她银发凌乱，满脸沟壑，牙齿似乎已经掉光了，下巴时不时动一动，仿佛在咀嚼着什么。
周有武便将一块钱投进缸子，老太太昏黄的眼珠子动了动，想要张口说什么，然而依旧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继续朝车厢后面走去。
等到崔林明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准备下车，崔林明便侧过身去给她让路，然后跨步走了过来：“小武，轮到你了！”
周有武便起身去了趟厕所，老式的旱厕入眼满是污秽，撒完尿他便站在车头前抽烟，那个老太太又走了过来，用干枯的手摸了摸周有武的胳膊，说了句什么，周有武疑惑地歪着头，才听到老太太说：“菩萨保佑你！”
他赶忙说：“菩萨也会保佑你的！”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来，摇了摇头，便端着搪瓷缸慢悠悠地朝另外一辆刚入场的长途汽车走去。
周有武盯着老太太的粗布衣服看了许久，沉默地抽完烟，然后朝车上走去。他看到那个挺身而出的姑娘，捧着个馒头正在费力地啃，然后拿起一个绿色军用水壶喝水，腿上放了一本书，周有武胡乱看了一眼，也没看清楚内容。
“小武，饿不？”
崔林明掏出饼干和一些零食，那是他们昨天买的，周有武摇摇头：“你吃！”崔林明就大口吃了起来，吃得没心没肺。
等到旅客们都上了车，司机慢慢悠悠叼着烟从小饭馆钻了出来，大声吆喝了起来，催促没上车的旅客赶快上车。过了几分钟，售票员点了一下，发现人都上齐了，于是汽车便缓缓启动，继续朝着预定路线的方向行驶而去。
周有武又看了会儿杂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车上的人又少了些，那个看书的姑娘已经下车了。
崔林明看到周有武东张西望，就说：“最多俩小时，咱们就到家了！”
周有武的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仿佛“家”这个字充满了魔力，于是一路上的思绪和胡思乱想，都被他丢开了，他伸了伸胳膊：“回家好啊！”
他感觉有些饿了，便翻找出饼干和零食，就着军用水壶中的凉水吃了起来，吃了几块嫌太干，又收了起来，又拢着手打瞌睡。
也没睡太久，周有武就又被颠簸和冷醒了，随着长途汽车一路停靠，不断有人下车，车厢里就空了起来，再加上薄铁皮也不保温，他干脆继续跟崔林明俩人玩起了斗牛。
前排黑瘦的大哥听到了声音，又转过身来垫着胳膊看，似乎是想要努力学会这种新的玩法。
等到长途汽车再次进站时，大哥便扛着个大口袋，提着个尿素袋，身上还挎了个老式背包，弯着腰下了车。
看到他回了一下头，周有武便朝他招了招手，那大哥点了点头，咧着嘴笑了起来，等到一个同伴同样拎着大包小包，俩人就朝站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渐暗淡的夜色里。
“女儿国国王的演员是谁，你知道不？”
“知道啊，朱琳嘛，我还看过她演的电影《二十年后再相会》呢！”
“她演女儿国国王的时候，是三十岁！”
“那又怎样？她还是漂亮啊！”
周有武顿时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女儿国国王就是漂亮啊！
回到出租屋，俩人又玩了会儿斗牛，九点多便各自回屋睡觉。第二天早上周有武七点就醒来，他将屋子收拾了一番，用昨天准备好的报纸将被褥盖住，然后敲了敲西屋的门。
看到崔林明打着哈欠走出来，就去买了早餐，依旧是热干面，然后烧了开水，将两个军用水壶灌满。
吃了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俩人锁上门，便匆匆出了小区。门口修车的小高师傅正准备营业，看到俩人提着包，便打了声招呼，周有武递了支烟过去，说：“高哥，我们俩回家过年了，过完年再见！祝你春节快乐！”
小高师傅也拱了拱手：“多谢，你们也春节快乐！”
俩人没有坐公交车，直接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汽车站，来到售票处，周有武说：“还好，人不算太多！”
人不算太多的队伍，俩人也排了快一个小时，买了两张回县城的票，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长途汽车，然后挤了进去，找好了座位，把提包放好，崔林明便让周有武坐在了里面，他知道周有武身上还揣着钱，总得以防万一不是。
一九八三年，国家开始了严打，一直持续到去年结束，三年的严打整肃了社会治安，所以一九八八年的二月，这一趟远行，还是比较安全的。
随着长途汽车颠簸，崔林明开始犯困，于是跟周有武说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便抱着手打起了瞌睡。
周有武了无睡意，他望着窗外，冬日的残阳红得不那么耀眼，大约是车窗玻璃不怎么擦拭，于是视野内总是有些灰蒙蒙的。
车厢内有低低的说话声，大约是有人没吃早饭，便掏出了食物，于是馒头、饼干、咸菜的气味开始洋溢，渐渐地，整个车厢混合了一股莫名的味道。
周有武抬头朝前方看了看，放眼望去，车座上的行李架，塞满了各式的皮箱、提包、行李包、布袋、尿素袋，有个男人头顶的一个袋子随着汽车的颠簸不断下坠，但却被网绳拦住，他便时不时站起身来推一下。
有小孩的啼哭声，周有武转头一看，才发现隔着个过道，有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个小孩正在哄，哄了好一会儿，见小孩仍旧哭闹不止，便伸手去解衣扣，然后就要撩衣服。
周有武老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前排有个姑娘回头看到了，便站起身来，脱下外套帮忙遮挡。年轻妈妈的里面，大约是坐的她婆婆，也跟着手忙脚乱拿衣服遮挡。
周有武干脆闭上了眼睛，那姑娘四处看了一圈，看到最近的崔林明脑袋一栽一栽的，周有武低着头，便满意地继续拿眼巡视了过去，然后低喝了一声：“看什么看？想看回家找你妈去！”
