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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

    寡妇洼各家各户这一年是在寒冬腊月里碾场的,这比往年迟了一个月多月,他们前段时间都集中力量修路通电通水。虽然他们很劳累,很辛苦,但是他们真的很高兴。他们喝上了既干净又省力的自来水,用上了明亮便捷的电灯泡,修成了宽大平坦的柏油路。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前半夜还在做梦,后半夜就梦醒拥有了一切一样神奇。这些变化的速度,让他们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忙完修路拉电通水的村民,乘着好天气,他们三家搭成一伙,五家结成一帮忙活着碾场,这是寡妇洼多年形成的互帮互助的好习惯。经过几天的接续作战,打麦场中粮食垛子一个接一个的被打碾成粮食和草垛子。最后场中只矗立着一个大麦垛和几个小的玉米垛、荞麦垛,那是王秋英家的。王秋英因为丧子之痛,情绪很低落,根本没有心情打碾自家粮食,也没有参与给大家伙的碾场。翠花提议明天给王秋英家去碾场,大家非常赞同。

    王秋英知道大家要来为她碾场时,她非常感动。第二天早上鸡刚叫过三遍,王秋英拖着虚弱的身子起床给大家烙饼,为大家准备歇晌时的吃食。天还没有大亮,王秋英烙完了饼,穿了件厚棉衣就往打麦场走,她没想到,她还是迟了。她来到打麦场时,马狗蛋正在麦垛子上用叉往下扔麦捆,翠花正在把麦捆运到场心,王大爷、耿寡妇、童寡妇、梁诗锦正在解开麦捆均匀地摊在场中间。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动不已地说:“大爷,婶子,兄弟们,你们让我咋感谢你们!?”

    耿寡妇笑着说:“他嫂子,咋都是自家人,快别客气了。”

    “大爷,婶子,兄弟们,姊妹们,你们的恩情我一辈都不能忘。”

    让王秋英没有想到的是,梁诗锦竟然也来帮忙。她说:“诗锦妹子,你咋能碾场呢?麦芒会扎坏皮肤的。”

    梁诗锦说:“嫂子我没有那么娇贵,我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劳动场面,在这里可以和大家分享丰收的喜悦。”

    “你让我咋担待得起,再说会不会耽误孩子上课?”

    “嫂子,我今天早上是最后一节课,九点走不迟。”

    大家各执其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王大爷说:“今年要数翠花家的粮食垛子大,牛娃家的麦子颗粒饱满,狗蛋家的谷子成色好,秋英家的玉米棒子大又长。今年真是个丰收年!”

    翠花说:“是啊!今年确实丰收了,国家的政策好,说计划在两三年内要是把黄沟村所有的坡耕地都修成水平梯田,将来家家的粮食垛子会更大,我们再也不会为吃不饱肚子发愁了。”

    梁诗锦说:“翠花,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吃饱肚子这一点上,现在我们国家沿海都快进入现代化了,我们的日子和他们差距太大了。”

    童寡妇说:“到底是墨水喝得多,看得就是远。”

    大家憧憬着将来的好日子,不经意间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王秋英说:“我们就在场中歇晌,我早上起来烙了饼,端出来大家品尝。”说着就往家走。梁诗锦和翠花帮着王秋英去拿东西。三个人出来时,王秋英端着盘子,盘子里是油千层饼和茶杯。梁诗锦一手提着一暖壶,一手端着茶壶。翠花端着一个小方桌。

    马狗蛋是碾场人,他三下五除二就着咸菜吃了三大块饼,就开始碾场。

    碾场是个手艺活,碾场人赶着一对牲口拉着一个石碌碡,在场中走椭圆形的圈子,一圈挨着一圈去碾,每次后一圈要重叠前一圈半个碌碡,碌碡在椭圆形一半边收缩,一半边延伸。碾场好的人延伸和收缩的长度都是半个碌碡。庄稼人把碾场人走的这个椭圆形的圈叫“漫”。刚开始走的几圈叫起漫,你可别小瞧起漫,漫起不好,可能有些部位碌碡碾不到粮食秸秆,秸秆上的粮食颗粒碾不下来,而有些部位的秸秆都被碌碡碾碎了,秸秆不能作为饲草。和漫就是把这椭圆形有序地往前推进,经过一漫接一漫的推进,终于有一漫和起始的一漫重合了,这就是合大漫。耿寡妇、童寡妇、王秋英几个人慢悠悠地边吃边漫无边际的闲聊,闲聊的话题无非是日常琐事,生老病死,柴米油盐。他们在闲聊中等待翻场,也叫抖场。经过四五次和大漫后,就开始翻动场中的粮食秸秆,先把上面一层碾干净粮食的秸秆翻到底层,再把底层秸秆翻上来;翻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抖动,把秸秆上的粮食颗粒抖落干净,把秸秆抖松散。经过四五次翻碾,秸秆上的粮食才能碾干净,秸秆才能成为绵软的饲草。

