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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谆谆说教

    回到店里,门把手上挂着三份外卖,我们用微波炉热一下,围坐在茶几上吃,我给嬴小绕几个蒸饺,一牙肉饼,培槟分她一颗鸡蛋,榆琴也挑几根粉条给她,她吃两口东西才逐渐恢复了血色,榆琴又给她把头发剪剪,逐渐有点人样了。她看着玻璃门上映出来的自己的人样,不禁叹了口气。

    嬴小绕不怎么跟我说话,甚至回避我的目光,仿佛害怕我似的,这令我尤其不爽。而培槟和榆琴又总是用眼神示意我多劝解宽慰嬴小绕,仿佛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又仿佛嬴小绕惨遭毒手也有我的一份错。我心想江培槟你是哪门子双标圣母婊,之前劝我别太关心嬴小绕的也是你,今天一看见她的惨状你就又指望我在这事上多发光发热?再说嬴小绕的“惨状”,看她那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冻得哆哆嗦嗦的,确实很催人悲悯同情,但是仔细又一想前因后果,也不知她惨在哪了。出发之前我对她有无尽的怜悯和担忧,培槟他俩还理性客观地说嬴小绕没准正在享受自由呢,现在接到她之后仿佛立场倒换,培槟榆琴可能是被进门时的视觉效果吓着了,但依我看她在黄安羡那的小日子过得还挺舒服。

    “嬴小绕,有什么感想?”

    “您是说……什么感想?”

    “于是乎在两性关系话题上,你也终于算是有话语权的人了,虽然你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无限幼稚,但是谁也不能再糊弄你说‘小屁孩懂什么’了。”

    “嗯……我不想要话语权,你们还是糊弄我吧。”

    “这也不是你不想要就不要的。对了,说到两性相关话题,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嬴小绕目光飘忽而提心吊胆地问。

    “江培槟跟他女朋友领证了,现在是他媳妇了。”

    嬴小绕愣了一下,眼见的表情就明朗起来:

    “这么快?!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也是今早上刚知道。”

    “昨天领的。”培槟说。

    “证长什么样?我能看看吗?”

    榆琴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大红证,嬴小绕小心翼翼地翻开,生怕给他们碰脏了。

    “喔!!恭喜培槟哥和榆琴姐姐!”

    “哈哈,谢谢啦!”

    “这么高兴的事怎么也不庆祝一下啊?”

    培槟说:“刚庆祝完了啊,刚才那顿外卖还不够丰盛?”

    “那……我觉得咱至少得跟上次似的出去吃个火锅去!”

    榆琴说:“不如有时间都来我家里坐坐,离这儿不远,我亲自给你们露一手。”

    培槟也说:“对对!她炒菜巨好吃!!!仅次于她妈!然后我也可以贡献一道菜。”

    “该不会是你那垮炖大杂烩吧?”

    “是又怎么了?我那绝对有开饭馆的水平了!”

    短暂的闲聊过后,话题依旧回到嬴小绕身上,而且是她自己转移回来的。她让我们描述一下黄安羡是怎么来的,说了什么话,都是如何表达的,我又有什么样的反应,问题多得不得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趁着记忆新鲜热乎声情并茂地描述。

    “……当时培槟都吓傻了,正跟我神神秘秘地说他俩领证的事呢,突然就被打断了,培槟当时一下就……”

    “您怎么说?您看他就这么闯进来也没纳闷怎么回事?”

    “我当然纳闷啊!但是我肯定是对他以礼相待。榆琴没见过黄安羡,甚至不像培槟至少听说过,榆琴当时本来还正看书呢,一下就把沙发给他腾出来了……”

    “所以直到那一刻您还完全不知道他跟我约好的事呢?”

    “你们的事我哪就能知道了?黄安羡一句话震得我简直是五雷轰顶!他说你们发生了越界关系,而且还不仅是精神层面的,我当时是从头到脚都受到了震撼!而且别说我,培槟当时也……”

    “他这么说的?您为啥震撼?”

    “能不震撼嘛,我就觉得你肯定是惨遭他的毒手了,吃亏上当受骗中了他的招。当时把我气的!我直接就要揍他,被培槟给拦下了。”

    “然后您揍着他了吗?我还从来没见过您揍人呢!”

    “你也有我没见过的许多面,谁也不比谁了解对方更多……”

    “……”

    “……”

    “……他还给我看手机,说还录了视频,不过不是你的,我当时看两眼就一巴掌抽飞了!哎对,培槟,你看里边有没有什么能复制出来当证据的。”

    “不行!!”嬴小绕说。

    “又不是你的视频,至少我看的那段不是。”

    “那也不行!!或者您先接着往下说!”