半个车厢顿时响起了压抑的笑声，却被姑娘的一声咳嗽强行打断。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开始说话，周有武于是睁开眼，看到年轻妈妈已经抱着孩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而车厢里似乎一瞬间就又恢复了起初的嘈杂。
崔林明似乎是做了个梦，猛地一哆嗦，把周有武都吓了一跳，崔林明迷茫地问：“啊？怎么了？”然后无意识地擦了擦嘴，又低着头继续昏昏沉沉睡去。
周有武无语了好一阵子，他突然很羡慕崔林明，在他的记忆里，崔林明的一生都是快乐的，假如人生是一场考试，那么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考一百分，唯独崔林明考了七十分，就快快乐乐地去玩耍了。
他晃了晃脑袋，便将一本《收获》杂志掏了出来，这并不是当初跟随他从县城到省城的那一本，那一期的故事他已经看完了。
今年二月初，周有武去建材市场买材料，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报刊亭，就随手买了一本《收获》，却一直忙于工作没怎么看。
于是他随便翻开，就看到了余华的名字，便翻了过去，这小说的名字有些奇怪，叫《一九八六年》，看了一页，笑了笑，又继续看了起来。
等到崔林明总算是睡醒时，他揉了揉眼睛，问：“到哪儿了？”周有武也不知道汽车行驶到哪里了，摇了摇头，崔林明便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昨晚上睡得挺好。”
崔林明便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将扑克牌从口袋里掏出来：“我把纸牌带上了，要不咱们继续玩斗牛？”
于是两个人开始玩斗牛，前排一个黑瘦的男子被俩人的小声争吵和笑声吸引，便转过身来，垫着胳膊看。
看到两个人说笑，他也跟着笑，周有武抬起头来，看到他看得认真，便邀请对方一起玩，男子只是摇头，周有武心想：莫不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汽车又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大院子停了下来，司机喊了一声，就有几个准备好了行李的人开始朝车下走，有人下车抽烟，有人一溜烟朝厕所小跑。司机第二次喊，周有武听清了，便说：“咱们大概走了一半。”
第三次停靠时，已是中午，于是许多人下车，或是吃饭，或是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崔林明要去解手，就先下了车。
有个衣衫破烂、佝偻着腰的老太太，拄着一根短短的木杖，手里拿一个几乎看不到多少搪瓷的缸子，费力而沉默地钻上了汽车。
她走到有人的座位前，便将搪瓷缸伸出摇一摇，静等几秒钟，看到没人反应，就朝下一个座位走。
周有武注意到先前那个挺身而出的姑娘掏出了两毛钱放在里面，想了一想，摸出了一块钱。
老太太干枯的手端着搪瓷缸伸了过来，她银发凌乱，满脸沟壑，牙齿似乎已经掉光了，下巴时不时动一动，仿佛在咀嚼着什么。
周有武便将一块钱投进缸子，老太太昏黄的眼珠子动了动，想要张口说什么，然而依旧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继续朝车厢后面走去。
等到崔林明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准备下车，崔林明便侧过身去给她让路，然后跨步走了过来：“小武，轮到你了！”
周有武便起身去了趟厕所，老式的旱厕入眼满是污秽，撒完尿他便站在车头前抽烟，那个老太太又走了过来，用干枯的手摸了摸周有武的胳膊，说了句什么，周有武疑惑地歪着头，才听到老太太说：“菩萨保佑你！”
他赶忙说：“菩萨也会保佑你的！”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来，摇了摇头，便端着搪瓷缸慢悠悠地朝另外一辆刚入场的长途汽车走去。
周有武盯着老太太的粗布衣服看了许久，沉默地抽完烟，然后朝车上走去。他看到那个挺身而出的姑娘，捧着个馒头正在费力地啃，然后拿起一个绿色军用水壶喝水，腿上放了一本书，周有武胡乱看了一眼，也没看清楚内容。
“小武，饿不？”
崔林明掏出饼干和一些零食，那是他们昨天买的，周有武摇摇头：“你吃！”崔林明就大口吃了起来，吃得没心没肺。
等到旅客们都上了车，司机慢慢悠悠叼着烟从小饭馆钻了出来，大声吆喝了起来，催促没上车的旅客赶快上车。过了几分钟，售票员点了一下，发现人都上齐了，于是汽车便缓缓启动，继续朝着预定路线的方向行驶而去。
周有武又看了会儿杂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车上的人又少了些，那个看书的姑娘已经下车了。
崔林明看到周有武东张西望，就说：“最多俩小时，咱们就到家了！”
周有武的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仿佛“家”这个字充满了魔力，于是一路上的思绪和胡思乱想，都被他丢开了，他伸了伸胳膊：“回家好啊！”
他感觉有些饿了，便翻找出饼干和零食，就着军用水壶中的凉水吃了起来，吃了几块嫌太干，又收了起来，又拢着手打瞌睡。
也没睡太久，周有武就又被颠簸和冷醒了，随着长途汽车一路停靠，不断有人下车，车厢里就空了起来，再加上薄铁皮也不保温，他干脆继续跟崔林明俩人玩起了斗牛。
前排黑瘦的大哥听到了声音，又转过身来垫着胳膊看，似乎是想要努力学会这种新的玩法。
等到长途汽车再次进站时，大哥便扛着个大口袋，提着个尿素袋，身上还挎了个老式背包，弯着腰下了车。
看到他回了一下头，周有武便朝他招了招手，那大哥点了点头，咧着嘴笑了起来，等到一个同伴同样拎着大包小包，俩人就朝站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渐暗淡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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