    童寡妇说:“他嫂子,翠花、他们几个再过三天就走山东了,咋还不见他哥回来?”

    王秋英怨恨地说:“婶子,我就不想说他,你说牛娃兄弟,好心安排这个灾拐去学习,他连个人影都不见。这咋对得起我兄弟的一片好心。”

    “他嫂子,你给他哥没带信吗?”

    “带了,带了,我给他的狐朋狗友六七个人都带了话。”

    “那么他回信了吗?”

    “唉,到现在还不知道收到了吗?”

    耿寡妇看到一脸难堪的王秋英,说:“现在,我们的生活方便了不少,再也不用深更半夜去驼水,也不用翻山越岭去打煤油。这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童寡妇说:“是啊,一下多出来这么多闲时间,真还不习惯。”

    翠花说:“我们要利用好这些时间过好光阴。”

    ……

    正说着,柏油路上走过了一辆大汽车。

    马狗蛋边吆喝牲口边说:“快看,又一辆解放汽车。”

    王大爷说:“狗蛋,你看你啥年龄了,还像碎娃娃一样一惊一乍的。道路就是走车的,路修好了,不走车才叫怪事。”

    马狗蛋被王大爷说得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马狗蛋看辆幸福250摩托车直直地向打麦场骑来。他吆喝着牲口和着漫,仔细地打量着,无奈来人戴着头盔,穿着大衣,腿上还绑着护膝,捂得严严实实,眼看就到打麦场了还认不出是谁?拉着碌碡的两头骡子被摩托车惊得直往一边跑。马狗蛋只好吆喝停骡子。这时,摩托车也停了,人从车让下来了,摘掉了头盔。原来是虎臣的儿子虎威。

    虎威上学时比耿如春高一级,当时虎威有一辆自行车,周末回家经常带耿如春。他热情地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坐在王大爷旁边,说:“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晒着太阳,谝着闲传,真的美得很。”

    翠花笑着说:“虎威哥,这么美的日子,你咋不过?非要跑到城里去。”

    “翠花问的好,人有千百种活法,我为啥就沟子痒的偏偏跑到城里受罪去。”

    众人听到一笑齐声问:“你这罪受得劲大了,摩托也骑上了,听说在城里单位上给你们盖了新房子。”

    “唉,那小房子哪能和咱们这宽敞的大院和窑洞相比呢?我还是喜欢咱这窑洞。”

    “虎威哥,这好几年,就没来过寡妇洼,今天是啥风把你刮到这里来了。”

    “我这几年工作忙,和大家来往少了。今天正好有空闲时间和大家说说闲话,拉拉家常。”

    王秋英给虎威倒了一杯茶。虎威边喝边和大家闲聊,眼睛在不停地转动。临起身时问:“婶子,如春兄弟今天不在啊?”

    耿寡妇说:“牛娃,原打算今天帮着你秋英嫂子碾场呢,昨天有人带话来,说县委马书记让他今天去县上一趟。他早上赶早车进城了。还好现在路通了,晚上就能回来。”

    虎威笑着说:“看看,我兄弟多牛,进城就进县委。我在县城这么多年,也没去过县委几次,更别说县高官叫我去了。”他边说边骑着摩托走了。

    晚上,耿如春刚进门不久,就听见狗叫。他想,不会是熟人,要不然狗不会叫。他满怀疑问地边往出走,边吆喝狗。出门,只见虎威刚从摩托车上下来,两手提着礼品正往进走。

    耿如春接住虎威,边往里让边亲热地说:“吆,虎威哥,你来还拿啥礼品?”