    “往下培槟就不让我说话了,然后黄安羡才把整件事说清楚,其实也没说清楚,反正我是没听懂,又是什么共识,什么交融,什么交易,什么奇妙,什么漩涡之类的,还得培槟给我翻译成人话。你俩平常都是这么说话的?”

    “只有黄安羡这样,而且一开始他也不这样。”

    “那你是够辛苦的。”

    “然后听了他的话您就赶紧来救我了?”

    “哪有!我哪知道他是马上要开刀了才幡然醒悟跑出来的,我还当你没事呢,我们还闲聊半天,好在告诉了培槟他姑,他姑反应过来你可能身处危险之中。”

    培槟说:“我觉得你们别太详细地复盘这些事比较好,这种时候细致入微地回忆已经过去的事无助于恢复平和心态。”

    我说:“她哪回忆了,她不就光听我说?我还没让她讲讲她的事呢!”

    嬴小绕说:“可以讲啊,反正也彻底完了,您想从哪听起我就从哪说起,只要您别嫌我没皮没脸就成。”

    嬴小绕于是开始讲,她说自己没皮没脸还真算不上谦虚,大体故事框架虽然和黄安羡说的差不多,但加入了一些细节和她自己的感想,再一次使培槟跟榆琴从这个可怜的人的身上发现了许多可恨之处。

    “……我当然知道黄安羡有意愿帮我做手术,因为是我反逼他的。我发现他非常敬业而且无论什么事都讲究等价交换,我如果只是允许他把作为杜鹃的我送去科研机构换钱,以他的道德观一定不会同意,我必须用某种方式反逼他的良知,而这时我通过眼神观察到他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总之无论如何,我的最终目的就只有那唯一的一个。”

    “你什么时候也成心理忽悠大师了?你是久病成医了还是怎么着?而且这会儿你居然还能用语言总结出来,理论还能自圆其说,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容易啊,跟我刚见你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嗯,我学到了很多思维方式,至少能用这些思维方式去了解自己了。”

    “但是就算你发现自己对他有吸引力,我不理解你们怎么就能发展成那一步?难道你还发挥一部分主导作用了?你对这种事既没经验又没兴趣,就连知识都没有——初中必修的性教育和婚恋规划课程都被你休学错过了吧?”

    “没经验是真的,没兴趣和知识倒不至于。”

    “也是,《杀人洗衣机》里就连那种大尺度镜头都有,现在小孩越来越早熟都是被这种东西害的!”

    “电视剧里虽然出现过很多次,但我从来都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也从来没在意过。真正令我产生兴趣和好奇心的另有他事。”

    “是什么事?”

    “我不想说,反正您别冤枉电视剧。”

    榆琴说:“小绕,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虽然主流观念越来越把性行为和伦理道德脱钩了,但是对于单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而交易肉体的人,依然有些难听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他们。说实话,但凡你对黄安羡有一丝情感,或者哪怕有半点异性之间的吸引力,我也觉得你的行为至少还算合情合理;但如果你单纯只是为了换取他拆开你脑子,我反而无法理解你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情感、动机去和他做这种事,我无法想象你在那一刻的表情。”

    “榆琴姐,你不了解我也正常,你说的我都承认,难听的词汇也可以随意往我身上招呼,但我不是单纯换取他拆开我的脑子,我是在换取他对我的拯救!”

    “但这怎么就是对你的拯救了?!人没了脑子明明就会死……”

    培槟在桌面底下打了段字发给榆琴,也顺便发给了我:【现在别跟她争论这个!再说她也不一定就没感受到异性吸引力,没准就是不好意思往细了说,她刚才也承认自己“不至于没兴趣”嘛,黄安羡又长得像她海报上的明星。她能和咱们坦白到这个程度,说明是把咱们当朋友,除了辑哥以外的人都别用说教的语气和她对话,否则的话只会刺激她的神经。】

    也不知道培槟为啥说除我以外,是说我不会刺激到她的神经?还是说我有责任顶着她的精神波动向她说教?不过此时我仿佛真觉得自己有义务训她一顿,于是清清嗓子说:

    “虽然你跟谁干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还是想说:无论你是什么动机,人总归是要洁身自好,尤其你年龄不大,更应该树立一种正确的、积极的、深入骨髓的节操观。你看为什么用‘洁身自好’形容一个人的节操观念?所谓‘洁身’是什么?曾经我们可以有许多明确的解释,可以说是避免得上传染病,避免受到创伤,避免意外怀孕,或者为了确保自己的后代得以顺利孕育而互相制约。人类的节操观如人类文明史般漫长,不仅存在于人类的道德准则,也存在于人类的本能,也就是所谓的羞耻心。理性层面的洁身准则和感性层面的羞耻心共同约束并保护着人类,其所产生的强大的抑制力甚至足以牢牢地克制住号称生物究极本能的繁殖欲。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您说的……是什么来着?”

