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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子(下)

    天子刘启原本斜靠着的身体已然端坐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太子刘荣。

    刘荣其实长的很像天子,无论是脸型还是眉眼,就连鼻子的大小,都几乎一样。只不过,天子年轻时起就十分喜欢骑马,他的身体很健壮,而刘荣则显得有些文弱。

    对于天子而言,刘荣也曾是他的期望所在。作为他的长子,他也是饱含期待的看着刘荣出生、牙牙学语、启蒙,一点一点长大然后立为太子。可惜的是,以前的刘荣令他非常失望,没有主见,过于清高,偏儒过于仁。

    刘启年轻时也曾身为太子,当时的他经常骑着马到处招摇,走出去看看百姓的生活,看看地方的风气,有时候还自称轵侯,行侠仗义,被地方官给抓了好几次,害得真轵侯受了不少委屈。

    当年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入京,陪伴刘启喝酒下六博棋。刘贤的师傅都是楚人,从而使他养成轻佻、剽悍的个性,平时又很骄矜,与刘启博弈时,为棋路相争,态度不恭敬,刘启就拿起棋盘打刘贤,把他打死了。

    而刘荣性格上却和其完全不同,刘荣好静,不喜欢喧哗,性子沉的住,经常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老子和儿子的性格完全相反,这似乎是大汉刘氏自开国以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年高祖刘邦便认为他的太子刘盈不像自己,便寻思过废太子,立爱子赵王刘如意为帝。

    文帝刘恒也曾经更喜欢梁王刘揖,派贾谊担任太傅教导,一度让当今天子刘启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而现在刘荣的危机亦多半来自此,天子认为刘荣不像自己。

    历史上,后来的刘彻亦认为他的太子刘据不像自己,并因此导致了刘据自杀的悲剧。

    平心而论,当父亲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并将之发扬光大。

    而大汉朝自高祖刘邦,孝文帝刘恒,现在的天子刘启以至于后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孝武帝刘彻,无一不是非常出色的战略家和军事家。由此可以想象,当雄心勃勃的天子刘启看到他的继承者的表现是如此之差时的反应了。

    是以,说来说去,栗姬的嚣张和无知,不过是导致历史上刘荣被废自杀的导火索,真正的诱因,应该早就已经埋下了,即便栗姬贤惠的和薄太后一样,刘荣亦是难逃被废的命运!

    然而今日!

    天子刘启微眯着双眼,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缕精光。

    眼前的刘荣仿佛已经截然不同,明明才几日未见,还是那个文弱的少年郎,但整个人却显得更加沉稳,更加坚定,更有朝气,言语间有主见、有想法,好像在他生病的这几天极速的成长起来。

    “太子终于长大了。”天子深思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复杂的说道。

    刘荣听着,心里却是黯然,他已经快成人了,在大汉朝已经算是快可以娶妻的人了,之前天子却一直把他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天子刘启一生最重视的就是匈奴,无论是推行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政策,还是推进中央集权进行削藩,都是为了与匈奴终将一战做准备。

    当年晁错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着:“陛下,匈奴肌肤之患,诸侯,脏腑之病,肌肤之患让人痛,脏腑之患要人命!”

    于是,他忍了,打碎牙齿和血吞,送了公主,许了和亲,这才打发了匈奴人,然后他削藩荡平不臣诸侯。如今,大汉江山日益稳固,汉匈之间注定必有一战,不是在他的手中,就是将来在他的继承人手中。

    这么想着,天子开口问道:“太子对匈奴有何看法?”

    印象中,这还是刘荣长大后第一次听到天子这明显温和的语气询问,还带着些许鼓励。

    他捋了捋脑海中思路,认真的回答道:“据儿臣了解,匈奴人常年以游牧为生,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为了求生存,非常重视射猎,不仅仅将射猎当做一种日常获取食物的手段和娱乐方式,更是将其视之为一种军事训练。听说匈奴人从小就练习射猎,小时候骑羊射猎,稍微长大点就在马背上射猎。经过长期反复的严格训练,他们大多都骑**湛。”

    “是啊,大汉军队,个个英勇善战,但比起骑兵来去如风,在机动性上,却是远远不如,如今汉家牧场里可用的战马却不到十万匹。”天子语气有些低落道,“况且骑兵驾驭战马的要求很高,策马狂奔的时候,要一只手吃着马缰,一只手持着弓箭。如果不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很少有人能在战马上弯弓射箭,除非训练日久。”