    “看把你美的,我这是给婶子带的。”

    “咱这乡里乡亲的,你太客气了。”

    “你真是大忙人,只好晚上往家里堵。”

    “我的哥吆,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忙。”

    两人进了门,耿如春边给虎威让座,倒茶,边喊着说:“妈,我虎威哥来。”

    耿寡妇说:“虎威,你坐着和牛娃聊天,我给你俩做饭。”

    虎威问了几句耿如春上大学这几年的事后,就开始说,这些年他在建筑工程队多么艰难,日子多么不好过。说完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就说:“如春,果品加工厂马上就要开工建设,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现在好歹是个建工队副队长,你就让我干这个工程。”

    “哥,我也给你明说,这个工厂虽然是我主导投入的,但是工厂的产权是总厂的,建工队的选择权在总厂,要通过招标的形式确定。”

    “吆,吆,吆,兄弟,你这才走上社会几天官腔打得这么响。你知道,我是个痛快人,咱弟兄俩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我吃肉绝不让你啃骨头,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话说回来,这年头,要想发大财,就得联手,众人拾柴火焰高,也最安全。给你亮个底,这个工程干完,我给你这个数。”说着竖起了三根指头。

    耿如春:“三万?”

    “兄弟,我明人不说暗话,三十万。”

    耿如春心里一颤,这工程能挣多少钱,他竟敢拿出三十万送人,这胆儿真肥。他不露神色地说:“哥,总公司要求一定要公开招标,选择有经验有实力的公司。”

    “如春,你给总公司领导建议让我干。”

    “哥,你去竞标吧。”耿如春十分清楚,这个工厂建筑结构比较复杂,对质量要求很高,虎威的公司根本不具备建设果品厂要求的实力。

    虎威以为耿如春嫌少,说:“我看是这样,我少赚点,我给你厂子总造价的百分之一点五。”

    耿如春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这些钱,可是一个普通职工半辈子才能挣到的钱。“哥,你还是报名参加公开招标,你们公平竞争性吧。”

    “兄弟,你不要扯虎皮糊弄我,谁不知道现在的招标,都是内定的,再说,你们这公司是股份制的,完全可以由公司内定,你是股东,完全有这个权力。”

    “哥,我确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权力大。这个工程确实要公开招标,你去竞标吧。”

    “兄弟,你不吐个核,我是不敢花那些冤枉钱去竞标。”

    “你的意思,只要你投标,就要中标,那还是招标吗?”

    “你不要给我扯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你说行还是不行。”

    “哥,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虎威起身拿上刚拿来的礼品走了。耿如春知道虎威这是和他绝交的表示,但是他无可奈何,无论是他,还是总公司,都希望正正规规地选择一家建筑公司,高质量地完成建设厂子的任务,总公司不希望工厂在运行过程中修修补补,影响厂子的正常运行。

    虎威往出走,梁诗锦往回走,正好打了个照面。虎威也没有停,也没有打招呼,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梁诗锦知道后说:“不过这虎威倒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县工程队去和几个省建工队公开竞标,那结果是明摆着的。但是这个虎威把脑子都用在小聪明上,他不想着如何提高工程队的管理水平和施工能力,却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以他这样的理念和思想,我可以预见,他们只能在一个县域内发展,要是国家将来管理越来越规范,他们还不知道改进和提高,那他们的工程队的命运只有破产灭亡。”

    耿如春说:“优胜劣汰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不去管它,我只是担心,这件事还没有完。”

    “虎威把拿来的礼品都拿走了,还会有啥事?”

    “虎臣可不像虎威这样干脆,他不缠磨一番,他咋能善罢甘休。”

    “如春,这次你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要答应虎臣的非礼要求。上次那些征地补偿款惹得闲话还少吗?”

    耿如春说:“这次无论虎臣咋说,我都要虎威去参加公开竞标。”

    “你这次一定要坚持住。”

    耿如春说:“这一次你不说,我也不能让虎臣得逞。”

    梁诗锦说:“这就对了,我们做事、办实业一定要按规则办事,要不一切都得乱套。”

    “早点睡吧,明天总公司还要来人,我还得去接人。”

    第二天,早上耿如春赶早去了车站,在车站碰上王二狗的儿子王满仓。

    王满仓小学毕业,初中没上两年就辍学去县城抱砖和泥,因年龄小没有力气挣不下钱,他又跑到大城市工厂去打工,后来辗转到了深圳。由于他憨厚老实肯出力也爱加班,几年下来,不但加薪而且升为组长,也赢得了贵州一个打工妹的青睐,两人结婚生子。眼看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没有深圳户口,孩子无法在深圳上学,王满仓带着媳妇孩子回县城来,准备在县城租个房子,两口子在县城打工供给孩子上学。