    “然而到了科技高度发达的今日,纵欲带来的负面影响似乎一笔勾销,就连榆琴也怼我,说一个人就算不守身如玉又能有什么损失?我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身体上也许确实毫无损失,但如今的‘洁身自好’又有更深层含义?我认为人在心灵深处终究有一片净土,一种美好,是值得人用心守护的。就算主流观念再也不提倡这些,甚至认为是对自由的约束,但人的本能不会在短短几十年内被改变,不会没有羞耻心,不会失去对心灵净土的本能的保护。”

    “我没有洁癖。”

    “与此同时,人类的节操观甚至可以说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象征之一,科技的进步如果只是为了允许人类肆意放纵欲望,那就反而是文明的退步!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无外乎就是人类对本能欲望的制约。”

    “别再说啦罗叔叔,说着说着你没发现自己又掉坑里了吗?”

    “我怎么掉坑里了?你想说你不是人类所以不具有人类文明的特征?”

    “我……当然不是!”

    “好啊,那你出去上大街上裸奔一圈我看看!”

    我手机又震,低头一看是培槟,培槟跟我说:【干脆你也闭嘴吧!】

    嬴小绕问:“你们干嘛都偷偷看手机呢?”

    培槟眼神飘忽地说:“我是……同学找我有点事……别管我你们聊……”

    我说:“别打岔,我们看不看手机不关你事。我不要求你马上就同意我说的话,你可以先有个初步概念,然后回去慢慢理解。我不知道你家怎么会没给你讲过这些事,但是就算外部教育不到位,你也应该有意识地进行自我教育。”

    嬴小绕非常不屑而趾高气昂,仿佛刚刚已经裸奔了一圈回来并且打了我的脸:

    “我就算自我教育又怎么样?有一天终于同意了您说的这些话,承认心灵的净土需要守护,树立了您所谓正确的节操观,然后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净土已经没了,只剩心灵的垃圾堆了,话题结束,完蛋!”

    “谁说没了?!我不是浅薄地用净土比喻你的初夜权!而是你向往纯洁的内心!从现在起洁身自爱也不晚!”

    “难道我还要发自内心的地追悔莫及?我凭什么要让自己这么不舒服?守护这个心灵净土对我有什么意义?!”

    “对当下的你来说也许没意义,但是对未来的你却意义重大,终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爱人,守护你自己的美好就是守护你们两人共同的美好——从现在起依然为时不晚。”

    我以为她又要变着法地抬杠,谁知她却说一句:

    “我同意。”

    “你同意?!同意就好!那就从现在开始……”

    “您说就算科技发达也不该肆意纵欲?我同意!您说应该守护未来两人共同的美好?我也同意!我同意您说的这些话适用于大部分人,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榆琴姐对我的指责很对,我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才做出这种事,您所谓的欲不欲望根本和我毫不相干!而我如果不这么做,不竭尽全力使自己存在下去,别说守护什么未来的美好,就连有没有未来都不一定呢!我不后悔于自己这次的尝试,尽管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但依然不后悔,别说牺牲一个节操……咕咕咕咕……就算牺牲更多东西我也在所不惜!”

    培槟又给我发消息:【别再跟她理论了,曾经的她只是令人很无语,现在她逐渐开始学会让人哑口无言了。】

    我不知道这两种描述有什么区别,也不打算就此停止和她理论,也完全没有哑口无言,不仅不哑反而有无数的话想倾泻!

