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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

    耿如春和梁诗锦把王大爷送回家。她俩十指相扣慢慢地往回走。

    梁诗锦说:“我觉得这一年多来,特别是建厂以来,村民整个思想面貌转变很大,你看王大爷,今天都主动自我批评了。”

    “诗锦,变化是很大,现在村里有几个单身汉找上了对象。”

    “这真是好兆头。”

    “诗锦,你是咋看待我妈和季师傅的事的。”

    “这还用问,季师傅人品不错,听说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也出嫁了。我是举双手赞同他们俩的事。”

    “我知道你同意,你是咋看待我妈今晚的态度的。”

    “如春,你觉得阿姨是不是还受古老思想的束缚,不能冲脱旧礼制的桎梏。”

    “一定有,但是这不是主要原因。”

    “你为啥说的这么肯定?”

    “前段时间,童寡妇再婚时,我妈说了很多赞美的话,后来言谈中也很羡慕童寡妇,私底下也没有听见我妈说童寡妇不好听的话。”

    “那你觉得主要原因是啥?”

    “我妈和童寡妇这些人还是很害怕魔咒。你看我给童寡妇敬酒时,我妈怕我问童寡妇魔咒的事,影响了她和现任丈夫。我妈不停地示意不让我问。”

    “你的意思是阿姨因为魔咒的原因才不答应季师傅。”

    “你只说对了一点。我觉得我妈主要是考虑咱俩,咱俩的事不定,她是不会考虑自己的事。”

    “哦,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春,为了阿姨的幸福我们也要快些结婚。”

    “是啊。”

    他说着亲了梁诗锦一口,梁诗锦回报了一个热吻。他抱着梁诗锦,突然觉得浑身燥热。

    他说:“诗锦,走,咱俩今晚住厂里。”

    梁诗锦故意说:“你不是说明天早上,还要给王大爷送吃的?”

    “诗锦,走,少废话。”

    梁诗锦咯咯地笑着说:“你说你是一个保守的人。”

    耿如春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牵着她就走。两人刚一进宿舍门,他立刻抱住梁诗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一只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游走,呼吸越来越急促,越厚重,浑身燥热发炽,火急火燎地说:“诗锦,我等不及了。”梁诗锦也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她紧闭着眼,双唇迎了上去。耿如春热烈地吻着她,双手摩挲着解扣子。可是扣子咋也解不开。梁诗锦笑着说:“你这业务也太生疏了。”男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不行。他气更粗了,更急躁了。梁诗锦见他的样子,帮着他解开扣子。

    这时,一个女工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说:“诗锦,你不是今晚不回来了吗?”她看到相拥在一起的耿如春和梁诗锦时,故作镇定地说:“吆,耿厂长在。你们谈工作呢?打扰了!打扰了!”说着急急地退了出去。

    女工这一冲撞,两人没有了激情,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工厂里的事。耿如春回宿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耿如春去给王大爷送吃的。走进院子,他喊了几声大爷,没有人回应,他推开门,看见王大爷躺在炕上。他想王大爷眼明耳亮,今天咋睡得这么死。难道是病了?他走到跟前才发现王大爷已经死了,死得很平静,也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相。

    王大爷无儿无女,一辈子也没有结过婚。寡妇洼人认为,男人不结婚,就不是正真的男人。无论你是八十岁,还是一百岁死去,都是一个老死娃娃。不能用成人的埋葬方式埋葬。一般是挖一个浅坑随便埋葬,棺材也是烂木头薄板做成的,死后不念经,不做道场。

    王大爷的丧事一点都不简单。

    耿如春像亲孙子一样披麻戴孝埋葬了王大爷,为王大爷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场。棺材是百年柏木裁成的五寸厚木板做的,两侧雕刻了孝老敬亲、天伦之乐等图案。老衣从内到外做了七套,全部是上好的布料。招待来宾的是“十三花”流水席。他负担了所有的花销。葬礼氛围之庄重,仪式之隆重,在黄沟村周边少有,在寡妇洼可是首屈一指。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们都前来吊唁祭奠,小小的院落,人进人出,络绎不绝。大多数人是来看稀奇的,看这个老死娃娃的葬礼过得咋样?棺材好不好?受到了啥样的礼遇。他们认为王大爷孤寡穷苦了一辈子,死后却能得这样的待遇,真是八辈子修的福。有人笑着说,我们有儿有孙,死后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也有一部分人是来吃流水席喝酒的,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免费又丰盛的食物在一年之中也不会吃几次。在这几天中,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酒席上了一桌又一桌。后厨的人每天都是早上鸡叫就起床,晚上子夜才睡觉。他们都是感念王大爷生前的恩德,争先义务前来帮忙的。

    念经到了第六天,也是埋人的前一天。按照黄沟村这一带的习俗,这一天要瞻仰遗容,送亡人最后一程,来宾特别多。后厨的人一个个手脚并用,忙得不亦乐乎。耿寡妇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回头看到梁诗锦一手拄着案板,一手拿的大萝卜掉在了地上。

    耿寡妇问道:“诗锦,你咋了?”