    耿如春记得他初三那年春节,王满仓系着领带,穿着一身新西装,穿着三节头黑皮鞋,显得光彩照人,尤其是带着贵州未过门的媳妇,让村里的光棍汉围堵了几天,那几天无论王满仓两口子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俩。当时,王满仓还给耿如春一块钱压岁钱。那是他长那么大,得到最多的压岁钱。

    从那以后,王满仓再也没有回过寡妇洼,不是王满仓不想回家,是满仓他娘不让回家。他娘怕魔咒呀。王满仓结婚在村子里没有举办婚礼,他娘揣着糖果礼包给各家各户分发,告知王满仓结婚的事。满仓有了孩子后,他娘也不让王满仓回家,要是想孙子,宁愿花钱去深圳,也不让他们一家回家。

    两人见面自有一番亲热。

    王满仓见面就说:“如春,今年咱村因为你通了路、通了电,各家各户还通了水。听说你还要在咱村办果品加工厂,你真行。”

    “满仓哥,我只是跑了点路,动了动嘴皮子,大多数资金是政府投资的。”

    “听说你也投资了不少资金。”

    “我没有投资多少,办厂和通水的投资大多是企业投资,算是我引来的。满仓哥,你也相信魔咒?”

    “我不相信,就是不想让我妈担心,也不想让我妈伤心。”

    “现在咱村的条件好了,我在村里要办厂子,我想请你回去,咱们一起同心努力干一番事业。”

    “如春,我没有在果品厂的工作经验,会误了你的事。再说我这个人没有你那样的雄心,只想平稳地过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日子。还有我回寡妇洼,我妈一定不同意。不管咋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耿如春也不再邀请他,便随意说一些闲话。

    王满仓说:“如春,这几年我混得啥都不是,回到县城想让娃娃上个好学校,我不知道该找谁?”

    “满仓哥,咱俩一样。不过你可以去找虎威问一问,他现在是县建工队副队长。”

    正说着,山东总公司的陈副总经理带着测量和设计人员来了,他们在招标前要对整个工程造价进一步核实。耿如春告别了王满仓,坐班车回到王沟乡后,在集市上找了一辆三轮农用车把一干人送到了寡妇洼。

    回到家耿寡妇和梁诗锦已做好饭等他们。

    吃完饭,陈副总经理也不休息,就要听耿如春的报告。耿如春详细地汇报了整个工程建设情况。陈副总经理对工程进度不满。

    耿如春检讨后说:“现在开工准备工作就绪。我详细地计算过,只要我们加快工作步骤,合理安排工期,加大机械和人力投入,能够按期开工的。”

    陈副总有些担忧地说:“小耿,工期很急迫呀,我担心工厂按期不能投产,明年的水果就不能冷藏。这一耽误就是一年的时间。”

    “陈副总,我给您算算。从发招标公告到招标结束,这前前后后至少得两个多月时间,也就到明年三月下旬,土地刚刚解冻。在这期间,我们可以做一些开工准备工作。只要招标确定了中标单位,我们就可以要求中标单位加强施工力量,加大设备人员投入,分厂房、宿舍、冷藏仓库、办公楼、四个单元同时施工,可保证在六月底完成建筑工程主体和设备安装工作,七八月份完成装修工作,仓库和厂房装修相对简单,只要粉刷,在杏子成熟时,冷藏仓库就可以投入运行。八月份,宿舍楼、办公楼装修完成,整个工厂就可以试运行,也就是说明年八月份可以开工生产。”

    陈副总经理听了耿如春的汇报,笑着说:“听耿厂长的汇报,初一听计划每一步、每一个环节安排的都很到位,很紧凑,很饱满,但是整个过程中没有出一点差错,没有一点延误,如果建设过程中出了问题,比如工程施工或者材料等原因,造成质量问题而返工,或者因为天气等自然原因造成工期延误,都不可能按期完工,对于这些问题耿厂长如何考虑的?”