    “就算我承认你的这次尝试很勇敢,但你毕竟失败了,你不后悔但不代表你就不用总结教训,就不用分析失败的原因。我说实话依然无法理解黄安羡的脑子,他怎么会相信你的杜鹃理论?他居然还吃饱了撑的买了全套手术设备,你有几成把握他相信了你的鸟话?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信过,他只不过是骗你,所有那些玄幻发言也只是在配合你,买手术刀也是为了哄你开心。”

    “我也不理解黄安羡,但不理解的点和您不一样,我不理解他最后为什么要跑过来和您透露一切!他就算最后关头真的不敢拆我,我们都是有预案的:万一他真反悔了,满可以向我坦白说自己胆小,说实在难以下手,我也承诺不会计较,一起把这件事瞒过去,这样他也不会声誉受损,我也不会,我们从此不再见面就可以。”

    我一拍巴掌:“你们还有这预案?这算哪门子‘预案’?那你岂不是血亏?!但是突然解释通了!他为什么吓傻了来找我?因为他把你想俗了!他根本就不信你们的预案,不信你替他保密!这个白嫖预案简直对他太好了,他心想你一定还有马后炮,出门右转就报警说他骗你。陪你演到最后一刻终于演不下去了,又怕你报警,所以干脆先跑出来坦白,跟我这儿说自己也是受害者之类的废话。”

    培槟说:“你说的这种情况才不符合人类心理,他如果真因为这种事而极端的惊慌失措,那他不会满处声张还整什么恶人先告状,因为他知道一切操作都不可能瞒得住。说他会杀人灭口都比你说的那个合理。”

    我浑身冷汗:“杀人灭口?!说不定他真想过!一路骗嬴小绕到最后一刻,终于骗不下去了,嬴小绕还傻不呵地被捆住了,刀在他手里,他肯定想过!好在他最后怂了,索性干脆自首了,又不敢直视警察,于是先来我这儿扯淡!”

    我边说着边抹一把自己的冷汗展示给他们。

    嬴小绕急了:“黄安羡真没骗我!他是真的相信我是一只杜鹃!也是因为相信所以才和我一起做准备,手术器具的型号都是我们一起挑的!他最后的退缩我估计也单纯是因为晕血!如果他是在骗我,我第一眼就绝对能看出来!”

    “你能看出来个屁!”

    “再说了我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我的目的,我付出自己的身体是要与他进行交易!他如果从一开始就在刻意骗我,就在和我演,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刻会演不下去?您说他坚信我吃亏后会报警,所以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身败名裂的打算?!我有这么有魅力?”

    我又把冷汗展示给她:“他舍得身败名裂?没听见培槟说什么吗?这人说不定一开始就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没错肯定就是这样!黄安羡就是这么一个灭绝人性的混蛋!他在你这儿骗钱骗色,榨干你的最后一滴利用价值,最后还把你骗得坐以待毙——真正意义上的坐以待毙!你还跟他有预案?他说不定都提前做好把你埋哪儿的预案了!”

    榆琴说:“那倒不至于,您也别徒增恐惧,我看黄安羡这人挺怂的,他肯定知道以如今的侦查科技根本不可能通过埋尸来隐瞒杀人的事实。”

    “对吧!!!”嬴小绕说。

    榆琴又说:“但是黄安羡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也不是没可能,他最后演不下去就惊慌失措跑过来说那些话,无外乎就是让咱们觉得好像他从道德上还有不被谴责的余地。而至于他的计划……可能根本就没计划!人如果总有远见卓识就不叫人了,他单纯只是沉迷在和小绕的享乐中,船到桥头自然直,多乐一天是一天。”

    我暂时舒心:“这也有可能。听见没有嬴小绕?总之黄安羡是在骗你!”

    嬴小绕继续急:“他不可能!他是有计划的人!我知道他!再说我有多大魅力值得他沉迷于我,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

    “他不是觉得你有魅力,他是觉得自己有魅力!你不懂啊,这种垃圾人渣往往莫名其妙的有自信,坚信女的跟他上床之后就会被他那张逼脸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吸引,变得忘乎所以无法自拔,尤其对你们这种没经验的更是一搂一个准!他对你也想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骗上床,让你对他产生依赖,精神重心就都转移到他身上,进而忘了自己的鸟事。握草我又说通了!黄安羡也说性关系是强效的精神干涉!他就是想把你干涉成他的炮友,不再想自己是鸟,也就不再想拆自己脑子了!只不过他没想到你对自己是鸟的执念大过一切!”

    我就等着看嬴小绕怎么急,她也确实气得腮帮子都红了,红了几秒却反而乐出声:

    “哈哈哈哈!您明明不是人渣,却还挺懂人渣心理!不过如果黄安羡真是这样,那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拯救我——只不过我太特殊导致他没成功罢了。我就让他试试也谈不上后悔。”

    嬴小绕虽然乐了,但却不知为何让我极度不悦,我于是继续说:

    “哼哼,我甚至觉得不一定没成功,至少是有些效果的。你整个人变了很多,都是被他影响的。我不信你只是单纯为了交易而毫无感情,我不信你没感受到黄安羡作为一个人渣大垃圾的魅力,说不定多少还是产生了一些依赖。”

    她的乐果然是假乐,听见这话马上就不高兴了:“您分析这个干嘛?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和您又有什么关系?您是心理变态吗?!”