    梁诗锦说:“没啥,就是感觉有点眩晕,好像感冒了。”

    童寡妇过去一摸梁诗锦的头说:“吆,这个死女子,烧成炭火了,还硬扛着。快去找你马六叔看看,到底咋了?”

    梁诗锦说:“阿姨,没事。可能是这两天太忙,有点累,加上有点感冒,不碍事。”

    童寡妇让翠花送梁诗锦到马六叔家去看病。

    梁诗锦说:“阿姨,不用了。现在后厨已经够忙了,要是再走一个人,你们就忙不过来了。”她坚持不让人送,一个人去找马六叔看了病。也正如梁诗锦说的那样,是劳累过度,加上有些感冒。马六叔给她开了些口服药,让多休息,多喝开水。她从马六叔家出来直接回到工厂里休息。

    晚上十点多,给王大爷做完最后一次道场,耿如春请邻村长者给王大爷入完殓。按照风俗给死者入殓的人必须是乡间有威望的长者主持,这位长者必须是儿孙满堂的男性。很显然寡妇洼没有这样的人选,入殓的长者是耿如春用三色厚礼从邻村请来的。他和程神仙商量明天早上下葬的事宜,程神仙定好了明天早上起丧和下葬的吉时。耿如春安排八个壮汉抬棺材,又备了八个壮汉在中途接力。有些路途较远的乡邻怕回去睡过了头,耽误了下葬的吉时,索性不回家。耿如春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说话、喝酒,逐一给大家敬了一杯酒,感谢他们这几天的尽心鼎力地帮忙。

    这时,一个女工慌里慌张地从外边跑来说:“耿厂长,出事了!出事了!”

    他沉稳地说:“不要慌,慢慢说,啥事?”

    女工焦急地说:“耿厂长,工厂里出大事了。”说完扯着他就要走。

    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说:“到底发生了啥事?看把你急的。”

    女工扯着耿如春已迈出了几步。说:“好我的厂长,我一下说不清,你快走。”

    “你多大的人了,啥事情,有多复杂,你一下子说不清楚?”

    “别啰唆,赶快跟我走!”

    他看到女工慌张、紧张、颤抖的样子,喊来马狗蛋,让马狗蛋先照看程神仙和料理其他事情。说完回头问:“到底啥事呀?”他被女工拉着小跑步跑。

    “耿厂长,你要稳住,不管发生啥事,你都要稳住。”

    他知道工厂发生大事了。他问:“难道是工厂发生火灾了?还是机械出现故障工人受伤了,伤势很严重?”

    女工不说话,扯着他全力奔跑。

    他心急如焚,歇斯底里地喊着:“你倒是说呀!你要把我急死吗?!”

    女工回头看到他两眼通红,非常急切的样子,她说:“耿厂长,你一定要挺住。”

    “你说到底发生了啥事?”

    “耿厂长,诗锦姐被人糟蹋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啥!啥?”

    “诗锦姐被人糟蹋了。”女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这不啻是一声炸雷,让他的血脉一下子扩张,头脑“哄”的一声,眼前一阵昏眩,结巴地说:“谁?是谁!?是哪个狗日的!?”

    女工咬牙切齿地说:“虎臣。”

    耿如春想起虎臣是天擦黑时分来到王大爷灵堂前点了张纸,还要拉他去喝酒。看来是虎臣喝酒后,趁着他忙做了猪狗不如的事。

    他俩走进宿舍,几名女工正围坐在梁诗锦周围劝说。梁诗锦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不停地抽噎着。见到他,一下子失声哭了出来,身体缩成一团,往床角里躲,不让他靠近。竭力让他出去,嘴里一直反复地说:“如春,我对不起你!我脏了。我脏了!”两手不停地撕扯衣服。

    他安慰道:“诗锦,别怕,有我在。”

    梁诗锦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说:“如春,我脏了,不配你。”目光呆滞,显得无比地惊慌错乱。

    他慢慢地靠近她,把她揽到怀里。他想用宽厚的胸膛给她依靠和安慰,他想让她平静下来,和他像平常一样谈心,向他倾诉。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诗锦,无论发生了啥事,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梁诗锦抬头看了看他,迟疑地说:“是真的吗?你骗我。我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你能容忍得了?”