    “草原一马平川,没有一只成型的骑兵,我大汉终究只能以守为主。”刘荣赞同的点点头,骑兵,那可是这个时代大陆兵种中的王者,没有完备的防御工事,步卒在骑兵的面前,只是如纸糊一般,一捅就破。

    一瞬间,刘荣就想到马镫和马蹄铁。马蹄铁,涉及到马的脚掌。虽然刘荣知道马蹄铁的能耐,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样在马的脚下钉上这玩意,而又不伤害马。但马镫的研制却非常简单,就是在马的两旁挂个能立足的铁玩意就行了。

    “父皇,”这么想着,刘荣朝着天子一拱手,正色道:“儿臣学骑马时,总是有些不灵活,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控战马,想到若是战场上,应该更会手忙脚乱。有一次儿臣偶然想到,若是在马的两旁挂个绳子,打个圈打成结,这样就可以双脚踏在绳子两端的圆结上边,有这个支撑点,稳住身子,更好的骑马。”

    天子刘启本就是骑马的行家,脑海中仔细一想,就立刻感觉到了太子所言的好处,不由眼前一亮,叫道:“好。”

    没错,有了这样一个立足点,上马下马都能更方便,新手学骑马也能更灵活了,骑马的劳累度也能大大降低。

    同时,在马上弯弓射箭的姿势,以及状态,都会更加的平稳,命中率也必定会提升了一些。特别是在骑兵厮杀的时候,给人立足点,使得双脚固定,上身就平稳了很多。这样厮杀起来,能发挥骑兵的最大优势。

    更何况骑兵的优势是什么?是两军对阵吗?不是,两军对阵,跑起来的骑兵确实是很有威力。但是骑兵的真正威力就在于奔袭。

    千里奔袭,数千里奔袭。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它们,是这个时代军队中的王者。而奔袭时间的长短,以及如何保持士卒的体力,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有了这东西,可以更加灵活的驾驭战马,可以更加快速的培植骑兵,也可以保持骑兵的体力。

    “儿臣唤做马镫,不过要是换成铁质的马镫,应该更好些。”刘荣接着说道。这小小的马镫看起来简单,但可是骑兵时代逆天的神器了。

    “哈哈,马镫。”天子刘启在嘴中反复念叨了下。自今秋得病以来,就像是一个梦噩,死死的纠缠在天子的心头,平添不少阴影,这还是他难得的开怀大笑:“太子这个想法好啊。”

    此刻,他看着刘荣,感觉分外顺眼,没想到这个素来以为不擅武的文弱太子会给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刘荣装作略有些羞涩的呵呵一笑,心想,我还有马蹄铁没说呢,不由的摸了摸头道:“是儿臣总是有些学不太会骑马,这才想了个法子,却是儿臣取巧了。”

    “太子所为大善!”满脸笑容的天子开心的说道:“朕自承先帝大宝以来,也曾遇到不少困难,先帝当年从代地入长安时也并不是一帆风顺,还有高祖皇帝龙兴之时,面对项羽,逆境时又曾怕过什么?我们刘家的子孙,就当如此,遇到困难不要紧,关键是能想法子好好解决,太子身为储君,能想到这点,朕很高兴!”

    刘荣连忙跪拜谢道“儿臣惶恐,不敢当父皇夸奖!”

    嘴上虽然说惶恐,但刘荣心里却大喜过望。

    “太子要记住,汉匈之间,必有一战。”天子许是因为打开了话匣子,放开了心扉,语重心长的对刘荣说道。

    刘荣向前一步,肃穆的回道:“儿臣明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大汉不打匈奴,匈奴必欺大汉也!”

    “是啊,”天子突然抬高了声调,怒气腾腾的道,“当年,先帝也曾训示朕,勿忘白登之耻,为皇祖复仇,有朝一日,提兵北上,复燕、代、上谷、雁门,数十万军民死难之仇。今日朕复训示太子,小子荣,勿忘今日。”

    刘荣闻言立刻重重的跪下来,顿首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儿臣发誓,一息尚存,必复此仇!”

    天子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更知情绪大起大落不利于养身,今日已是放纵,激动过后,就渐渐冷静下来,又慢慢的靠回榻上,看向刘荣温声说道:“太子今日陪朕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