    我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指控,纵身而起火冒八丈:

    “我说你被他骗了你怎么听不懂呢?!你还一个劲说自己不后悔!我刚把你解下来时候你那傻眼的模样我可记得呢!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使劲给黄安羡开脱?!就欠我从他手机视频里把你找出来,指着你鼻子笑话你说:看这傻缺被人骗了还可劲儿给人叫好呢!!!你难道真跟陆道士说的似的脱离正常人类思维方式?!!!”

    嬴小绕气得一胳膊把我茶几上的杯子抡翻在地砸得粉碎!

    我说:“好嘛!好久不见又进化出攻击性了?也不见你摔黄安羡俩杯子,就使劲拿我杯子出气!”

    嬴小绕捶着自己脑壳发出抓狂的声音:

    “啊——————————————!!!!!!!!!!”

    培槟赶紧劝解:“小绕!小绕别激动!辑哥也别再说了!我早让你别说了!”

    不料嬴小绕抓狂之后也站起来:“您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说黄安羡没骗我吗?!因为整个这场交易就是我先提出来的!”

    一瞬间我仿佛陷入北极冰窟:“黄安羡不是这么说的……你为了护他都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跟我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什么来着?……他好像也没明说……说是眼神上的共识……”

    “是我先提的!无论是从眼神、语言还是行为上都是我先提的!应该说整个交易内容就是我设计的!我和他提出我想实现的结果,也和他说明我能付出的东西!”

    “不可能……我了解你……嬴小绕……你做不出这种事……说不出这种话……”

    “而且继续告诉您吧!别看他拖到第五次才跟我做了那种事,我第一次见他就跟他提出了交易!!”

    “第一次??!!??第一次不是我跟着你去的???”

    “对!但我不是单独跟他聊了一个多小时嘛!”

    我脑子一团乱麻,仿佛满脑子都是茶杯的碎片。

    “不对,你这说法有说不通的地方:你说第一次见黄安羡就提出了交易?但你怎么会有时间设计出这套交易?总不会是你看见黄安羡的一瞬间觉得他能帮你拆脑子,就瞬间构想出交易内容来了吧?”

    嬴小绕突然冷静:“不是。”

    “难道是你提前构想出来的?”

    “嗯。”

    “但是你之前明明不认识黄安羡!我敢肯定那天是你第一次认识他!”

    “是。”

    “所以你怎么会提前设计出这种交易内容?”

    嬴小绕不说话,不仅不说话还从茶几旁挪开,到门口拿笤帚和簸箕扫茶杯碎片。培槟和榆琴赶紧帮她扫。

    她用袖子抹抹眼泪:“黄安羡没骗我,真的没骗我。是我不好。”

    我于是也冷静下来:“对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想当然了。我以为黄安羡既然是个人渣,而你又毫无两性概念,所以肯定是他把无知的你一步步哄到手的。我甚至以为是他向纯洁的你灌输了性知识,勾引你产生兴趣。”

    “我的兴趣真不是这么来的,您先冤枉《杀人洗衣机》,现在又冤枉黄安羡。”

    “我不冤枉他了,就当你是做了个梦然后自己突然产生兴趣了吧。不提了。”

    嬴小绕却主动继续了这个话题:

    “真正让我对那种事开始产生兴趣的,罗叔叔,是您给我放的那段黄色视频。那次我爸妈和培槟哥也在。”

    我又仿佛心尖发冷,那天的事历历在目。

    “你这是……强行甩锅给我吗……?而且我才给你看了一点开头,什么都没露出来……”

    “您还问我有没有灵魂深处的感触,当时的您是想让我产生什么感触呢?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我确实产生感触了,也是人生第一次产生感触,当天回家之后查了一整夜的相关知识,恶补了所有休学期间错过的生理卫生知识,然后心想这罗叔叔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给我看这些!是我甩锅给您吗?您现在还想抵赖?”

    “原来是我……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成熟还是幼稚……我对你的性格还不知深浅……”

    培槟说:“这也谈不上是谁的锅,岁数到了自然就会懂这些,辑哥倒是用不着为这事自责。”

    “嗯,也就算是我自己知道的。”嬴小绕说。

    我对培槟跟榆琴说:“好话都让你俩说了,我怎么不用自责?小绕在生理知识方面没有得到良好的引导,我一上来就拿黄片震撼她,这不是我的责任?”