    “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贞操。”

    梁诗锦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脏了,不配你!”她一直不停地撕扯衣服,不一会儿就撕得肌肤外露。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显得激动异常,惊恐无比,奋力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大声呵斥让他出去,离她远远的。他放开她,她又缩在床角,像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一会儿她对谁都不相信,满面内疚,反复地说:“我脏了,不配你。”

    耿如春赶快把梁诗锦往县医院送。一路上梁诗锦情绪不稳定,不让他靠近,蜷缩在车的座位上,不停地说:“我脏了,不配你!”耿如春发现他越安慰,梁诗锦越激动。到了医院,医生给梁诗锦打了一支镇静剂,她才慢慢安静下来。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睡着了。她睡的时间不长,猛地一下又惊醒来,惊悚地扫视了病房一圈,对每一个病人、每一个陪护家人都很害怕。她紧紧地缩在病床角,浑身发抖。他让医生给梁诗锦调了一间单人病房,让她有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好好地休养。

    换房后,梁诗锦安静了许多,身体也不发抖了,她大多时间眼睑低垂,目光呆滞,满含内疚,好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她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呆呆地看,一看就是一天。要是没有人提醒,她不吃饭,也不喝水。只要见到耿如春,情绪立刻变得躁动不安,她惊恐地往后挪,龟缩到床角,再次撕扯衣服,哆嗦一团。又开始说:“我脏了,不配你。”只有耿寡妇陪着她的时候,她才比较平静,只是对着耿寡妇默默地流泪。

    耿如春心疼梁诗锦,想让她尽快恢复过来。他只好让母亲陪着。耿寡妇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按时间给她灌水喂饭。他每天找主治医生、医院领导好几次。恳求他们一定要把梁诗锦的病治好。他们说,像梁诗锦这种症状,只能用药控制,没有其他好的治疗方式,平常不要再受刺激,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就会好的。他觉得医生说的都是无用的话。他大声地质问医生,冲动得差一点和医生打了起来。他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后悔没有早一点结婚,要是结婚了,也许不会发生这件事,就是发生了,梁诗锦也不至于这么内疚。他后悔不已,不时用拳头捶一下脑门。

    几天后,梁诗锦不再喋喋不休地说话了,也不再撕扯衣服了。人是安静了,但神情更加木然,目光更加呆滞,反应更加迟钝,简直就换了一个人。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满脸不安和歉意地对耿寡妇诉说那天发生的事,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说她对不起耿如春。说着说着,又哭起来,目光又变得呆滞,神志不清。住了半个月,梁诗锦病情并没有好转,身体日益消瘦。耿如春怕县城小医院耽误了梁诗锦的病情,他将终身后悔,他向医院提出转院治疗的要求,要带梁诗锦回省城医院看看,希望能早日医治好梁诗锦的病。他还想让梁诗锦回家待一段时间,通过改变环境和亲情感化,也许对病情有利。于是他给梁诗锦办了出院手续,准备去省城。

    这天天气晴朗,微风悠悠。耿如春带着梁诗锦回到果品厂,去拿一些日常用品和梁诗锦的换洗衣服。刚开始时,他拖着梁诗锦的手走进了院子,到了诗锦宿舍门口,他松开手去开门。他没有注意到梁诗锦的脸色由黄变白,接着变得煞白煞白的。他进了宿舍门,专心地整理东西。他听到梁诗锦一声怪笑,接着像是一只狗追的兔子飞奔着跑出工厂,跑上对面的山丘。他出门时梁诗锦已快上山了。他在后边追,远远地看见梁诗锦径直奔向了水库,到了水库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水库。他大声地呼救,使劲往前赶。他赶到时,水库的几只野鸭子在悠闲地游着,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只有水面不断的涟漪在微风中荡漾,像是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他不能准确判断梁诗锦是从啥地方跳入的,他也顾不了许多,跳入水中,扎入水底。在水底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换一个地方再次跳入水中再次潜入水底,还是没有找到。他不记得这样反复了多少次,他的内心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救梁诗锦。终于找到了,他把梁诗锦送到岸边,他已筋疲力尽了。这时,幸好有几个村民及时赶来帮着把梁诗锦肚子里的水倒出。这时梁诗锦咋叫都不说话。他们急忙把梁诗锦往乡镇医院送。梁诗锦被救下了,但是梁诗锦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说过话。经过几天的抢救和观察,医生宣布,梁诗锦成了植物人,醒过来的机会极小,除非出现奇迹。

    耿如春听到医生的宣告,他怔了一下,紧接发疯似的说:“这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胡说!”说着双手过去抓住医生的衣领,“你一定是误诊,她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咋可能呢?”

    医生说:“请你冷静,我们已做了全面检查,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尽力了。”

    马狗蛋和张怀忠拉开了耿如春。

    医生说:“病人现在可以回家静养。要他醒过来,你们得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爱心和耐心。最好的办法是每天坚持做全身按摩,保持全身血液畅通,浑身的肌肉不要萎缩,特别是腿和胳膊要重点按摩,要不时间长了就四肢无力,肌肉萎缩,将来即便是恢复了,她可能不会走路,即便会走路,也干不了体力劳动;还要经常给她洗澡,保持身体干净卫生;给她讲她最喜欢的故事,和她经过的事,刺激她的大脑,她才有一丝机会醒来。”

    耿如春不相信乡镇医院,他把梁诗锦又送往县医院、市医院及省城的几个大医院。所有的回答和乡镇医院的医生是出奇的一致。他只好把梁诗锦带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