    耿如春说:“陈副总,这些问题我都想过,这一带春夏一般都是很干旱,即便是降雨,强度都不大,时间不长,大多数几个小时就结束,因此降雨不是主要问题。三月初可能有低温,但是这段时间主要是开挖地基,对工期影响不大,要是低温时间延长,我们可以采取保温措施,所以说天气基本不会影响工期。至于在施工和原材料方面,我们要求监理单位加强管理,同时我们也加入工程检查,力争避免因发生质量问题返工。至于确实因为其他问题不能按期完成任务,只好推迟一年投入生产。”

    “那要在标书中加上一句话,要是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和自然原因,工期视情况可延期。要不然,你这么苛刻的条件,我估计没有单位投标。”

    “这条标书里写了。”

    “如春,有个问题我还要提前告诉你,希望引起你重视。”

    “陈副总,我正在洗耳恭听。”

    “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考察时,我就知道这里是一个未开发的富矿,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但是也有致命的弱点。但是这弱点是暂时的,不久就可以改善。说实话,在这里投资建厂,我刚开始是坚决反对的,后来说你要回来,我才同意,董事会才通过的。”

    “是啥问题?”

    “贫穷落后,是这里致命的弱点,也是优点。”

    “说它是优点,是因为一张白纸上绘画,总比在满篇涂鸦上修改再画容易得多。”

    “陈副总,这我知道。”

    “你明白就好,厂子建起来,总公司会派一些中高层人员来帮你管理公司,但是这些人员最多不超过半年,你还是要抓紧培养人。”

    “陈总,我打算派四十五人去总公司学习。”

    耿如春正陪着陈副总几个人忙活。

    虎臣老远处喊:“如春,这么冷的天,你还带着大家忙活,真是不要命了。”

    “虎书记,那咋办?要不工厂按期开不了工。乡亲们的水果又得烂掉。”

    “啊呀,如春,你可要抓紧建厂,确保咱村明年一定大丰收。”

    “虎书记,我尽最大努力争取。”

    “如春,我相信你。”说着走到耿如春面前,压低声音说:“如春,我历来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耿如春知道虎臣一定是为了建工厂的事来的,装着不知道问道:“虎书记,这大冷天,你捎个话我就来,咋敢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这事,我必须亲自跑,才显得我重视。”

    “如春,虎威的建工队现在很作难,你要帮他一把。要不他就在城里混不下去了。”

    “吆吆,我虎威哥在城里过得风生水起,哪有虎书记说得那么狼狈。”

    “唉,你们只看到他光鲜的一面,你不知道他带着那么多人要吃要喝,一天得花销多少?我一想到这些就头疼,虎威一天到晚拉关系,跑路子,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的就是为了有活干,他还不如个农民。”

    “虎威哥找过我了。”耿如春这样说,为了让虎臣不要张嘴。

    “哦,找过你了,你看这怂娃娃给我不说一声。你俩上学时,好的就剩下穿一条裤子,你一定答应他了。”

    “虎书记,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有答应。”

    “啊,你咋能不答应呢。”

    “虎书记,这个工程建设工期紧,质量要求高,还不是我虎威哥常干的民居,里边有些特殊的构建需要专业队伍。”

    “唉,如春就是几间厂房、三栋五层楼房有啥难处?那谁都能建。要是整个工厂承包给虎威有难处的话,你可以让他盖宿舍楼或者办公楼,这可是他的长项。”

    “不行啊,虎书记,这事是总公司定的框框,我帮不上忙。”

    “只要标还没有招,这件事就可以改变。”

    “虎书记,这是董事会已经定了,不能再改了。”

    “不要拿大话来吓我。你可以告诉他们,不行的话,我还不要他在村子里建设呢!”虎臣耍起横来。

    后边这句话虎臣声音很大,陈副总也听见了,他过来问耿如春。耿如春说了虎臣的想法。

    陈副总做了自我介绍,说:“这件事已定了,现在只能通过招标,你们要竞不上标也没有办法。不过以后要是再有啥需要合作的事,我们还可以合作。”

    虎臣愤愤地:“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着走了。

    陈副总说:“你觉得他真的会不让在村子里建工厂吗?”

    耿如春想到上次董书记不同意建厂的事,他想虎臣不敢胡作非为,兴风作浪。他说:“陈副总,这一点你放心,在建设过程中,虎臣可能会找一些茬子,但是他还没有胆子挡工。”

    “如春,我看虎臣有一股横劲。”

    “陈总,你对这件事的意见是?”