    榆琴说:“她爹妈干嘛去了?”

    嬴小绕一脸别扭:“我可不想跟我爸我妈讨论这种事。”

    ………………

    嬴小绕在沙发上歪了一觉,我们也都眯了会儿,仿佛是有什么重要的小组课题需要加急讨论。睁眼之后又天黑了,于是我们又点外卖,罕见地点了几道炒菜和四盒白米饭,就像聚餐似地围桌一起吃。

    “所以最后黄安羡会判什么刑?”嬴小绕问。

    “你是希望他判轻点还是重点?”

    “我不知道,我要是说希望轻点,罗叔叔是不是又该骂我傻了?”

    榆琴说:“到底会判什么刑,甚至说会不会判刑,现在还有很大变数,但是他肯定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一味的就让他逍遥法外。”

    “但是如果又会有更多警察参与进来调查我和黄安羡的事,每个细节都被扒出来,他手机里的视频作为证据也会被人翻来覆去地查看,被一群我不认识的人分析讨论,最后甚至可能惊动媒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那我就一点面子都不剩了。”

    “肯定会有人保护你的隐私,不过多少也会传出去一点消息。虽然你是受害者,我不该来回来去说你傻,但毕竟你还是有许多咎由自取之处,让你去面对一下这些困扰也不亏。好好吃完你自己种的果子,以后引以为鉴。”

    “如果警察来问我,我就如实说我是自愿的,然后黄安羡应该就不会被判刑了吧?然后这事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产生犯罪者的不值得关注的普通破事。”

    “你不完全是自愿啊!你明明就是被骗了,或者至少是被放了鸽子了,总之你亏了这么多,总不能让他白赚。”

    “如果这事被太多人关注,我就等于是亏得更多了。要不是黄安羡脑子注水,这事本可以不声不响地过去。我没心情跟他鱼死网破,我现在就想当面跟他说两句话,问问他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被你忽悠瘸了又胆小呗,我刚才还觉得他可恨,现在看来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他是挺可怜的,他当年也是个神童,16岁就大学毕业了,比我现在才大一岁,然后就创业开店,他遇到的永远都是古怪而不开心的事,他见到的永远都是抑郁而不愉快的人,他的童年也是压抑而饱受排挤,直到现在也经受着童年阴影的折磨。”

    “不容易,你也会体贴人了,虽然你说的这些在我看来就是普通的矫情,像他这种大渣男最喜欢跟小姑娘卖惨。”

    “童年阴影怎么是矫情?您的童年就过得无比幸福吗?”

    “谁没事记得小时候的事。”

    “那你也太健忘了。”培槟说。

    “还不是因为我忙,不像你描述的那么闲。”

    突然培槟他姑打来电话,说已经通知到嬴小绕家里了,目前已知的细节也详细讲了。他们一家三口周末自驾游去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虽然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但嬴小绕还是愣了半天,吃到一半的饭也不香了。

    “不知道我爸妈会说什么……”

    嬴小绕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可能担心她爸妈说她,但我却担心他们说得不够严厉。我刚放下筷子,电话突然就打到我手机上了!

    “小绕她爸。”

    “快接!开免提!”

    ………………

    “喂?”

    “喂,是罗维辑吧?这个事你说弄的,实在是太打扰你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啊,没事没事,小绕刚吃完晚饭,现在还挺镇定的。”

    “出了这事我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警察也跟我们把情况说了,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这就过去接她回家,还有半小时到你那。”

    “好啊,我在店里等你们。待会儿咱们一起劝劝小绕,让她配合调查工作,无论如何她也算是个受害者,尽可能让黄安羡恶有恶报。”

    不料小绕她爸却说:“我们不干涉她的选择和行动,让她遵循自己的意愿。”

    嬴小绕一听,舒下了心,说了句“这样就好”,继续把最后一口剩饭扒拉干净。

    榆琴对着手机说:“嬴叔叔吗?您好,我是小绕的朋友。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多引导引导小绕,多约束和保护她,就比如在这件事上帮助她维护自身权益。她毕竟还小,她现在只是一味地碍于面子而畏首畏尾,您和阿姨作为她的监护人理应站出来。”

    “我们没有不履行抚养义务,我们给她好多钱。”

    “没人提抚养义务,我说的是监护人!”

    对面沉吟几秒:

    “她还需要监护人吗?听说成年年龄很快要降到16岁?”

    “首先这事还在征集意见阶段,且没信儿呢!其次小绕也没到16岁!更何况第三她还是精神病人!你们不能对她放任不管。”

    “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看吧,谢谢你的建议。对了你是谁来着?”

    我要挂电话,嬴小绕突然对着电话喊了句:

    “爸爸!你们玩得怎么样?”

    “太累了,觉都睡不好,还不如在家呆着。你在罗叔叔那呢?

    “嗯!”

    “别给别人添麻烦,谁给你买吃的、买水,要如数给人钱。”

    “知道了,没问题。”

    “还有你做好准备,你妈可能不像我这么冷静,她有话要跟你说,甚至有点要揍你的架势。”

    “啊……?”

    嬴小绕咽口唾沫。

    暂时挂下电话,我看她又开始紧张起来,我说你不用紧张。

    我说:“你妈要说你什么就好好听着,我也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换做是我闺女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我也激动……我不是说你丢脸……算了就是说你丢脸……你妈肯定会有些情绪上的发泄,打你骂你都好好受着,毕竟这也是事关家庭名誉的大事。能不能做到?”

    “嗯……”

    “但是也与此同时,你妈不管用什么话教育你,也肯定是对你好,越是激动就越是肺腑之言,你别光只是敷衍,最好一字一句地听进去。在成长期遇到的困难和波折上,母亲就是女儿最好的老师,很多话我碍于隔阂没办法跟你细说,就连你爸也没法说,只有你妈能给你掰开揉碎地讲解。她永远会为你的未来着想,就算打你也是怕你走歪路,要把你引到正道上来,要端正你的三观!”

    “好!没问题!咕咕咕咕!”

    不一会儿小绕爹妈居然还真过来了,车停我门口,她妈坐着不下车,也不看我们任何人,只有她爸走过来,跟我们客气地寒暄几句。

    “真的太谢谢你们照顾小绕了,尤其两位年轻人,我家小绕要是有你们一半懂事就好了。都是十几岁,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嬴小绕默默地站在门口,她爸把她领出门,我们都送她出去。这时她妈也下车了,我看到车上还坐着她弟,抱着一个猫咪书包,车里还浮着氦气球,后座还有几盒新买的玩具之类,她妈头上还带着恶魔角发卡,仔细一看她爸脸上也画着胡子彩绘。

    嬴小绕往车上走,低着头小步移动,手里拿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她一边移动着,她妈的眼神也就跟着她移动,眯着眼睛看不出是什么眼神,就连我都感受到一丝恐惧。然后,就在嬴小绕走到车门边,正要迈步走上去的时候,她妈居然一个直拳揍过去!

    “谁让你上车了!”

    “啊!!!”

    “谁让你上车了!我让你上车了吗?!”

    她爸赶紧上前制止:“别这样,先冷静,刚才说好了有什么话回家说,外边多少人看着!”

    她妈完全不管旁人的目光,甚至把她爸也推开,又扇了嬴小绕一个大嘴巴,平板电脑也被甩飞到一边,嬴小绕吓得抱头蹲下,却又被她妈强硬地拽起来继续抽!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啊!!!我错了!妈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你还改!你还有得可改吗?!你已经把自己糟践完了!!以后还有哪个男的会要你!”

    “真的是我的不对!!!我知道自己错了!啊!!别打我!!”

    我们连拉带劝把她们暂时分开,她妈又打了两巴掌就自己蹲在地上哭:

    “……到底招谁惹谁了!到底造了什么孽!咱家几辈子都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这是知道你错不错的事吗?!!这是惹我生不生气的事吗??!!!这下谁都知道你嬴小绕是个什么货色了!谁都知道你嬴小绕有多不要脸!我真不懂你怎么能干得出这种事!你就是个精神病你也该知道羞耻俩字怎么写!”

    “我以后一定听话……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你敢跟我提以后!你还有什么以后!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你就这么让人顺手给使用完了!以后还有人把你当好东西吗?你以为什么事都有以后?!!!”

    “我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罗叔叔说从现在起还为时不晚……”

    谁知这话一出,她妈如弹簧般蹦起来:“你还好意思提起他?!你怎么还有这个脸?!我踹死你个贱玩意——————!!”

    她妈居然一脚踹她小肚子上,踹得她惨叫着半蹲下来!我第一次见女性如此殴打女性,更是第一次见当妈的如此暴揍闺女,同时心想凭什么她就不能好意思提我,我又跟她无冤无仇!

    “啊呃——————————!!!!!”