    “这件事,你做得对,我也支持你。在今后你长期和他们低头不见,不见抬头见,他们还是政府的一级部门,你最好不要得罪他们。”

    陈副总几人经过三天的测量,完成现场工作,他们离开了寡妇洼。

    朱明山问走进办公室的虎臣:“虎书记,耿如春答应了吗?”

    虎臣骂道:“简直就是一个喂不熟白眼狼,他竟然一点工程都不给虎威干。”

    “虎支书,你不听我劝,是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你看我咋收拾他,过几天,我们村要选举县人大代表,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有他的好果子吃。”

    耿如春到会场时,村民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要推选的人,大部分村民要推选耿如春做人大代表。他听到后说:“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资历太浅,不够格。”马栓子说:“上一次竞选村主任时,他们是被人利用了,他们在没有弄清情况时就投了票。你说巧不巧偏偏在选村主任时,传出了耿如春的风言风语。那一定是有人预谋的,专门给耿如春泼脏水不让他当选村主任,这一次他们坚决要选耿如春。”村民纷纷响应。耿如春谢了谢村民。

    这时,虎臣走上台宣布黄沟村片区人大代表选举开始,随后他读了会场纪律,刘若水宣读了被选人员应具备的条件,四个选举委员会成员开始散发选票。耿如春听到有人说:“耿如春,门外有人喊你。”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喊他,但他还是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刚出门,耿如春看到刘二在向他招手。他走过去,刘二说:“耿如春,你一次丢脸不够,这次还要活动当人大代表是不是?”

    耿如春说:“刘二,我告诉你,第一被选举是我的权力,没有啥丢脸不丢脸的。第二,我们没有拉票。即便是我拉票,只要我不是违法拉票,也是无可厚非的。”

    “耿如春,你真不要脸,上次选村主任还不嫌丢人,还敢出来竞选。”说着扑腾着做打的姿势。

    “刘二,你还真不知你是谁了?”耿如春手指着刘二说。

    “耿如春,我今天不给你点厉害,你还不知道狼是麻的。”刘二说着上来就厮打耿如春。

    耿如春往后退。刘二拳打脚踢冲上来把耿如春扑倒在地,大喊着:“耿如春打人了,快来人呀,快来人呀。”说着把耿如春推倒在地,他也滚倒在地。

    会议室的人听到喊声,有几个人跑出来看热闹。刘若水说:“虎支书,你出去看看,不要让人破坏了选举。”接着说:“同志们,请认真填写你的宝贵一票。外面有点情况,你们快一点。”说着走到票箱跟前,一副与票箱誓存亡的样子。

    朱明山和选举委员会的成员上前把票箱围在中央,只留了出入口,看着村民投票。

    虎臣边往出走边问道:“咋了?咋了?”

    刘二还抱着耿如春在地上滚,大喊着说:“大家听着,耿如春让我给他投票,我不答应,他就打我。”

    虎臣并没有劝阻二人,说:“如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刘二不投你的票是他的自由,你不能强迫他。”

    耿如春说:“虎书记,你别听刘二满嘴胡言。”

    “年轻人想当官,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这种做法就错了。”

    这时有投完票的村民出来把刘二和耿如春拉起来,刘二鼻子流血了,满面都是血。

    虎臣说:“唉吆,如春你看你把刘二打成血人了。”

    刘二捂着脸大喊说:“耿如春打人了,耿如春打人了。”接着又说:“耿如春让我给他投票,我不愿意,他就打我。”

    耿如春坚决不承认。

    虎臣说:“如春,你给刘二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耿如春说:“第一,我没有让刘二给我投票,第二,我也没有打刘二,是他把我推倒在地的。第三,我没有拉票。既是拉票,我还没有那么蠢,会在会场拉票。”

    这时,村民投完了票,出来把刘二和耿如春围在中央。

    刘二说:“刘乡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呀,你看耿如春把我打成啥样子了?”

    刘若水说:“刘二,你也不是好东西,不好好在里边开会,跟耿如春出来打啥架!”

    虎臣说:“刘乡长,这是咋办?”

    刘若水:“我看这事咱们处理不了,朱主任,你去给派出所报个案。”

    村民有人说:“耿如春不可能拉刘二的票!”