    她妈还把她往不知什么地方拽,我们都赶紧阻拦,培槟一把抓住她妈的胳膊,却被她妈瞪着大圆眼睛呵斥松手,培槟一怂就放手了,吓得浑身都哆嗦。她爸也赶紧阻拦,我当然也一起帮忙,但是她妈就跟发了疯似的,扬言说谁敢过来就把嬴小绕掐死!

    “啊啊啊!!!!!!”不算热闹的街道上回荡着嬴小绕的惨叫和哭喊。

    她妈可能又想泄怒又怕丢人现眼,居然把她拽到旁边一个公厕的女厕所里!我们跟到门口迟疑一下不敢进,于是只得看向榆琴,榆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迂腐,还不赶紧冲进去救嬴小绕!然而我们最终也没战胜心中的迂腐,也是怕厕所里有人。

    “你进去看看情况?”培槟指使榆琴说。

    隔墙听到打骂声似乎停止了,嬴小绕也不再哭喊而只有轻微的啜泣,似乎在说什么话。榆琴也不敢靠近干涉,只在隔板后面偷听。

    “快劝劝啊!”我隔着厕所帘子小声跟榆琴说。

    “嘘!她们好像说什么重要的话呢!”

    “没再打吧?”

    “没打,但是都在哭。”

    小绕她爸听到不再打了,叹口气回到车里,我和培槟还在帘子外面偷听,或者说是静等榆琴偷听来的信息。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榆琴出来了。

    “没事了,都彻底冷静下来了,估计一会儿就出来。”

    “她俩在说什么呢?有什么我能知道的细节吗?”

    “我确实听到一些,但不知道应不应该跟您说。”

    “哎呀别废话赶紧说吧!”培槟说。

    “成吧那我说了,你先一边去,我只能跟辑哥说。”

    “我…!”

    不过最终也没把培槟排除出去。

    “刚才她妈在外边打她时候,我以为她妈是个非常保守而古板的人,其实不是。反正我听那意思,她妈根本不是埋怨她失贞之类的,也不是埋怨她这么小年纪就做这种事,甚至其实好像还挺开明的。她不认为嬴小绕在这个年龄或者说在这个情况下与人发生性行为是极度不可饶恕的事,而令她无比愤怒的是这个对象问题。但这不仅没让我感到安心,反而对嬴小绕所在的家庭环境更担心了……”

    “都什么玩意儿?这是你听见的?”

    “不是,这是我分析出来的。”

    “啧,你就说她妈的原话怎么说!把重点跟我复述复述!”

    “要说有什么值得跟您复述的……那可多了……比如她说……”

    榆琴又看我,仿佛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跟我说。

    “成,我就跟您复述一下这两句吧!”

    “快说!”

    “比如她妈说:你罗叔叔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跟黄安羡搞在一起?”

    我说:“???????”

    “再比如我隐约听见一句,可能听错了,但是好像她妈说:我以为你整宿不回家的时候是住你罗叔叔那儿了呢。”

    我说:“?!?!?!?!?????”

    培槟说:“嬴小绕能怎么住?辑哥那儿也没多余的屋跟床啊!”

    不过两秒后培槟又说:“????!??很不对劲!”

    我问:“嬴小绕怎么说?”

    榆琴说:“嬴小绕就是哭,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长叹道:“虽然咱偷听别人说话不对,但我实在忍不住想说:就嬴小绕身边的这帮人,真是一盏比一盏不省油!”

    “我知道您的意思,而且我也同意,说不定比您更同意。”

    ………………

    不一会儿嬴小绕跟他妈出来了,看来已经洗过脸。她爸妈不知为何又执意要给我钱,我当然坚决不要,不过最终还是塞给我300多,说是补上我卖给她弟的手机钱。嬴小绕不和我直视,我也完全不想看她或者她家任何人,只觉得后背起毛,只觉得今天这古怪的一天到最后又被加上一层更加扭曲的滤镜,梳理了一天的思路到最后乱上加乱,犹如一团40米钢刀也斩不断的乱麻。

    直到嬴小绕要上车,她才向我鞠一躬说:“罗叔叔,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都暂时不会来找您了,也想向您说一句对不起,为打扰您而对不起,为各种事而对不起,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仿佛突然真觉得她有很多事对不起我,于是对她说:“那么我也送你一句话:虽然你很可怜,但你身边的人也是无辜的。”

    “嗯,我记住了,谢谢您!然后……罗叔叔再见!”

    “成吧,再见。”

    于是嬴小绕就上车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