    刘若水问:“同志,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讲。”

    村民谁也不能证明耿如春没有向刘二拉票。

    半个小时后,派出所来了一辆三轮摩托车,把刘二和耿如春拉到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耿如春被单独关在一个空房子里。到了吃饭时间,也没有人给他端饭,他饿得肚子咕咕叫。派出所也没有问他。他敲门,来了一个民警,他对民警说:“为啥不录笔录?到吃饭时为啥不给吃的?”民警说:“我们都很忙,暂时还没有闲人给你录笔录,你不是能打架吗?饿你两顿,看你还能不能打架。”说完就走。

    直到半夜,耿如春靠着墙睡着了,“哐”的一声,门开了。进来一名民警,说要录笔录,把耿如春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开始录笔录。

    民警问他:“为啥和刘二打架?”

    他说:“不知道。我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他就把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

    民警说:“你就狡辩吧!你这样的态度,你破坏选举的罪名就成立了。”

    “你是说我破坏选举?”耿如春以为听错了。

    民警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一沓材料,上面有三十多个村民按了手印,证明耿如春破坏选举。

    耿如春傻眼了,他没有想到的,有人竟然为这件事整理了材料,看来刘二是有备而来的。这也说明,这件事不是刘二一个人做的。耿如春咋说民警就是不信。

    民警说:“根据《刑法》第二百五十六条,破坏选举或者妨害选民和代表自由行使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同志,接下来咋办?”

    “暂时拘留,证据收集全后,移交法院。”

    这时,院子里人声嘈杂,原来是张正义带着十几个老党员来到派出所。张正义在会场看到耿如春被带走,他知道这件事不光是打架那么简单,急忙召集起老党员商量对策。最后有一个老党员才说出了实情,他说选举时,他坐在耿如春后两排,他知道是王二狗喊的耿如春。随后,张正义找到了王二狗,王二狗说是他喊的耿如春,是另外一个人让他喊的,是谁他也没盯住。张正义让王二狗好好想一想,他周边还坐了谁。他想起了周边的几个人。张正义走访了十几个人,最后问到贫困户张三牛,咋问他都不说是谁让他喊的耿如春。

    张正义给张三牛再三讲明大义,要是他不说出实情,耿如春有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张三牛说:“我就是饿肚子,也不能害耿如春啊,是刘二让我喊的,他答应我,只要我不说是谁喊耿如春,村上就会给我一台电视机。”

    事情终于明了了。是刘二喊耿如春出去的,要是耿如春拉刘二的票,不应该是刘二喊耿如春,而是耿如春喊刘二。十几个老党员以党性作担保,保耿如春无罪。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县高官马为民,马为民派工作组做了充分调查,确定耿如春无罪。刘二因为诽谤被拘留十天。

    虽然在人大代表选举中得到了最高票,因为当时无法证明他无罪,人大代表资格被取消了。

    经过选村主任和人大代表这两场风波以后,耿寡妇、马狗蛋、翠花、王秋英等人一直坚决认为这一切都是虎臣捣的鬼。耿如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愿意相信,也不愿去猜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马狗蛋、童翠花等人要赴山东总厂去学习培训八个月。

    耿如春让母亲炒了几个菜,把马狗蛋、童翠花几个请来,叫王大爷作陪。

    耿如春对翠花说:“狗蛋哥没有啥扯心的。我知道翠花不放心童婶子。翠花,你放心走,婶子我会照顾的。”

    翠花说:“牛娃哥,也就几个月,我没有啥不放心的。”

    耿如春又说:“你们出去首先要注意安全,要团结,要好好学习。将来工厂的发展要靠你们。”

    耿如春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好像翠花他们是孩子一样。

    耿如春送走了童翠花马狗蛋几个人,太阳还没有出来,启明星显得黯淡无光,晨风像刀子一样,割得浑身生疼。前面的路还很长,他裹了裹衣服,加快步子,坚定步伐,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这多半年来,对于稚嫩的他来说,像破茧的蚕一样,既有新生的喜悦,也有挣扎的痛苦。他想工厂虽然将要建成,但是心里却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像裸露在外的伤口一样,无比的疼。却没有适合治理的大夫。生活中有些苦只能一个人承受,经历得多了便成了伤,永远都不会愈合。他就是这种痛苦。他聊以自慰的是,一切刚刚开始,一切还在路上,还有改正的机会。在今后发展的道路上要独善其身,把果品加工厂办成全县,乃至全省最大的果品加工企业,把职工培养优秀的人才,这是他今后要努力的方向。